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唐全傳第二回 白良關劉寶林認父 殺劉方梅夫人明節

詩曰

威風獨佔尉遲恭,定北先誇第一功。誰料寶林能勝父,當鋒一戰定英雄。

再說尉遲恭大叫:“番奴快快獻關,方免一死。若有半聲不肯,那時死在槍尖之下,只怕悔之晚矣。”國貞聽言大怒,喝道:“你這狗蠻子有多大本事,如此無禮,擅自誇能!魔家這槍不挑無名之將,你也通下名來,魔家好挑你這狗蠻子。”尉遲恭大怒,喝聲:“番奴!你要問俺家之名麼?洗耳恭聽:某乃唐太宗天子駕前,護國大元帥秦麾下,加爲保駕大將軍,虢國公,複姓尉遲,名恭,字敬德,難道你不聞某家之名麼!”劉國貞呼呼冷笑道:“原來你就是尉遲蠻子,中原有你之名,魔家只道是三頭六臂的,原來也止不過如此,可曉得魔家的槍法麼?唐童尚要活擒,何況你這蠻子。”尉遲恭亦呵呵冷笑道:“休得多言,照某家的槍罷。”把槍一擺,月內穿梭,直望劉方面門挑進來了。國貞說聲:“不好!”把槍一架,卻把膊子震了兩震,在馬上兩三晃:“啊唷!果然名不虛傳,好利害的尉遲蠻子。”尉遲恭大笑道:“你才曉得俺家尉遲將軍的利害驍勇麼?照槍罷!”又是一槍,劈前心挑進來了。嗒啷一聲響,逼在旁首,馬交肩過去,閃揹回來,二人大戰。好一似:

北海雙蛟爭戰水,南山二虎鬥深林。

戰到十餘合,國貞只好招架。他勉強又戰了幾合,看看敵不住尉遲恭了。那敬德看見劉方面上失色,心中大喜,扯起了竹節鋼鞭,量在手中,才得交肩過來,喝聲:“照打罷!”一鞭打在國貞背心,劉方大喊一聲,口吐鮮血,伏在馬上,大敗而走。尉遲恭說:“你要往那裏走,我來取你之命也!”催開坐騎,豁喇喇追上來。國貞敗過吊橋,小番兒把吊橋扯起,放起亂箭射來。尉遲恭只得扣住馬,喝聲:“關上的,快叫他早早獻關就罷了,如若閉關不出,定當打破,我老爺且是回營。”帶轉馬,回營來了。軍士上前攏住了馬,擡過了槍,就進中營說:“元帥,末將打敗了守將劉國貞,前來繳令。”秦元帥大喜,說:“好一位尉遲將軍,第一陣交戰勝了北番,白良關一定破得成了。明日再到關前討戰。”不表。

再說劉國貞敗進關內,到衙門下了馬,有小番扶進書房坐定。說:“啊唷唷,打壞了。”把盔甲卸下,靠在桌子上。裏面走出一個小廝來,面如鍋底,黑臉濃眉。豹眼闊口,大耳鋼牙,海下無須,年紀只好十六七歲,身長九尺餘長,足穿皮靴,打從劉國貞背後走過。叫聲:“爹爹。”那劉方擡起頭來說:“我兒,你來到爲父面前做什麼?”原來這個就是劉國貞的兒子劉寶林,他便回說:“爹爹,聞得大唐人馬來攻打白良關,爹爹今日開兵勝敗若何?”國貞見問,說道:“噯,我兒!不要說起。中原尉遲蠻子驍勇,爲父的與他戰不數合,被他打了一鞭,吐血而回,心裏好不疼痛。”寶林大驚,說道:“爹爹被南朝蠻子傷了一鞭,待孩兒出馬前去,與爹爹報一鞭之仇。”劉方說:“我的兒,怎麼說動也動不得,那個尉遲老蠻子傷了一鞭,利害非凡。爲父的尚難取勝,何在於你?”寶林說:“爹爹不妨,從來說將門之子,未及十歲就要與皇家出力,況且孩兒年紀算不得小,正在壯年,不去與父報恨,誰人肯與爹爹出力。”國貞說:“我兒雖然如此,只是你年輕力小,骨膚還嫩,槍法未精,那尉遲狗蠻子年紀雖老,槍法精通,只怕你不是他的對手。”寶林道:“不瞞爹爹說,孩兒日日在後花園中操演槍法。鞭法,件件皆精,那怕尉遲蠻子,一定還他一鞭之報,今日就要出馬。”說罷,就去頂盔貫甲,把一條鐵鋼鞭,騎一匹烏騅馬,手執烏金槍,說:“爹爹,孩兒前去開兵。”劉方道:“我兒慢走,須要小心,待爲父的到關上與你掠陣。帶馬來!”國貞跨上馬,軍士一同來到關上,說:“我兒,不可莽撞,爲父的鳴金就退。”寶林應聲道:“是。爹爹不妨。”放炮開關,一聲炮響,大開關門,一馬衝到唐營,喝聲:“快報與尉遲蠻子知道,今有小將軍在此,要報方纔一鞭之恨,叫他早早出來會我。”這一聲大叫,有軍士報與元帥得知。說:“啓上元帥,營門外有北番小番兒,坐名要尉遲千歲出去,要報方纔一鞭之恨,開言辱罵。請元帥爺定奪。”元帥說:“諸位將軍,方纔尉遲將軍打敗番將,如今又有小番兒討戰,誰可出去會他?”閃出程咬金道:“元帥,如今第二陣不妨事的了,待小將去會他一會。”元帥尚未出令,旁邊又閃出尉遲恭來,叫聲:“元帥,既是這小番兒坐名要某家去會戰,原待某家出去會他。”元帥說:“將軍出去,須要小心。”尉遲說:“不妨。”軍士們帶馬擡槍。程咬金說:“老黑,你把我頭功奪去,第二陣應該讓我立功,你又來奪去,少不得與你算帳的。”尉遲恭叫道:“老千歲,聽得小番兒坐名要某家,故而出去會他。倘勝他,第二功算你的如何?”程咬金道:“老黑,你拿穩的麼?只怕如今必敗,休要逞能。待程老子與你掠陣,看你又勝得他麼。”尉遲恭跨上了馬,手提槍,放炮一聲,衝出營門。程咬金來到營門外,擡頭一看說:“呵唷,好一個小番兒!”只見他鐵盔鐵甲,鍋底臉,懸鞭提槍,單少鬍鬚,不然是小尉遲無二的了。便叫聲:“老黑,這個小番兒到像你的兒子。”尉遲恭道:“吠!老千歲,休得亂講,與某家嘯鼓!”那番戰鼓發動了,拍馬豁喇喇衝到劉寶林面前,把槍一起,那邊烏金槍嗒啷一聲響,架定了,叫聲:“來的就是尉遲蠻子麼?”應道:“然也!你這小番兒,既知我老將軍大名,何苦出關送死?”劉寶林聽說:“阿呀!我想你這狗蠻子,怎麼把我爹爹打了一鞭,所以我小將軍出關要報一鞭之恨,不把你一槍挑個前心後透,誓不爲人。”尉遲恭呵呵冷笑說:“方纔劉國貞被我打得抱鞍吐血,幾乎喪命,何況你這小小番兒,想是你活不耐煩了。”寶林說:“狗蠻子不必多言,看傢伙。”劈面一槍過來,尉遲恭嗒啷一聲架住了槍,說:“你留個名兒,好挑你下馬。”寶林說:“你要問我名字麼,方纔打壞老將軍是俺小將軍的父親。我叫劉寶林,可知道小爺爺的本事利害?你可下馬受死,免我動手。”尉遲恭大怒,拍馬衝來,劈面一槍,寶林不慌不忙,把烏金槍嗒啷一聲架過了,一連幾槍,多被寶林架住在旁邊。這一場大戰,槍架叮噹響,馬過踢塌聲。老小二英雄,戰到五十回合,馬交過三十照面,直殺個平交,還不肯住。又戰了幾個回合,只見日色西沉,寶林大叫一聲:“阿唷!果然好利害的老蠻子。”尉遲恭道:“呔!小番兒,你有本事再放出來。”寶林也說:“吠!那個怯你,有本事大家放下槍,鞭對鞭,分個高下。”尉遲恭冷笑道:“你這小番兒也會使鞭?難道某家怕了你麼。”放下槍,寶林也放槍,兩邊軍士各自接過了槍,二人腰邊取出鐵鋼鞭,拿在手中。兩條是一樣的,叫一聲:“那個走的不足爲奇,照小爺爺的鞭罷。”打將下來。尉遲恭急架相迎,這一鞭名曰“摹雲蓋頂實堪誇”,那一鞭叫做“黑虎偷丹真難擋。”兩下鞭來鞭架,鞭去鞭迎,好殺哩。只見殺氣騰騰不分南北,陣雲靄靄,莫辨東西。狂風四起,天地生愁;飛沙遍野,日月埋光。二人又戰了三十個回合,直殺到黃昏時候,不分勝敗。關頭上劉國貞看見天色已晚,不見輸贏,就吩咐鳴金。寶林把槍架住說:“老蠻子,本待要取你首級,奈何父親鳴金,造化了你多活了一夜,明日取你性命罷。”尉遲恭也叫聲:“小番兒,你老子道你今夜死了,故爾鳴金。也罷,明日取你命罷。”兩騎馬一個進關,一個進營。尉遲恭來見元帥,說:“方纔出戰的小番兒,果然利害,與我只殺得平交,難以取勝。”叔寶說:“方纔本帥聞報,尉遲將軍與小番兒戰個敵手,不道北番原有這樣能人。”敬德說:“少不得某家明日要取他首級。”

不表唐營之事,再講那劉寶林進關說:“爹爹,尉遲蠻子果然利害,不能取勝,明日孩兒出馬,定要傷他之命。”劉方說:“兒,今日開兵辛苦了,爲父的雖做總兵,到沒有你這樣本事,與老蠻子戰到百十餘合,虧你好長力。”寶林說:“爹爹,英雄所以出於少年之名,如今爹爹年邁了,自然戰不過這狗蠻子。”父子一路講論,到衙門下了馬,卸下盔甲,來到書房。國貞說:“我兒,你開兵辛苦,母親內房去罷,明日再與那狗蠻子相殺。”寶林應道:“是。”來到內房,只見那些番女說:“夫人且免愁煩,公子進來了。”寶林走近前來,只見老夫人坐在榻上,眼眶哭得通紅,在那裏下淚,便叫聲:“母親,孩兒日日在房中見你憂愁不快,今日又在下淚,不知有甚事情,孩兒今日到要問個明白。”夫人說:“阿呀我那兒啊!做孃的要問你,今日出兵與唐將那一個交戰,快快說與做孃的知道。”寶林說:“母親,孩兒出陣,那中原有一個尉遲老蠻子十分驍勇,爹爹出戰,被他打得抱鞍吐血而回,所以孩兒不忍,出馬前去,要與爹爹報仇,誰想尉遲蠻子,孩兒與他戰到百十餘合,只殺得個平手,不得取勝,少不得明日孩兒要取他的命。”梅氏夫人聽說,大驚道:“我兒,那中原尉遲蠻子,可通名與你,叫什麼名字?”寶林說:“啊!母親,他叫尉遲恭。”那夫人聽了尉遲恭名字,不覺眼中珠淚索落落滾個不住。寶林一見,好似黑漆皮燈籠,冬瓜撞木鐘。連忙急問,說是:“母親爲着何事,可與孩兒說明,總有千難萬難之事,有孩兒在此去做。”夫人帶淚道:“阿呀!兒阿。你雖有此言,只怕未必做得來。做孃的爲了你,有二十年冤屈之事,誰人知道。到今朝孩兒長大成人,不思當場認父,報母之仇,反與仇人出力。”寶林連忙跪下叫聲:“母親說話不明,猶如昏鏡,此冤屈從頭說起,孩兒心內不明,乞母親快快說與孩兒知道。”夫人道:“兒啊,做孃的今日與你說明,報仇不報仇由你,我做孃的如今就死黃泉也是瞑目的。”寶林說:“母親到底怎麼樣。”梅氏夫人說:“我的兒,今日交兵的尉遲恭,你道是何人?”“孩兒不知道。”夫人看見丫環們在此,說道:“你們外邊去看,老爺進來,報我知道。”丫環應聲走出。夫人見無人在此,叫聲:“我兒,那書房中劉國貞,這奸賊你道是誰人?”寶林說:“是我爹爹。母親,中原尉遲恭,有甚瓜葛?”夫人喝道:“吠,我想你這不孝子的畜生,怎麼生身之父也不認得?”寶林道:“阿呀,母親此言差矣,我爹爹現在書房,何見得不認生身之父。”夫人道:“我兒,今日對敵的尉遲恭,是你父親。劉國貞這天殺的奸賊,與做娘是冤仇,你還不知麼?”寶林大驚道:“母親,孩兒不信如此,乞母親細細說明此事。”夫人說:“你不信這也怪你不得,方纔這鞭,你快拿過來就知明白。”寶林拿過鞭來,叫聲:“母親,鞭在此。”夫人叫聲:“我兒,這一條鞭名曰雄鞭。你可見那嫡父手中乃是一條雌鞭,還有四個字嵌在柄上,你也不當心去看他一看,自己名字可姓劉麼。”寶林把鞭輪轉一看,果然有四個字在上面,刻着尉遲寶林四個細字。“阿呀!母親,看這鞭上姓名,實不姓劉,反與中原尉遲恭同姓,母親又是這等講,不知其中委屈之事到底是怎樣的?一一說與孩兒明白。”夫人說:“我兒,今日做孃的對你說明白,看你良心。說起來,真正可惱可恨,做孃的當日同你嫡父在朔州麻衣縣中,做了四五年的夫妻,打鐵爲活。從那一年隋屬大唐,那唐王招兵,你父往太原投軍,做娘再三阻擋,你父不聽,我身懷六甲,有你在腹,要你父親留個憑信,日後好父子相認。你父親說:‘我有雌雄鞭兩條,有敬德兩字在上,自爲兵器,隨身所帶乃是雌鞭,這雄鞭上有寶林二字在上,你若生女,不必提起;倘得生男,就取名尉遲寶林,日後長大成人,叫他拿此鞭來認父。,不想你父親一去投軍,數載沓無音信回來,卻被這奸賊劉國貞擄搶做孃的到番邦,欲行一逼。那時爲娘要尋死路,因你尚在母懷,故猶恐絕了尉遲家後代,所以做孃的只得毀容立阻,含忍到今,專等你父前來定北平番,好得你父子團圓,所以爲孃的含冤負屈,撫養你長大成人,好明母之節,以接尉遲宗嗣,做娘就死也安心的了。”定林聽罷,不覺大叫一聲:“母親,如此說起來,今日與孩兒大戰之人,乃我嫡父親也。阿唷,尉遲寶林阿,你好不孝,當場父親不認,反與仇人出力!罷。罷。罷,待孩兒先往書房斬了劉國貞這賊,明日再去認父便了。”就在壁上抽下一口寶劍,提在手中,正欲出房,夫人連忙阻住說道:“我兒不可造次,動不得的。”寶林說:“母親,爲什麼?”夫人說:“我兒,那劉國貞在書房中,心腹伴當甚多,你若仗劍前去,似畫虎不成反類其犬,被他拿住,我與你母子的性命反難保了。如今做孃的有一個計較在此,你只做不知,明日出關交戰,與你父親當場說明,會合營中諸將,你詐敗進關,砍斷吊橋索子,引進唐兵諸將,殺到衙內,共擒賊子,碎屍萬段。一來全孝,與母報仇;二來做娘受你父之託,不負你父子團圓;三來歸北第一關是你父子得了頭功,豈不爲美。”寶林聽了叫聲:“母親此言雖是,但我孩兒那裏忍耐得這一夜?”母子說話多端,也不能睡。

再講那劉國貞在私衙與偏將等議論退敵南朝人馬,就調養書房,直到天明。尉遲寶林叫聲:“母親,孩兒就此出去,勾引父親進關,同殺奸賊。”夫人說:“我兒須要小心。”寶林應道:“曉得。”連忙頂盔貫甲,懸鞭出房,來到書房。國貞看見,叫聲:“我兒,你昨日與大唐蠻子大戰辛苦,養息一天,明日開兵罷。”那寶林不見那對方開口,到也走過了;因見他問了一聲,不覺火冒大惱,恨不得把他一刀劈爲兩段,只得且耐定性子,隨口應聲:“不妨礙。”出了書房,吩咐帶馬擡槍,小番答應,齊備,寶林上馬,竟是去了。國貞看寶林自去,因自己打傷要調養,吩咐小番把都兒當心掠陣:“倘小將軍有些力怯,你就鳴金收軍。”把都兒一應得令。

再表尉遲寶林來到關前,吩咐把都兒放炮開關。只聽一聲炮響,大開關門,放下吊橋,一陣當先,衝出營前,大叫:“快報與尉遲老蠻子,叫他早早兒出來會俺。”軍士報進唐營:“啓上元帥爺,營外有小番將,口出大言,原要尉遲老千歲出去會他。”尉遲恭在旁聽得,走上前來叫聲:“元帥,某家昨日對他說過,今日大家決一個高下。”叔寶說:“務必小心。”尉遲恭得令而行,有分教:

北番頃刻歸唐主,父子團圓又得功。

要知尉遲恭出戰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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