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登科第二〇回 辛苦一番密談風雪夜 流連半日並蒂蕙蘭時

  這時,陶花朝與楊露珠直着眼睛看,不知道金子原爲了什麼這樣發笑。金子原見她兩人都對自己望着,這才停了笑,便道:“這還成什麼問題,你若是不嫌我這裏局面太小,明天就可以到這裏來辦公。至於名義……。”他說到這裏停了一停,因爲祕書已經給了楊露珠,而且楊小姐變得非常聽話,再添一個祕書,如果是男子倒無所謂,如今是個女子,倒似乎很難辦。至於派她別的事,看她的神氣,好像對付正經事還不在行,跳舞唱歌一類的事倒能來幾手也未可定。楊露珠在旁看得清楚,聽金子原的口氣,好像她怎樣陶花朝也要怎樣似的。這樣一來,她所要辦的事以及要作未來夫人的打算,都要一齊推翻。但是金子原話已說出口來,也不便從中打斷他。所以一雙眼要是正對着金子原,恐怕他又不願意,只好把兩隻腳微微擡起,低着頭看自己的便鞋,心裏自然是很難過的。陶花朝見金子原已經答應給自己差事,心裏自然十分高興,但是給她什麼名義,因他還在考慮之中,也只有等金子原慢慢吩咐。兩人各有心思,金子原也看透了幾分,於是想出了一個主意,笑道:“關於我這裏部分的事,總是和我們楊祕書商量妥了,然後再作決定。至於陶小姐願意到我們這裏來,自然再好沒有,派什麼工作,等待一二天再決定吧。”楊露珠聽了這話,不但心裏二十四塊石頭塊塊落地,而且還稱呼了她一聲“我們楊祕書”,真是舒服之至。於是立刻擡起頭來,對陶花朝道:“是的,專員明天有一點兒事。後天我可以告訴你專員派你什麼事。”陶花朝道:“那真要謝謝專員和楊祕書了。派什麼事,祕書你是知道我的呀!”楊露珠當時笑了一笑,點點頭道:“我知道。”陶花朝也含笑道:“你知道,那我就謝謝你了。”

  金子原雖不知道陶花朝原先幹過什麼事,想起來總不會什麼高明的事。不過銀錢方面,大概也撈過兩文。現在她兩人都不說,也罷,自己正好裝模糊,就扯上別的事,與陶花朝閒聊一陣。大概有半個多鐘點光景,才聽得張丕誠在外邊喊道:“李小姐,你纔來,陶小姐比你來得早而又早了。”這就聽到李香絮說道:“是嗎?你這兒好大的公館呀!”隨了這話,把棉簾子掀開,張丕誠先閃進半邊身子,手裏還掀着門簾。李香絮就由簾子縫裏鑽了進來。金子原看去,她身穿一件黑色羊毛外衣,裏面的衣服還是昨天那一套。張丕誠道:“我還有事,不奉陪了。”說着,他和在座的人,點了幾點頭,徑自走了。李香絮見了各人,都深深的一鞠躬。金子原笑道:“脫大衣,脫大衣。在這裏多談一會,回頭我們一路去吃飯。陶小姐、李小姐兩位都沒有車子,我用車子送你們。”他口裏說着話,身子早已走上前來。意思是說李香絮要脫大衣,他就接過去。因爲他們這裏是闊公館,在客廳門邊有兩條過道,裏面放了許多衣服架子。李小姐對這玩意,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正脫大衣,看到金子原的樣子,分明來接大衣,就道:“喲!”這如何敢當!”還好,這時杏子正走進門來,把大衣先接過去。楊露珠手牽着李香絮的手,笑道:“李小姐,你看我們的房子怎麼樣?”李香絮道:“好美麗的一座住宅呀。”楊露珠就把她拉在上面沙發坐下。李香絮看到三個人都坐在兩邊,這就不敢坐,起身要到側邊去坐。但是靠裏四張旁邊的沙發,就只空了金子原身邊的一張,有點不好意思上前去坐。看看外邊,雖有幾張沙發,但又離得太遠。自己正在爲難,卻見楊露珠把手一攔道:“坐下吧,我們隨便在這裏談話,不拘禮節。”李香絮在家裏雖也受了多方指示,但是這一移座沒有成功,卻不曉得怎樣應付纔好。最後只好對大家笑笑,勉強坐了下去。

  這一下,又把金子原招樂了,因道:“陶小姐有陶小姐的好處,李小姐又有李小姐的好處。像剛纔叫李小姐不要拘禮,她就微微的一笑,這一笑,真個是恰到好處。”楊露珠覺得人家爲難,才這樣一笑,分明是這個小姑娘還沒有懂什麼禮節,這怎麼是恰到好處呢?她也不敢提什麼,也只好微笑一笑。這時,杏子送茶進來,放在靠沙發的茶桌上。這也是李香絮老早聽家裏人說過的,金公館有一個日本下女,所以沒有給她行禮。可是從表面上看來,她穿的是一件絲絨袍子,腳上蹬的是燈芯絨便鞋,倒一點也不像日本人。正在想着,只聽杏子笑道:“李小姐,喝茶吧,要咖啡,要可可,家裏預備得都有。”李香絮看各人對杏子也很客氣,便搖頭道:“不必了,喝茶很好。”金子原笑道:“吃飯,還很有一會,作點點心來吃吧!”陶花朝笑道:“聽說您用的是廣東廚師傅,我就要吃叉燒包子,您總預備不出來吧?”金子原笑着向杏子道:“聽見了沒有?”杏子帶笑答應着“是”,退出去了。楊露珠笑道:“我有一件事要講出來,可不知道李小姐是歡喜還是不歡喜。就是我們已經答應了陶小姐,陶小姐可以在我們這裏工作。假使李小姐不讀書的話……。”說到這裏帶笑望着金子原。金子原也就笑道:“李小姐如果願意來,當然和陶小姐一樣,我們十分歡迎。”這李香絮雖然昨天吃飯的時候,聽到金子原說過可以替她找事的話,卻覺得那不過隨便應酬而已,自己也不曾把這事放在心上。找事哪有這樣容易?只要金專員攜帶一把,把父親那個三等漢奸,給他洗刷洗刷,已經很好了。現在楊露珠卻說着只要我來,他果然給事,便笑道:“那敢是好,可是我作不了什麼事呀!楊小姐,我這可是真話。”金子原把巴掌一拍,笑道:“李小姐,真算得天真!”說着,還舉了手,畫着幾個圈圈。楊露珠笑道:“你瞧,我們專員,對你是多麼賞識呀!”

  李香絮雖然知道金專員這表示,是喜歡人說實在的話,可是他這樣表示之後,自己就不知道應當再說什麼纔好,只好笑道:“我可不會說話,您包涵一點。”楊露珠道:“這就好,還要包涵什麼!不過,派你什麼事,後天才能答覆。好在坐車子的錢,總會有的吧。”金子原道:“錢的事,總讓二位滿意。楊祕書,你說是也不是?”楊露珠雖然答應兩個人來工作,其實兩個人本事,真是如李香絮說的,兩個人全作不了什麼事。現在所以答應,完全爲着金專員看着兩人很好,借個名義給她們錢花罷了。這時金子原問是與不是,有點想拉自己下海去,只好笑着點點頭。不過陶花朝、李香絮見專員這樣看得起她們,當然也很高興。金子原先是對陶花朝一個人閒聊,李香絮來了,加上一人,更是聊得有味。她們二人一個爽快,一個沉默,金子原在旁細細思忖,真是得其所哉。正談着,杏子進來,笑道:“點心得了。”金子原就請二位女客同着楊露珠一路去膳廳坐。李香絮走進膳廳,就看到兩席圓桌子,中心都安放了玻璃轉動板。一個桌子小些,點心就放在上面。四邊放的是軟心墊的椅子,在每一位桌邊,放了一小盤叉燒包子,一小碗雞湯,裏面還裝了幾絲麪條。金子原笑道:“這是陶小姐說的,要吃叉燒包子,請用吧。”這就讓陶花朝也吃了一驚。自己故意說着要吃叉燒包子,當時卻在盤算着,這裏雖有廚師傅,也不是早上,哪裏去弄叉燒包子呢?不想他真是有,便道:“專員,你廚師傅真是快,哪裏弄來的叉燒呢!”金子原道:“叉燒,是廚師傅作好了的,包子,也是麪粉作得現成的。你明天到我這裏辦事,如想吃這些點心,只要事先吩咐一聲,廚師傅總會辦到的。坐下來吃吧!”聽了這話,陶花朝心裏又動了一動。約莫從下午三點半鐘,她們一直玩到傍晚上館子吃飯,方纔完事。自然,館子裏劉素蘭也到了,而且又是金專員做主人,賓主又樂了一晚。

  次日,該是金子平到北平的日子了,飛機約在下午三點鐘到達。在兩點鐘的時候,楊露珠靜坐在金專員旁邊,也不作聲。金子原看着兩點鐘敲過,就站起身來說道:“快穿起大衣吧,兩點敲過了。”楊露珠本想伸伸懶腰,一下又按住了,笑道:“去接二爺,我也去嗎?”金子原道:“怎麼又叫起二爺來了呢?你該叫子平啦。”楊露珠笑道:“這個……那我……。”金子原道:“你就是他未來的嫂子,有什麼說不得的!”楊露珠站起來,自己牽扯着衣服,笑道:“未來兩個字,我就不愛啊。”金子原道:“若是你像這幾天一樣,那麼未來兩個字,就改成現在吧。”楊露珠道:“可是你……。”金子原道:“你去還是不去?二弟來了,你都不去接他一接?”楊露珠雖有一肚子心事,可是金子原老不讓自己說。看他的樣子,好像自己就這樣算嫁了他,這讓人真不好受。可是不這樣,他那個人真做得出來,說翻臉就翻臉的。金子平這回從重慶來,又帶了不少的法幣。他公開的叫自己去接,這已是很大的面子,便道:“好吧,咱們上飛機場去接子平二弟吧。”說這話時,她偷看金子原顏色,見他又帶了一點笑容。於是也不再說什麼,便穿了大衣,同坐着一乘車子出了西直門。

  楊露珠這時想到,儘管劉伯同和金子原朝夕相處得很好,張丕誠對金子原巴結的也不壞,但是在出門去接金子平的時候,他們都沒有份,而她自己卻是同專員共坐一輛汽車,這實在不是把我當作外人。想到這裏,便又覺得自己可以自豪了。到了飛機場,問問飛機的情形,不過十五分鐘飛機就要到了。金子原到人堆裏去接,楊露珠也擠了過去。飛機門打開了,人陸續出來。只見金子平提了兩個極大的皮箱,也在下梯。但是金子原尚不直接喊他,只把手一招道:“吳襄理這回辛苦了。”這纔看到一位小鬍子,身上雖已穿了大衣,也是提了一隻箱子,見金專員向他打招呼,便喊道:“專員,你兄弟在這裏呢。”說着,對身邊一個穿西服的人一指。自然,他的箱子有銀行接的人代提。大家叫喊聲中,金子平走到面前,放下箱子,取下帽子深深的一鞠躬。楊露珠對於“二弟”兩個字,究竟不好出口。便握住他一隻手道:“二爺,你太辛苦了。”金子平一看,這飛機場上就只有他兩個是接自己的,分明那些辦事的人,還不夠知道此項祕密,於是說道:“這算什麼辛苦,飛機來,飛機去。我帶了一簍橘子,算是貢獻給楊小姐的,莫要嫌少。”這時,就是飛機場上的人,搬了一簍橘子下來了。金子平笑道:“就是這個。”楊露珠道:“這樣一簍橘子由飛機帶來,我怕北平人,還沒有這樣開過葷呢!”金子平就叫搬橘子的人放下。金子原見司機正好站在路邊,就讓他接過橘子,自己也取過老二的箱子來。那銀行吳襄理過來和金子原握手,約定晚上會,告別之後,自己坐銀行裏汽車先自走了。金子平來到車子邊上,就開了前門,雙腳上車。那兩隻箱子和一簍橘子,早由司機接過,送到車箱子裏去了。楊露珠走近前來道:“喲!二爺,你怎麼坐前邊,這汽車正座,三個人好坐。”金子平將頭一擺,笑道:“不,這裏一個人好得很。”楊露珠道:“你瞧,二爺在前面坐。”說時,對金子原微微努努嘴。金子原笑道:“那就隨他去吧!”楊露珠經子平一番客氣,這又可以證明,自己和金子原是同一級人了。便含笑着坐上車去。

  二十分鐘後,三人已經回到了金公館。金子平坐在辦公室裏,對着寫字檯和金子原談話。這時楊露珠倒很爲難。當面坐着吧,是有心參與祕密;若是不當面坐着吧,又和剛纔讓汽車座位那件事不大一致,因向金子原道:“你們談吧,我到外邊去坐。”金子原早已有了安排,便道:“你也聽聽吧,這也不算什麼祕密。”楊露珠巴不得有這麼一句,就在寫字檯橫頭沙發上坐了。可是金子原和他兄弟說的話,凡屬緊要的都寫在紙上,談完了,紙便捻個糰子。談話約有一點鐘,金子原才帶笑說道:“這回你太辛苦了,在北平多玩兩天吧。”金子平道:“事情大概這樣辦了。晚上我還有幾句話告訴你。”說着,兄弟彼此一笑。楊露珠坐在旁邊,知道金子原這回又掙了不少錢,可是數目還不知道。此時,天上又在下雪,而且風勢也特別大。楊露珠道:“天又下大雪了,就在家裏吃飯吧?”金子原道:“當然是這樣。”楊露珠就吩咐廚師傅作好一桌菜,飯後,陪他兄弟在一塊兒閒談。到了晚上十一點鐘,金子平也就到他自己房裏睡覺。楊露珠笑道:“我媽又惦記我了。”金子原臥室已經無人,他笑了一笑。楊露珠道:“你二弟剛由重慶來,我們的關係又沒有對他說明。”金子原道:“這還用得着說明嗎?”楊露珠聽了這話,覺得這一對夫妻,就這樣糊里糊塗結合了,實在不成話說,而且也不算成功,他遇事總是這樣含含糊糊的。可是金子原又正拿着大批法幣上腰,千萬不可招他怒惱了,這樣想着,自己不禁在暗中深深嘆了一口氣。她就和衣躺在沙發上,一會子真睡熟了。金子原見沒有第二個人在場,就悄悄的走向金子平房間裏來。

  金子平正躺在牀上,拿了一本書看。他看見哥哥進來,打算起來。金子原用手向他擺了兩擺道:“天上落下了很大的雪,別起來着了寒。你不是還有話對我說嗎?”說着,就在對牀一張小沙發上坐下。金子平也不肯躺着,就爬了起來,將一件毛繩衣披在身上,還要穿鞋下牀,金子原道:“你就坐在牀上談吧,你聽聽外面,這風從雪裏吹來,呼呼直響呢。”金子平就在牀上坐着,低聲說道:“我同吳襄理兩個人一共拿了五條金子,到重慶機場上,我就找着我們對手方那位查貨的,悄悄向他手上一塞,並且告訴他,這是五條。這就蒙那位先生放我們走了。次日,這位先生又在重慶街上碰着了我。他說,這次擔子好重,勸我下次不要再幹。就是要幹,也要過二十天,或者一個月。他這話,倒不是嚇我們的,究竟帶得太多了。”金子原想了一想,問道:“那麼,你這回來,可碰到那位先生沒有?”金子平道:“碰到的,他還是那話,不可作二次。”金子原笑道:“錢,總是好東西,我們把錢看鬆一點好了。你還有什麼話沒有?”金子平道:“此外是一路平安,沒有話了。”金子原站起身來道:“好,你睡覺吧。”說完,他帶上門出去了。

  次日,雪還落個不停,中午,金子原坐在沙發上,口裏銜着一支三五牌,架起腳來,悄悄的搖撼,望着楊露珠笑道:“今天總沒有人來吧?”楊露珠道:“沒有人來?我一猜一個準,一定有人來。”金子原道:“哪一個來?”楊露珠道:“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你許了兩位小姐今天一定派事,她們必定要來候你的信啦。”金子原“哦”了一聲道:“幸而你提起。爲着老二來北平,我一早向銀行去了一次,簡直把這事忘了。現在我們派她什麼事呢?”楊露珠笑道:“那看專員派呀。”金子原道:“這事你也明白,兩個小姐什麼事也不能幹呀!你是知道她們底細的,不妨說給我聽聽。”楊露珠笑了笑,又把衣裳扯了扯道:“我先說陶小姐,你可別笑我多事。”金子原道:“你說吧,我不是說和你商量嗎?”楊露珠道:“我只知道她當過舞女,以前幹什麼的,我不知道。後來嫁了一個二等闊人,當然還不曾進大門。這裏日本投降,她又恢復了小姐身份。這個人要打發,倒沒有什麼難處,她反正會跳舞,陪着專員跳舞一番就得了。”金子原道:“哦!她嫁過了人。這果然容易打發。不過她,倒很有點意思。——還有另外一個呢!”楊露珠道:“還有李小姐,我以前不認識她。後來一打聽,她父親作過日本底下小官,不過這總是漢奸。至於李小姐本人,實在是個女學生,在學校交際,也還可以。但是這些富麗堂皇的地方,也許沒有到過,所以她表示什麼事都不懂。這種人,這點兒大,就要出來爲她父母奔走,也夠可憐。”金子原笑道:“這種人也是不難對付。”楊露珠道:“那就……。”她一邊說,一邊想着,就隨着一笑。金子原道:“叫你商量正經事,你又只管笑。”楊露珠道:“這我已經說明了,有什麼不好辦!給她們一份顧問名義,錢隨你的便,一千兩千元,也不算多。至於辦公,那簡直可以不來。如果要來,也隨她們的便。”金子原聽說,把腿一拍,笑道:“就依你的辦法。”楊露珠聽了又微微一笑。

  過了幾個鐘頭,果然陶花朝來了,還是引到內客廳裏坐。楊露珠立即走了出來向她點了一點頭,說道:“我們專員已經派你做顧問了。也沒有什麼事,你有工夫就來,沒有工夫,就十天八天來一趟。至於薪水,先付你一個月。本來這錢,應當由會計那裏付給你的,但是第一月,我怕你嫌麻煩,已經代你取來了。”於是將法幣用手一舉。陶花朝看那法幣,全是十元一張的,厚厚的有幾大疊。這個時候,重慶來的法幣,市面上視爲寶物,一給就是這樣多,心中當然高興。她一面接,一面笑着一鞠躬道:“這難爲楊小姐了。專員在家裏嗎?我應當謝謝。”楊露珠道:“剛纔銀行來了電話,他放下電話,就走了。不過,他留了一句話,叫你等一會兒。”陶花朝道:“那好極了。現在我們是一家人了,多多攜帶。”楊露珠道:“不必客氣,只要你兩三天一混,你和專員也就熟了。”陶花朝明知這話裏好像有話,當時只裝作不知道,就由楊露珠陪着,在客廳坐着閒談。果然,不到一個鐘頭,金子原回來了。陶花朝趕快上前鞠了三個躬道謝。金子原脫了大衣,笑道:“以後可以隨便來。除了有事,我總喜歡在家裏閒聊。”事有這麼巧,這時就見劉伯同進來。他看見三個人都打過招呼,可是面色極爲不好,對楊露珠道:“小姐,你回去一趟吧!剛纔你姐姐打了電話來,說是岳母不好得很,叫我和你一同回去。”楊露珠道:“媽病了?”劉伯同道:“昨晚上就大燒大熱,今日更厲害了。”楊露珠對金子原道:“那我要回去了。”金子原道:“當然該回去。要什麼東西,打電話給我。”楊露珠也來不及管陶花朝在這裏了,趕快穿好大衣,就和劉伯同一路出去。

  金子原在內客廳裏坐着,看着陶花朝一人坐在右手末座一個沙發上,拿了一把修指甲刀,正在那裏修指甲。金子原看她左手拿起修指甲刀,把右手修完,向自己坐的正面沙發上斜斜的一瞧,作出個省悟的樣子,笑道:“喲!你看我怎麼了,專員在這裏,我簡直忘記了。”金子原道:“你修指甲吧!”陶花朝趕着把皮包打開,把刀子收在裏邊,笑道:“這是太不禮貌了,該打!”金子原笑道:“該打,哈哈!這兩個字太嚴重了。”陶花朝道:“專員有事嗎?”金子原道:“沒什麼事,就是有事,我也能丟掉一會兒的。”陶花朝起身又打算去看那幅畫。金子原笑道:“我們就是兩個人,何必坐在客廳裏,到房間去坐吧。”說時,他就起身打算向裏走。陶花朝向他望着,問道:“專員的辦公室,我們可以隨便來嗎?”金子原笑道:“也不是什麼辦公室,不過我在這裏辦事便當一點。無所謂隨便不隨便,來吧!”陶花朝沒想到楊露珠在這時候走了,當然這機會不可失掉。就拿了手皮包,走進房去。金子原叫她坐在沙發上,因笑道:“在我這裏吃了晚飯走。”陶花朝道:“一來就要叨擾,以後我要天天來的呀!”金子原道:“那值得什麼?我就天天奉請。”陶花朝向屋子四周細看了一遍。見裏面有兩扇門,一扇通裏面,一扇就在左手。問道:“這裏全是辦公室嗎?”金子原道:“這左手是一間小書房,裏面是我的臥室,裏面還有一個洗澡間。請進去看看,反正陶小姐不是外人。”陶花朝聽他說“不是外人”,那麼就看一看也好。於是先看這書房。書房裏有五架楠木書櫥,裏面都裝滿了書,中間擺着沙發椅子和寫字檯。再看裏邊,無非是銅牀,一套精緻的木器傢俱。卻有一樣,別處還沒有,就是一盤子紅橘,放在銅牀邊上。洗澡間也無非瓷器澡盆,一套洗臉用具,那都不算稀奇,就是洗臉盆邊,放了許多胭脂膏、巴黎香粉等用品。還有四五件女人的衣服,掛在衣鉤子上。陶花朝看在眼裏,也沒有作聲。

  她回到專員辦公室裏來,坐下笑道:“當然,樣樣都好,最好的就是一盤紅橘,這水果已有兩年沒有吃過了。現在火車不通,輪船也少進口,大概南方紅橘從天上來,專員就有好大一盤子!”金子原道:“你說的這個,這也沒有什麼稀奇。是我二弟由重慶帶來送楊小姐的。陶小姐愛吃,很方便,我打個電報,帶一簍子送你。”陶小姐又吃一驚,打電報!竟爲了帶橘子,因笑道:“不是太浪費了吧,我也無此福氣。”金子原道:“吃橘子,算什麼福氣!先拿來,陶小姐嘗幾個。”他起身上內室裏去,捧了七八個紅橘放在桌子上,用手一指道:“請用,請用。”陶花朝笑道:“這是楊小姐的,不要吃吧。”金子原笑了一笑道:“剛纔她說了,等你來了,就請你吃橘子,現在她走了,我就代請了吧。”他這樣說了,又拿取一個剝了皮,放在陶小姐面前小桌子上。陶小姐不是不敢吃楊露珠的,而是試試金子原如何對付楊小姐。現在金子原既剝了皮,她自然吃了。

  兩人從三點多鐘談到六點多鐘,自然越談越熟悉了。後來吃晚飯,本來有四個人同吃,但現在金子平到銀行里約會去了,楊露珠的母親又害了病,她也回家去了,所以只剩下賓主兩個人。吃飯的時間,兩個人說說笑笑。飯後,又在洗澡間洗過了臉,回頭兩個人到辦公室裏坐着。陶花朝道:“現在我要回去了,過兩天我再來看你吧。”金子原道:“我有一樣東西拿給你看一看。回頭再說別的。”陶花朝不知什麼東西,就在沙發上坐着等候。金子原在他臥室裏,取出一隻綠絨制的小盒子,有掌心那樣大小,交與陶小姐。她掀開蓋子,裏面是塊玻璃板,板下面兩朵翠色蘭花,蘭花下面,有兩根綠色的花帶,花心裏有白色紅絲的花心。她看了一遍,便道:“這是翡翠做的蘭花,掛在胸前,實在是美麗!”金子原站在她身邊,笑道:“你想不想這東西?”陶花朝站起來,左手拿着這小盒子在手,右手輕輕的敲打這盒子,笑道:“這還用得着問嗎?是心愛的東西都想要。”金子原道:“那我就送給你好了,不過我有一個問題。聽說你跳舞跳得最好,我就要跟你學兩手。你要能答應的話,你就不必回家,我們同上舞廳裏去。”陶花朝看着金子原,把小盒子抱在胸前,不說話,嘻嘻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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