說唐全傳第八回 羅仁私出長安城 鐵牛大敗磨盤山

詩曰

小將如雲下北番,威風大戰白良關。中軍帳內來託夢,怒斬蘇麟救駕還。

再講程鐵牛到了羅通馬前說:“元帥,小弟奉命前到磨盤山,被一強盜阻住去路,小弟被他射傷一箭,幾乎性命不保,敗走回來,望元帥恕罪。”咬金說:“好畜生,個把強盜殺他不過,若與番將打仗,只好敗的了。”羅通開言說:“程哥,強盜要買路錢,決非無能之輩。待本帥前去收服他。”鐵牛說:“他有腳底下射箭,須要防備。”羅通說:“我知道。”程咬金說:“不消賢侄去收服他,待我去。”羅通道:“爲甚有勞伯父去收服來。”程咬金說:“賢侄,你難道不知我是強盜的祖宗,他一見自然就來歸順。”羅通大笑,吩咐催兵前進,望磨盤山殺來。俞遊德帶了三百嘍羅,下山前來,喝聲:“快將一萬買路錢來,放你過去,沒有須獻元帥首級過來。”驚動唐營,羅通大怒,同程咬金出營觀看。羅通端槍衝將過來:“呔!狗強盜,敢阻本帥大隊人馬的去路麼?”俞遊德呼呼冷笑說:“我非擋你去路,只因山上欠糧,要借糧草一千或五百,以補過路之稅。”羅通道:“狗強盜,好好下馬歸在本帥標下,饒你一死。若不肯,刺死本帥槍尖之下,那時悔之晚矣。”俞遊德道:“我大王看你年輕力小,一定要來送死,照我的斧罷。”當的一斧,砍將過來。羅通把槍在斧子上噶啷一卷,俞遊德在馬上亂晃,一馬衝鋒過去,帶轉馬來,羅通把槍緊一緊,喝聲照槍罷,直望俞遊德劈面門刺來。遊德喝聲不好,把手中斧往槍上擡得一擡,幾乎跌下馬來。被羅通嗖嗖嗖連挑數槍,俞遊德那裏招架得定,把斧擡住:“呔!慢着。”羅通是防備他的,見他住了馬,把槍收在手,兩眼看定。那曉得俞遊德把腳一勾,喝聲:“看箭!”一箭直望羅通面門射上來。羅通說聲:“不好!”把右手往面上撈接在手,就把左手一槍刺過來,正中馬眼,那馬噓哩哩一叫,四足一跳,把俞遊德翻下馬來。唐營軍士把撓勾搭去綁了。嘍羅兵說:“不好了,二大王被他捉去了,我們快報上山大大王知道。”飛奔往磨盤山上去了。

羅通聽說什麼還有大大王,等他一發擒了,好去定北救駕。說猶未了,只見山中又有一位大王爺來了。生得來好可怕,只見他頭上翡翠扎巾,青皮臉,硃砂眉,一雙怪眼,口似血盆,獠牙四個露出,海下無須,也還少年,身穿青銅甲,左有弓,右有箭,手中端一根金釘槊,催開齊鬃馬,豁喇喇衝過來了。營門前有程咬金看見,心中想道:“這個強盜單少了一臉紅須,不然與那個單雄信一般的了。這個面貌果然無二。”那羅通把槍一起,說:“好個大膽的狗盜,今日二路定北天兵到此,多要買路錢,領衆擋路,分明活不耐煩了。”那大王說聲:“呔!我大王爺與你們借貸糧草,沒有就罷了,你擅敢擒我兄弟俞遊德,好好送了過來,饒你一死,若有半聲倔犟,管叫你性命頃刻身亡。”羅通呵呵大笑說:“你出口大言,還不曉得我羅爺的槍利害哩。”那大王聽說喝道:“呔!你可是大唐羅成之子麼?”羅通說:“然也!你既曉本帥,何不早早下馬歸正。”大王說:“阿呀!小賊種,你們是我殺父仇人,我在磨盤山上守之已久,不想今日撞着,我父有靈,取你之心祭奠我父;如若不能,誓不爲人立於世上。”羅通聽到,嚇得頓口無言,呆住了。暗想我羅通乃是一家公爺,並未出兵,又不曾害人性命,今因父王有難在番營,故此領兵前去救駕。還只得初次出兵,他爲何說起我是他殺父仇人起來?那番問道:“呔!本帥爺與你有什麼仇,你且說來。”大王道:“你難道不知我父叫單雄信,昔年與你父原是結義一番,後來我父保了東鎮洛陽王爲臣,去攻打汴梁城,喪在羅成之手。到今朝我思與父報仇,故此權在磨盤山上落草,雖則羅成已死,深恨難消,今日仇人之子在眼前,取你心祭父,總是一般。”羅通呵呵大笑道:“你原來就是單家哥哥,小弟不知,多多有罪。難得今日故舊相逢,萬千之幸,若說伯父身喪,與我爹爹無罪,自古兩國相爭,各爲一主,伯父與爹爹戰鬥,一時失手,也算伯父命該如此,此乃誤傷,有什麼冤仇。哥哥這等執法起來。”單天常聽了暴跳如雷,怒罵:“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還有何說?不要走,照打罷!”就把金釘棗陽槊一起,呼直望羅通頂上打來。羅通把手中槍噶啷架定說:“哥哥休要認真,這樣認真起來,報不得許多仇恨。若論金國敬。童培芝二位伯父,被你爹爹擒去,釘手足而亡,也是結義好友,難道不算帳的麼?兩命抵一命,也算兌得過的了,何用哥哥再來報仇?過去之事,撇在一旁,如今小弟相逢,喜出萬幸,快快下馬,同小弟進營拜見程伯父,同往北番救駕,何等不美。”單天常大怒說:“有仇不報,枉做英雄。照打罷!”把金釘槊又打過來。羅通把槍緊一緊,把他的棗陽槊逼在一旁,回手一槍,望天常兜面挑將進來。單天常叫聲:“不好。”把手中槊往上噶啷一擡,這一擡,幾乎跌下馬來。羅通馬打交鋒過去,把天常夾腰只一把,說聲:“過來罷!”輕輕不費氣力,提過馬來,摟到判官頭上,帶轉馬,望營前來下馬,竟入中營。說:“哥哥,如今還是同小弟去定北,還是怎樣?”天常心中想道:“我欲報父之仇而來,誰想反被他擒住,若不同他去,料然性命難保,不如從了他,說去平虜或者早晚間下得手,殺了他與父報仇,有何不美。”算計已定,說:“也罷,我願同前去定北。”羅通說:“哥哥,你若口是心非,立個誓來,小弟放心。”天常說:“元帥又來了,我乃年少英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可在元帥面前謊言,若不信我便立誓。若有口是心非,此番前去破虜平番,就死於敵人之手,屍骨不得回朝。”羅通說:“哥哥真心太過。”一同來見了程老伯父。咬金說:“賢侄,你父在日,與我好兄弟,不幸他爲國盡忠,難得侄兒長大,這金釘棗陽槊使得精通,實乃將門之子,爲伯父見了你,也覺歡心,爾等那衆小弟兄過來,大家見了禮。”正面俞遊德綁縛在此,見單天常歸服唐朝,開言叫聲:“單大哥,你從順了他,小弟綁在此,怎麼樣呢?”天常說:“元帥,俞遊德乃是我結義的好兄弟,望元帥放了他。”羅通說:“既是哥哥好友,就是小弟手足了。”過來放了綁,程咬金吩咐營中排宴,款待侄兒。其夜,小弟兄酒飯已畢,各自回營不表。

單講明日清晨,羅通自思這兩個人未必真心,若在旁邊,早晚之間倘不防備,行刺起來,反爲不美,不如差他兩個爲先鋒,離了我身,就不妨礙了。算計已定,開言叫聲:“哥哥,本帥令箭一枝,你二人領了三千人馬,爲前部先鋒,先往白良關。待本帥到了,然後開兵。”

單天常接了令箭,同俞遊德帶了人馬,竟往白良關。在路行三天,到了白良關,吩咐放炮安營,候大兵到了,然後打關。俞遊德叫聲:“哥哥,今日天色尚早,不免待小弟出馬討戰一番。”天常說:“兄弟,北番虜狗不是當耍的,既要出馬,務必小心。”俞遊德說:“不妨。兄弟有腳踏箭利害。”跨上馬,手端雙斧,衝到關前,大喝一聲道:“關上的,報與主將知道,快快出來會我。”小番報進關中,守將鐵雷銀牙,身長一丈,頭如笆斗,眼似銅鈴,上馬慣用一塊踹牌,猶如中國民間用的擀綿條擀板一般,止不過生鐵打就,一塊鐵牌有四尺長,三尺闊,五寸厚,沒有柄的,用一根橫撐把手,底面有二百隻鐵釘在上,若是槍刺過來,只要把踹牌一繃,槍多要拔出來的,回手打來,利害不過,有千斤多重,人那裏當得起。鐵雷銀牙算得北番天字號第一個英雄,正與諸將議論,忽小番報道:“啓上將軍,今有唐兵到了,有將在外討戰。”鐵雷銀牙呼呼大笑說:“該死的來了。”便把盔甲按好,上馬執牌,竟到關前,吩咐放炮開關。轟隆一響,衝出關外,好一位番將,愈遊德喝聲:“番狗,少催坐騎,快通名來。”鐵雷銀牙笑道:“你要問魔家之名麼?魔乃流國山川紅袍大力子大元帥祖麾下,加封鎮守白良關總兵大將軍,複姓鐵雷銀牙。”俞遊德說:“俺不曉得你無名之輩。今日大唐救兵已到,要把你北番人羊犬馬,殺個乾乾淨淨,踹爲平地,做個戰場,好好下馬獻關,就罷了,若有半句推辭,頃刻劈於馬下,悔之晚矣。”鐵雷銀牙聞言大怒,回說不必誇能,通下名來,本總兵好用手打你下馬。俞遊德說:“你也來問俺的大名麼?我乃大唐二路元帥羅標下,加爲前部先鋒俞遊德便是。”鐵雷銀牙呼呼大笑道:“原來是個無名的小卒,想是活不耐煩,來送死了。”俞遊德大怒,把斧砍來,說:“照爺的斧罷。”直望銀牙頭上砍來,銀牙叫聲來得好,把手中這一扇踹牌望斧子上噶啷一撓,那兩柄斧子多打在半空中去了,迴轉馬來說聲:“去罷!”再一踹牌打下來,俞遊德只喊得阿呀一聲,那裏躲閃得及,正被他打得在頭上,嗚呼哀哉,死於馬下。單天常一見大哭:“我那兄弟阿,死得好慘。”催馬搖槊衝上前來說:“不要走,取你首級,與弟報仇。”銀牙道:“你快通名來,趁手中踹牌。”單天常道:“虜狗,你要問我名麼,我乃大唐二路元帥羅標下,前部先鋒單天常,你把我兄弟打死,照我傢伙罷。”把槊往頭上打來,銀牙把手中牌往棗陽槊上噶啷這一撓,單天常手鬆得一鬆,這一條棗陽槊往半空中去了。單天常嚇得呆了,被他復一踹牌,夾着背樑打下,轟隆響翻下馬來,伏惟尚饗了。衆兵見兩先鋒俱喪,多望後面退走,銀牙呼呼大笑說:“原來多是沒用的先鋒,不夠我兩合,盡喪了性命。”說罷,帶轉馬進關中,吩咐小番小心把守關門,此言不表。

單講二路元帥羅通領大兵而來,有軍士報進:“啓上元帥爺,俞。單二先鋒將軍與白良關守將交戰,不上二合,多被打死了。”羅通聞報吃驚道:“有這等事麼,可憐單家哥一家年少英雄,一旦屈死於他人之手,也算他命該如此。”說話之間,大兵已到白良關,就吩咐放炮安營。只聽哄嚨一聲,離關數箭,把三十萬人馬齊齊扎定營盤,按了四方旗號,此時天色已晚,諸將在中營飲酒,一宵無話。

再表來日清晨,大元帥打起升帳鼓,營中諸將多頂盔甲,進中營參見,站立兩旁。羅通開言說:“諸位哥哥,本帥有令箭一枝,誰人出馬前去討戰。”只聽應聲而出說:“小將程鐵牛願往。”元帥道:“既是程哥出馬,須要小心。”鐵牛道:“不妨。帶馬過來,擡斧。”手下答應齊備,程鐵牛按好頭盔,上馬提斧,炮響出營,豁喇喇衝到關前來了。關頭上有小番一見說:“唐營小將,火催坐騎。照箭!”那個箭紛紛的射將下來,程鐵牛把馬扣定,喝道:“呔!關上的,快報主將,今有大唐救兵到了,速速獻關。”小番報進來了:“啓上平章爺,關外有將在那裏討戰。”鐵雷銀牙說:“想必又是送死的來了。帶馬過來,擡牌。”小番應聲齊備,銀牙立起身來,跨上雕鞍,手端踹牌,出了總府衙門,來到關上望下一看,只見唐將怎生打扮,但見他頭戴開口獬豸烏金盔,身穿鎖子烏金甲,坐下一匹點子梨花馬,手端一柄開山斧,年紀還輕,只好二十餘歲。那銀牙就吩咐放炮開關,墮下吊橋,前有二十對大紅幡,左右番兵一萬,鼓嘯如雷,豁喇喇一馬衝出關來會戰。那程鐵牛坐在馬上,見關中來了一將,甚是異相,喝聲住馬,心中一想道:“我兵器不知見了多少,不曾見這件牢東西,方方一塊,就是十八般武藝裏頭,那有什麼使踹牌的?真算番狗用的兵器了。”他就把斧一起,大喝一聲:“呔!今日小爵主領兵到此平番,斧法精通,十分利害,快快投降,免其一死,若不聽好言,死在馬下,悔之晚矣。”銀牙大笑道:“不必多言,通下名來。”鐵牛說:“你要問小將軍之名麼,我乃當今天子駕前魯國公程老千歲公子,大爵主程鐵牛,奉二路掃北大元帥將令,要你首級。也罷,照我的斧罷。”把馬一拍,一斧就砍下來。銀牙把手中牌噶啷一響相架,鐵牛喊聲不好,幾乎跌下馬來。這斧子往自己頭上直繃轉來,豁喇一馬衝鋒退去,兜轉馬來,銀牙把踹牌一起,喝聲:“小蠻子,照打罷。”擋一牌打來,鐵牛把手中斧望上面這一擡,只見火星直冒,兩臂蘇麻,虎口多震開,帶轉馬拖了斧子,說:“阿唷,好利害,好利害!”望營前敗走了,銀牙大叫說:“有能事的出來,沒用的休來送命。”

少表這裏誇能,再講程鐵牛進營說:“元帥,番狗踹牌利害,小將敗了,望元帥恕罪。”羅通大怒說:“好一個沒用匹夫,快退下去。”鐵牛唯唯而退。元帥又問:“誰能出馬?”秦懷玉道:“小將願往。”元帥道:“秦哥去必能得勝,須要小心。”秦懷玉答應,吩咐帶馬擡槍,頂盔貫甲,掛劍懸鐗,上馬豁喇喇衝出營門。銀牙一見,通名已畢,說道:“原來你是秦蠻子的尾巴。”懷玉道:“番狗,你既知小爵主大名,何不早早獻關投順,亦免要我公子出馬擒拿。”催一步馬,喝聲照槍罷,分心刺將進來。銀牙把踹牌噶啷一聲架開,懷玉把手中槍這一縮,只多退了十數步,又是一個回合衝鋒過去,戰到六七個回合,馬有五個衝鋒,秦懷玉那裏是番將對手,把槍虛晃一晃,帶轉馬,豁喇喇望營前走了。進入中營說:“元帥,北番虜狗果然利害,小將不能取勝,望元帥恕罪。”羅通說:“哥哥,勝敗乃兵家之常,但這一座關不能破,怎生到得木陽城救駕?既如此,待本帥親自出馬。”整好盔甲,跨上馬,把定槍,一聲炮響,鼓聲如雷,帶領人馬衝出營來,一字擺開。衆小爵主俱出營門掠陣。

那鐵雷銀牙見唐營衝出一員小英雄,匹馬當先,衝將過來。銀牙大喝一聲:“來將何名!”羅通說:“要問本帥之名麼?我乃太宗天子御架前越國公羅千歲的爵主,幹殿下羅通是也。”銀牙聞言,不覺吃了一驚,心中想道:“這原來是當初羅藝之孫,諒必槍法利害有名的。當年煬帝在朝平北,羅藝之子羅成,同表兄秦瓊來退我邦,殺得我元帥大敗,驍勇不過的,待我問他一聲看:“呔!來的可是羅成之子麼。”羅通道:“然也。本帥之名揚聞四海,你也聞孤之名,何不下馬投順,免孤動手。”銀牙說:“小蠻子,你在中原算你有名,來到我邦,撞着鐵雷將軍,只怕你性命不保,活不成了。”羅通大怒,說:“番狗好無禮,不要走,照本帥的槍罷。”催開馬兜面一槍,銀牙反踹牌一擋,兩下交鋒,各顯本事,一來一往,一衝一撞,你拿我麒麟閣上標名,我拿你逍遙樓上顯威。兩邊戰鼓似雷,好殺哩,正是:

英雄生就英雄性,虎鬥龍爭誰肯休。

畢竟不知勝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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