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們住在村莊的一座房子裡,從那兒可以眺望河流和延向山脈的平原。河床裡的圓石在陽光下閃著冷清清的白光,清澈的河水快速地流動。軍隊就從房子旁邊的道路上通過,捲起塵土,灑落在樹葉上。
白天,遮蓋著葡萄藤和綠枝葉的引擎牽引車拖著長長的大砲在路面上行進;夜晚,也不時聽到窗下部隊行進的聲音。引擎牽引車拖著戰砲,騾子的馱鞍上載著彈藥箱,灰色的卡車裝著人,還有罩著粗帆布、慢吞吞挪動的貨車。
常有灰色的小汽車從路上疾馳而過,司機的旁邊坐著軍官,車子的後排也都是軍官。這些小汽車比那些軍用卡車還能濺泥。假如車子後排有一個個子極小的軍官坐在兩位將軍中間,這輛車又開得飛快,那就可能是義大利國王在出巡。他幾乎每天都沿著此路檢視戰況,而戰況委實太糟。
第二年打了幾個勝仗。山谷後面那座長著栗樹林的山已被攻克,平原後面的南部高原也時有喜訊。我們在八月渡河,住進戈里齊亞的一座房子,房子裡有噴泉,用牆圍著的花園裡是密密的遮蔭樹木,房子旁邊還有紫藤。
如今戰事並非近在咫尺,而是在另外的山上進行。小鎮上非常好,我們的房子十分可愛。河水從我們房子後面流過,奪取小鎮的戰役進行得很漂亮,然而後面那些山並未攻克。讓人高興的是,奧地利人似乎想在戰爭結束後,重返小鎮,因為他們並不想把小鎮轟毀,只是出於軍事考慮,稍加轟擊。人們繼續在小鎮生活,街上有醫院、咖啡館和大砲,還有兩家妓院,一家為兵士服務,一家為軍官服務。夏末涼爽的夜晚,伴著遠處山上的戰事,小鎮上裸露著鐵路橋上的砲彈烙印和河邊被擊毀的隧道。小鎮那邊山上的橡樹林已不復存在。夏天我們進駐小鎮時還滿目青翠的樹林,現在只剩下殘枝斷樁,地面被炸得四分五裂。
後來我和一位朋友坐在軍官享用的妓院裡看著窗外雪花飄落。兩個玻璃杯和一瓶仲艾斯蒂酒伴著我們,外面的雪緩緩、凝重地下落,我們知道今年是完了,河上游的山沒有一座攻克,河那邊的山也無一獲取,一切都留待來年了。
那天晚上我們在飯堂吃細麵條,大家吃得既快又正經。吃完麵條,上尉就和神父開起玩笑來了。神父年紀輕,很容易臉紅。他和我們一樣穿著軍服,只不過左胸口袋上戴著一個暗紅的絨十字架。上尉為了讓我完全聽懂,便講洋涇濱義大利語。
「神父今天跟姑娘們在一起,神父每天晚上五對一。」全桌人大笑。上尉做了個手勢,笑出了聲。神父置之一笑。
「教皇希望奧地利人打贏這場戰爭,」少校說,「他喜歡弗朗茲.約瑟,錢就是從那兒來的。我是無神論者。」
「你讀過《黑豬玀》那本書嗎?」中尉問。「我會給你一本,就是那本書動搖了我的信仰。」
「那是本卑鄙污穢的書,」神父說,「你不會真喜歡。」
「那是本很有價值的書,」中尉說,「它講出了那些有關神父的事,你會喜歡的。」我對神父笑笑,神父透過燭光還我一笑。「你別看那書。」他說。
「下雪了,就不會再進攻了。」我說。
「當然,」少校說。「你該出去玩玩,你該去羅馬、那不勒斯、西西里……」
「他該去阿馬斐,」中尉說。「我會把阿馬斐的家人介紹給你,他們會像待兒子那樣喜愛你。」
「他應當去巴勒莫。」
「他必須去卡普里。」
「我希望你去看看阿布盧齊,然後拜望在卡甫拉科塔的我的家人。」神父說。
「聽聽,阿布盧齊都說出來了。那兒的雪比這裡還多,他又不想看農夫,讓他去文化和文明的中心地吧。」
「他應該有好姑娘做伴兒。我會給你那不勒斯的一些地址,年輕漂亮的姑娘,還有她們的母親陪著。哈!哈!哈!」
他看看神父又高聲叫道:「神父每晚五對一!」滿座又是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