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起,主人因覺天氣太冷,轉眼便是小年夜,大家無事,近來村人因他家酒好,均託代制,年下所用薰臘之物、豬羊野味也都制全,都願嘗新,內有幾個酒量相等又最投機的酒友,昨日曾經約好來此同飲,這樣寒天,必早趕來,剛把火盆添旺,又將隔夜做好的臘肉野味、各種酒萊分別切好配齊,正和家裏人說:“今天你看,人來必多。好在誰家都辦有吃的東西,中午飯不夠用還可回家去拿,否則還許不夠呢。你看生意多好?”趙妻方埋怨道:“都是你愛多事,無緣無故開什酒店,又不真個賣錢,一時高興,卻成了常例,好些人都往這裏來,都是至親至友,一個忙不過來,招呼不到還得罪人,何苦來呢?”
四公公還未及答,先是方岳夫婦帶了一子一女入門來討酒吃,跟着又來了兩個好量的村人。全村的人親如骨肉,也不分什賓主,吃完照例記賬,到時再用物產作酬,銀錢向無人用。
剛剛坐定,由主人夫婦端上酒菜;十面曹操褚文樂和風流道士邰凡、麻姑爪銷魂娘子何豔玉,男女三賊忽同趕到。爲了山路奇險,別無通路,後有強敵,又不敢返身回去,在亂山風雪中竄了半夜,好容易天明風止,遙望前途,四外都是危峯峭壁,一白如銀,休說道路,連樵徑均未見到一條,朝陽起後,一看途向,知離前山越遠,昨夜驚急大甚,慌不擇路,已竄到亂山深處,想要覓路繞回,無奈所經之處到處都是絕壑危崖,下臨無地,深不可測,冰雪又極深厚,險滑非常,照着沿途暗中觀查,除卻回到金鞭崖一面更無道路,天氣酷寒,休說人獸蹤跡,連樹林中的凍雀都未見有一隻飛嗚,一眼望過去靜蕩蕩的,除卻通體積雪的峯巒崖(山就)而外,見不到一個生物,先想尋人間路決無指望,又不敢往回走,只得仗着一身輕功硬走過去,本未想到前面谷中還有村落,走着走着,忽然發現雪中現出好些腳印,跟着又發現好些梯田,雖然被雪堆滿,仍可看出,心中一喜,知道前面有了人家,女賊又正口渴,再趕幾步,峯迴路轉,前面山口忽有一樓炊煙冒起,還未趕到,便望見口內好些人家,並有青帘挑出,以爲這裏既有酒鋪,必是遊人往來之區,哪知厲害,忙同趕進。
方、錢二人均已年老,無故不願多事,村人在他二人領頭之下,雖都學過武藝,一則均不甚精,性情又都善良。三賊行輩均低,只有一賊昔年見過方岳兩面,彼時還是一個小道童,相隔年久,形貌早變,誰也看不出來,下余男女二人更是素昧平生;如其老實安分一點,假裝遊山迷路往買飲食,非但無事,主人見有生客上門,只要高興厚待,白吃上路都在意中;偏是生來驕狂兇做,無意之中見此酒鋪,也不想深山之中,大雪寒天,怎會有此酒菜精美、爐火溫暖的整齊酒店?進門便喊酒保,口氣驕橫,旁若無人。
方岳早已看出三賊身帶兵器,這樣冰雪寒天,一清早來此買醉,當地離開前山險阻遠隔,怎會來此?一個手上還有血跡,用布包扎,本就疑心不是什好路道,再聽這等口氣,更加留意,但是還未發作。二賊偏不知趣,始而呼五喝六,隨意大聲喧囂,跟着由外面進來一羣酒客。
二賊不知這裏山野之人平日相親相愛,共同力作,從未受過外人輕侮,見對方都是一身自制的老布衣服,穿着樸素,酒量甚豪,賓主雙方也極親熱,不等招呼,便將酒菜大量端上,見有生人,都帶着驚奇的眼光看上一眼,有兩個似還在低聲議論,心已不快,一問店家,又說都是當地村人,昨日約好來此飲酒,越發心存輕視,又知這類山中居民雖然多半窮苦,有那得天獨厚,或在山中發現珍奇藥材荒金,祕不告人,暗中運往山外買賣的,卻比城市中的小富翁還要殷實。
可笑賊道褚文樂,那麼心深機警的人,坐了些時,還在留神訪聽,因爲這班村人衣冠古拙樸素,差不多一式打扮,男女笑語,親如一家,也無什麼嫌忌,認爲隱居山中的富民,首先盤算酒足飯飽之後,借一題目翻臉、將人斫翻幾個,拷問威逼,順手牽羊,撈他一票,旁邊坐着三個剋星,竟絲毫不曾看出。另外二賊先未想到搶人,被賊道暗中一提,也覺出這裏必有油水,全動了心,因欺山民老實,各用黑話暗語公然議論如何下手之法,一面並朝店家和旁坐的村人設詞探詢,這一來,全被方岳父子三人聽去,本就不能倖免,正說之間,忽然瞥見門簾起處,進來一個村姑,三賊眼前,當時一亮。
原來那村姑年約十七八歲,雖是一身荊釵布裙,但生得長身玉立,肌膚雪映,一雙秀目黑白分明,顧盼之間美豔非常,雖和別的婦女一樣,下面一雙大腳,卻比誰都要顯得整齊乾淨,青鞋白襪彷彿剛剛穿上,俏生生立在地上,別具一種清麗樸素的丰神,進門瞥見座有生人,只朝三賊瞟了一眼,便大大方方轉向主人說笑,要討酒吃,看意思,似往東首老少三人的桌上走去,口中還喊了一聲“伯爹”,不知怎的中途折轉,退到近門一張空桌坐下,同時便有兩個少年村人離座走去。
三賊只顧看那村姑,也不想想,這樣深的積雪,別人進門,腳上多少也沾一點殘雪碎冰,有的並在外面臺階上將所套草鞋脫去,或是踏上幾腳去掉雪污,方始走進。這村姑進門以前並無聲息,當地人家又是因勢利建,分住兩崖上下,每家都有一片竹林菜園果樹之類,相隔最近的也有好幾丈,高低相差尚不在內,對方腳上怎會乾淨得一塵不染?
貪心正盛,色心又起,竟昏了心,正在評頭品足。
賊道商計,一個美女分不過來,最好少時仔細搜尋,也許美貌女子不止一個。邰賊討好淫婦,便說:“那倒不必。我們急於出山,沒有多少工夫,你要這個,我還是和小妹子算一對,只請她恩愛一點好了。”女賊笑說:“大雪深山,昨夜強敵是死對頭,明已認出褚兄,竟未追來,不知鬧的什鬼?我此時心神不定,連在這裏打油飛都覺不必,到了山下,由你兩人快活不是一樣?真要愛這丫頭,帶走好了,這樣猴急作什?”
褚賊方答:“本來也是帶走。”猛一回顧,旁邊桌上本坐着一對老年夫婦,不知何時離開,東首那個老漢卻坐在自己身後,正朝當面冷笑,這一對面,方始看出那老漢年紀雖似在七十以上,非但精神健朗,鶴髮童顏,身腰筆挺,一雙上覆壽眉的雙目更是炯炯有光,英氣逼人,一望而知不是尋常人物,心方一動,忽又聽同黨微“噫”了一聲,再側臉一看,原來另外五六張桌子上的酒客,不知何故相繼走去,有的挑簾走出,有的竟走往裏間,桌上酒食尚多,均不似吃完神氣。爲了村人歡喜熱鬧,常在當地歡會,門外風景又好,趙家全屋建在半山坡上,本就寬大,見人來越多便容不下,還要分出多半坐到外面,遇到風雨暴作或起雲霧、冰雪酷寒之時,便覺討厭,後經公議,由村人合力,將全屋重新建過,除做臨時酒鋪外,並作四時佳景宴會行樂之地,當日不是正式聚會,越顯屋大人少,方纔還坐了六七桌,忽然散盡,連兩店主夫婦也不知何往,全屋除東首老漢父子女三人未走、老的並還移坐身後外,只剩村姑一人坐在門口獨酌,面上微帶一絲冷笑。
三賊俱都機警,猛想起自己怎的這樣粗心大意,這等荒山野境,怎會有這酒食豐富的酒鋪?方纔並還問出當地並無外人足跡,吃客都是同村自己人,卻有這許多的座位和大片地方,分明內有原故,只爲這座酒鋪四外風景極好,外觀竹籬茅舍,內裏陳設均極樸實,不加修飾,所見的人又是那麼天真純善,除看去個個體力健強,面色紅潤,生活似乎頗好而外,別無他異,就此忽略過去;照此形勢,大是可疑,越想越非好惹;雖然有些警覺,轉念一想,憑自己三人的武功劍術,差一點正派中人均非對手,這裏至多隱居兩個洗手入山的江湖豪士,這些山民平日受過一點訓練,衣食又好,看去顯得精神,並無足奇,這樣心虛作什?想是方纔暗語黑話被人聽出,存有敵意,身後老漢也許便是爲首之人,反正被他識破,酒也吃得差不多,不如當面叫明,說好便罷,稍有不合,就此動手搜劫全村,殺死爲首的人,將那美貌少女擄走,這等荒僻之區,正可任性而爲,難道連這類洗了手的老江湖都非敵手不成?
三賊不約而同想到這裏,非但肆無忌憚,反因方岳二目斜視,英光炯炯,隱含殺氣,以爲對方有眼無珠,竟敢無禮,又見全堂酒客一齊走光,先去兩少年卻又回房,一個手中拿了一個革囊交與村姑,內中好似藏有短劍兵器之類,兩少年農人身邊也似帶有兵器,人門似朝老漢這面使一眼色,便和少女同坐,三人一桌,有說有笑,語聲甚低,內中一個斜視自己這面,大有鄙薄之意,隔壁房中也有兵器隱隱響動之聲,越發氣往上撞。
賊道褚文樂一向欺軟怕硬,自信如吃得住,下起手來又狠又辣,照例搶在人的前面,比誰都快,稍見不妙,逃走之時也比誰都滑溜,一則色令智昏,一心在那村姑身上,又斷定當地只是一兩個退隱深山的江湖老人,至多帶些徒黨成一村落,自耕自吃不與世通,憑自己三人的本領,對方決敵不過,心中打着如意算盤,剛陰惻惻獰笑一聲,一個“老”
字未喊出口。
旁坐老漢正是方岳,早已聽出三賊來歷,冷笑問道:“你三個叫什名字?都是華山派的門人麼?”賊道見人,向例不說實話,當日打着洗劫全村的主意,知道深山無人,又當封山之際,這樣深厚的冰雪,除卻像自己這樣會劍術的人,就是武功多好,也難隨意上下飛馳;這些都是網中之魚,只要三人分頭堵截,一個也休想逃走;再見方岳山中農人打扮,穿着一身厚棉襖褲,棉鞋肥大,只覺人甚老健,別的絲毫看不出來,口氣又是那麼從容,一時自恃過甚,脫口剛喝:“祖師父姓褚!你這老狗叫什名字?這裏共有多少黨羽?”底下的話還未說完,方岳已起身哈哈笑道:“原來你就是昔年華山餘孽妖道朱濟的小道童褚十五麼?我真年老眼花,隔了四十多年就認不出來了。”
三賊見老漢倏地起立,聲如洪鐘,震撼屋宇,業已吃了一驚,同時又聽有人大喝:
“此是三個異派餘孽,多少會點劍術。你們不可上前,由方伯爹擒他便了!”三賊聞聲驚顧,東首桌上兩少年男女,手上各人多了一件兵器,門前少女和另兩少年也正起立,躍躍欲試,另外門外還有一個老人,剛剛走進,正在發話。裏屋本有六七個少年男女,拿了兵器想要走出,被老人一說,全都退了回去,同時賊道一聽對方這等說法,再朝對方敵人上下定睛一看,不禁大驚,急呼:“方老前輩,有話好說!此是一時誤會,恕我無知。”
方岳爲人心直,雖早知道賊道萬惡,難得巧遇,上門送死,想要除此一害,因見另外男女二賊年紀都在三十以內,不知來歷,一聽賊道認出自己,意欲問明之後再行下手。
哪知賊道好狡異常,一聽對方姓方,身材那麼高大,猛想起昔年背叛本門的兩個大對頭正隱居在青城山中,後雖不知何往,並無死的消息,記得小時初入師門還曾見過,喊他師叔,左耳根上生有一叢紅毛,頸上還有一條傷痕,形跡甚顯,容易認出,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知道此老曾得正邪兩派傳授,有他一個已敵不過,何況人這許多,看去也非弱者,後來老人必是隨他降敵的好友錢瑜無疑,當時心魂皆震,這一驚真非小可,門口已被來人把住,決逃不出,側顧旁窗緊閉,木料雖極堅牢,還攔不住自己,外表假裝害怕,暗中已生出急智,打好主意,倏地轉身,口喝:“這兩老狗,正是方岳、錢瑜,你們還不快逃!”聲隨人起,左手一揚,先將旁窗擊碎,窗櫺斷木四下紛飛中,人卻不曾穿窗逃走,隨手撈起整張方桌,照準方岳迎面打去。
這時賊道剛冷不防扭身縱落,表面好似奪門而逃,等把窗戶擊碎,倏地身形一扭,雙手齊揚,飛身直上,只一下便將茅頂打破一個大洞。賊道神力驚人,情急之際,竟將那上鋪厚雪,業已冰凍的屋頂打通,由上面竄將出去,身法快得出奇,忽東忽西,轉眼便破屋逃去。整座茅屋均受震撼,一齊搖晃,屋頂窗櫺碎裂激射和桌椅杯盤紛飛落地之聲響成一片。
方岳沒料賊道這等滑溜,一見桌子迎面打來,褚賊已縱身逃走,怒吼一聲,將手一揚,便將那張桌子打退回去,因料三賊難於逃走,又想生擒拷問,還未及施展兵器。就這時機瞬息之間,邰、何男女二賊也早看出不妙,瞥見諸道先逃,又聽對頭便是方岳、錢瑜,越發心慌,忙即往旁縱起。對面五個少年敵人也同時發難,追將過來,內中兩女一男,正是方、錢二人的子女。雙方本要對面撞上,吃方岳一掌把桌子打飛,反擊過來,賊道業已抽身,穿屋而上,不曾打着,卻擱在男女二賊的中間,屋中當時一陣大亂。
邰凡心慌意亂,妄想奪門而逃,轉眼便被那幾個少年男女圍住,各取兵器,動起手來,只二個照面便被錢瑜看出敵人兇狡,帶有毒釘,喝退衆人,親手上前將其擒住。方岳自從賊道一逃,便跟蹤往屋頂破洞竄將上去,錢瑜方喊:“大哥留意賊道毒釘!”人已追上。只女賊一人得到便宜,驚慌忙亂中,避開方桌往側一縱,恰巧瞥見窗上破洞,不知賊道來時看出窗外一面正是來路,心生顧忌,又想聲東擊西,改由屋頂逃走,以爲是想顧她,不問外面冰雪崎嶇、離地多高,慌不迭穿窗逃去。這裏方岳剛由屋頂追出,目光到處,瞥見賊道業已逃到下面,正在亡命急竄,忽當對面崖頂飛落一個身穿蓑衣,頭戴風帽的白衣老人,凌空一掌,便將賊道打翻在地,定睛一看,正是隱居都江堰、峨眉派中第二代劍俠卞老人,好生驚喜,忙即上前相見。
賊道已死。對面一談,才知老人常來山中覓取藥材,當日爲了等用一樣珍藥,來尋錢瑜,未到以前便發現三賊蹤跡,忙往錢家送信,會同殺賊;問知方岳已往山口飲酒,跟着便聽人來,說三賊也在那裏。錢瑜大怒,首先帶人趕去。
卞老人初意是在錢家等候,不願露面,繼一想久聞惡道褚文樂罪惡滔天,一直沒有機會尋他,此賊滑溜已極,爲惡多年,不知見過多少正派中人追逐圍困,均在千鈞一髮之間被他逃走,有的更是費了許多事,好容易探明所在,準備停當分頭掩去,人還未到,已被見機溜走,連影子也未見到,端的鬼詐無比,又聽說另外還有兩個男女同黨,不知來歷,惡道人最勢利,本領稍差的同黨,決不肯與之爲伍,既然一路,想必也非庸手,方、錢二人本領雖高,因其隱居年久,自恨出身異派,雖然改邪歸正,回憶當年,心終有些不安,自從退隱以來,極少出外走動,也不喜歡多事,兩家共有三個子女,雖得家傳,從未遇過大敵,村人只會打獵採藥,學過一點普造 [ � [ 0E�
[ � [ � [ ��疏忽被他逃走,又去民間爲惡,再像今日這樣湊巧狹路相逢,必定難得,何況三賊均精劍術,一個不巧,村人反有傷亡,就將三賊除去也是不值,忙即跟蹤趕了下來。
還未到達,便先防到三賊要由上面破屋而逃,特意由對面崖頂較高的一面暗中戒備,趕了過來,快到以前,瞥見錢瑜尚在門外,朝裏面略一張望,回手一揮,將同去的人止住,獨身入內,料知方、錢二人已看出敵人不是庸手,有了準備,只有兩家父子女兒和錢瑜兩個同村的門人出手,不令別的村人上前,事情已可無礙,只要防備三賊漏網,無須再有別的顧忌。心中一定,正準備以全神貫注對面,人也剛剛到達,還未立定,便聽對面屋頂破裂之聲,茅竹震飛中,惡道已穿屋而起,略一停頓便慌不擇路,往對面冰雪雜沓的亂山危崖之間竄去,暗罵:“賊道惡貫滿盈!偏偏走這死路。就我老頭子今日不曾在此,轉眼之間方、錢二人率衆追來,你也逃走不脫!”心念微動,人已哈哈一笑,飛身縱將過去。
卞老人本是峨眉派未次所收幾個小弟子中最有名的人物,醫道更是國手,非但診治高明,最難得是從小到老一直都在用心研討,任何藥物,只一發現便要細心試驗,考查出它的功效才罷,也和簡冰如一樣,犯了師規受罰,在外行醫濟世。起初只是孤身一人奔走江湖,了面爲人治病,一面賙濟窮苦、修積善功。這一年冬天大雪,走到一處村鎮,忽聽人說當年春雪大多,必有災荒,還要發生春瘟,預算災區有好幾十縣,憑他一人,又要救災又要救病,到時決顧不過來。心裏一急,再想到所犯師規甚重,善願太大,就是日夜不停修積下去,至少也還要數十年光陰才能圓滿,照着平日心志,雖以行善爲樂,永無停止之日,但是師父面前所許功德,不能及早圓滿也是丟人,常想用什方法,先把所許善願交代過去,再去行醫濟世,心也安然得多,免得和負了重債一樣,心裏老沉着一塊石頭,一想到就難過,始終沒有想出好的方法;今見大災將起,財力人力和應用藥物俱都缺少,非先準備不可,自己只得一人,這大一片災區,豈不誤事。越想越急。
無意中走到一個相識人家,談起此事,對方勸他怎不多找幾個幫手,猛觸靈機,忽然醒悟,暗忖,一人之力終歸有限,起初爲了自己犯規太大,心生恐懼,惟恐收徒不慎貽累師門,這些年來,許多有眼力的人想要拜師,均遭拒絕,老是孤身行道,遇到貧病大多之處便難兼顧,此時想起實在大錯,自己這好醫道,如不收徒,將來失傳,豈不枉費多少年的心力?雖然許多新發明的藥方逢人遍告,決不隱祕,不是朝夕相從隨時傳授,到底要差得多。上來先收學醫的門人,等相隨年久,看準心志爲人,再傳他的武功劍術也是一樣,否則至多學了醫道,多取病家財物,到底將病治癒,使這些新發現的靈藥流傳民間,也比不傳的好。念頭一轉,從此留心物色門人,只要具有恆心毅力、勇於爲善之士,不問年紀長幼,是何行業,一體傳授;不滿十年,門人越傳越多,功行也早完滿。
未了隱居都江堰旁茅屋之中,由那許多徒子徒孫四出行醫,自己往來各地名山採掘各種藥物,一面製造成藥,供給門人行醫之用,一面細心考驗各種藥草的靈效,以爲濟世之用,因是一個孤身老人,專此民間行醫,富貴人家輕不肯去,門人雖多,散在四方,往來相見均極隱祕,無故不令上門,師徒裝束又極樸素,得他劍術傳授的共只兩人,真名向不對人吐露,人都叫他卞老,這多年來,誰也不知他是峨眉派嫡傳高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