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寶與健步上馬長行,離了山東。河南一帶地方,過了潼關,來到華陰縣少華山。只見這山八面嵯峨,四圍險峻。叔寶便吩咐兩個健步道:“你們後來,待我當先前去。”那兩人曉得山路險惡,內中恐有強人,就讓叔寶先行。
他們來到前山,只聽得樹林內一聲吶喊,閃出三四百嘍羅,擁着一個英雄,貌若靈官,髯須倒卷,二目銅鈴,橫刀跨馬,攔住去路,大叫道:“要性命的,留下買路錢來!”嚇得兩名健步尿屁直流,叫聲:“秦爺,果然有強人來了,如何是好?”叔寶道:“無妨,你們站遠些。”遂縱馬前進,把雙鐗一揮,照他頂樑門當的一鐗,那人就把金背刀招架。兩人鬥了七八回合,叔寶把雙鐗使得開來,躔躔的有如風車一般,那人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刀之力,漸漸抵敵不住。那些嘍羅見了,連忙報上山來。
山上還有兩個豪傑:一個是叔寶的通家王伯當,因別了謝映登,打從此山經過,也要他買路錢,二人殺將起來,戰他不過,知他是個豪傑,留他入寨。那攔叔寶的叫做齊國遠,山上陪王伯當吃酒的,叫做李如?。二人正飲之間,忽見嘍羅來報說:“齊爺下山觀看,遇見一個衙門將官,就向他討長例錢,不料那人不服,就殺了起來了。不上七八回合,齊爺刀法散亂,敵不過他,請二位爺早早出救。”
二人聞言,各拿兵器,跳上戰馬,一齊出了宛子城,來到半山。王伯當看見下面交鋒,好像秦叔寶,恐怕傷了齊國遠,就在半山大叫道:“秦大哥,齊兄弟,不要動手!”此山有二十餘里高,就下來一半,還有十餘里,雖高聲大叫,無奈此時兩人交戰,一心招架,那裏聽得叫喚?不一時,兩匹馬走到前面,王伯當叫道:“果然是叔寶兄,齊兄弟,快住手了,大家都是相好朋友。”叔寶見是伯當,遂住了手。
當下伯當請叔寶進到山寨,叔寶到了山寨。健步兩人已經嚇壞,叔寶道:“你兩人不要驚怕,這不是外人,乃是相好朋友。”二人方纔放心。王伯當道:“是你的從者麼?”秦叔寶道:“是兩個健步。”李如?吩咐手下,擡秦爺的行李到山,大家一同上少華山,進宛子城,入聚義廳,擺酒與叔寶接風。王伯當道:“自從仁壽元年十月初一日,在潞州分手,次日,同單二哥到王小二店中來奉拜,兄長已行。單二哥又有胞兄之變,不得追兄,我與謝映登各各分散。後來聞兄遭了一場官司,因路程遙遠,不能相顧,今日幸得相逢,願聞兄行藏。叔寶就把前後事情,說了一遍,並指出今奉唐節度差遣齎送禮物,趕正月十五日,到長安楊越公府中賀壽。因問伯當緣何在此。伯當道:“小弟因過此山,蒙齊李兩弟相招,故得在此。今日遇見兄長進長安公幹,小弟欲陪兄長同往,乘勢看燈如何?”叔寶道:“同往甚妙!”齊國遠。李如?二人齊道:“王兄同往,小弟亦願隨鞭鐙。”
叔寶聞言,不敢應承,暗想:“王伯當偶在綠林走動,卻是個斯文人,進長安還可,這兩個乃是鹵莽之夫,進長安倘有泄漏,惹出事來,連累於我,如何處置?”一時沉吟不語。李如?笑道:“秦兄不語,是疑我們在此打家劫舍,養成野性,進長安看燈,恐怕不遵約束,惹出事來,有害兄長,不肯領我二人同去。但我們自幼學習武藝,豈就要落草爲寇不成?只因奸臣當道,我們沒奈何,只好嘯聚山林,待時而動。豈真要把綠林勾當,作爲終身之事?我們識勢曉理,同往長安,自不致有累兄長,願兄長忽疑。”叔寶聽了這一篇話,只得說道:“二位賢弟,既然曉得情理,同去何妨。”齊國遠吩咐嘍羅,收拾行囊戰馬,多帶銀兩,選二十名壯健嘍羅同去,其餘嘍羅不許擅自下山,小心看守山寨。叔寶也吩咐兩名健步,不可泄漏。到了二更,衆人離了少華山,取路奔向陝西。
一日,天色將晚,離長安只有六十里之地,遠遠望見一座舊寺,新修得十分齊整。叔寶暗想:“這齊李二人到京,只住三四日便好,若住得日子多,少不得有禍。今日才十二月十五日,還有一月,不如在前邊新修的這個寺內,問長老借間僧房,權住幾日,到燈節邊進城。乘這三五日時光,也好拘管他們。”思算已定,又不好明言,只得設計對齊李二人道:“二位賢弟,我想長安城內,人多屋少,又兼行商過客,往來甚多,哪裏有寬闊下處,足夠你我二十餘人居住?況城內許多拘束。甚不爽快。我的意思,要在前邊新修寺裏,借間僧房權住。你看這荒郊曠野,又無拘束,任我們走馬射箭,舞劍掄槍,豈不快活?住過今年,到燈節邊,我便進城送禮,列位就去看燈。”王伯當因二人有些礙眼,也極力攛掇。
說話之間,早到山門首下馬。拿手下看了行李馬匹,四人一齊入寺。進了二山門,過韋馱殿內,又有一座佛殿,望將上去,四面還不曾修好。月臺下搭了高架,匠人修整檐口,木架邊設公座一張,公座上撐一把黃羅傘,傘下公座上坐了一位紫衣少年,旁站六人,青衣小帽,垂手侍立。月臺下豎兩面虎頭牌,用硃筆標點,前面還有刑具排列。這官兒不知何人。叔寶看了,對三人道:“賢弟,不要上去,那黃羅傘下,坐一少年,必是現任官長。我們四人上去,還是與他見禮好,不與他見禮好?剛則取禍,弱則取辱,不如避他爲是。”伯當道:“有理!我們與他榮辱無關,只往後邊去,與長老借住便了。”
兄弟四人,一齊走過小甬道,至大雄殿前,見許多泥水匠,在那裏刮瓦磨磚。叔寶向匠人道:“我問你一聲,這寺是何人修理?”匠人道:“是幷州太原府唐國公修的。”叔寶道:“我聞他告病還鄉,如今又聞他留守太原,爲何在此間幹此功德?”匠人道:“唐國公昔年奉旨還鄉,途間在此寺權住,竇夫人分娩了第二位世子在這裏。唐國公怕污穢了佛像,發心佈施萬金,重新修建這大殿。上坐的紫衣少年,就是他的郡馬,姓柴名紹,字嗣昌。”
叔寶聽了,四人遂進東角門,見東邊新建起虎頭門樓,懸硃紅大匾,大書“報德祠”三個金字。四人走進裏邊,乃是小小三間殿宇,居中一座神龕,龕內站着一尊神像。頭戴青色范陽氈笠,身穿皁布海青箭衣,外套黃色罩甲,足穿黃鹿皮靴。面前一個牌位,上寫六個金字,乃是“恩公瓊五生位”。旁邊又有幾個細字:“是信官李淵沐手奉祀”。叔寶一見,暗暗點頭。你道爲何?只因那年叔寶在臨潼山,打敗了一班響馬,救了李淵,唐公要問叔寶姓名,叔寶恐有是非,放馬奔走。唐公趕了十餘里,叔寶只通名“秦瓊”二字,搖手叫他不要趕。唐公只聽得“瓊”字,見他伸手,乃借認“五”字。故誤書在此。
齊國遠看了,連這六個字也不認得,問道:“伯當兄,這神像可是韋馱麼?”伯當笑道:“不是韋馱,乃是生像,此人還在。”各人都驚異起來,看看這像,實與秦叔寶無異。那個神龕左右,卻塑兩個從人,一個牽一匹黃驃馬,一個捧兩根金裝鐗。伯當走近叔寶低聲問道:“往年兄出潞州,是這樣打扮麼?”叔寶道:“這就是我的形像。”伯當就問其故,叔寶遂將救唐公事情說了一遍。
不想柴紹見四人進來,氣宇軒昂,即着人隨看他們作何勾當。叔寶所言之事,卻被家丁聽見,連忙報告柴紹。柴紹聞言,遂走進生祠來,着地打拱道:“哪位是妻父的活命恩人?”四人答禮,伯當指叔寶道:“此兄就是老千歲的故人,姓秦名瓊。當初千歲倉卒之間,錯記瓊五。如若不信,雙鐗馬匹,現在山門外。”嗣昌道:“四位傑士,料無相欺之理,請至方丈中獻茶。”各人通了姓名,柴紹即差人到太原,報知唐公,就把四人留在寺內安住,每日供給,十分豐盛。
看看年盡,到了正月十四日,叔寶要進長安公幹,柴紹亦要同往看燈。遂帶了四個家丁,共三十一人,離了寺中,到長安門外,歇宿在陶家店內。衆人吃了些酒,卻去睡了。叔寶不等天明,就問店主人道:“你這裏有識路的尊使借一位,乘天未明,指引我進明德門,往楊越公府中送禮,自當厚謝!”店主叫陶容。陶化引路,叔寶將兩串錢賞了二人。即取禮物,分作四個紙包,與兩名健步拿着,帶了陶容。陶化,瞞了衆人進明德門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