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登科第七回 約指一鉤金會心暗渡 入門三面網逼老遷家

  劉伯同眼看着金專員坐汽車走了,而搬運東西的還在睜了眼睛望着,這就裝出了很誠懇的樣子,向他們道:“你們聽見了沒有?這位專員,在前線和日本鬼子打了八年的仗,身上掛過三回彩,人家真是不含糊,一直在前線打仗打到勝利。你們聽見沒有?要說‘勝利’,別說‘和平’。和平是日本人打腫了臉裝胖子的話,誰和他和平?他們的國家,讓原子彈炸得無法招架,向盟軍無條件投降。還有什麼和平可言?咱們中國打贏了,還跟他一路撒謊幹什麼?金專員是對國家有功的人,所以中央要他來北平接收一部分物資。這些東西,放在敵僞原來的機關裏,雖然封上了門,那究竟十包九不淨,總怕有些東西走漏,所以我們得另外搬個地方存着。將來這些東西,或是送到南京,或是送到重慶,一樣一樣的都要登記起來的。中央查完了以後,得給我們記上一筆功勞的。話又說回來了,就是不給咱們記功,咱們也得作。北平這八年的淪陷,我們一點血汗沒出,光受王八氣,等勝利到來,那究是對不起國家的。中央給我們趕走了日本鬼子,我們也得報答中央,起幾個早,搬幾回東西,那還不是應該的嗎?”他越說越帶勁,先是在衚衕中間說,後來走到後門口臺階上站着。擡起兩隻手,忽上忽下。那些開車的和搬運東西的,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只是大家知道他已跟上了中央來的人,大概又做了官。有個開卡車的司機,站在車子邊,瞪了眼向他望着,心裏想,這胖小子一張嘴,真會說。記得前幾年在這個機關開幕的時候,當着日本人,他也是說得這樣帶勁。什麼大東亞共榮圈,什麼給皇軍協力,什麼皇軍戰功赫赫的。他如今倒說別人對不起國家。他們心裏雖是這樣想着,可是隻有挺直了身子,垂了手向下聽着。劉伯同演講完畢了,揮着手道:“沒什麼事,你們都回去休息。今天下午三點鐘,你們到我公館裏去領賞。專員說了,每人給法幣二千元。法幣是由飛機帶來的,你們大概還沒有瞧見過。將來至少和僞幣一比五。僞幣就是聯幣,懂嗎?”

  他說了這些話,只有最後一段,是大家聽得進耳的。這些日子,北平市面上已有了法幣,但那隻限於中央來的人員和銀行裏來往使用。老百姓們有看見那百元或五十元一張的法幣,都覺得稀奇的不得了,藏在身上給親友瞧瞧,算是有寶現寶,決不肯使用。現在聽說每人有二千元法幣的賞錢,都由心眼裏要笑出來。劉伯同見大家臉上都有喜色,這一幕好戲算是導演完畢,便吩咐看守這屋子的人,好好看守門戶,然後坐着車子走了。他最後還得向專員作報告,因之還是到專員公館來。這時,還只有八點三刻鐘,門口已停着楊露珠坐的那輛汽車。他到了門房裏,先問一聲,果然是楊小姐來了,這就不便冒失的向上房衝撞。在裏院的走廊上,故意大聲問道:“我昨天向花廠子裏通過電話,叫他們送幾盆鮮花來,都送來了嗎?”他這樣說着,自然有勤務前來答話,他提高嗓子說了一陣子,方纔走到上房裏去。他到了外面客廳裏,楊露珠由小公事屋子裏,掀着門簾露出半截身子來。她還是穿了一件桃紅毛繩的緊身衣,不過今天在那紅毛繩衣領外,用白綢子長圍巾,打了個蝴蝶結子垂在胸前。頭上的燙髮,新近洗刷了,正是烏雲簇涌。在左邊鬢髮下,斜插了一朵粉紅色綢制海棠花。在那脂粉濃抹的臉配襯之下,越發現着嬌豔。劉伯同還沒有說話,她將那塗着紅指甲的手向他招了兩招。劉伯同問道:“專員睡了嗎?”她瞪了眼道:“老早八早的,怎麼又睡了?他睡了,我又怎麼能在這裏打攪他呢?”劉伯同陪着笑道:“你哪裏明白?我和他昨晚上一宿沒睡,天不亮就去辦公。”楊小姐轉着眼珠向他一撇嘴,微微的一笑,那意思就是說,你辦的什麼公?劉伯同當然也知她這意思,就走到門邊,伸出右手的巴掌,掩了半邊,把頭伸了過來,低聲向她笑道:“他有東西要送你,已經送過來了沒有?”楊露珠笑道:“我不知道。你的消息,比我還靈呢?”劉伯同笑道:“是我建議的,我怎麼會消息不靈呢?”這時,金子原在門簾子裏插言道:“快進來說吧,你們道論我一些什麼?”楊露珠向劉伯同使了個眼色,才縮進門簾子裏去。

  金子原在屋子裏面,先哈哈一笑,便道:“老劉今天你太辛苦了。”劉伯同掀着門簾進去時,見他脫下了西服,身上已是穿着睡衣。口裏銜着紙菸,仰了臉,靠在沙發上坐着。楊小姐的大衣,放在椅子上,還沒有掛起來呢。這便不願坐下,站着笑道:“沒有什麼事,你休息吧。我不過來報告一聲,東西已經安排妥當了。”金子原笑道:“我還不打算睡,恐怕還有什麼事情。你也可以不必回去,就在這裏找着牀鋪安歇吧。”劉伯同道:“我要回去。整宿未歸,必得向太太有個交代。”楊露珠拿起桌上的紙菸聽,向他面前敬着煙,笑道:“這個你倒無須顧慮,姐姐知道你是整夜辦公的。辛苦了,吸支菸吧。”劉伯同笑着向她道謝,就看到她那白嫩的手指上,已經戴上了一枚鑽石戒指。這東西招眼就認識,正是在那被接收機關保險箱子裏的。這樣看起來,自己向金專員那個建議,他是完全接受了。金子原見他那圓胖的臉上,已經有了閃動的淺皺紋,而眼光又射在楊小姐手上,這就很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於是噴出一口煙,向他笑道:“老劉呀,你的公事太忙了,我得送你一點什麼東西吧?”劉伯同點着頭道:“你說這話,我該罰你。我們是什麼交情?我替你辦一點事情,還要受報酬嗎?”金子原道:“對你當然是無所謂。不過對於你太太,是我一個老嫂子,我得送一點禮。這東西我交給楊小姐轉送,回頭我就讓她帶去。我不過這樣通知你一聲,是什麼東西,送去以後如何,你不要過問。”楊小姐還站在當面拿着紙菸聽子呢,她的眼光先向劉伯同射了一下,然後轉着眼珠看了自己手上的鑽石戒指。那就是告訴他金專員送給劉太太是什麼東西了。劉伯同向金子原拱拱手道:“我家裏是內閣制,你是知道的。既然你送她的,我倒不好說什麼。不過希望你不要送得太重了。”金子原笑道:“你怕我送得太重嗎?我送一位十八歲的小姐,拜你太太作乾媽。你看好嗎?這是最輕的禮品,因爲除了不算送你東西之外,你還得倒送出來。”

  劉伯同這就將帽子摘下,對着金子原行個三鞠躬禮。金子原依舊坐着,笑道:“怎麼着,姑娘沒見面,你先謝了嗎?”劉伯同道:“當然先謝謝專座的好意。不過專痤說的是十八歲的大姑娘,我內閣恐怕通不過,我唯有請專座免了。楊小姐,你說是不是?”楊小姐正站着聽他的下文,忽然聽到問自己是與不是,就微瞪着眼道:“廢話,哪個知道你的家事!”劉伯同把肩膀一扛,向楊小姐作個鬼臉。金子原看到,就哈哈一笑。劉伯同道:“反正我總謝過專員了。現在大概沒有什麼事了。我要回家去睡一覺,萬一有什麼事,請祕書打個電話給我,我馬上就來。”楊露珠聽了他的話,馬上將眼睛向金子原一掃。金子原道:“好吧,你回去也好。”劉伯同看了楊露珠那副樣子,不敢停留,馬上就告退了。到了下午,才向金子原這邊來。這幾天都是天天接收機關,到了五六點鐘方纔完事。而且這些僞機關都是劉伯同包辦,全由劉伯同主使,怎樣接收,怎樣貼上封條,怎樣把東西存儲。這日正午,佟北湖倒是又來了,可是金子原正睡得熟,會談仍沒有成功。佟北湖約着劉伯同以後有機會再談,告辭走了。劉伯同沒事,坐在沙發上把幾張報紙攤開了來看。忽然有人道:“哎喲!劉先生,今天可把你遇着了。”劉伯同放下報紙一看,原來是張丕誠。穿着皮大衣,頭上還戴着帽子。就站起來笑道:“我這幾天是太忙,我們有兩天沒有見面。”張丕誠微笑道:“當然很忙。我也不是外人啦,何以兩天就躲個不見?”劉伯同道:“言重言重,何以會躲個不見!只爲這兩天專員趕緊接收機關,一清早抓住我就走。”張丕誠道:“你是富人不知貧人飢。舍下天津來了十幾口人,往我住的房子一擠,真擠的可以。想和你商量一下,可是仁兄是個紅人啦,有好幾天沒有一點影子呀。”

  劉伯同笑道:“老兄,有話好商量,你別這樣着急呀。你不就是沒有房子住嗎?三天之內,我回你一個確實的消息,準有房住。不,準有好房子住。沒有好房子,你搬到我家裏去住,好不好?”他說着話時,不但是不動氣,而且滿臉和顏悅色。張丕誠也不好意思只管向他說硬的,就伸着手,向他搖了兩搖,因道:“沒有別的,我向你要兩支令箭。”劉伯同道:“令箭?這是什麼意思?”張丕誠道:“你們查封房子那封條,請給我幾張。”劉伯同望着他出了一會神,因道:“封條,我可以給你幾張。不過這東西可不是隨處亂貼的。”張丕誠站着沉吟了一會,就在衣袋裏掏出一張字條交給他看。因道:“你看這上面的房子吧。我不去弄一所,遲早不都是你們去貼封條嗎?”劉伯同將那字條接過去。兩手捧着,從頭到尾,都看過了,於是點着頭道:“共是十二所,的確是應當接收的。所以還沒有接收下來的緣故,因爲時間來不及。忙過了今明天,也就開始要去接收了。”張丕誠道:“你這話是所有接收的事情,都歸老兄經手。在老兄分不開身來的時候,就不免拖延日子。可是我們這些人,跟在專員後面幹什麼的?這接收的事,我也可以略盡微勞。”劉伯同道:“那也好。不過我們總得先向專員請示一下。”張丕誠在屋子裏踱着步子,走兩個來回。因道:“那麼,我請求你和我辛苦一趟,去看兩所房子,行不行?只耽誤你半小時的工夫。”劉伯同對於他這個請求,倒不好拒絕得,只好帶着笑容,披上大衣,戴起帽子,和他一路出門。張丕誠把他拉上汽車,對司機說了個地名,司機就把汽車開到一個朱漆門樓下停着。那門樓還有綠色鐵柵欄,自是一個最闊的公館。在這大門口,站了幾個中年漢子,穿着協和服改制的中山服。劉伯同認得,這都是舊日部下。兩人下車,他們共同一鞠躬。其中有一個穿呢大衣的,是個頭兒的樣子,便迎向前道:“這房子裏,已經沒有什麼人了。我們在這裏看着,沒有讓房子裏的人移動東西。”劉伯同道:“你們今天來的嗎?”他答道:“來了三天了。沒有敢耽誤。”劉伯同道:“你們既然來了三天,這屋子裏東西,當然都沒有移動了。若是移動了東西的話,你們可要負責任的。”大家面面相覷,答應了一聲“是”。於是張、劉二人,大搖大擺的走進院子去,在一疊走廊上站住。

  這屋子裏所住的人,好比驚弓之鳥,聽到了腳步響,大家都隔了玻璃窗,把臉緊貼了玻璃向外張望着。張丕誠大聲問道:“屋子裏借住的人,現在是哪個負責?”這就有個派來的監視人搶上前兩步,垂手站着,報告了那負責人的姓名。張丕誠道:“誰認得他們張三李四,反正都是跟隨敵人的漢奸,叫他們都給我出來,我有話和他說。”劉伯同雖然不贊成他這種行爲,可是既同到這裏來,就該同站在接收人物的一條戰線上。他愛說什麼就由他去說什麼。自己只是板了一副正經的面孔,站在走廊的臺階上。那些早已由張丕誠調來監視這房子的人,就分赴前後幾個院子裏,把這裏住的大人小孩,不問男女,一齊叫到這院子裏來。這些人由暖和的屋子裏走出來,站在寒風颼颼的院子當中,除了各向張、劉二人行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外,都縮了頸脖子,垂了手站着。在走廊下面高高低低站了半個圈子。張丕誠兩手插在大衣袋裏,橫了眼光向各人掃了一個眼風。問道:“明明說的是留着幾個人在這裏暫時住一下,現在怎麼還有這許多人?”那些人彼此望了一眼,沒有敢作聲。張丕誠道:“我知道這房子是日本強買過去的,分給了在公司裏的總經理烏其德。烏其德跑了。這裏誰是他的家眷?”人叢中有個六十上下的老太太穿了青布棉袍,一把粗頭髮,手上牽了個男孩子,就鞠着躬道:“其德本房的人都走了。我是他的嬸母,帶個孫子留在這裏。其餘的,都是我這房的晚輩和幾個傭人。”張丕誠望了她道:“你這麼大年紀了,你也應當明白事理。烏其德犯的是什麼罪?他走了,你和他頂得住嗎?他跑不了,就是他跑到日本二大爺家裏去,也要逮回來槍斃。這房子是日本霸佔的,應當查封。看你們是無辜之人,我也不願難爲你們,你們今天全得離開。還是不許拿走東西。”

  老太太的臉色呆了一呆,答道:“我們知道這房子要查封的,早兩天也就要走。可是你們機關裏的人,不許我們拿一點東西走。專員,您給我們想想,這數九寒天,我們光身子出去,怎麼活着呢?因爲這樣,我們就沒有挪開了。”她說着話時,兩行眼淚同在皺紋的臉上流下來。左手扯着右手的袖口,只管去揉擦她的眼睛。劉伯同便插嘴問道:“老太太,你是怎麼住到這裏來的呢?”她道:“我是向來跟着烏其德過活的。他兩口子帶兩個孩子,不聲不響的走了,我一點兒沒有抓撈,只好暫時在這裏住着。”張丕誠冷笑道:“恐怕真情不是這樣的吧?那烏其德逃是逃了,他還打着他的糊塗主意。以爲他離開了就沒事了。帶走不了的東西,留下你給他看守着。你說是嗎?”老太太道:“我一個老婆子,能作什麼事呢?只要專員給我幾天限期,讓我找到安身的地方,我就走,他的東西,我不管。我自己的東西,能讓我帶着走嗎?”張丕誠道:“那不行!你馬上得走。而且這裏的東西,誰也不能拿着走。”那老太太哇的一聲哭了,牽着男孩子的手道:“那麼怎麼辦呢?我們馬上就得要飯啦。”那小孩子不過八九歲,他看見奶奶哭,又說要去討飯。這討飯不是好事,小孩也知道的。他哭着道:“奶奶,我不要飯,我不要飯。”他奶孫兩人一哭,其餘的人也都感到末路來到,大家面面相覷。其中有兩個女人,都跟着眼圈兒紅起來,淚珠兒直滾,各牽着衣襟去擦眼。張丕誠倒沒得說了,只有瞪了眼望着。劉伯同搖了手道:“你們別哭,你們真心事我知道。原來你們跟着烏其德過快活日子,這個我是知道的。烏其德跑了,當然不能拖了大班子帶你們跑。你們留下來,住一天是一天。一來總想給烏家保留一點兒逆產,二來呢,也想佔點便宜。老實告訴你們,無論是逆產是敵產,那都是要查封的。你們私人的衣服行李,在情理上當然不在查封之列,不過這些東西,誰能分別出來呢?而且沒有上司的命令,就是你們的東西,我們也不敢讓你搬走。將來查出來走漏了重要東西,我們放你們搬走的,負得起這責任嗎?”那些人聽了這話簡直沒有希望,有幾個人嗚嗚的哭着。

  劉伯同看了這情形相當的感到掃興。便道:“別哭別哭。我來擔負點責任。所有住在這裏的人,你們都搬到後院披屋裏去。大門口旁邊還有幾間馬號,你們願意暫住,也可以。正屋三進院子和兩邊的跨院,你們都不許進來,這裏我們要作爲辦公處。至於你們自己用的東西,只要不向外拿,你們也可以用。等將來檢查過之後,該歸公或者該歸私,那時自有一定的辦法。限你們今天下午,就離開正屋,聽見沒有?如其不然,有人來把你們轟出去,數九寒天,這罪可不好受。”大家聽說不走了,停止了哭,可是形勢還是嚴重。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呆站了幾分鐘,全沒有說出話來。在臺階上護衛的幾位勤務頭子便道:“你們謝謝劉委員吧,讓你們住下了。可是今天你們得騰出正房來。”大家在日本統治下,受慣了委屈,向張、劉二人深深的鞠了個躬,各自退去。劉伯同向張丕誠微笑了一笑,再向那勤務頭子道:“讓我們查勘查勘這屋子吧。”於是由他引着路,將前後幾進正房都看了看。這裏當然是頭等住宅,上天棚,下地板,紫檀雕花落地罩。格扇全是兩層的,外面是鐵紗,裏面是白紙裱糊。六七尺見方的大玻璃,嵌在硃紅和油碧的雕花格子裏。屋子裏傢俱不是硬木的,就是淡黃色南榆的,骨董字畫,原封未動。照原來大旅館的陳設,每間屋子裏的地毯,還都有八成新,臥室裏是鋼絲牀玻璃櫃,甚至緞面繡花的被子,還都疊在牀上。勤務頭子已不再隨在身後,劉伯同就輕輕的拍拍張丕誠的肩膀,笑道:“這樣好的房子讓給你住,你還有什麼話說?”張丕誠道:“住住有什麼了不起呢,也不過是在大旅館開了大房間,沒有付房錢罷了。這房子可不是我的。”劉伯同道:“慢慢的來呀。你既住下了,將來要出賣這房子,你總有收買的優先權。老實說,你住下來了,還有誰能把你轟出去不成?無論怎麼說,對你這總是個絕大的便宜呀!”張丕誠看了這樣好的房子,又聽了這樣入耳的言語,扛着肩膀,也就笑起來了。劉伯同笑道:“那麼,這件事總算我替你辦完了,現在我可以回家了嗎?”張丕誠道:“你當然可以回家。你就是不陪着我來,我也不能強邀着你來,這不過是看各人的交情而已。”他說着話時,看到劉伯同臉上並沒有笑容,這就想到老得靠着人家,也不是個辦法。於是扯了他的衣袖走到屋子一邊,低聲向他笑道:“今天晚上請你吃頓小館子,你肯賞光嗎?”劉伯同道:“你剛纔說過了,我們是朋友的交情,用不着那樣客氣。”張丕誠扛了兩下肩膀,笑道:“並不是我和你客氣。小田聽到專員要替她捧場,她高興的了不得,打算今天晚上請請專員。她自己覺得面子不夠,所以託我給她轉達一聲。我本來要去見專員面告的,可是他又熬了一夜,該休息了,所以我沒有敢去驚動他。”劉伯同笑道:“你早不說。你若是老早告訴他小田請他吃飯,我敢相信,他就熬十夜也睡不着覺。這是好事,爲什麼不早通知他呢?你交給我吧。回頭聽我的電話,再規定時間。”張丕誠以爲這事很順利,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劉伯同把這事憋在心裏,倒是仔細的盤算了一下,到了下午三點多鐘,他在家裏,已是睡了一場午覺,覺得這事不能再耽誤了,他坐着汽車,跑到專員公館,先在屋子外面打聽得清楚,專員睡着還沒有起牀。楊小姐坐汽車上東安市場買東西去了,交代了一會就回來的。他就在正面大客廳裏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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