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登科第一二回 香帕試偷慧心雙手送 資金再躍密計自天來

  這時,金子原退後了兩步,張丕誠看是進言的機會了,就笑着低聲道:“昨晚你說到田寶珍家裏吃包餃子,時候快到了。至於說我請客,那隻好我自己取消了。”金子原看看露珠,已經落在後面,便笑道:“你倒好記性,比我還記得清楚。不過我想起來了,今天晚上有個盛大的宴會,只好把吃餃子的約會改日子再去叨擾了,你給我打個電話去吧。至於你請客不請客,那我不管。”張丕誠聽說有個盛大宴會,當然不能到田家去。但是他當面許了人家鑽石戒指,卻怎麼辦?於是笑道:“你既有正事,當然辦正事要緊。電話我馬上就打。還有什麼話嗎?”金子原昂頭想了一想,笑道:“我記起來了,我答應送她一樣東西。那忙什麼?哪天我親自見她,這東西自然有個交代。”說到這裏,他又放慢步子,和楊露珠並排走着。

  這天晚上,果然金子原出席宴會,回來的時候很晚了,張丕誠當然不能在公館等候。可是第二天他又有事。第三天他依舊有事。到了第四天下午,看看閒點,張丕誠就趕快走到辦公室,只見金子原斜靠在椅子上,口裏斜銜着一支菸卷面露笑容。楊露珠斜靠着寫字檯,就站在裏一旁,低聲低氣地對金子原說着。兩人聽到腳步聲,楊露珠偏過頭來一看,見是張丕誠來了,她一點不遮掩,也不走開,問道:“張爺,有什麼事嗎?”張丕誠走近寫字檯邊上,笑道:“有一點小事。就是那天看房子還沒有看完,今天大概沒什麼事,我們同去看看吧。擱的太久了,似乎也不太好。”金子原道:“好的,現在是四點鐘還不到,我們去看還來得及。”楊露珠對於接收這件事,總是贊成的,便道:“你和伯同在外面等我,我們就來。”張丕誠聽得“我們”這兩個字說出來很響亮,心想,這小姐簡直以金太太自居了,便笑着走了出去。自己也不敢耽誤,回頭通知劉伯同,兩人穿好了大衣,在門洞裏等候了十分鐘的工夫,金子原纔出來,楊露珠還是搭着他的手膀。金子原吩咐不要許多車子一齊出動,自己同楊小姐坐一輛,張、劉合坐一輛就夠了。張丕誠說明了地點,一會兒就開到一所朱漆紅門樓前面,照樣的在門框上面,貼了一張白紙藍字封條,上面蓋着鮮紅的大印。

  張丕誠引了一羣人,走進大門。首先就看到第一重院落系抄手遊廊,直達正屋。時在冬季,院子裏一棵大樹,在陽光裏鋪了滿地影子。正屋也都是垂花門和雕花格扇,走廊寬到一丈,比從前看的屋子要大的多,只是油漆剝落了,各處都散佈着一層灰塵,當然比劉家住的那座房子要陳舊些。這房子並沒有人家住,只有一對年老夫婦看守,這時他們便由旁邊廂房裏迎了出來,認得是張丕誠,就向他鞠躬道:“張先生,您再派幾個人來吧,這房子我們守不了,天天都有人來看。所以還沒有人搶着搬進來,就因爲我們這裏房子全是空的,沒有什麼傢俱。房子太大了,要多少……”張丕誠皺着眉頭道:“別囉唆,專員來了。這是專員。”說着將專員指示給他們。那老者穿了件大青布襖子,垂着兩隻袖子,筆挺的站在一旁聽話,然後又向金子原行了個九十度大禮。金子原道:“你帶我們去看看吧。”老者道:“房子多着呢,一共有五六十間,就是沒人住。”說着,他閃在一邊,引着大家看了三四重院落。的確,房屋很多,不過屋子裏空無所有,只是滿地分佈了些碎紙、布屑和亂草。每開一間屋子的門,全是冷颼颼的。金子原看完之後,搖搖頭道:“怪不得沒人過問,人少的,用不着這些房子;人多的,每間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也大費腦筋。老張,你看這房子要怎樣處理?”說着,回頭向張丕誠看看。劉伯同跟在金子原身後,就不住向楊露珠使眼色。楊露珠向前走了一步,扯着金子原的衣袖,輕輕的喂了一聲。金子原回頭笑道:“怎麼樣?你對這房子感到興趣嗎?”露珠道:“我怎麼敢說這話?我的意思,你看過之後,得仔細考慮一下,不能隨便就解決了。例如前兩天看的那所房子,那姓劉的就是有名的漢字號。你因爲她們招待的很客氣,竟說她們是清白人家,這跟事實完全相反。”金子原也明知道自己的話是說錯了,不過當了張、劉二人的面,卻不能認錯,便笑道:“可能那劉家是借房子住的,並不是房子的正主。我看她們的樣子,並不像壞人,所以那樣說的。好在那房子已經被封,也不能因爲我一句話,就不處理。”張丕誠已看到劉伯同和楊露珠使眼色,心想:“這房子我引着他們白看了,不解決就不解決,我才犯不上和她找財發呢。”這時他情急智生,猛可的一跳,將手拍着頭道:“我幾乎忘了,專員,我們趕快去!昨晚我在一個約會席上遇着陳六爺,他請您中午吃飯。而且請我和伯同作陪。好在不是外人,楊小姐也去吧。走走!”說着,他就向外走去。金子原對於陳六爺不敢以淪陷區的普通人看待,因爲他是替自己找金子的,一聽這話,立刻就走出了大門。劉伯同、楊露珠摸不着頭腦,也只好跟了出來。張丕誠到了大門口,說聲惠風堂。兩部汽車風馳電掣而去。

  這家館子的夥計們,不但認得專員,而且還認得專員的汽車,這裏汽車一停,他們全擁到大門口來迎接。金子原一進櫃房,就看見定座牌上,白字大標題寫着:“下午,田小姐定,七號。”他正自心裏問着,“是不是田寶珍?”這個念頭沒有完,田寶珍已由院子裏飛奔前來,身穿一件紫綢袍子,立即拉着楊露珠的手笑道:“不撒謊,還請不到吧!”楊露珠雖然不大願意她,可是在人家滿面春風之下,不能不笑臉相答,因道:“又要叨擾你,上次叨擾,還沒有回請呢!”大家到了屋裏,金子原兩手插在大衣袋裏,只管聳着肩膀,紅光滿面的腮上,深深露出了兩條斜紋,那份得意就不用提了。張丕誠在一邊看到,就笑道:“田小姐,我說話怎麼樣?我說替你代邀的客,一定會邀到的不是?”田寶珍向他道謝,引着一行賓客進了雅座,然後向金子原笑道:“今天請專員吃一頓便飯,是早上纔有這個意思的,所以來不及下帖子。我和張先生通了個電話,問他:專員能不能賞光?他說專員事忙,除非在他辦公餓了的時候,順便邀來吃飯。我就說,不管張先生怎麼樣代我邀請,我是誠心誠意的在這裏恭候。難得難得,楊小姐也請到了。”說着,一面敬茶敬菸。楊露珠笑道:“田小姐賞飯吃賞戲看,我沒有不到的。”田寶珍先是抿了嘴笑着,然後點點頭道:“明天晚上請楊小姐聽戲。”金子原道:“田小姐明晚有戲,好極了,我們一定全到。明天晚上唱什麼戲?”田寶珍道:“爲了叫座,沒有法子,只好又來個雙出了。先唱一出短的‘起解’,後唱‘盜魂鈴’。”金子原把頭一揚,用手拍着椅子道:“‘盜魂鈴’是老生戲呀。你反串?那太有趣了。我一定要瞻仰瞻仰。”張丕誠將頭一擺道:“田小姐唱這齣戲,共有三個噱頭:第一她是反串老生;第二是‘盜魂鈴’這齣戲,豬八戒戲中串戲,她會有許多花樣;第三她是學誰像誰,學馬連良的‘借東風’,那還是別人也成的,學言菊朋老闆的‘讓徐州’,她是個獨行。你閉了眼睛在臺下聽着,那就是活言老闆在臺上。”

  楊露珠端了一隻茶杯,和田寶珍同坐在一張沙發上,見張丕誠只管贊好,她就抿了嘴止不住的笑着。聽到這裏,將胳臂輕輕碰了田小姐一下,又將嘴向張丕誠一努,那意思是說,你看他真會拍馬。田寶珍點了兩點頭道:“我就是人緣好,大家都肯捧場。”金子原抓了張丕誠的手,低聲笑道:“這倒讓我記起一件事來。我和田小姐說過了的,把所有的包廂我都定下了。票價是毫無問題。可是這非有二百個人不可,否則包廂坐不滿。你有法子找這許多人嗎?——還有一層,去聽戲的人,有男有女,總要一些像樣子的人物。”張丕誠將頭搖擺着成一個大圈子,笑道:“那不成問題,都交給我辦。”說着,站起身來,高舉了一隻右手,笑道:“田小姐,你聽到了沒有?你明晚上所有的包廂,都歸專員包了。告訴戲館子裏,包廂票子不必賣了。”田寶珍也站起來,向金子原點了頭道:“那我先謝謝了。”張丕誠笑道:“你也得謝謝我呀!”楊露珠看了張丕誠那份得意的樣子,心裏就十分不高興。於是斜了眼珠向他笑道:“張先生捧場,最是合算,慷他人之慨。”張丕誠笑道:“我當然不能完全慷他人之慨,我總得出點力氣纔是。”楊露珠笑道:“我看你算了,還是買兩隻小花籃吧。”說着伸出了兩個指頭。張丕誠笑道:“說兩隻花籃得了。爲什麼在花籃上面還加個‘小’字?雖然說是千里寄鵝毛,田小姐也不會嫌少,可是我也不能花得太少了。明天晚上,我作個小東,在田小姐還沒有到館子以前,我在館子附近,請田小姐吃頓便飯就是。”田小姐笑着說:“別客氣。”楊露珠也笑道:“幹嗎說是不客氣呀?讓他請一頓!”

  在大衆說笑聲中,茶房已經在圓桌上擺下了酒菜。田寶珍是善於作主人的,她在屋子當中,向大家微微欠着身子,然後伸出手來,作個虛請的樣子,滿臉都是笑容。金子原看了她那雙靈活的眼珠,向大家一轉,臉腮上微微的旋出了兩個要現不現的小酒窩,覺得非常有趣,便笑向大家道:“咱們都是熟人,也不分什麼上下了,隨便坐吧。”說着,就在主席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張丕誠是知趣的,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們隨便坐吧。”他說着,就在金專員上手坐下。劉伯同看了專員這情形,分明是有意揩油,張丕誠都順着他的意思辦理了,自己又何必煞風景呢?於是也在張丕誠對面坐下。只剩下了小圓桌的上方,那該是主客坐的。楊露珠當時還是站在桌子外面,和田寶珍謙讓着。田寶珍笑道:“楊小姐,你也就不必客氣了,上面坐吧。”說着提起酒壺來,在上座的空酒杯子裏斟上一杯酒。楊露珠心裏還暗暗想着,這傢伙今天和我特別客氣,大概因爲金子原要定包廂,怕我會從中破壞吧?管她呢,我就落得享受。於是向她點了個頭,就坐到上席去。田寶珍按着次序斟酒,最後才斟到金子原面前,笑道:“我是依了專座的命令,挨着次序招待的。”說着便在主位上坐下。

  田寶珍剛坐下,有一種濃烈的香味,襲進了金子原的鼻端。他立刻想到,田寶珍是常去上海的人,究竟比楊露珠摩登得多。而且她這個人柔和殷勤,對人沒有一點脾氣,那也是楊露珠辦不到的。這樣想着,越是對田寶珍表示好感。一頓飯的時間,只管和她周旋着。田寶珍在幾杯酒喝下去之後,白臉正中,泛出了兩團紅暈,更顯得格外美麗。停了一下,又發現,那香氣是由她一塊花綢手絹中發出。手絹掖在她的右襟鈕釦中間,金子原悄悄垂下一隻手去,伸出兩個指頭,想抽那塊手絹頭。這個動作,雖然輕巧,可是田寶珍也會察覺,她偏過頭來望了一下,嚇得金子原連忙把手縮了回去。伹是她臉上一點沒有尷尬的樣子,而且很自然的舉了杯子笑道:“專員,再喝一杯吧。”同時,轉着眼珠望着他一笑。

  金子原見田老闆不動聲色,也許是她不好意思使然,也就不再去冒險了。一頓飯吃過,茶房送進賬單,要向田小姐面前遞過去,金子原一伸手攔着接過來,將賬單向口袋裏一塞,向茶房一揮手道:“回頭到我公館去取款。”茶房一鞠躬笑道:“好,專員說了,櫃上寫上就是。”田寶珍走過來,扯着他的衣袖道:“那不可以,那不可以!”金子原笑道:“有什麼不可以?你問問茶房,這些館子我們都成了熟主顧,他們肯不肯收你的錢?除非以後他不想要我作主顧了,他才收你的錢呢。”說着,他瞪了眼睛,向茶房看了一眼。那茶房知道金專員是終日在飯館子裏過生活的人,又知道他們是成羣捧角,如何肯要坤伶出錢?於是向田寶珍笑道:“田小姐二次再請吧。”田寶珍依然扯着金子原的衣袖不放,連說:“那不好,那不好!”金子原笑道:“好,就算是你請吧。明天我在包廂票價上加上這筆錢就是。”

  他們正在謙遜着,又進來了個茶房,說是楊小姐的電話。楊露珠道:“誰知道我在這裏?”劉伯同道:“大概是你姐姐打來的,我叫茶房向家裏通過電話。我們的車子也來了。”楊露珠接了電話回來,向金子原說道:“我和劉先生要先走一步,姐姐有點事要和我商量。”說着,披上大衣,和田寶珍一握手,說了聲“明兒再見”,便匆匆的就走了。劉伯同料着自己太太有什麼要緊的事,也只好跟着走了。這裏剩下張丕誠,那是田寶珍一夥,當然說話沒有顧忌。張丕誠就遠遠坐在一張沙發上,向田寶珍道:“你就讓專員這個東,他帶着我們辦了一天公,本來也就要我們吃個小館子的。”

  這時田寶珍已經坐在喝茶的桌子邊上,斟着茶,向兩個人遞,一面對金子原笑道:“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說着,身子風搖柳似的,還扭了幾扭。金子原伸手接茶杯,幾滴茶水正幌在他西服褲腳上。田寶珍“哎喲”了一聲,放下茶杯,立刻抽出右襟鈕釦上那條花綢手絹,彎下腰要給他揩水漬。金子原也搶着放下茶杯,連手絹和她的玉手同時捉住,笑道:“這樣漂亮的手絹,要當香袋使,卻要拿來擦水!”田寶珍向他瞟了一眼道:“專員這樣看重這條手絹?我就送給專員吧。”說着,她將這條手絹,塞到他的西服口袋裏去。金子原將她的手搖撼了幾下道:“我太感謝了,我太感謝了!”自己心裏想要的東西,她竟這樣慷慨的送過來,真是正中下懷。於是就握着她的手,笑道:“我說了要送田小姐一個戒指,可是事先我不曉得田小姐要請我,我沒有帶來,明天一準奉送。”田寶珍抿了嘴笑一笑。金子原依然握着她的手,說道:“明天準送來。”張丕誠道:“這個節目算是過去了,專員今晚上還預備些什麼事?”金子原這才放了田寶珍的手,問道:“你怎麼這樣的健忘,你不是提到陳六爺有事約我嗎?”張丕誠笑道:“我昨晚根本沒有遇到他,剛纔當着許多人的面,我是隨便撒了個謊,約專員來的。”金子原知道他所謂許多人,其實就是一個楊露珠,便也不再追問下去,因道:“明晚我們再在這裏相會,今天晚上我倒真要去看看陳六爺。”說着和田寶珍道謝而別。

  金子原出來辦接收事宜,少不得都要帶着左右丞相。可是他和陳六爺有什麼來往,卻都是單獨行動。出了館子,他坐了汽車,一直就奔往陳六爺的公館。這陳六爺公館裏是他來慣了的,所以到了這裏,也不用人通知,徑直就奔往內客廳去。陳六聽見金專員進來,立刻出來恭迎,上前和他握手,笑道:“我們到屋子裏坐。”兩人同在沙發上坐下,陳六點點頭道:“專員,您的東西,還是帶到重慶去,還是留在北平呢?”金子原道:“我沒有工夫回重慶。聽說明年二三月,政府就回南京,我只有到那時再南下了。”陳六爺向他敬着三五牌香菸,兩個坐在沙發上的身子,都向前湊了一湊,他就借了這個機會,向金子原低聲說道:“你若是不帶回重慶的話,凍結了那些金子,也是不合算的。”金子原道:“金價一直在漲,沒有落過,現在是四幾的行市?”陳六爺道:“今天接近五萬大關了。”金子原道:“還是呀。我三萬多到四萬進的,現在已經五萬了,怎麼會凍結呢?”陳六笑道:“專員覺得已經賺夠了嗎?”金子原吸了一口煙,噴了出來,身子靠了沙發背,仰着臉向他笑道:“我的胃口不大。”陳六將嘴上的小鬍子聳了兩聳,伸出兩個食指,在空中畫着圈圈道:“然而不然,資金拿在手上,若是不好好的運用它,那就是蝕本了。”金子原笑道:“誠然如此。我也不是不明白,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嗎?”陳六道:“專座自己不回重慶麼,也不要緊,只要你派一個親信的人,到重慶去一趟也行。把金子出手了,把法幣帶回來。北平現在正是缺少着法幣,法幣到了北平,再買金子,準可以賺百分之五十。這比凍結不動如何?時間也不過飛機兩個來回,是很快的。”金專員吸着紙菸,默默的想了一想,點點頭道:“你這話很有道理。不過這種事,不能隨便交給別人代辦。而我一時又離不開北平。很好的一樁生意,竟是無從着手。”陳六爺笑道:“北平的朋友,調他們到重慶去,當然不合適。這裏的人,對於大後方的情形又完全不瞭解,你將金子交給他,下飛機可能就會出事。”金子原搖頭道:“那倒沒有關係,後方民用金子,原是許可的,帶多少也不要緊。不過一個北方收復區的人,帶了大批金子到重慶去幹什麼呢?”陳六笑道:“我所顧慮的也是這一點。最好的辦法是由重慶調人到北平來,稍微住一兩天,又坐飛機回重慶去。這樣就不露什麼痕跡了。專員是不是有家眷在重慶嗎?”

  金子原聽了這話,想了一下笑道:“這種事情不能交給女人去辦。”陳六將三個手指輕輕一拍桌沿道:“專座絕對外行。這事正是要女人去辦。”金子原道:“六爺怎麼會有這種經驗。”陳六笑道:“在淪陷時間,北平跑單幫的分上、中、下三等。上等的,就是跑金珠古董,女太太就比男子便利的多。專座若能在重慶調一位心腹之人到北平來,倒是不問男女,跑個三四趟就發的了不得。”金子原笑道:“怎麼就發的了不得呢?”陳六道:“你想,這裏一兩金子算它五萬,到重慶變成八萬。把法幣換成大票,將箱子裝着,依然帶到北平來。北平現在實在缺少法幣,有了法幣在手,你怕買不到金條?買了金子,你再帶回重慶,又撈它一筆。有這麼三個來回,就是一兩變二兩,豈不大妙!”金子原道:“我也這樣想過的。只是因爲自己抽不出身來,沒有向這路上進行。現在六爺提醒了我,我就打電報到重慶去調人馬來吧。”金子原說着,就手一拍茶几,表示出興奮的樣子。陳六聳着小鬍子,微微一笑道:“我索性貢獻一點意見,若是尊夫人能來,你不必顧慮沒有地方住,舍下當安排一間房子招待她。楊小姐那方面,我當然保守祕密。”金子原笑着搖搖頭道:“這是朋友們的誤會,楊小姐只不過是我一個職員罷了。我也不願意女人過問我經濟的事。二舍弟現時還在重慶,我可以打電報給他,叫他請一個月假,專爲我跑幾趟。”陳六爺道:“若是二爺能來,那更好了。回去的飛機票,由小弟代爲預備。”金子原道:“但不知一個人能帶多少硬貨?這還得讓我仔細打聽一下。”陳六道:“只要有熟人開導,此地去人不妨,我也可以派一個人到重慶去。我有長輩在那重慶住,勝利以後探親,不也是很正當的嗎?”金子原道:“那更好了。有兩個人事情更順手些。”陳六爺笑道:“專員你想過來了。這件事我早就要和你提起,我怕你有什麼顧慮,所以忍着沒和你說。現在北平的金價,天天向上漲,遲早是要和南方看齊,這個時候不趕快倒換兩回,就錯過了天大的機會了。還有專員手上有什麼物資的話,也可以估計估計將來的漲跌。若是估計那物資眼前不會有什麼大漲的話,最好給它都變成金子,好帶到重慶去換。兩個飛機班,至少收到百分之五十的好處,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你想想呀。”金子原向他伸了個大拇指,又拍了拍陳六兩下肩膀笑道:“六爺你真是好朋友,這個辦法教得我不錯,我一定去辦。我回去就給舍弟打個電報,你幫我的忙,我一定也要幫你的忙。”說着,又伸出手來,和他握着,連連的搖撼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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