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英主三年定太平,卻因掃北又勞兵。木陽困住唐天子,天賜黃糧救衆軍。
叔寶實不是祖車輪對手,殺到三十回合,把槍虛晃一晃,帶上呼雷豹,望吊橋便走。車輪呵呵大笑道:“你方纔許多誇口,原來本事平常。你要往那裏走,本帥來也!”把馬一拍,衝上前來。唐兵把吊橋扯起,城門緊閉。元帥進得城來,諸將說:“元帥不能勝他,如之奈何。”尉遲寶林說:“元帥,不免待小將出去拿他。”尉遲恭說:“我兒,元帥尚不能勝,何在於你,如今他在城下耀武揚威,怎麼樣處?”元帥道:“如此把免戰牌掛出去。”那祖車輪看見了免戰牌,叫聲沒用的。那番得勝回營,此話不表。
再講城中元帥同衆將,回到殿中,天子開言叫聲:“秦王兄,今日出兵反失勝與番狗,寡人之不幸也。”諸臣無計可施,困在木陽城中,不覺三月,糧草漸漸銷空。這一日當駕官奏說:“陛下,城中糧只有七天了。”天子叫聲:“徐先生,怎麼處?”茂功道:“叫臣也沒法處治。那番狗設此空城之計,原要絕我們糧草,我軍入其圈套,奈四門困住,音信不通,真沒奈何。”咬金說:“若過了七天,我們大家活不成了。”天子龍心納悶,又不能殺出,又沒有救兵。不想七天能有幾時?到了七天,糧草絕了,城中人馬盡皆慌亂。程咬金說:“徐二哥有仙丹充飢不餓的,獨一老程晦氣,要餓殺。”元帥說:“如今多是命在旦夕,還要在此說呆話。”尉遲恭意欲同寶林踹出營退敵,又怕祖車輪氣力利害,龍駕在此,終非不美。君臣正在殿上議論,無計可施,只聽半空中括喇括喇一片聲震,好似天崩地裂,嚇得君臣們膽戰心驚。大家擡頭一看,只見半空中有團黑氣,滴溜溜落將下來。跌在塵埃,頃刻間黑氣一散,跳出許多飛老鼠來,足有整千,望地下亂鑽下去。衆臣大家稱奇。天子叫聲:“徐先生,方纔那飛鼠降在寡人面前,此兆如何?”茂道功:“陛下,好了!大唐兵將未該絕命,故此天賜黃糧到了。”諸將說:“軍師何以見得?”茂功笑曰:“前年四魏王李密,納愛蕭妃,屢行無道,後來勿有飛鼠盜糧,把李密糧米盡行搬去,卻盜在木陽城內,相救陛下,特獻黃糧。”天子大喜說:“先生,如今糧在那裏?”茂公道:“糧在殿前階臺之下,去泥三尺便見。”天子就命軍士們數十人,掘地下去,方及三尺深,果見有許多黃糧,盡有包裹,拿起一包,盡是蠶豆一般大的米粒。程咬金說:“不差,不差,果是李密之糧。”元帥點清糧草,共有數萬,運入倉廒,三軍歡悅,君臣大喜。
茂功說:“陛下,臣算這數萬糧草,不過救了數月之難,也有盡日,我想城外那些番狗困住四門,糧草盡足,不肯收兵,終於莫絕。”太宗道:“先生,這便怎麼處?”茂功說:“臣陰陽上算起來,必要陛下降旨,命一個能人殺出番營,前往長安討救兵來纔好。”天子呵呵大笑道:“先生又來了,就是寡人面前那些老王兄,領了城內盡數人馬,也難殺出番營,那裏有這樣能人,匹馬殺出長安討救,如若有了這個能人,不消往長安討救了。”茂功說:“陛下東首這個人,能殺出番營。”天子一看叫聲:“先生,這個程王兄斷斷使不得,分明送了他性命。”茂功說:“陛下,不要看輕了程兄弟無用,他還狠哩。那些將軍雖勇,到底難及他的能幹,別人不知程兄弟利害,我算陰陽,應該是他討救。”天子聽言,叫聲:“程王兄,徐先生說你善能殺出番營,到長安討救,未知肯與寡人出力否?”程咬金聽說此言,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說:“徐二哥借刀殺人,臣不去的,望陛下恕臣違旨之罪。”天子說:“諒來程王兄一人,那裏殺得出番營,分明先生在此亂話。”茂功說:“非也,程兄弟三年前三路開兵,他一個走馬平復了山東,又來幫我們剿浙江,還算勝似少年,料想只數萬番兵,不在我程兄弟心上。”把眼對尉遲恭一丟,敬德說:“軍師大人,你說的是。在此長程老千歲的威光,他實沒有這個本事去衝踹番營,也枉是稱讚他體面。今朝廷困在木陽城,要你往長安去討救,就是這樣怕死,況爲國捐軀,世之常事。食了王家俸祿,只當捨命報國,纔算爲英雄。今日軍師大人不保某家出去討救,若保某家,何消多言,自當捨命願去走一遭也。”元帥說:“程兄弟,二哥陰陽有準,況又生死之交,決不害你性命,你放心前去,省得衆將在此恥笑你無能。”程咬金說:“我與徐二哥昔日無仇,往日無冤,爲什麼苦苦逼我出去,送我性命?這黑炭團在此誇口,何不保他往長安取救。”茂功叫聲:“程兄弟,我豈不知。若保尉遲將軍前去,不但要他討救兵,分明斷送他殘生,那裏能夠殺得出番營。程兄弟,你是有福氣的,所以要你出去,必能殺出番營,故此我保你前去,救了陛下,加封你爲一字並肩王。”咬金說:“什麼一字並肩王?”茂功說:“並肩王上朝不跪,與朝廷同行同坐,半朝鑾駕,誅大臣,殺國戚,任憑你逍遙自在,稱爲一字並肩王。”咬金說:“若死在番營,便怎麼處?”茂功說:“只算爲國捐軀。若死了,封你天下都土地。”咬金心中想道:“拜什麼弟兄,分明結義畜生,要送我性命,我程咬金省得活在世間,受他們暗算,不如陰間去做一個天下都土地,豆腐麪筋也吃不了。也罷,臣願去走一遭。”天子大喜說:“程王兄,你與寡人往長安去討救。”咬金說:“臣願去,但是軍師之言,不可失信。今日天氣尚早,結束起來,就此前去。”茂功說:“陛下速降旨意七道,帶去各府開讀。贈他帥印一顆,到教場考選元帥,速來救駕。”天子聽了茂功之言,速封旨意,付與咬金。咬金領了天子旨意,開言說:“徐二哥,你們上城來觀看,若然我殺進番營中,如營中大亂,踹出營去了。若營頭不亂,必死在裏頭了,就封我天下都土地。”茂公說:“我知道。”就此拜別,說:“諸位老將軍,今日一別,不能再會了。”衆公卿說:“程千歲說那裏話來,靠陛下洪福,神明保護,程千歲此去,決無大事。”
咬金上了鐵腳棗騮駒,竟往南城而來。後面天子同了衆公鯽上馬,多到城上觀看。咬金說:“二哥城門開在此,看我殺進番營,然後把城門關緊。”茂功道:“放心前去,決不妨事。”吩咐放炮開城,放下吊橋,一馬衝出城門,有些膽怯,回頭一看,城門已閉,後路不通,心中大惱說:“罷了,罷了。這牛鼻子道人,我與你無仇,何苦要害我?怎麼處嗄!”在吊橋邊探頭探腦,忽驚動番兵,說:“這是城內出來的蠻子,不要被他殺過來,我們放箭亂射過來。”咬金見箭來得兇勇,又沒處藏身,心中着了忙,也罷,我命休矣!如今也顧不得了。舉起大斧說道:“休得放箭,可曉得程爺爺的斧麼?今日單身要踹你們番營,前往長安討救,快些閃開,讓路者生,擋我者死。”這番程咬金拚了命,原利害的,不管斧口斧腦,亂砍亂打。這些番兵那裏當得住,只得往西城去報元帥了。咬金不來追趕,只顧殺進番營,只見血滿流地,谷碌碌亂滾人頭,好似西瓜一般。進了第二座番營,不好了,多是番將,把咬金圍住,殺得天昏地暗,咬金那裏殺得出?況且年紀又老,氣喘噓噓,正在無門可退,後面只聽得大喊一聲,說:“不要放走蠻子,本帥來取他的命了。”咬金一看,見是祖車輪,知道他利害不過的。說道:“阿呀!不好了,嚇死人也。”只見祖車輪手執大斧,飛趕過來了。咬金嚇得面如土色,又無處逃避,祖車輪一斧砍過來,咬金那裏當得住,在馬上一個翻金斗,跌下塵埃。衆將來捉,忽見地上起一陣大風,呼羅羅一響,這裏程咬金就不見了。元帥大驚說:“蠻子那裏去了?”衆將說:“不知道阿,好奇怪阿,連這兵器馬匹多不見了。方纔明明跌下馬來,難道這樣逃得快?”祖車輪說:“諸將不必疑心,可見大唐多是能人,多有異法,想必土遁去了。此一番必往長安討救,就差鐵雷二將守住了白良關,不容他救兵到此,也無奈我何。”衆將說:“元帥之言有理。”不表。
咬金跌倒塵埃,嚇得昏迷不省,只聽得有人叫道:“程哥魯國公,快起來,這裏不是番營。”咬金開眼一看,只見荒山野草,樹木森森,又見那邊有座關,關前有個道人走來,手執拂塵,含着笑臉,來至面前。咬金連忙立起身來說:“仙長是閻羅王差來拿我的麼,還是請我去做天下都土地的麼?”道人道:“非也,貧道是來救你的。”咬金說:“你這道長怎麼講起亂話來,人死了還救得活的麼?”道人說:“你命不該死,貧道已救你,方得活命,快往長安討救。”咬金說:“鬼門關現在面前,還要到長安去什麼?”道人說:“此處是雁門關,乃陽間的路,不是什麼鬼門頭陰司之地。進了北關,就是大唐世界了。”咬金道:“如此說起來,果然我還不曾死麼”那番把手摸摸頭頸:“嗄!原來這個吃飯家伙還在這裏。請問仙長何處洞府,叫甚法號?”道人道:“程哥,我乃謝映登,你難道不認得了麼?”咬金聽說大驚道:“阿呀!原來是謝兄弟,誰知你一去不回,弟兄們各路尋訪,絕無影蹤,衆弟兄眼淚不知哭落幾缸,誰知今日相逢,你一向在何處,爲甚不來同享榮華,我看你全然不老,鬚髮不蒼,比昔日反覺齊整些。我方纔明明跌下馬來,怎生相救出白良關?。。。。。。說與我知道。”謝映登叫聲:“程哥,兄弟那年在江都考武時,叔父度去成仙。今有真主被番兵圍困木陽城,特奉師父度你出關,故此喚你醒來。”咬金大喜,見斧頭馬匹多在面前,便說:“謝兄弟,你果是仙家了麼?我老程同你去爲了仙罷。”映登說:“程哥又來了,我兄弟命中該受清福,所以成了仙,你該輔大唐享榮華,況且天子又被困在木陽城,差你往長安討教,你若爲了仙,龍駕誰人相救?”咬金說:“不妨,徐二哥對我講過的,若死在番營,封我爲天下都土地,如今同你做了仙,只道我死了,照舊封我。”映登說:“既要爲仙,吃三年素,方度你去。”程咬金聽說要“吃三年素方度爲仙”這句話,便說:“阿呀,這個使不得,素是難吃的。”映登說:“好孽障,還虧你講,後面番兵追來了。”咬金回頭一看,映登化作清風就不見了。連忙立起身來,團團一看,前面是雁門關。心中大喜,如今一字並肩王穩穩的了。把盔甲放下,打好盔囊,連兵刃鞘在馬上,換了紗貂,穿一領蟒袍金帶,背旨意跨上馬,過了雁門關,一路竟奔長安,我且慢表。
單講木陽城諸將,見程咬金殺入番營,營頭不亂,大家放心不下,說是:“軍師大人,方纔程將軍委實年高,無能去踹番營,原算屈他出城求救,今番營安靜,程將軍人影全無,這怕一定多凶少吉的了。”茂功說:“不妨,程將軍此去,自有仙人助救,早已出了雁門關,往長安去了。”天子說:“有這樣快麼?”茂功說:“非是馬行的,乃仙人度去,所以有這樣速捷。”朝廷大喜說:“但願程王兄出了雁門關,救兵一定到了。”
不表君臣們回到銀鑾殿之事,再講程咬金,他背了旨意,一路下來,救兵如救火,日夜趲行,逢山不看山景,遇水不看釣魚,一路上風慘慘,雨悽悽,過了河北幽州。燕山一帶地方,又行了十餘天,這一日到了大國長安,日已正午時了。程咬金把馬蕩蕩,行下來數裏之遙,只看見前面來了一個頭上翡翠扎巾,身穿大紅戰襖,腳下烏靴,面如紫色,兩眼銅鈴,濃眉大耳,海下無髯,光牙闊齒,身長八尺,年紀只好十六七歲,好似飲酒醉的一般,打斜步蕩下來的。那人行不數步,翻身跌下塵埃,慢騰騰扒起身來說:“是什麼東西,絆你老子一交。”睜眼看時,卻見一塊大石頭,長有六尺,厚有三尺,足有千斤餘外。他笑道:“原來是你絆我一交,我如今拿你到家中去壓鹽韭菜。”程咬金聽見說:“什麼東西,這個人想必癡呆的,這一塊石板就是老程也拿不起,這人要拿回家去做塊壓菜石,不知他有多少氣力,待我瞧瞧他看。”咬金把馬攏住,只見那人站定了腳,把雙手往石底下一襯,用力一掙,拿了起來了。好英雄,面不改色,捧了石頭,走下數步。擡頭一看,喝聲:“呔!前面馬上的是什麼人,擅敢如此大膽,見了公子爺,不下馬來叩個頭?”程咬金心中暗想說:“好大來頭,什麼人家兒子,擅敢在皇帝城外惡霸,連京內出入的官員多不認得的了?”說:“呔!你是何等之人,敢口出大言,不思早早迴避,反在此討死招災?今旨意當面,口出不遜,罪刑不赦,立該家門抄滅。”那人大怒說:“好強盜,擅敢冒稱天子公卿,反說公子爺惡霸,我父現在天子駕前爲臣,可曉得小爺的利害?也罷,我將手中這塊石頭丟過來,你接得住,就是大唐臣子,若接不住,打死你這狗強盜也沒有罪的。”說罷把石一呈,直望程咬金劈面門打下來,那曉底下這一騎馬飛身直跳,把咬金跌在那一旁,石頭墜地,連忙扒起身來說:“住了,你家既是朝廷臣子,難道我興唐魯國公豈有不認得的哩?”那少年聽見,嚇得魂不附體,倒身跪下說:“原來就是程伯父,望乞恕罪。”咬金說:“你父是誰人,官居何爵?”少年說:“伯父,我爹爹就叫定國公段志遠,現保駕掃北去了。小侄名叫段林。”咬金說:“原來是段將軍的兒子,念你年幼無知,不來罪你,你在何處吃了些酒,弄得昏昏沉沉,全不像官家公子,成何體面?”段林叫聲:“伯父,今日同了衆弟兄在伯父家中小結義,所以飲醉,請問伯父,我爹爹與北番開兵,勝敗如何?”咬金說:“你爹爹說也可慘,自從前日與兵前去,第一陣開兵,就殺掉了。”段林聽說,嚇得冷汗直淋淋,說:“我爹爹爲國捐軀了?”段林聽那爹爹阿,不覺兩淚如珠。程咬金說:“不要哭,不要哭,也還好虧得我伯父馬快,衝上前去,架開兵刃,斬了番將,救了你爹爹性命。”段林方住了哭,說:“好老呆子,原來是呆話。侄兒請問伯父,今日還是班師了麼?”咬金說:“不是班師,只爲陛下被番兵圍困在木陽城,故爾命我前來討救,侄兒回去快快備馬匹。兵刃。盔甲等,明日你們小英雄就要在教場內比武了。”段林大喜道:“伯父要我們小兄弟前去掃北,這也容易。我們進城去。”
咬金同了段林進城分路,一個往自己府中。魯國公當日就到午門,駕已退殿回宮了。有黃門官擡頭看見道:“阿呀!老千歲,聖上龍駕前去掃北平番,可是班師了麼?”咬金說:“非也,快些與我傳駕臨殿,今有陛下急旨到了。”正是這一番非同小可,驚動這一班:
出林猛虎小英雄,個個威風要立功。
不知咬金見駕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