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們,我親愛的同伴們呵!請等着,不要慌。陰沉沉,黑魆魆的天地間,忽然放出一線微細的光明來了。同伴們,請等着。這就是所謂陽光,——來了。我們所看見的雖只一線,我想他必漸漸的發揚,快照遍我們的同胞,我們的兄弟。請等着罷。
唉!怎麼等了許久,還只有這微微細細的一線光明,——空教我們看着眼眩——搖盪恍惚晞微一縷呢?難道他不願意來,抑或是我們自己擋着他?我們久久成了半盲的人,雖有光明也領受不着?兄弟們,預備着。倘若你們不因爲久處黑暗,怕他眩眼,我去撥開重障,放他進來。兄弟們應當明白了,盡等着是不中用的,須得自己動手。怎麼樣?難道你們以爲我自己說,眼前有個“陰影”,見神見鬼似的,好象是一個瘋子,——因此你們竟不信我麼?唉!那“陰影”鬼使神差的指使着我,那“陰影”在前面引着我。他引着我,他亦是爲你們呵!
燦爛莊嚴,光明鮮豔,向來沒有看見的陽光,居然露出一線,那“陰影”跟隨着他,領導着我。一線的光明!一線的光明,血也似的紅,就此一線便照遍了大千世界。遍地的紅花染着戰血,就放出晚霞朝霧似的紅光,鮮豔豔地耀着。宇宙雖大,也快要被他籠罩遍了。“紅”的色彩,好不使人煩惱!我想比黑暗的“黑”多少總含些生意。並且黑暗久了,驟然遇見光明,難免不眼花撩亂,自然只能先看見紅色。光明的究竟,我想決不是純粹紅光。他必定會漸漸的轉過來,結果總得恢復我們視覺本能所能見的色彩。——這也許是瘋話。
世界上對待瘋子,無論怎麼樣不好,總不算得酷虐。我既掙扎着起來,跟着我的“陰影”,捨棄了黑甜鄉里的美食甘寢,想必大家都以爲我是瘋子了。那還有什麼話可說!我知道:烏沉沉甘食美衣的所在——是黑甜鄉;紅豔豔光明鮮麗的所在——是你們罰瘋子住的地方,這就當然是冰天雪窖飢寒交迫的去處(卻還不十分酷虐),我且叫他“餓鄉”。我沒有法想了。“陰影”領我去,我不得不去。你們罰我這個瘋子,我不得不受罰。我決不忘記你們,我總想爲大家闢一條光明的路。我願去,我不得不去。我現在掙扎起來了,我往餓鄉去了!
一九二〇,十一,四。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