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伊洛湯湯繞帝城,隋家從此廢經營。
斧斤未輟干戈起,丹漆方塗篡逆生。
南面井蛙稱鄭主,西來屯蟻聚唐兵。
興衰瞬息如雲幻,唯有邙山伴月明。
人的功業是天公註定的,再勉強不得。若說做皇帝,真是窮人思食熊掌,俗子想得西施,總不自猜,隨你使盡奸謀,用盡詭計,止博得一場熱鬧,片刻歡娛。直到鐘鳴夢醒,霎時間不但瓦解冰消,抑且身首異處,徒使孽鬼啼號,怨家唾罵。如今再說曷娑那可汗殺了劉武周、宋金剛,把兩顆首級與劉世讓齎了來見,秦王許他助唐伐鄭,拔寨要往河南進發。因見花木蘭相貌魁偉,做人伶俐,就升他做了後隊馬軍頭領。幾千人馬到鹽剛地方,縹緲山前,衝出一隊軍馬來。曷娑那可汗看見,差人去問:“你是那裏來的人馬?”那將答道:“吾乃夏王竇建德手下大將範願便是。”原來竇建德因勇安公主線娘,要到華州西嶽進香,差範願領兵護駕同行。此時香已進過,轉來恰逢這技人馬。當時範願一問,知是曷娑那可汗,便道:“你們是西突厥,到我中國來做什麼?”曷娑那可汗道:“大唐請我們來助他伐鄭。”範願聽見大怒道:“唐與鄭俱是隋朝臣子,你們這些殺不盡的賊,守着北邊的疆界罷了,爲甚幫別人侵犯起來?”曷娑那可汗聞知怒道:“你家竇建德是買私鹽的賊子,窩着你們這班真強盜成得什麼大事,還要饒舌!”範願與手下這干將兵,真個是做過強盜的,被曷娑那可汗道着了舊病,個個怒目猙獰,將曷娑那可汗的人馬,一味亂砍,殺得這些蠻兵,盡思奪路逃走。
曷娑那可汗正在危急之際,幸虧花木蘭後隊趕來。木蘭看見在那裏廝殺,身先士卒衝入陣中,救出曷娑那可汗,敗回本陣。木蘭叫本隊軍兵,把從人背上的穿雲炮,齊齊放起。範願見那炮打人利害,亦即退去。木蘭猶自領兵追趕,不題防斜刺裏無數女兵,都是一手執着團牌,一手執着砍刀,見了馬兵,盡皆就地一滾,如落葉翻風,花階蝶舞。木蘭忙要叫衆兵退後,那些女兵早滾到馬前。木蘭的坐騎,被一兵砍倒,木蘭顛翻下來,夏兵撓鉤套索拖去。又一個長大將官見了,如飛挺槍來救,只聽得弓弦一呼,一個金丸把護心鏡打得粉碎,忙側身下去拾起那金丸時,亦被夏兵所獲,北兵是拖翻了兩個去,大家掉轉馬頭逃去了。竇線娘帶了木蘭與那個將官,趕上範願時,已日色西沉,前隊已扎住行營。竇線娘亦便歇馬,大家舉火張燈。竇線娘心中想道:“剛纔拿住這兩個羯奴,留在營中不妥。”叫手下帶過來。
女兵聽見,將木蘭與那長大丑漢都擁到面前。那些女兵見木蘭好一條漢子,到替他可憐,便對花木蘭道:“我家公主爺軍法最嚴,你須小心答應。”木蘭只做不聽見,走進帳房,只見公主坐在上面,衆女兵喝道:“二囚跪下!”那醜漢睜着一雙怪眼,怒目而視。線娘先把木蘭一看,問道:“你那個白臉漢子,姓甚名誰?看你一貌堂堂,必非小卒終其身的。你若肯降順我朝,我題拔你做一個將官。”花木蘭道:“降便降你,只是我父母都在北方,要放我回去安頓了父母,再來替你家出力。”線娘怒道:“放屁,你肯降則降,不肯降就砍了,何必饒舌!”木蘭道:“我就降你,你是個女主,也不足爲辱;你就砍我,我也是個女子,亦不足爲榮。”線娘道:“難道你不是個男兒,到是個女子?”木蘭道:“也差不多。”公主對着手下女兵道:“你們兩個押他到後帳房去一驗來回報。”
兩個女兵扯着木蘭往後去了。線娘道:“你這個醜漢有何話說?”那漢道:“公主在上,我卻不是女子,實是個男子,你們容我不得的。若是公主肯放了我去,或者後日見時,相報厚情。”公主聽了大怒道:“這羯奴一派胡言,與我拿去砍了罷!”五六個女兵,如飛擁他轉身,那漢口中喊道:“我老齊殺是不怕的,只可惜負了羅小將軍之託,不曾見得孫安祖一面。”線娘聽見,忙叫轉來問道:“你那漢剛纔講什麼?”那漢答道:“我沒有講什麼。”線娘道:“我明明聽見,你口中說什麼羅小將軍與孫安祖二人,問你那個孫安祖?”那漢道:“孫安祖只有一個,就在你家做官,那裏還尋得出第二個來。”線娘便叫去了綁,賜他坐下,又問道:“足下姓甚名誰?與我家孫司馬是什麼相知?”那漢道:“我姓齊,號國遠,是山西人,與你家主上也是相知,孫司馬是好朋友。前年承他有書寄來,叫我們弟兄兩個去做官,我國有事沒有來會他。”
原來齊國遠與李如珪兩個,當時因李密殺了翟讓,遂去投奔柴嗣昌。正值唐公起義之時,柴郡主就留兩個人爲護軍校衛團練使,嗣昌又帶他兩個出去幫唐家奪了幾處郡縣。嗣昌奏知唐帝,唐帝賜他兩個爲護軍校尉,就在鄂縣駐紮。爲因幽州刺史張公謹五十壽誕,與柴嗣昌昔年曾爲八拜之交,故特煩國遠去走遭。恰好遇見幽州總管羅公之子羅成,常到公謹署中來飲酒,遂成相知。曉得他與秦叔寶、單雄信契厚,故此寫書,附與國遠,煩他寄與叔寶。其時線娘見說,便道:“足下既是我家孫司馬的好友,又與父皇相聚過的,我這裏正缺人才,待我回去奏過父皇,就在我家做官罷了。但是你剛纔說什麼羅小將軍是那裏人?”國遠道:“就是幽州總管羅藝之子。他與山東秦叔寶是中表之親,他有什麼姻事,要秦叔寶轉求單雄信在內玉成,故此叫我去會他。不意撞着曷娑那可汗,被他拉來,裝了馬兵,與你們廝殺。”線娘聽了,頓了一頓道:“沒有這事,豈有人的婚姻大事,託朋友千里奔求的。”齊國遠道:“我老齊一生不會說謊,現有羅小將軍書札在此。”站起身來,解開戰袍,胸前貼肉掛着一個招文袋內,許多油紙裹着,取出一封書遞上。線娘叫左右接來一看,卻用大紅紙包好,上面寫着兩行大字:幽州帥府羅煩寄至山東齊州秦將軍字叔寶開拆。線娘看罷,忙把書向自己靴子內塞了進去,對左右說道:“外巡着幾個進來。”左右到帳房外去,喚四個男兵進來。線娘吩咐道:“你們點燈,送這位齊爺到前寨範帥爺那裏去,說我旨意,叫他好好看待安頓了,不可怠慢。”又對齊國遠道:“羅小將軍的書暫留在此,候足下到我國會過了孫司馬,然後繳還何如?”齊國遠此時也沒奈何,只得隨了巡兵到範願營中去了。
線娘見齊國遠已去,站起身來,只見一個女兵打跪稟道:“那白臉的人,檢驗的真是女子,並非虛班。”線娘道:“帶進後帳房來。”坐下,問道:“你既是個女人,姓甚何名,如何從軍起來?實對我說。”木蘭涕泣道:“妾姓花,名木蘭,因父母年高,又無兄長,膝前止有孱弱弟妹,父親出門,無人倚賴。妾深愧男子中難得有忠臣孝子,故妾不惜此軀,改裝以應王命,雖軍人莫知。而自顧實所恥也,望公主原情宥之。”說罷,禁不住淚如泉涌。線娘見這般情景,心下惻然道:“若如此說,是個孝女了。不意北方強悍之地,反生此大孝之女,能幹這樣事,妾當拜下風矣!”請過來賓禮相見。木蘭遜謝道:“公主乃金枝玉葉,妾乃裙布愚頑,既蒙寬有,已出望外,豈敢與公主分庭抗禮。”線娘嘆道:“名爵人所易得,純孝女所難能,我自恨是個女子,不能與日月增光,不意汝具此心胸。我如今正少個閨中良友,竟與你結爲姊妹,榮辱共之何如?”木蘭道:“這一發不敢當。”線娘道:“我意已定,汝不必過謙,未知尊庚多少?”木蘭道:“癡長十七。”線娘道:“妾叨長三年,只得佔先了。”大家對天拜了四拜,兩人轉身,又對拜了四拜。軍旅之中,沒有甚大筵席,止不過用些夜膳,線娘就留木蘭在自己帳房中同寢。線娘間木蘭道:“賢妹曾許配良人否?”木蘭搖首答道:“僻處荒隅,實難其人。妾雖承賢姐姐錯愛,但恐歸府時,駙馬在那裏,將妾置於何所?”線娘見說,雙眉頓蹙,默然不語。木蘭道:“姐姐標梅已過,難道尚無古士,失過好逑?”線娘道:“後母雖賢,主持國政;父王東征西討,料理軍旅,何暇計及此事。”木蘭道:“正是人世上可爲之事甚多,何必屑屑拘於枕蓆之間。”又說了些閒話,昏昏的和衣睡去。線娘悄悄起身,在靴子裏取出羅小將軍的書來,心中想道:“剛纔齊國遠說羅郎爲什麼姻事,要去央煩秦叔寶,不知他屬意何人,我且挑開來,看他寫什麼言語在上。”把小刀子輕輕的弄去封籤,將書展開放在桌上,細細的玩讀。前邊不過通候的套語,唸到後邊,止不住雙淚交流道:“哦,原來楊義臣死了。我說道羅郎怎不去求他,到央煩秦叔寶來。”從頭至尾看完了,不勝浩嘆道:“噯,羅郎,羅郎,你卻有心注意於我,不求佳侶,可知我這裏事出萬難。如楊老將軍不死,或者父皇還肯聽他說話,今楊義臣已亡,就是單二員外有書來,我父皇如何肯允。我若親生母親尚在,還好對他說。如今曹氏晚母雖是賢明,我做女孩兒的怎好啓齒?”想到這個地位,免不得嗚嗚咽咽哭了一場,嘆道:“罷了,這段姻緣只好結在來生了,何苦爲了我誤男子漢的青春?我有個主意在此:當初我住在二賢莊,蒙單家愛蓮小姐許多情義,我與他亦曾結爲姊妹。今羅郎既要去求叔寶,莫若將他書中改了幾句,竟叫叔寶去求單小姐的姻,單員外是必應允。一則報了單小姐昔日之情,二則完我之願,豈不兩全其美。”打算停當,忙叫起一個女書記來,將原書改了,謄寫一個副啓上,照舊封好,仍塞在靴子裏頭。
不覺晨雞報曉,木蘭醒來,起身梳洗;線娘將他也像自己裝束。衆軍士都用了早膳,正要撥寨起行,只見四五匹報馬飛跑到帳前來,對着公主稟道:“千歲爺有令,差小將來請公主作速回國,因王世充被唐兵殺敗,差人到我家來求救,千歲即欲自去救援,因此差小將前來。”線娘道:“我曉得了,你們去罷!”便叫手下,喚昨夜送齊爺去的外巡進來。不一時,外巡喚到,線娘在靴內取出書來,又是二十兩一封程儀,對外巡道:“這書與銀子你齎到前寨去,送與昨夜那位齊爺,說我因國中有事,不及再晤。”外巡接書與銀子,收好去了。線娘把手下女兵,調作前隊,範願做了後隊,急急趕回。齊國遠曉得夏國也要出兵,亦不去見孫安祖,竟投秦叔寶去了。正是:
將軍休下馬,各自趕前程。
今再說秦王同徐懋功滅了劉武周,降了尉遲敬德,軍威甚勝。懋功對秦王道:“王世充自滅了魏公之後,得了許多地方,增了許多人馬,聲勢非比昔日。今殿下若不除之,日後更難收拾。當先差諸將,四路先去其爪牙,收其土地,絕其糧餉。然後四方攢逼攏來,使他外無救援,內難守禦,方可漸次擒滅。譬如人取巨螯,先斷其八足,雖雙鉗利害,何以橫行哉!”秦王稱善,把兵符冊籍,悉付懋功。懋功便差總管史萬寶,自宜陽縣進兵,取龍門一帶地方。將軍劉德威,自太行山取河內地方。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絕王世充糧道。總管黃君漢,自河陰攻取洛城。大將屈突通、竇軌,駐紮中路埋伏,接應各處緩急。王簿同程知節、尤俊達、連巨真等,往黎陽收復故魏土地。羅士信與尋相去取千金堡並虎牢地方。臣同殿下,與叔寶、敬德進河南,向鴻溝界口與李靖會合。諸將奉了元帥將令,分頭領兵去了。秦王統領一班將士進河南。其時李靖已殺敗了朱燦,朱勢孤力盡,竟把菊潭屠了,揀肥的吃了幾日,數騎逃入河南投王世充去了。李靖將兵馬屯住在鴻溝界口,專望秦王來進兵。
未及月餘,秦王已至,彼此相見了。秦王對李靖道:“朱燦狂奴,賴卿之力,得以去除逃遁,未知世充處聲勢如何?”李靖道:“臣已差人細細打聽,他們已曉得我大唐統兵來征伐,各處分外嚴備,盡遣弟兄子侄把守。魏王王弘烈守襄陽,荊王王行本守虎牢,宋王王泰守陳州,齊王王世揮守南城,楚王王世偉守寶城,越王王君度守東城,漢王王玄恕守合嘉城,魯王王道御守曜儀城,弄得水泄不通,日夜巡警。”秦王笑道:“愚哉世充也,安有國家功業,止使一門佔盡,其子弟豈盡皆賢智哉,吾立見其敗矣!”遂督將士,直趨洛陽。王世充曉得了,便點二萬人馬,自方諸門出兵,逼着谷水扎住,與唐兵對陣。唐將營壘未立,怕他來攻擊,各自驚惶。秦王平日慣以寡破衆,以奇取勝,全不介意道:“賊臨水結陣,是怕我兵衝突,其志已餒。”即命叔寶、敬德,衝入世充前陣,自己帶領程知節、羅士信、邱行恭、段志玄,抄到世充陣背後去,數十精騎,奮力砍殺。鄭將見秦王兵少,把馬兵圍裹攏來,史嶽、王常等雖殺了幾百兵卒,畢竟難出重圍。正酣戰時,秦王的坐騎,一個前失,把秦王掀將下來。鄭陣中二將,亡命挺槍刺將進來;史嶽看見,大喝一聲,把一將砍倒,奪馬來與秦王騎時,那一將又被王常一箭射中咽喉,顛下馬來。前邊敬德、叔寶合著,又混殺了三四個時辰,王世充支撐不住才退,被唐將直迫到城下,斬了鄭將七千多首級回兵。
次日,秦王同懋功在寨外閒玩,只見二三十百姓,多是張弓執矢,擡着網羅機械而走。秦王看見,叫手下喚這些人過來問道:“你們是往何處去的?作何勾當?”那些百姓跪下稟道:“有人傳說,魏宣武陵上昨日有隻鳳鳥飛來,站在陵村,故此我們衆獵戶去拿他。”秦王道:“魏宣武陵有多少路?”獵戶道:“只好一二十里地。”秦王道:“你們引我去看,若是真的,我有重賞。”徐懋功道:“不可,魏宣武陵逼近王世充後寨,倘有伏兵奈何?”秦王道:“世充兩戰大敗,心膽俱喪,安敢出來挑戰?”遂全身貫甲,引五百鐵騎出寨。行至榆窠,到一個平坦戰地,周圍廣闊,山林遠照。左有飛來峯,右有瀑潤泉,幽離怪獸,充(牛刃)其中。昔黃帝遺下石室,魏宣武營造皇陵,真是勝地。秦王左顧右盼,稱羨不已。正看時,聽得衆獵戶喊道:“那飛來的不是鳳鳥麼?”秦王定睛一看,只見一隻大鳥,後邊隨着七八十小禽,多站在一顆大樹上。那鳥是長頸花冠,五色彩羽,日中耀目,愈覺奇異。秦王道:“這是海外的野鸞,錯認他是靈鳳。”衆獵戶正要張那網羅起來,只見內中一人,把手指道:“那邊又有兵馬來,不好了!”大衆一鬨而散。懋功如飛催促秦王轉身。秦王忙取一枝箭,拽滿弓,向那野鸞射去,正中其翅,帶箭飛出谷口去了。
秦王縱馬亦出谷口,見外邊盡是鄭國旗號,一將飛馬前來,口中喊道:“李世民,我鄭國大將燕伊來拿你了!”秦王一見,忙跑進澗去,便帶住馬,一箭正中燕伊咽喉,應弦而倒。秦王看那野鸞時,還在對洞樹上整理羽毛。秦王見前面是斷澗,後邊是鄭國兵馬,徐懋功又落在後邊。野鸞卻在對岸嗚啼,如呼朋弓類。只得加鞭縱馬跳去,一個三四丈闊的深澗,被他跳過去了。野鸞見秦王來,又飛數十步,佔在高枝上。秦王聽見對岸金鼓之聲鼎沸,心下着忙,對着野鸞說道:“靈鳥,靈鳥,你若是救得我難,你須向我啼叫三聲。”那鳥便向秦王連叫三聲。秦王看澗旁山路崎嶇,便離鞍下馬,把馬系在樹上,隨鳥進山,攀藤附葛而行。到了頂上,遠望對岸一將,凶煞神一般,快馬跑來。秦王認得是單雄信。後邊又有一將,亦縱馬趕來,乃是徐懋功。秦王正呆看時,只聽得靈鳥又叫上一聲,秦王忙轉身想道:“靈鳥不去猶鳴,此山畢竟還有出路。”就隨着那飛鳥走去,只見一個石室,外邊立着一僧,光彩滿目,相貌端嚴。把隻手向靈鳥一招,那鳥即飛入老僧掌中,老僧便進石室去了。秦王以爲奇異,忙走進石室,只見那僧盤膝而坐。秦王問道:“和尚,你剛纔取的那靈鳥,拿來把了我。”那僧道:“靈鳥知是君王此刻有難,從大士前飛來,你看他麼?”在柏中取出來,箭猶在羽尾上,仔細一認,卻變成一隻白鸚鵡。那僧忙在昆上取下箭,遞與秦王道:“箭歸還君王。”鳥向空中一擲,飛去了。秦王把箭收入壺內,知是聖僧,忙問道:“孤今此難得脫去否?”那僧道:“難星只在此刻,君王快躲在貧僧背後穩睡,貧僧自有法退之。”秦王依他藏好,那僧捏成印訣,口裏唸了幾句咒語,只見他頂上放出一毫白光,就把洞門封住。
鄭國單雄信熟識此地,曉得此谷爲五虎谷,前洞名曰斷魂澗,無有出路。單雄信見燕伊飛趕進去,恐他奪了頭功,也趕進谷來,只見一匹空馬,飛跑出來,燕伊早已射死在地。雄信看了大怒道:“不殺此賊,以報燕伊,不爲好漢。”因策馬繞谷尋來,忽聞後邊一騎馬飛奔前來,高聲叫道:“單二哥勿傷吾主,徐懋功在此。”忙趕向前,扯住雄信衣襟道:“單二哥別來無恙,前在魏公處,朝夕相依,多蒙教誨,深感厚誼。今日一見,弟正有要言欲商,幸勿窘迫吾主。”雄信道:“昔日與君相聚一處,即爲兄弟。如今已各事其主,即爲仇敵。誓必誅滅世民,以報先兄之靈,以盡臣子之道。”懋功道:“兄不記昔日焚香設誓乎,我主即你主也,兄何不情之甚?”雄信道:“此乃國家之事,非雄信所敢私。此刻弟不忍加刃於兄者,盡弟一點有契之情耳,兄何必再爲饒舌?”隨拔佩刀割斷衣襟,加鞭復去找尋。懋功見事勢危急,如飛勒馬奔回,大叫諸將,主公有難。
時尉遲敬德,正在洛水灣中洗馬,忽見東北角上一騎馬飛奔前來。敬德定睛一看,見是懋功,聽他口中喊道:“主公被鄭將單雄信追逼至五虎谷口,快快去救!”敬德聽說,不及披掛,忙在水中,赤身露體,跨上禿馬,執鞭飛趕前去。時雄信四下一望,並無蹤跡。看見洞中泥水浮沉,濁泉泛溢。又聽得那玉鬃馬咆哮亂嘶。只得把坐騎一題,跳過澗來各處尋覓,又無影響。止見樹下五鬃馬嘶嗚。雄信也就下馬,走上山頂,往石洞邊看去,卻是一個斑斕猛虎,蹲踞在內。見雄信來長嘯一聲,澗谷爲之震動。雄信吃了一驚,自思道:“這孩子想必被虎吃了,不知還是投在洞內死了。再到下面去看。”跨上自己的馬,把秦王的馬一手挽着,將到澗邊,忽見山坡那邊一員大將,面如渾鐵,聲若巨雷,大叫:“勿傷吾主,尉遲敬德在此!”也跳過澗來。雄信忙放了秦王的馬,舉槊來刺,被敬德把身一側,一鞭打去,正中雄信手腕。敬德將鞭擱在鞍鞽,隨趁勢奪雄信手中槊。雄信雖勇,當不起敬德神力,四五扯,一條槊被敬德奪去。雄信只得退逃,仍過澗去了。
再說秦王橫睡在石洞內和尚背後,看那和尚在座前弄神通。又見單雄信到洞門首,探望了三四口,不知爲甚,再不敢進洞來,耳邊只聽得一片殺聲。和尚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災星已過,救兵已來,君王好出洞去了。”秦王起身謝道:“蒙聖僧法力救孤,孤回太原,當差官來敦請去供養,但不知聖僧是何法號?”和尚道:“貧僧叫做唐三藏。若說供養,自有山靈主之,但願致治太平做一個好皇帝足矣!貧僧有偈言四句,須爲牢記。”乃曰:
建業唯存德,治世宜全孝。
兩好更難能,本源當推保。
說完,那和尚瞑目入定去了。秦王然後捱下山來,轉過谿坡,尋着了坐騎,跨上雕鞍。只見敬德飛馬前來,見了秦王,說道:“好了,殿下沒有受驚麼?”秦王道:“沒有,雄信這強徒呢?”敬德道:“被臣奪了他的槊,逃出谷外去了。此地不是久站之所,快同臣出谷去罷。”兩騎馬縱過了澗溪,直至五虎谷口,遇鄭將樊佑、陳智略,敬德更不打話,一鞭一個,二將多打傷下去。敬德殺開一條血路,奔出重圍,只見秦叔寶、徐懋功領着諸將,正與王世充後隊交戰。敬德對李靖道:“你保殿下回寨,我再去殺賊來。”忙又趕到鄭陣中去奮勇大戰,鄭家兵將雖多,怎當得起叔寶、敬德兩個,一條鞭,兩根鐗,殺了鄭國許多兵將。敬德在忙中,猛擡頭見一人沖天翅、蟒袍玉帶的,騎在馬上,在高阜處觀戰。便撇下衆將,提鞭直奔前來,嚇得王世充如飛勒馬退逃。敬德同衆軍直追到新城,方纔轉來。徐懋功叫鳴金收回人馬,到秦王寨中來拜賀。秦王笑道:“若無敬德奮力向前,幾爲此賊所困。”遂以金銀一篋賜敬德。自是秦王倍加信愛,敬德寵遇日隆。王世充見唐將利害,亦不敢出來對壘。
相持了數日,那日秦王正與衆將商議破敵之策,見各處塘報,雪片般飛遞下來。懋功與秦王翻閱,知是榮州、汴州、沮州、華州,多來歸附。又有顯州總管楊慶,他率領轄下二十五州縣來投降。又有尉州刺史時德睿,亦率領轄下杞、夏、隨、陳、許、穎、魏七州來降。王簿與程知節亦有文書來說伊州、黎陽、倉城,多已降唐。只有千金堡與虎牢,聞得羅士信與尋相急切難下。又有中路大將屈突通,在途巡緝,獲着鄭國細作兩個,招稱鄭國差將,潛往樂壽,向竇建德處請兵去了。徐懋功道:“鄭國土地,賴天子洪福,三分已收其二。只是虎牢與千金堡系各州縣咽喉之所,若二地不收,則所得亦難據守,須得臣自去走遭。”便辭了秦王,連夜帶領自己精兵一千,望虎牢進發。正是:
待把干戈展經緯,只看談笑弄兵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