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清晨到達米蘭的,他們在貨場把我們卸下,一輛救護車送我去美國醫院。
到了那裡,門房按了按鈴,然後敲敲門,打開門走了進去。一個戴眼鏡的老婦人隨他走出來。她的頭髮散著,有一半垂下來,穿著護士服。
「我聽不懂,」她說。「我不懂義大利話。」
「我能說英語,」我說。「他們要把我安置在什麼地方。」
「沒有房間。」她摸摸頭髮,用近視眼望望我。
「看著基督的面子,給我安排一個房間。」腿因為彎著,越來越疼,我覺得已經痛入骨髓。門房走進門去,後面跟著頭髮灰白的老婦,他們一會兒就跑回來。「跟我來,」門房說。他們把我抬過一條長廊,進到一間拉著窗簾的房間。房間裡一股新家氣味,裡面有一張床,一個帶鏡子的大衣櫥。他們把我放在床上。」
「我不能鋪被單,」那婦人說。「被單都鎖起來了。」
我不對著她說話。「我衣袋裡有錢,」我對門房說。「在扣著的衣袋裡。」門房把錢拿出來。兩個抬擔架的站在床邊,手裡拿著帽子。「給他們每人五里拉,給你自已五里拉。我的證件在另外的口袋,你可以拿給護士。」
「這些證件,」我對護士說,「寫著我的傷勢和接受過的治療。」
那婦人把證件拿了起來,透過眼鏡看著。一共三張紙,對折著。「我不知道怎麼辦,」她說。「我讀不懂義大利文。沒有醫囑,我什麼也不能做。」她開始哭起來,把證件放進她圍裙的口袋裡。「你是美國人嗎?」她哭著問。
「是的,請你把那些證件放在床邊的桌上。」
「你可以走了,」我對門房說。「你也可以走了,」我對那護士說。「你叫什麼名字?」
「沃克太太。」
「你可以走了,沃克太太。我想睡覺。」
我醒來時四下環顧,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我的紮著骯髒繃帶的腿伸出床外。我注意不觸動雙腿。我口渴,便伸手按鈴。我聽見門開了,看到來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護士。
「早安,」我說。
「早安,」她說著走到床邊。「我們還沒找到醫生。他到科摩湖去了。沒人知道要來病人。你是什麼毛病呢?」
「我負傷了。我的腿、腳和頭部都有傷。」
「你叫什麼名字?」
「亨利。弗雷德里克.亨利。」
「我給你洗一下。但是醫生回來之前,我們不能動你的傷口。」
「巴克萊小姐在這兒嗎?」
「沒有。這兒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你在哪兒負的傷?」
「在伊松索,普拉伐的北面。」
「那是什麼地方?」
「戈里齊亞的北面。」
我看得出,這些地方對她都毫無意義。
「你很疼嗎?」
「不,現在不很疼。」
她把溫度計插進我嘴裡。
「我從來不發燒。我的腿裡還有好多舊鐵。」
「你是什麼意思啊?」
「我的腿裡有好多迫擊砲彈片、舊螺絲、彈簧等等東西。」
她搖搖頭笑了。
「如果你的腿裡有任何異物,都會發炎進而發燒。」
「好吧,」我說。「我們會看到取出什麼來。這裡誰負責?」
「范卡姆佩小姐。」
「有多少護士?」
「只有我們兩人。」
「不再增加了?」
「要來一些。」
「她們什麼時候到?」
「我不知道,你這病人問題真多。」
「我不是病人,」我說,「我是傷員。」
她們已經把床鋪好。我躺在乾淨光滑的被單上,身上蓋著另一條。沃克太太去拿了件睡衣來。她們幫我穿上,我覺得既乾淨又好看。
「你們待我真好,」我說。那個叫蓋琪的小姐略略地笑。「醫生什麼時候來?」我又問。
「他一回來就來,我們已經打過電話了。」
下午,醫院監督范卡姆佩小姐來看我。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她生得勻稱小巧。性情多疑,對她的職位太有用了。她提了許多問題,似乎認為我投身義軍有些丟人。
「吃飯時我能喝酒嗎?」我問她。
「除非有醫囑。」
「他回來之前我不能喝嗎?」
「絕對不許。」
她出去後我叫門房去酒鋪給我買兩瓶酒和晚報。門房去了,用報紙裹了酒回來。我叫他拔掉塞子,把酒放在床下。我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報,看看前線消息、陣亡軍官名單以及他們所授的勳章,然後放下報紙,然後伸手拿上來一瓶苦艾酒,把它放在我的肚子上,冰涼的酒瓶頂在我的胃上,我慢慢地呷著酒,握著酒瓶在胃上畫圈,望著屋頂外的天空漸漸黑下來。燕子在打轉,夜鶯在屋頂上飛,我呻著酒。蓋琪小姐拿來一杯摻著牛奶和雞蛋的酒,她一進來,我就把苦艾酒瓶放在床下的另一邊。
「范卡姆佩小姐往裡面兌了一點白葡萄酒,」她說。「你不該對她無禮,她年紀不小了,得負起醫院的重大職責。」
吃過晚飯後外面黑了,探照燈的光束在天空中移動,我看了一會兒就睡了,睡得很沉。
我醒來時屋內已灑滿陽光。我以為又回到了前線,把四肢大大地伸了伸。腿很疼,我看到了那些髒繃帶,才知道了自己身在何處。我伸手去按電鈴,聽見它在外面的響聲,之後便有人穿著膠底鞋走來,是蓋琪小姐。
「你的朋友巴克萊小姐來了,」她說。
「真的嗎?」
「是的。我不喜歡她。」
「你會喜歡她的,她非常好。」
她搖搖頭。「我知道她一定不錯。你能稍稍往這邊移一點嗎?對了。我給你洗洗好吃早飯。」她用一塊布、肥皂和熱水給我洗。然後門房給我帶來了理髮師。理髮師五十歲左右,他往我臉上抹一層肥皂沫,然後刮臉。他很嚴肅,緘默不語。
「有什麼新聞嗎?鎮上有什麼事?」
「現在是戰時,」他說。「到處是敵人耳目。」
「你怎麼回事?」我問。
「我是義大利人。我絕不和敵人通話。」
埋完髮後我付錢給他,又給他半個里拉的小費。他把小費退回來。
「我不會收的。我不在前線,但我是義大利人。」
「滾開。」
門房忍著笑進來了。
「那理髮師是瘋子?」
「不是,先生。他搞錯了,他沒弄清,以為我說你是奧地利軍官。」
他走了出去,走廊上還響著他的笑聲。接著我聽見有人走進來,原來是凱瑟琳.巴克萊。
她走到床前。
「你好,親愛的,」她說。她看上去那麼年輕、美麗而有生氣。我想我從未見過這麼美的人。
「你好,」我說。我一見她就愛得神魂顛倒。她朝門口望望,看到沒有人,就坐在床邊俯身吻我。我把她拉下來吻她,感覺到她心臟的跳動。
「親愛的,」我說。「你來這兒不是太好了嗎?」
「來這不難,想待下去恐怕難。
「你得待下去,」我說。「噢,你太妙了。」我顱癩狂狂,不相信她真的在這兒,便把她緊緊摟住。
「你不能這樣,」她說。「你還沒完全好。」
「不,我好了。來呀。」
「不,你還不健壯。」
「我健壯,求你。」
「你真的愛我嗎?」
「我真的愛你,愛得發瘋。來吧,求求你。」
「你感覺到咱們的心在跳嗎?」
「咱們的心我不管,我只要你,我只為你發瘋。」
「你真的愛我嗎?」
「別老是說這個。來吧,凱瑟琳,我求求你,求求你。」
「好吧,不過就一會兒。」
「行,」我說。「把門關上。」
「你不能,你不該--」
「來吧,別說話。求你快點。」
凱瑟琳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房門開著,激情過後,我覺得精神從未有過的好。
她問,「現在你信我愛你了吧?」
「噢,你真美,」我說。「你必須待下去。他們不能把你送走。我愛你愛得發狂。」
「咱們一定得非常小心,剛才真是瘋了。我們不能那樣。」
「我們可以在夜裡。」
「我們必須非常小心,在別人面前你得小心。」
「我會的。」
「你一定得這麼做。我親愛的。你真的愛我,是嗎?」
「別再說那句話。你不知道我聽了是什麼感覺。」
「那我得小心,我不想讓你再難過。我現在真的得走了,親愛的。」
「馬上再回來。」
「我能來就來了。」
「再見。」
「再見,親愛的。」
她走了出去。天曉得我原本沒想愛上她,我原本不想愛上任何人。可是天曉得我愛上她了。我躺在米蘭醫院的病床上,百感交集。
下午醫生來了。醫生是個瘦小、沉靜的人,戰爭彷彿使他心緒不寧。他從我腿裡取出一些碎彈片,動作靈巧但不情願。他用一種叫做「雪」什麼的局部麻醉法,使肌肉組織冷卻,讓其在承受刺針、解剖刀或是鉗子的深入時,避免疼痛。一會兒,那醫生說還是先拍個X光片較為好,探查結果不理想。
X光片是在首善醫院拍的。那兒的醫生情緒激動、興高采烈,效率也高。拍的時候病人把肩部抬高,就能看到嵌入體內的較大異物。片子會送過來。醫生讓我在他的筆記本上寫下姓名、部隊番號,以及什麼意見。他說那些異物醜惡、齷齪、殘酷。奧地利人是狗養的。我殺死了多少敵人?我一個都沒殺過,但是急於取悅於他,我說我殺死了許多。蓋琪小姐陪我去的,那醫生摟著她,說她比克利奧佩特拉還要美。她知道嗎,克利奧佩特拉是以前的埃及女王。老天爺作證,真是如此。我們坐著救護車回我們的小醫院,不一會兒,經過一番抬放,我又躺在樓上的床上了。
進來了三個醫生。我原先就注意到,醫術不高的醫生都喜歡結伴會診。一個連割盲腸都不行的醫生會給你介紹另一個割不好扁桃腺的醫生。這三位就是這等醫生。
兩個醫生戰戰兢兢地握住我的右腿,彎了一下。
「疼,」我說。
「是的,是的,再彎一點。」
「夠了,不能再彎。」我說。
「關節部分連接,」上尉醫生說。他挺直了身子。「請再給我看一下X光片。」另一位醫生遞給他一張。「不對,請給我左腿的。」
「這就是左腿的。醫生。」
「你說的對,我是從另一個角度看的。」他把片子退回去,又診察了一會兒另一個片子。「看見了嗎?醫生。」他指著光線下清楚地映出的一個圓球形異物。他們端詳了一會兒。
「只有一點我可以說,」有鬍子的上尉說道,「這是時間問題,三個月。或許六個月。」
「關節液肯定再生了。」
「當然,這是個時間問題。在彈片未形成包囊之前,我不能昧著良心開膝蓋。」
「這是位勇敢的青年,已被建議授予銀製勳章。」住院醫生輕輕拍拍我的肩頭。
「恭賀你,」上尉說。他握著我的手。「我只能說為了安全,要切開這樣的膝蓋,你至少得等六個月。當然你可以另外請高明。」
兩位外來醫生走了之後,我對住院醫生說:「我不能等六個月再開刀,天哪,醫生,你在床上待過六個月嗎?」
「那樣安全。異物必須結成包囊,關節液再生了,然後開刀才安全。」
「那位上尉是誰?」
「他是米蘭一位非常優秀的外科醫生。」
「我可不想讓一個上尉瞎弄我的腿。他要是有點本事就該是少校。我知道上尉是怎麼回事,醫生。」
「他是個優秀的外科醫生,在我知道的外科醫生裡,我寧可聽信他的診斷。」
「可以請另外的外科醫生嗎?」
「當然了,只要你想請。但是我本人接受巴里拉醫生的看法。」
「你可以請另一位外科醫生來出診嗎?」
「我可以請瓦倫丁尼來。」
「他是誰?」
「他是首善醫院的外科醫生。」
「好,非常感謝。你知道,醫生,我不能在床上待六個月。」
醫生把他拿著帽子的纖纖手指伸展開,笑了。「你這麼急於回前線?」
「為什麼不?」
「這太動人了,」他說。「你是個高尚的青年。」
兩小時之後,瓦倫丁尼醫生到了。他匆匆而來,嘴上的小鬍子直翹。他是個少校,臉孔被曬成棕褐色,笑咪咪的。
「你是怎麼弄成這副糟糕樣子的?」他問道。「讓我看看X光片。對,對,正是這樣。你看上去壯得像山羊。那個漂亮姑娘是誰?是你的人嗎?我想就是。這不是該死的戰爭嗎?你怎麼感覺?你是個好孩子,我一定把你弄得比新的還要好。那地方疼嗎?當然疼。這些醫生多喜歡把你弄疼。到現在為止,你都接受了什麼治療?那個姑娘能說義大利語嗎?她該學學。多漂亮的姑娘。我能教她。我自己也要到這兒當病人。不,但是我一定替你們免費接生。她懂嗎?她會為你生個好孩子。一頭漂亮的金髮像她那樣。好了,不錯。多漂亮的姑娘。間她肯不肯同我吃晚飯。不,我不搶你的。謝謝你,非常感謝,小姐。行了。」
「喝點酒嗎?瓦倫丁尼醫生?」
「喝酒?當然。我要喝十杯。酒在哪?」
「在衣櫥裡,巴克萊小姐會去拿。你想什麼時候能做手術?」
「明天早上,不能再早了。你得空腹,洗胃。我會給樓下的老婦人留下醫囑。再見,明天見。我會給你帶瓶好點的白蘭地。你這兒很舒服。」他在門口那揮揮手,鬍子直翹著,褐色的臉孔充滿笑容。他的袖子上有一顆圈起來的星,因為他是個少校。
那天晚上,一隻蝙蝠從敞向陽臺的門中飛進屋裡,從那扇門,我們看到外面的屋頂已被夜色覆蓋。微風襲來,我們聽得見隔壁屋頂上高射砲手們在談話。夜
裡涼,他們都穿著斗篷。我擔心夜裡會有人上樓來,但是凱瑟琳說他們都睡著了。我們曾一度睡著,我醒來時她人不在,我聽到走廊上她的腳步聲,門開了,她走到床邊,說平安無事,她到樓下去看了看,他們都睡著了。她帶來一些餅乾,我們吃起來,還喝苦艾酒。我們很餓,但是她說我早上就得洗胃。早上天亮時我又睡著了,醒來時發現她又不在。她回來的時候顯得生氣勃勃,十分可愛。她坐在床上,太陽升起來了,我嘴裡銜著溫度計,聞著屋頂上發散的露水味和隔壁屋頂上那些高射砲手的咖啡味。
「凱瑟琳,求你再到床上來。」
「不行,昨天夜裡不是很快活嗎?我得給你填表,把你安頓好。」
「你不真心愛我,否則你會再來的。」
「你這個傻孩子,」她吻了我。「表填好了,你的體溫永遠正常,真可愛。」
「你的一切都可愛。」
「噢,那裡,你有可愛的體溫,我非常驕傲。」
「我們的孩子大概都會有可愛的體溫。」
「我們的孩子沒準會有糟透了的體溫。」
「我會復原,」我說。「瓦倫丁尼會把我治好。」
「他有那些鬍子準行。還有,親愛的,上麻藥時,只能想其他的事,不能想咱們的事,因為上了麻藥之後容易亂講話。」
「我一句話都不說。」
「親愛的,他們一告訴你深呼吸,你就開始背禱文、背詩啊,或是說別的什麼。那樣的話你就很可愛,我也會為你驕傲。不管怎麼樣我都為你驕傲。你有這麼可愛的體溫,睡覺時像個小孩子,樓個枕頭以為是我。或許是另外一個女孩子?一個漂亮的義大利姑娘?」
「是你。」
「當然是我啦。噢,我多麼愛你,瓦倫丁尼一定會給你造出一條好腿。我真高興我不必上手術。」
「那麼你今天晚上還是夜班。」
「是的,可是你不會在意。」
「你等著看吧。」
「好了,親愛的,現在你裡外都乾淨了。告訴我,你愛過多少個人?」
「一個也沒有。」
「也不愛我?」
「不,愛你。」
「真的,還有幾個?」
「一個也沒有。」
「你和多少個人這話怎麼說呢,在一起過?」
「一個也沒有。」
「你撒謊。」
「是的。」
「沒關係,繼續撒謊吧,我就是要你這麼做。她們漂亮嗎?」
「我絕沒有和任何人在一起過。」
「對的。她們很有吸引力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只屬於我。真的,你從來沒屬於過任何人。但是假如你有過,我也不介意,我不怕她們。但是別告訴我她們的事。一個男人和一個姑娘在一起的時候,她什麼時候談出價錢?」
「我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她說她愛他嗎?告訴我,我想知道。」
「是的,假如他想要她說。」
「他說他愛她嗎?請告訴我,這很重要。」
「如果他想說他就說。」
「但是你從沒說過,真的嗎?」
「沒說過,」我撒了謊。
「你不會說的,」她說。「我知道你不會說。噢,我愛你,親愛的。」
屋外太陽已升過屋頂,教堂的尖頂披滿陽光。我現在內外全都清潔了,只待醫生。
手術後我醒來時,只覺得悶得說不出話。過了一會兒,我看見了蓋琪小姐,她問:「現在怎麼樣?」
「好一點兒,」我說。
「他把你的膝蓋手術做得極好。」
「手術多長時間?」
「兩個半小時。」
「我說什麼傻話沒有?」
「沒有。別說話,安靜。」
我很難受,凱瑟琳說得對,誰上夜班對我都一樣。
現在醫院又多了三個病人,一個從紅十字會來的喬治亞州的瘦小伙子,患的是虐疾;一個從紐約來的好小伙子,人也瘦,患的是瘧疾和黃疸病;還有一個好小伙子想把殺傷兼爆破的砲彈上的雷管拆下留作紀念而負傷的,這種用於山地的奧地利子母彈,爆炸後雷管一經接觸仍會繼續起爆。
凱瑟琳極受護士們喜愛,因為她能連續上夜班。那兩個患瘧疾的病人讓她忙了一陣,那個拆雷管的小伙子是我們的朋友,除非不得已從不在夜間按鈴。她一有空,我們就在一起,我非常愛她,她也愛我。我白天睡覺,醒著的時候我們便通便條,弗格森負責傳遞。弗格森是個好姑娘,她也到米蘭來了。那大弗格森對我說:
「小心點,別給她惹出麻煩,惹出麻煩我殺了你。」
「我不會給她惹出麻煩。」
「你可要小心,我可不想讓她有那些戰時孩子。」
「你是個好姑娘。」
「我不是,別奉承我。你的腿感覺怎麼樣?」
「很好。」
「你的頭怎麼樣?」她用手指碰碰我的頭頂。「它從來不給我找麻煩。」
「這麼大的腫塊能弄得你發瘋,你不覺得難受嗎?」
「不。」
「你真是個幸運的小伙子。信寫好了沒有?我要下樓了。你應該讓她暫停夜班,她太累了。我想值夜班,她不幹。別人都樂得讓她去做,你可應該讓她稍稍休息一下。」
「好的。」
「范卡姆佩小姐講起你整個上午都睡覺。」
「她總是這樣。」
她拿起便條走出去了,我按了鈴,蓋琪小姐很快進來了。
「什麼事?」
「我只是想和你談談。你不覺得巴克萊小姐應該停一停夜班嗎?她看上去非常疲倦。她為什麼要值這麼久的夜班呢?」
蓋琪小姐看著我。
「我是你的朋友,你不用這麼跟我說話。」她說。
「你什麼意思?」
「別裝傻了。你就是這事兒嗎?」
「你要喝點苦艾酒嗎?」
「好的,喝完了我就得走。」她從衣櫥裡拿出酒瓶和杯子。
「你真是好極了。」
「得了,我知道你覺得誰好,不過我是你的朋友。你的腿覺得怎麼樣?」
「很好。」
「我會帶點冷礦泉水來洗一洗。腿在夾板下面一定很癢,外面太熱。」
凱瑟琳三天沒值夜班,第四夜她又回來了,我們彷彿久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