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拉斯船長歷險記第二十九章 穿越冰田

  這支小小的隊伍向東南出發,辛普森駕雪橇。達克熱情地幫助他,對於他同類的行業並不感到驚詫。哈特拉斯和醫生走在後面,貝爾負責照路,走在前面,用鐵棍的頂端探測冰面。

  氣溫上升預示著會下一場雪,雪沒過多久就大片大片地飄落下來。這些黯淡的雪團增加了行走的困難;他們偏離了正確的路線;他們走不快;但是,他們平均每小時走三海浬。

  冰田由於結冰的壓力變得上下起伏,表面凹凸不平,雪橇經常磕磕碰碰的,而且由於道路有坡度,它有時偏斜的角度令人擔心;但他們最終還是擺脫了困境。

  哈特拉斯和他的同伴們將裁剪成格陵式的皮衣服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這些衣服的裁剪並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但它們能適應氣候的需要;旅行者的臉上緊緊地箍了一個不透風雪的帽子,只有嘴、鼻子和眼睛同空氣接觸,沒有必要把它們保護起來;沒有什麼比高領帶和長圍脖更不合時宜的了,它們很快就被凍住了,夜裡,人們只有用斧子才能把它們弄下來,即使在極地海域,也是一種惡劣的脫衣服方式。相反,應該保持呼吸通暢,呼吸一旦遇到障礙,就立刻凝在上面。

  一望無際的平原走起來既單調又疲憊;到處都是堆積起來的千篇一律的冰山,不大規則的冰丘看來倒有點特別,一個模子裡澆出來的雪堆,中間有彎彎曲曲的山谷的冰山,他們拿著指南針走路;旅人們很少講話。在寒冷的空氣中,張嘴是一種真正的痛苦;嘴唇之間忽然生出尖尖的冰凌,呼出的熱氣無法把它們融化。大家默默地走著,每個人都用棍子摸索著陌生的地面。貝爾的足跡印在柔軟的雪地上,別人一心一意地跟著他,他經過的地方,隊伍裡剩下的人趕緊跟過去。

  熊和狐狸的許多足跡從四面八方聚在一起;但是在第一天不可能看到一隻這樣的野獸;獵捕牠們既危險又無用;他們沒法放在已經載了很重的東西的雪橇上。

  通常在這類遠行的過程中,旅行者們小心地把生活用品放在路上;他們放在動物到不了的雪洞裡,盡可能地減輕旅行負擔,回來的時候,他們逐漸收回這些食物,這樣他們就不用費力地帶著了。

  哈特拉斯不能在這可能移動的冰場上採用這種方法;在堅固的土地上,這樣寄存還是可行的,但在冰場上不行,不確定的路線使得回到已經走過的地方變得很成問題。

  中午,哈特拉斯讓這支小小的隊伍倚著一座冰牆停下來,午飯包括乾肉餅和熱茶,這種飲料的振奮作用產生了一種真正的舒適,旅行者們缺不了這個。

  休息一小時之後接著趕路;第一天大約走了二十海浬;夜裡,人和狗都精疲力盡了。

  但是,儘管疲憊,還是要建造一間雪屋過夜,帳篷不夠用。用了一個半小時幹完了。貝爾顯得非常老練,用刀子切割的冰塊很快就壘了起來,形成一個圓頂,最後的四分之一用來保證建築牢固,形成了穹頂關鍵;柔軟的雪用來當灰漿。它填滿了縫隙,很快就變得堅實,與整個建築融為一體。

  通過一個狹窄洞口,人們可以爬進這個臨時的洞穴;醫生爬進去的時候不無困難,別的人跟了進去。他們很快用酒精爐做宵夜。雪屋內的氣溫還是可以忍受的,在外面肆虐的狂風進不到裡邊來。

  「吃飯了!」醫生以最友好的口氣喊道。

  飯總是一樣的,極少變化,但可以提神,大家一起吃了飯。吃飯之後,大家只想著睡覺;防雨布鋪在雪地上,完全可以防潮,他們用簡易爐的火烤乾了襪子和鞋;然後,這三個旅行者裹在羊毛被裡輪流睡覺,第四個人負責警戒,這個人必須保證所有人的安全,以防雪屋的洞口堵住,因為,不這樣做,他們就有被活埋的危險。

  達克也在雪屋裡,駕車的狗在外面,牠們吃過宵夜,就在雪下縮成一團,雪很快就成了牠們不透風的棉被。

  一天的疲勞使他們很快就入睡了。醫生在早晨三點值班;颶風在外面猛刮。這是多麼奇怪的情形啊,這些孤獨的人迷失在雪地裡,埋在這牆壁在狂風中不斷增厚的墳墓裡!

  第二天早晨六點,又開始了乏味的行路;總是同樣的山谷,同樣的冰山,一種很難讓人選定方向的千篇一律。但是氣溫下降了幾度,旅行者們在雪上滑行,跑得更快了。他們常常碰見某些像石頭建的家或者愛斯基摩人房屋的小山丘;醫生出於問心無愧推倒了一座,只發現了一堆冰塊。

  「您指望什麼,克勞伯尼?」哈特拉斯對他說,「我們難道不是第一批踏上地球的這個地方嗎?」

  「可能吧,」醫生回答,「但總之,誰知道呢?」

  「別把時間浪費在徒勞的尋找上了,」船長又說,「我急著回到船上去,尤其是我們缺少這種我們急需的燃料。」

  「在這方面,」醫生說,「我抱很大希望。」

  「醫生,」哈特拉斯常常說,「我離開『前進』號錯了;這是個錯誤!船長的位置在船上,不在別的地方。」

  「約翰遜在那兒。」

  「的確!總之……我們趕快!我們趕快!」

  這支隊伍快速地走著;他們聽見辛普森吆喝狗的聲音,這些狗由於奇特的磷光現象,像是在著火的地上跑著,雪橇的架子像是揚起了火星一樣的塵土。醫生走在前面,為的是檢驗這種雪的性質,忽然,在跳過一個小冰丘的時候,他不見了。貝爾就在他身旁,立刻跑過來。

  「唉,克勞伯尼先生,」他焦慮地喊道,這時哈特拉斯和辛普森趕上了他,「您在哪兒?」

  「醫生!」船長叫道。

  「我在這兒!在一個洞裡,」一個鎮靜的聲音答道,「給我一段繩子,我就爬到地球表面了。」

  他們把繩子遞給醫生,他縮在一個十幾英尺的漏斗的底下;他把繩子掛在腰上,他的三個同伴費力地把他拉了上來。

  「您受傷了嗎?」哈特拉斯問。

  「沒有!我沒有危險,」醫生搖著滿臉的雪回答。

  「可您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噢!這就是折射的問題!」他笑著回答,「總是折射!我以為跨過了一個一英尺寬的溝,結果我掉進了十英尺深的洞!啊!光線的錯覺!這是我剩下的唯一的錯覺,我的朋友們,但是要我丟掉可真不容易!這告訴你們沒摸清地面情況之前,千萬不要邁步,因為不能根據感覺計算!在這裡,耳朵會聽錯,眼睛看到的是假的!這的確是一個容易出偏差的地區。」

  「我們能接著趕路嗎?」船長問。

  「繼續吧,哈特拉斯,繼續!這一小跤利大於弊。」接著還向東南方向走,夜晚來臨了,旅行者停下來,他們走了二十五海浬;他們精疲力盡,但這並不妨礙醫生在建造雪屋的時候爬上一座冰山。

  月亮,幾乎還是滿月,在晴朗的天空上發出奪目的光輝,星星射出異常強烈的光線;從冰山的頂上,視線延伸到矗立著奇形怪狀的冰丘的廣闊的平原上;它們到處分布,在光簇之下閃閃發亮,它們清晰的輪廓在周圍的影子上勾勒出來,好像是豎起的柱子,翻倒的樹幹,墓碑,如同一片沒有樹木的寬廣的墓地,悲哀,寂靜,無邊無際,彷彿人類已有二十個世代愜意地躺在這裡做永久的安眠。

  醫生不顧寒冷與疲憊,觀看了許久,他的同伴們費了好大勁兒才把他拉下來;但是該到休息的時候了,雪屋已經修好了,四個旅行者像鼴鼠一樣縮成一團,不久便睡著了。

  第二天和隨後幾天平安無事,旅行順利與否,速度快慢,是由氣溫的變化決定的,有時嚴酷、冰冷,有時潮溼、刺骨;應該根據地面狀況,決定穿鹿皮靴還是雪地鞋。

  這樣就到了一月十五日;月亮成了一彎月牙,很快就隱沒了;太陽儘管隱沒在地平線下,有六個小時發出一種黃昏的光芒,但還不足以照路;還得按照羅經指定的方向探路。貝爾走在前面;哈特拉斯徑直跟在他後面。然後辛普森和醫生,一前一後,只看得見哈特拉斯,也竭力保持在直線上。但是,儘管他們小心翼翼,他們有時還會偏離三十度到四十度,還得重新開始探路。

  二月十五日,哈特拉斯估計向南走了一百海浬;這天上午用來修理各種日常用具和宿營用具;也沒有忘記讀經。

  中午,他們又開始前進了;天氣非常寒冷;溫度計上顯示的是零下三十六℃,天空異常晴朗。

  忽然,不知為什麼驟然起了變化,地上升起一團完全凝固的霧氣;它大約有九十英尺高,全然不動;他們只有在一步之內彼此才看得清楚;這種霧氣凝結在衣服上,豎起了長長的尖尖的冰稜。

  旅行者們遇到這種冰霧,第一個想法就是聚在一起,立即就傳來了各種喊聲:

  「噢,辛普森!」

  「貝爾!在這裡!」

  「克勞伯尼先生!」

  「醫生!」

  「船長!您在哪兒?」

  四個旅伴互相尋找,手臂在濃霧中揮來揮去,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但讓他們擔心的是,他們聽不到任何回答;好像這種霧氣不適於傳播聲音。

  每個人都想開槍,發出聚在一起的信號,可是,若說講話的聲音太弱,開槍的聲音又太強了,因為回聲互相淹沒,從四面八方反射過來,產生一種混響,沒有確定的方向。

  每個人都照自己的本能行動。哈特拉斯停了下來,雙臂交叉,等待著。辛普森只能費力地拉住他的雪橇。貝爾後退了幾步,用手仔細地摸索著腳印。醫生撞上了冰塊,跌倒了又爬了起來,左走右走,步子也亂了,越來越迷亂,五分鐘之後,他自言自語地說:

  「這不會持續多長時間的!這氣候真是奇特!真讓人出乎意料!真不知道該倚仗什麼,更不用說這些把臉敲疼的冰稜了。噢!噢!船長!」他又叫了起來。

  但是他沒有得到回音;他完全出於偶然,又把槍上了膛,雖然他戴著厚厚的手套,冰涼的槍管把他的手弄得火辣辣的。正在幹這個的時候,他好像隱隱約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晃來晃去。

  「好不容易!」他說,「哈特拉斯!貝爾!辛普森!是你們嗎?回答我!」

  傳來了一聲悶響。

  「咳!」好心的醫生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影子越來越近;它最初的體積減少了,輪廓突出了,醫生腦中閃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一頭熊!」他心想。

  的確,這可能是一頭體積很大的熊;它在霧中迷了路,來來往往,往回退,險些撞上這些旅行者,他肯定不會懷疑他們的存在。

  「事情複雜了!」醫生想,他一動不動。

  他有時會感覺到這頭野獸呼出的氣,接著,它又消失在這冰霧中了;有時他會隱隱約約地看到這頭巨獸的巨大的爪子在空中舞來舞去,爪子離他這麼近,他的衣服不止一次被這尖利的爪子撕破了,他跳到後面去,這個運動著的龐然大物像幽靈一樣消失了。

  但是,醫生向後一退,他感到腳下的地面在上升;他用手趴在冰稜上,爬過了一個障礙物,隨後又爬過了兩個,他用棍子摸索著。

  「一座冰山!」他自言自語,他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他的三個同伴從濃霧中出現了。

  「哈特拉斯!

  克勞伯尼先生!

  貝爾!

  辛普森!」

  四個人幾乎同時喊了出來;被一道美麗的光暈照亮的天空,發出淡淡的光,把濃霧像雲彩一樣塗上了五彩繽紛的顏色,冰山頂像是從銀色的海洋露出來一樣。旅行者們發現他們被圍在直徑至少有一百英尺的圈內。幸虧高層的天空比較晴朗,天氣很冷,他們很容易就能聽見彼此的說話,他們能從冰山的高處觀察。他們每個人放了第一槍之後,聽不到回答,除了在霧氣中升高之外,幾乎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雪橇!」船長喊道。

  「在我們腳下八十英尺。」辛普森回答。

  「完好如初?」

  「完好如初。」

  「熊呢?」醫生問道。

  「什麼熊?」貝爾回答。

  「我碰上的熊,牠險些把我的頭弄碎。」

  「一頭熊!」哈特拉斯說,「我們下去吧。」

  「不!」醫生反駁道,「我們還會迷失,肯定還會這樣。」

  「要是這頭野獸撲到我們的狗身上……」哈特拉斯說。

  正在這時,傳來了達克的叫聲,這聲音從霧中傳來,很容易傳到旅行者的耳朵裡。

  「是達克!」哈特拉斯喊道,「肯定出了什麼事。我下去。」

  狗的叫聲一齊從底下傳來,好像恐怖的合奏;達克和那些狗狂吠起來。這些聲音整體上就像一片嗡嗡聲,但沒有響亮的聲音,如同在東西堆得滿滿的屋子裡發出的聲音。他們感覺在底下,在濃霧裡發生著一場看不見的搏鬥。就像怪獸搏鬥的海洋洶湧澎湃。

  「達克!達克!」船長喊道,想要回到冰霧中去。

  「等等!哈特拉斯,等等!」醫生回答,「我覺得霧氣消散了。」

  霧氣沒有消散,但它像池塘裡的水一樣慢慢乾涸了,它看來回到了地裡,那是它生出來的地方,閃閃發光的冰山頂在它上面逐漸擴大;其他的山頂那時一時淹沒在霧氣中,像新的島嶼一樣顯露出來;由於一種常見的光學幻象,旅行者們攀住了冰錐,卻自以為升到了空中,最高處的霧氣在他們下面消退了。

  很快雪橇的最高處出現了,然後是駕車的狗,隨後是大約三十多頭別的野獸,最後是搖搖晃晃的巨物,達克跳了起來,牠的頭從雪地裡抬起來,又一次次地把頭埋了進去。

  「狐狸!」貝爾喊道。

  「熊!」醫生回答,「一頭,三頭,五頭!」

  「我們的狗!我們的食物!」辛普森喊道。

  一群狐狸和熊來到雪橇旁邊,糟蹋了很多東西。掠奪的天性使牠們達成了完全的一致,狗狂吠著,但這些野獸不以為意,破壞的場面激烈地進行著。

  「開槍!」船長喊道,他把子彈推上了膛。

  他的同伴們也照他的樣子做了。但是,聽到這四聲槍響,熊抬起頭來,發出一聲滑稽的嚎叫聲,做出了撤退的信號,牠們小步地快跑起來,馬都比不過牠們,那群狐狸跟在後面,牠們很快就消失在北極的冰山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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