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馬龍在臺上與王興祖交手,工夫一大。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艾虎正要上去,省得叫大哥吃苦,不料一展眼,馬爺早被人家一個掃堂腿,掃了一個筋斗,只羞得馬龍面紅過耳。王興祖反倒陪笑說:“這位兄臺,承讓承讓。”遠遠的有人招呼,說:“王教師爺,我們員外有請這位壯士,在看臺上面談。”小韓信張大連要陪着馬龍上看臺,面見東方亮。就在這個時候,忽聽北面喊,說:“窮爺爺到了。”王興祖一聽更透着詫異,臺下衆人一看這個打擂的,全場哈哈一陣暢笑。這個打擂的,實在襤褸不堪。也帶着天熱,頭上沒戴着頭巾,連網子全都沒有,就把頭髮挽了個牛心髮髻,身上穿一件破藍綢汗衫,穿一條破青綢褲,足下一雙薄底快靴,靴腰上綁着帶子,靴底綻了半邊,一臉灰塵。可是細眉長目,皁白分明,脣似徐朱,大耳垂輪,肩頭上有一個破捎馬子,困苦之狀,已到十分。雖是衣服襤褸,倒有英雄氣象。馬龍趁着窮人躥上臺上之際,自己躥下臺去,鑽入人叢之內,直奔正東,可巧被蔣四爺把他擋住。
再說那窮人,困苦到這般光景,還有什麼心腸打擂?皆因他看着馬龍有幾個招數使得不到家,他替馬龍着急,這才招出事來。馬龍使了一個靠山,王興祖一閃,他替馬龍着急,心內想着一比勢,他身後一人就教他肘了一個筋斗。那人爬將起來,搗着前胸哎喲哎喲哼哼說:“朋友,你看天到這個時候,也該找找去了。你瞧我們這些人看完了打擂,回家全都有準飯,似乎尊駕你得現去找去,若過了時刻,誰能與你準備得現現成成的?”這位爺氣往上一衝,說:“你管我找不找去,與你何干?”那人說:“我本就是癆病,你衝我心口給了我一肘,你不管我受得受不得?你看瞧熱鬧的人甚多,誰像你帶比架勢的。真有本事,上去與這位臺官較量較量,真能踢他個筋斗,就是一百兩,打他一拳,也鬧五十兩換換衣裳,這是何苦哪。”窮人說:“你管不了俺的閒事。”那人說:“我管不了,我上你前頭站着去。”可巧窮人又看着馬爺打出的一拳不到家,自己又一比勢,嘣的一聲又打在那人的後心,要不是人多,那人也就栽倒了。那人回頭惡狠狠的說:“窮鬼,你窮瘋了罷!既有這個能耐,爲何不上去露露臉去!”窮人說:“我上去就上去!可惜我如今衣衫襤褸。”
那人說:“真有本領,不在衣衫,就怕你不敢上去。”窮人看了看自己衣服,一聲長嘆。那人暗暗約會了十數個人把窮人往起一擠,齊聲一喊說:“窮爺爺到了!”就把那個窮人擠上臺去。王興祖扭項回頭一看,這窮人上臺打擂,必是聽見有五十兩銀子啦。連忙問道:“這位朋友,也是前來打擂的麼?”窮人趕緊一恭到地,說:“臺官爺在上,你看我這般光景,還有什麼心腸打擂。皆因我在臺下得罪了看打擂之人,他們把我擠上臺來。我既來到臺上,哪有空返之理,只可陪着臺官爺走個三合兩趟,我也不敢來贏,只求臺官爺手下留情,走了三合兩趟,我就下去。常言‘破車別礙好道。’”王興祖一聽,出言不俗,別看他身上衣服襤褸,反倒抱拳帶笑說:“朋友,你大概沒上號棚掛號去罷?請問貴姓大名,仙鄉何處?”窮人說:“尊公不必細問,皆因我有難心之事,我是被朋友所害,纔到了這個光景。大概會點武藝之人,絕不能出身就窮,望求閣下不必往下細問。我要不與尊公走個三合兩趟,也教那些小人們瞧不起我。”王興祖心中暗暗喜愛,想着此人大概本領不差,又想道:與他走個三合兩趟,然後把他請下臺去,給他更換衣服,再細問他的姓名。一抱拳說:“既這樣,朋友請哪。”見那人也一抱拳,留出行門過步,走了半個回合,窮人從上手繞到下手,這才叫打擂的規矩。二人將揮拳比武,從後面跑過一個人來說:“大哥已連勝了三個,暫請後面歇息,我先替兄長領教領教這位的武藝。”
王興祖也覺願意。他本是粗中有細之人,他料着這個窮人到了這般光景,不是十分能耐,絕不敢上臺比試,他正願意有個人先與窮人走個三合兩趟,他就知道窮人的武藝如何。你道過來這人是誰?是金頭活太歲王剛。王興祖往後一閃,王剛過來說:“這位朋友請。”仍然二人一抱拳,窮人把捎馬褡褳放下,袖子一挽,汗衫一掖,兩個人往當中一湊,就打起來了。這二人躥奔跳躍,閃轉騰挪忽上忽下,行高就矮,這就叫當場不讓步,舉手不留情。臺下之人,全都喝采誇讚不絕。此時徐良、艾虎、馮淵、盧珍相湊在一處,議論這個人。徐良說:“這個人比咱們兄弟還好,他一身功夫,窮到這個地步,他還不偷,可見此人志量不小。”盧珍說:“等他下來,我賙濟賙濟他,我真愛惜此人。”艾虎說:“我也愛惜他,我問問他的名姓,不但賙濟他,我還要與他拜把子哪。”徐良說:“拜把子算上我。”馮淵說:“我看這人本領,像我們本門裏人。”徐良說:“臭豆腐,不用往臉上貼金啦,我領教過尊駕的本領,你們怎麼有這樣出色的人物。”馮淵說:“醋糟,你也太藐視人了,我們本門中除了我不行,難道連一個強的都沒有!”艾虎說:“你們二位先別爭論。三哥,你看這個窮人是輸是贏?”徐良說:“似乎那個黃臉的,三個也不是窮朋友的對手。”說話之間,王剛早被那個窮人刁住腕子,往上一拉,橫跺子腳踹在脅下,險些沒掉下臺來,撲咚倒於擂臺之上。那個窮人過去拿起他的捎馬褡褳就要走,墨金剛柳飛熊過來,說:“這位壯士別走,我來領教。”窮漢說:“方纔小可已然說明,非爲上臺打擂,無非陪着爺們走個三合兩趟罷了。”柳飛熊說:“不行,總得較量較量。”窮人無奈,兩個人一交手,走了十幾個來回,窮人往下一敗,柳飛熊趕將下來,跟着一腿,打算要踢窮漢,窮漢一回身,用手一桂柳飛熊腳後跟,往起一勾,將柳飛熊摔倒擂臺之上。急三槍陳正過來,五六個回合,被窮人使了一個靠山,把他摔倒擂臺之上,菜火蛇秦業氣哼哼的過來,說:“你別走。”那個窮漢無奈,只可又與秦業交手,走了數十餘合,那窮人不慌不忙,一手一勢,身體靈便,把個秦業打的鼻窪鬢角,熱汗直流,始終不能搶人家的上風。一着急,使了一個盡命的招數,用一個雙風貫耳,窮人雙手合在一處,往兩下一分,其名叫白鶴亮翅,把他雙手撥開,複用自己雙手,住秦業肋下一插,是一個撮勁,秦業身不由自主,往後一仰,噗咚倒於擂臺之上。
王興祖過來說:“兄臺別走,還是小弟領教。”窮人說:“我絕不是兄臺的對手,只當我是甘拜下風,讓我去罷。”王興祖一定還要與他較量,那人無奈,只得又陪着他動手。這二人方是棋逢敵手,一招一勢,類若編就活套子一般,原來是見招還招,見勢使勢,臺下之人,此時全都叫起好兒來了。窮人一急,也打算把王興祖踢個筋斗,翻起一腿,不料自己使得力猛,吧的一聲,把捆靴子帶子迸斷,颼的一聲,把靴子甩出去多遠。臺下之人,一陣大笑,窮人說:“這可算我輸了罷。”王興祖說:“不算不算,我先給你換上一雙靴子,然後再較量。”原來看臺上早已看的明白,打發人來請這個窮漢,說:“員外爺有請這位打擂的,看臺上問話。”王興祖這才住手。那窮人教人把靴子給他撿來,復又穿上,自己拿了捎馬褡褳,跟着從人下了擂臺,見東方亮來了。王興祖將一回頭,忽見迎面躥上一個人來,離擂臺五尺多高,待那人站立臺上一看,八尺多高,是個大黃胖兒。原來是史雲,教韓天錦、於奢把他扔上臺來。向着王興祖說:“立臺的,我拿銀子來了,我們這個朋友連踢了你們四個筋斗,應當給我們四千兩銀子,我把車都僱好了,特爲來拿銀子,快盤哪。”王興祖說:“那個窮朋友,可是連贏了四個,要銀子一分一釐,也短少不了,你既是與他相好,你先說說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史雲說:“他自己還不肯說呢,我可知道不說。”王興祖問:“你叫甚麼?”史雲說:“我姓史,名叫史雲,外號人稱愣史。”王興祖說:“你盡爲要銀子,你還是要打擂?”史雲說:“銀子也要,擂也要打。”隨說着話,躥過去就是一個沖天炮,一擡腿就踢,要不是王興祖的眼快,險些還被他打上了,皆因是給冷不防。臺官一看,這個打出來的招數更可笑了。王興祖往旁一閃,用手一刁史雲的腕子,腳底下用了個勾掛腿,史雲就噗咚一聲,趴在臺上。王興祖說:“別叫他走。”看臺的過來,就要揪他。愣史躺在那裏,也不起來,說:“你們打死我罷。”王興祖問:“你跟誰學的本事?”史雲說:“跟我師傅。”王興祖說:“你有師傅哪!據我看來跟你師妹學的。論說我們這擂臺上,可沒有講強梁的道理。我們這打擂的,先前兩個多少還算練過,似乎你只跟師妹學的,打出拳來,踢出腿來,我們只不認得是甚麼招兒。總得拿你作一個榜樣,不然笨漢長工也都要上臺打擂來了。”看臺的說:“臺官爺,咱們把他鎖在臺柱子上罷。”王興祖說:“不用,把他衣服剝下來,叫他找教給他武藝的來取。”史雲說:“你們可別胡說,我師父可在底下哪。”王興祖說:“更好了,要的就是你師傅。”隨吩咐剝他的衣裳。看臺的將要動手,愣史把雙手一分,其名叫反背錘,將看臺的打倒。王興祖氣往上衝,將要過來,忽聽臺下一聲喊叫說:“師傅來也!”要問來人上臺怎樣動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