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得戲館子大門,汽車已是在路頭上停着。金子原剛剛跨上車門,劉伯同就跟在後面,有個要進不進的樣子。楊小姐落了座,向他招招手道:“就坐這輛車吧。”他走到車門邊,並不上來,笑着搖搖頭道:“不,我有車。我問你一句話。”說着,把頭伸進車門來,低聲笑道:“小田馬上就要到公館裏來拜訪專員,你看,還是明天去呢?還是……”楊露珠笑道:“這話你怎麼問我,你得問專座呀!”劉伯同笑道:“你忘了你的身份了。”楊小姐聽了這話,不由得臉上一紅,將眼睛向他溜着。金子原也覺得他這話有些冒昧,咳嗽了幾聲,掏着手絹擦臉。劉伯同不慌不忙扛了兩下肩膀道:“你是專員的祕書呀。照例,專員見客,應當由祕書先行決定,若是不大要緊的客,祕書就代見了。何況小田又是女客,這不該先向祕書請示嗎?”楊露珠這才知道他是這樣繞了脖子來說的。露着白牙齒微微扭着頭一笑道:“廢話!”她雖僅僅是這兩個字,倒有很深的含意。劉伯同不好向下再說什麼。金子原心裏,正注意着這事,便笑道:“我無所謂,叫她來吧。由楊小姐陪她吃頓消夜,大家談談。她是優伶世家,怕不是一位交際能手。”劉伯同笑道:“她是張丕誠代邀的。”金子原道:“你們都來。我也有話和她說。”劉伯同又偷看了楊小姐一眼,覺得她的臉色也還正常,就自行去辦他的事。在三十分鐘之後,金子原和楊小姐坐在公館的客廳裏。院子裏一陣腳步響。張丕誠、劉伯同兩人搶上掀着客廳的棉布簾子,讓後面的人走了向前。後面的人,就是田寶珍。她身披着紫貂大衣,在領口裏露出一條大紅小圍巾。這小圍巾簇擁着一張濃塗脂粉的臉。人沒有向前,早是一陣很濃的香味,送到人的鼻孔裏來。劉伯同等她進來了,也就跟着走進了屋子,站在她和金子原的中間,向兩方介紹着。這位田小姐並不擺角兒的架子,兩手下垂,對了金專員很深的一個鞠躬,臉上擁出一陣嬌憨的微笑。
一般坤伶,在臺上很漂亮,卸裝以後就十分平常,甚至反而引起他人不良的印象。這時田寶珍到了面前,覺得比在臺上還要好看。鵝蛋形的臉,又帶點兒尖下巴,輪廓就很動人。而那雙靈活的鳳角眼睛,在兩條長眉毛下閃着水光,就很有幾分媚態。因她那張臉上,就根本帶着笑容的,金子原受着她這一鞠躬,就覺得心裏一動。她又很大方,見到楊露珠在金子原身後站着,這就搶前兩步,伸了雪白而又帶着紅指甲的嫩手,向楊小姐握着。笑道:“密斯楊,我們又好久不見了。就是這麼一別,情形大爲不同,現在我們是重見天日了。”楊露珠道:“可不是?以後我們總可以過好日子了吧?”當她走過來的時候,就有一陣香風,而且她說話又是那樣文雅。金子原心裏這樣想着,臉上已是無法遏止他的笑容。而且兩手插在西服褲衩袋裏,現出十分躊躇滿志的樣子。張丕誠站在一旁,早就看到了金專員的情形,這就搶上前去,給田寶珍接着脫下的大衣。大衣一脫,簡直是光豔射人。原來她身上穿的就是在臺上唱時裝的那件紫色花絨袍子。楊露珠向她瞟了一眼,笑道:“田小姐漂亮得很,你簡直要到我們這裏來唱戲了。”她半迴轉身向張丕誠指着笑道:“還說呢。戲一完,二爺就到後臺去催我來,我是連換衣服的工夫都沒有。好在都是便服,這也無所謂。專員,您就見怪不怪吧。”說着,她露了白牙齒向金子原嫣然一笑。金子原也是感到無話可以應酬,只好憑空想了一句誇讚的話道:“田小姐以前在什麼學校讀書的。吐屬文雅之至!”她搖了兩搖道:“不要談起讀書,那是很慚愧的事。說到吐屬文雅,我們可俗裏透俗的唱着‘紡棉花’呢。專員,我們是個俗人,以後多提拔一點。可別把這些文雅字眼來謬獎我。”說着,回頭向楊露珠道:“唉!我是沒法子。誰願唱‘紡棉花’這種俗玩藝兒?”金子原代楊小姐答話了,連連的搖着頭道:“不俗不俗!我們覺着好得很。那幾只流行歌曲,真是繞樑三日。”楊露珠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小姐,你穿了高跟鞋老是這麼站着,不累的慌嗎?坐着吧。這裏是什麼都不拘謹的。”於是兩人同在長沙發上坐下。開始笑談起來。
小姐們在一處說話,當然是不會涉及天下大事,也不會涉及柴米油鹽。她們說着話,還手握着手,都是白手指上塗着蔻丹的。二十個手指,好像四朵花擺在衣服上。金子原坐在旁邊小沙發上,眼看着這兩朵鮮花並肩細語,而且那脂粉香氣,若有若無的向鼻子裏送來,真是教人醺醺欲醉。田寶珍是個生人,她和楊小姐說話,他也不好插嘴,只是斜坐在沙發上向她們看去。他眼睛射在美人身上,手就到茶桌的紙菸具裏去取菸捲,順便把火柴盒也拿了起來,打開火柴盒子來,取了一支火柴在嘴角上銜着,卻拿了支菸卷,向火柴盒子邊上,連連的摩擦。田寶珍看到了雖覺得可怪,但人家是專員,又是初見面,只有抿了嘴笑。楊露珠喲了一聲,就起身將火柴盒子與菸捲一塊兒拿過去。金子原這才明白過來,紅着臉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管嘻嘻的笑。楊露珠接過去的那一支紙菸,已經是斷了。她另取了一支菸,放在嘴裏,擦了火柴吸着,噴出一口煙來,然後把紙菸遞給金子原,說了個“囉”字。金子原將紙菸送到嘴裏去銜着,那支火柴方纔跌落下來。他把那火柴在懷裏拾起,在楊小姐手上接過火柴盒,又把這根火柴擦着,他正要將這火柴送上去點菸,他第二次恍然大悟。那火柴頭點着火,可不便再去點菸。他將兩個指頭掄着火柴棍兒,眼睛望了,只當是消遣。劉伯同坐在稍遠一點的沙發上,對自己的專座看看,覺得他有點魂不守舍,這非從中給他把魂抓回來不可。就藉着向前取煙的機會,向田寶珍道:“小田,你什麼時候再唱?”她道:“還有個兩三天吧。以後還得請您多捧場。”她說着話,站起來了,欠了兩欠身子,表示着她希望的意思。金子原深深的靠了沙發坐着,好像撐不住身子似的,微笑着不能答話。張丕誠笑道:“那不成問題,你在唱戲的前一天,把包廂票子送來就是了。爲什麼要前一天呢?因爲你當天送了票子來,恐怕專員沒有工夫。早得了你的通知,專員就可以謝絕其他的應酬,專門去聽你的戲。”田寶珍道:“那太好了。”劉伯同坐在旁邊,心裏就暗想着,老張這傢伙只管在小田面前送人情,也不說包廂票子幾張。她若認爲飛來人,可以大大的敲一下,一送三四個包廂,那錢也就出的太冤。便笑道:“田小姐,你打算送我們幾座包廂?”她笑着還沒有答言。金子原並沒有加以考慮,笑道:“小事小事,都送來就是了。”他這一說不要緊,在座的人,全吃一驚。所的包廂票子都送來,這要花多少錢?錢且不提,又哪裏找許多人去坐包廂?大家都只是默然的聽着,沒有作聲。田寶珍也是心裏驚喜交集,全戲院子包廂都賣掉了,這場戲就不愁不賺錢。不過唱了這多年戲,包買全院包廂的捧客,還沒有遇到過。何況彼此還是初次見面,哪裏就有這樣好的表示呢?當時低頭沉默了一下,然後向金子原笑道:“專員,所有的包廂票子,我都送來嗎?那我可謝謝了。”金子原見了她的笑容,已就感到沒有話說,而況她又是當面道謝過了的呢,便道:“那無所謂,你早點通知我。讓我好邀人去聽。我是初到北平,邀人還不是一件容易事。這要張、劉二位多多幫忙。”說時,他向張、劉二人指着。張、劉二人本是坐在稍遠的兩張沙發上的,金子原向他指着時,他兩人就不約而同的都站了起來,而且還是彎了腰滿臉含着笑容。田寶珍看了這樣子,心裏這就想着,金專員的確是來頭不小。張、劉二人,在北平社會上,總也算是有地位的人,他們是這樣的趨奉專員,這專員的威風,那也是大可想見的了。當時也就站了起來,笑道:“專員給我這樣捧場,我應當怎樣道謝。”金子原也站起來了,笑道:“這是多餘的,這是多餘的。請坐吧。”說着,牽了她的衣袖,讓她坐下。她笑着向張丕誠瞅了一眼,又點了兩點頭道:“張先生,還得請您多捧呀。”交代完了,方纔坐下。張丕誠看在心裏,知道金專員對於這位坤伶,有點兒心醉,就開始在旁邊牽針引線,只管逗引着他兩人說話。金子原興奮極了,陪着兩位小姐,同吃消夜。直到夜深兩點,方纔分散。
劉伯同沒有走,跟着金子原走到小辦公室裏,背了兩手,在屋子裏來回的踱着步子。金子原坐在轉椅上,將腿架起來,身子帶了椅子,轉着半個圈,向他笑問道:“你也沒有送楊小姐回家,在這裏還有什麼話說?”劉伯同笑道:“我有幾句話,想向你建議一下,又怕碰你的釘子。”金子原笑道:“你不用說,我早就明白了。找田寶珍來吃頓消夜,無非……”劉伯同兩手同搖着,笑道:“我又不是你的女友,我對這事,吃什麼飛醋。我所說的是公事。”金子原道:“公事公開講,你又何必鬼鬼祟祟。”劉伯同笑道:“若是能公開講,我又何必等到現在呢?我也不必說,我這裏有個便條你看看吧。”說着在衣袋裏掏出一張字條,雙手呈給金子原。他拿着看時,臉不住的變色。最後將那張字條捏成了個紙團,連搖了兩下頭道:“這個辦法不妥。”劉伯同見他臉上並沒有怒色,料他不引以爲辱。這就站到寫字桌子邊,兩手按了桌沿,正着臉色向他道:“老朋友,我得向你進句忠告。你抗戰苦了八年,不但家產受了很大的犧牲,就是你的血肉之軀,也受了不少的折磨,敵僞剩下來的東西,這裏面根本也就有你血汗的千百萬分之一,爲什麼不能收回一部分來補償補償。這樣的辦法,也不是你一個人獨做。你弄得乾乾淨淨,分毫不粘,又有誰知道?趁這個機會,你弄一點物資在手上,一旦交通恢復,你積極一點,出洋去玩兒一趟;消極一點,回家置點田產,蓋所好房子,也有個退步。再說,你現在的趨勢,就少不了的要娶一位如花似玉的新夫人。你不要錢,那跟你的美人兒,你能夠不給她一點好處嗎?這好處應當從哪裏出,你現在可以考慮考慮。你一定能諒解,我的建議完全是爲了老朋友,並非自私自利。”
金子原聽了這話,低頭坐着想了一想,總有五分鐘之久,他還是不說話,然後取了一支紙菸在手上,緩緩的動作着,把煙支點了吸着。劉伯同看他那個樣子,已經動搖了,接着便笑道:“我說的這些話,完全都是爲了朋友。我姓劉的,並不想在這裏面撈什麼油水,不過總唸到你來到北平後,待我很不錯。朋友總是互相幫助的,我必得和你效一點力纔對。別人都是這樣辦,你爲什麼不這樣辦。你不要太老實,這社會上並沒有人知道你是鐵面無私的;縱然知道,又有誰和你樹貞節牌坊?”金子原噴出一口煙來,並撮着嘴脣對那空中的煙,連連的吹了幾口氣。然後笑道:“關於敵僞方面的東西,都是不義之財。假如找得出孃家來的東西,當然要給它送回孃家。但有些是找不出孃家的,例如我們查出那些鑽石和珍珠,當然是與國家無關,因爲那是日本人私下存放的。可是遣送日本人回國,我們只許他每人提一個包裹,也沒有把這種珍寶送回他們之理。再說,那些日本人也已走了。”劉伯同扛了兩下肩膀笑道:“還提那鑽石和珠子呢。楊小姐聽到這些消息,揹着你埋怨了我一百回。”金子原望了他道:“那爲什麼?”劉伯同笑道:“這個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女人最喜歡的就是這類東西。她聽說有這樣好東西,我們只看了一看,原封不動的又送進保險箱子裏去了,她覺得我們實在是個大傻瓜。”金子原笑道:“孩子話!難道我們見着什麼就拿什麼不成?”劉伯同道:“當然她是孩子話,可是你就得顧到孩子們這點天真的心理。我以爲你應該送她點東西。”金子原笑道:“那沒有問題,我一定得送。這事就請你去辦,用多少錢……”劉伯同道:“不用花錢,而且我也辦不了。她說我們傻瓜,你還不知道意思所在嗎?”金子原笑道:“好吧。明天我先把那東西拿了來。不過這件事,實在不是出於我的本願。我在重慶抗戰八年,明如鏡,清如水,任何國家的東西,我都沒有動過一根毫毛。這些東西雖然是敵人的東西,究竟我讓它臭了爛了,也不當拿。你要我這樣做,我也沒法子,但是你必須和我保守祕密。除你以外,什麼人都不能讓他知道。你若是讓別人知道了,不但我負責任,你也不能平安無事。”劉伯同笑道:“這事不必考慮,你若願意辦的話,不必你親自出馬,明天早上,我就給你拿來。所要緊的,還是大件的東西,而且也是大批的東西。這些東西搬起來,少不得來個招搖過市,這可要你壓陣。”金子原道:“東西怎樣搬出來,我們向哪裏堆放,這應當先有個全盤計劃。”劉伯同道:“只要你說一個‘辦’字,我一切和你籌備好。運東西的車子,放東西的房子我全有。”說着,挺直了身子,連連的拍了兩下胸。金子原吸着紙菸昂了頭,沉沉的想着。劉伯同也不問他是否同意,又在袋裏掏出一張紙條來,兩手捧着,送到他面前桌子上,並不說話。金子原先草草看了一遍,又拿起來仔細的看了一遍,點着頭笑道:“你這些佈置可說周密之至。我倒要問你,這種接收的事,你幹過幾回?每個棋子,你都佈置得這樣周到。”劉伯同笑道:“好!我還幹過幾回呢?這是千年難遇的事。有這麼一回,就夠三四輩子享受了。”金子原對那計劃單子出了一會神,問道:“這是你一個人出的主意,還是有別人蔘加計劃?”劉伯同道:“我既然耗到這樣深夜纔對你拿出計劃來,怎麼能讓第三個人知道?”金子原道:“好吧。讓你也發點小財,你明天試着辦吧。一切小心。”劉伯同兩手一拍,笑道:“你也想明白了。”他聲音一大,金子原立刻向他搖了幾搖手。這麼一來,金子原比田寶珍陪着他吃消夜還要興奮,和劉伯同一直計議到五點鐘方纔完畢。
劉伯同立刻坐着汽車走了。約莫一小時工夫,天還不曾亮,金子原身邊的寫字檯上。電話鈴就叮叮的響着。他拿過聽筒,說了句“我就來”,立刻帶了兩個勤務,坐着汽車直奔目的地。那個目的地,在門上白球電燈照耀之下,朱漆大門,正有幾個人拿着封條和漿糊罐子站在門洞裏鵠立等候。看到汽車來了,都閃着站在一邊,垂了兩手,把眼光直視着,把呼吸都停止了。金子原站在門洞中間,向兩邊站着的人各閃了一眼。這兩邊的人,受了他的眼光,都微微的向他鞠躬。他鼻子裏哼了一聲,跨着大步子走進門去。隨後這裏在大門外伺候着的人,就一陣風似的,擁進了大門,咚的一聲,將大門關上。劉伯同迎接過了金專員之後,也就匆匆的向大門口走來。看到所有的人都關在門裏,便問道:“誰在門外?”那個手上拿着一疊封條的人,約莫三十上下年紀,穿了一件窄小的日本式粗呢大衣,勾鼻子小眼睛,表現着有幾分鬼主意的樣子。這就垂了兩手道:“我們是在外面貼封條的。可是遠遠的聽到來了一陣皮鞋響聲,好像是警察排隊過來了。”劉伯同沉了臉道:“胡說!警察來了怎麼着?我們這不是公事嗎?當了警察貼封條,那更好,快開大門。”大家聽了這話,才知道這是公事。那個有主意的人,立刻前去先開了大門。劉伯同沉了臉道:“你們是什麼都不知道,貼一張封條,都得我出來指揮。你們留一個人在裏面關大門,其餘的都給我滾出來。”他說着,首先走了出來。在他的指揮下,大門關上了。他指揮着衆人,將兩塊長木條兒。縱橫十字交叉,在大門縫中間釘着。然後又在朱漆大門上,貼了一張長可三尺的藍字朱印封條。佈置停當了,他又向門上端詳了一下。然後向大家招了一下手道:“你們隨我來吧。”說着,他在前面走,後面七八個人跟着。他們走過了三四個門戶,由一條小小的橫衚衕裏進去,走出了這條小衚衕,又是一條寬大的直衚衕,那正是被封房子的後面。有一座小小的一字紅門,也就是這被封房子的後路。那裏在門的左右,八字分排,共停了七輛大卡車,又是兩輛轎式坐車。這時天上已經有些矇矇亮,幾顆零落的大星點,閃爍着光芒,像是在對這些汽車,故意做着鬼臉。好像說:“你們作的這些事情我都看見了。這就是飛來人到收復區的表現吧?”門裏頭穿短衣的人,像是夏季在臺階下獵得了食物的螞蚱,抗箱子的,提簍子的,揹包袱的,紛紛的由門裏吐出來,出來之後,就把所運出的東西,搶着送上卡車。每輛卡車上,都有兩個人接着,那份忙碌,除了搶火場,無可打比。
這樣的把東西向車上送着,一陣風似的,就裝滿了一車。劉伯同對於這件事,的確是賣力,每搬着一件重要東西出門,他就親自在搬夫後面跟着。親自看到東西搬上了車子,他掏出身上的日記本子,將自來水筆在上面注下,並對那車子上接着物資的人叮囑一聲,這是第幾件,共有多少件。看那車子裝載得夠量,將手一揮,車子的馬達一發動着哄咚作響,車子就開走了。就這樣輪流的把車子打發走了。在第五輛汽車還沒有開動之前,而最先開出去的那輛車子,已放着空車子回來,約莫是早上八點鐘了,衚衕裏已有了稀稀落落的行人。金子原和劉伯同的坐車,也都繞到這後門口來停着。金子原裝得鄭重其事的由裏面走出來。見劉伯同站在一輛卡車前,兩手插在口袋裏,正注視着向車子搬運的大捆東西。這就大聲向他道:“這些物資,全是登記不明的。若不立刻由我們親自看管,這責任太重大。東西都是你監視着搬上車的,我對中央負責,你們對我負責。若是少了一樣,我惟你是問。”劉伯同在他大聲說話的開始,就已把兩隻手由大衣袋裏掏出來,筆直的垂着。然後聽一句,答應一個是。金子原說完了,劉伯同才答道:“當然,這些東西,我完全負責看管,一根針都少不了。不過這責任實在也是重大不過。我希望就在這兩天內有飛機把這些物資運走。”金子原道:“這個沒有問題,三天之內,就有飛機把這些東西運走。我把責任交給你了。你把後門再貼上封條。自然這裏面還住了不少的人,不能把人都封在裏面。他們還是可以開門進出,封條只貼在門框上,表示着這是已查封過的房子。查封了的房子,那是一根草都不許向外搬走的。若有什麼損失,我是鐵面無私的,一切照法律辦。”說到最後一句,他是格外的加重了語氣,紅着臉,挺起了胸脯子,自行走上小坐車去了。那些開汽車及搬運東西的人,都在一旁睜了眼睛看着他,不敢作聲。他的汽車開走時,在車後冒氣管子裏冒出一陣黑而又臭的氣,象徵着他的臨別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