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馮淵見徐良來了,往後就跑,見後邊房上站着一人,頭如麥鬥,二日如燈,用了個魁星踏斗的架勢,往下瞧看。暗說不好,必是賈士正一夥賊人,量自己不是他的對手,正要打算用計勝他。再往上一看,那人蹤跡不見。馮淵可就直奔西北,躥過了一段界牆,見那邊有一個月樣的門,由北邊過來一個打更的。馮淵用了個掃堂腿,把更夫掃了一個筋斗,提起到西北花叢的旁邊,噗咚一聲,往地下一扔,四馬倒攢蹄捆上,拿刀往他腦門子上一蹭,問他那難婦現在哪裏?更夫苦苦的哀告說:“饒我這一條性命。”馮淵說:“只要告訴我,她在哪裏,說了假話,問頭殺你。”更夫說:“就在這月樣門內,有個樓,四個婆子,陪着她說話呢!”馮淵聽畢,撕了衣襟,把更夫口中塞住,自己直奔月樣門而來。進了門一看,果然有三間高樓,見樓上燈影兒一晃,全都滅了。就聽婆子在上面亂嚷,說:“可了不得了!”那句話沒說出來,就聽噗哧一聲,準是教人殺了。馮淵自己往上一躥,到隔扇那裏,趴着一看,見此樓隔扇大開,有一人揹着那少婦,往北去了。馮淵也往那裏一躥,見那四個婆子,橫躺豎臥,全都被殺。自己由後邊出去,也直奔正北,又見那人撲奔東北,馮淵就追下來了。那人揹着人躥牆,並不費力,跳了四道牆,纔到了街道上。馮淵也就跟着出來。此時已有四更多天,路上並無行走之人,追到東邊,復又東北一拐,奔到后街,由東往西又跑。馮淵可真着了急了,說:“你是什麼人?快把這婦人與我留下!”那人跑着一回頭,馮淵這才瞧看明白,原來是個和尚,大罵道:“你這出家人,還不與我留下!”雖然嚷着,那個和尚足下透慢,也就看見那邊一段紅牆,大概離他廟不遠。馮淵追到離他不遠,想他就背進廟去,我也是找他。只顧貪功緊着一跑,原來那和尚等着他,身臨切近,就是一暗器,馮淵一歪身,打在左肩之上,這一鏢沒打咽喉,也歪出好幾步去,一咬牙把鏢拔出來,自覺那鏢傷之處不痛,麻酥酥的喘氣,暗說:“不好,他一半準是毒藥鏢,我先回店中,去叫店中人,與公館送信。”焉知曉受了毒藥暗器,就是怕緊走,要是緊走一跑,那藥性發散的更快。馮淵跑着,就覺眼前一發黑,類若半身不遂的光景,先由左腿不能邁步,噗咚栽倒在地,正躺在人家酒鋪門前。
這開酒鋪的是母女二人,原籍是東昌府人氏,此人姓尹,叫尹剛傑,保鏢爲生,專好交友,外號人稱賽叔保,到四十餘歲就故去了。妻子劉氏,所生一女,名叫青蓮,十五、六歲,練了一身功夫,小子打扮,常跟她父親出去保鏢,生得十分美貌,性情剛直。因她父親故去,母女無人照顧,她有個母舅就在這信陽州居住,把她們母女接來,姑娘如今已然二十九歲了。在此處開了一個酒鋪,帶着一個老家人,這個老家人姓祝名叫祝福,在尹家多年,這青蓮姑娘,是他眼瞧着長大的,祝福就看着這酒鋪買賣,後有單房,她母女居住。姑娘早晚的功夫,不肯丟下,每日五更之時,起來玩拳踢腿,熟練長短傢伙,練完時天不能亮。爲的是活動身子,把街也掃了,前後院連酒鋪中,撢的撢了,擦的擦了,此時也就紅日東昇,把祝福叫起來,然後上後面去,梳洗打扮。可巧這天,自己練完了功夫,下了一塊板子,正要掃地,見臺階下躺着一個人,近前仔細看了一看,武生相公打扮。列位就有說的:馮淵多咱是武生相公打扮哪?皆因是他穿着是白菊花那身衣服。旁邊丟着一口刀,左肩頭往外冒血。青蓮姑娘顧不得掃街了,進來把那扇板子上好,先把祝福叫來,又到後面把老太太叫醒。
老太太問她什麼事情,姑娘說:“咱們門口躺着一個武生相公,旁邊扔一口刀,多一半是遇見仇人,他那肩頭上,還直冒鮮血。你老人家起來,我們出去瞧瞧他看。要沒死那還好辦,他要死了,我們趕早移開他去,不然這鋪子擔架不住。”老太太穿好衣服,祝福在外邊,點着燈籠等着,到了前邊,又把那扇板子下下來,先叫祝福出去,將那人衣服撩起來,摸摸他心口還跳與不跳。祝福出去,將他衣服撩起一摸,心口還是亂跳。祝福說:“不但他心中亂跳,從他肩頭上,流出血來,全是黑的。”姑娘一聽說:“是了。”對孃親說:“這是受了毒藥暗器了,咱們救他不救?”老太太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就怕你治不好,那可不是戲耍的呀。”姑娘說:“我跟我天倫學的,不能治不好。咱們做這一件好事罷。”姑娘挽起衣袖,又下了一塊板子,叫祝福幫着她,把馮淵搭在裏面,到了後頭屋內,把馮淵往牀棍上一放,叫祝福把板子上。姑娘進內間房中,取出一個盒子,叫祝福解開他的腰帶,把膀子顯出來,姑娘打開盒子,拿出一把小刀兒,刀薄如紙,另拿出一個小葫蘆,拔去塞子,裏面貯的麪子藥,倒在傷口。微等了片時,姑娘團了些爛紙,就用那把小刀,把周圍爛肉一剮,全都放在紙內,周圍見了好肉,重新取出一個小盒來,裏面是膏子藥,俱把他創口敷滿,烤了一張膏藥,與他貼上,復又取出三粒丸子藥,叫祝福取了些涼水來,將丸藥研開,用筷子將馮淵牙關一撬,將藥灌將下去。登時之間,馮淵就甦醒過來,覺着肚內一擁,哇呀呀的吐了些黑水,往起一坐,睜眼一看,那邊一位老太太,慈眉善目,總在六旬上下光景,又有一位大姑娘,在那裏收拾盒子呢!看那旁又站着一個老頭兒,青衣小帽,像一個做買賣的打扮。自己記得被那和尚用鏢打了一下,就覺迷迷糊糊的摔倒在地,後來就全不知了。馮爺連忙起身來,先給祝福深深一恭,說:“這位老兄,方纔我受了人家毒藥暗器,躺在地下。我胡里胡塗,因何會在這裏呢?”祝福說:“你被什麼人打了毒藥暗器?我們這裏是個小酒鋪,你正躺在我們鋪子之外,被我們姑娘看見,我們老太太見你沒死,也幸虧我們小姐有這個手段,才把你搭救過來,此時把你救好,你過去見見去罷。”
馮淵一聞此言,把袖子神上,整整衣服過去見老太太,雙膝點地磕三個頭,說:“不是老太太搭救我的性命,準死無疑。未領教老太太貴姓?”老太太說:“老身姓尹,我倒不會,是我的女兒把你的鏢傷治好。但不知相公貴姓?”馮淵說:“晚生姓馮,名叫馮淵,我在開封府相爺駕前當差,乃是六品校尉之職。就是這位姑娘,救了我的性命?小姐請上,受我一拜。”姑娘說:“我們可不敢當,祝大哥急速把這老爺挽住。”這青蓮小姐生來最聰明,一聽他是六品校尉,就以老爺稱呼。祝福來一攔。馮淵定要磕頭,說:“小姐乃活命之恩。恩同再再再再、、、”馮爺一想,這句話不是滋味,說不得這個恩同再造,重生父母,再養的爹孃,人家是未出閨閫的一個大姑娘,把人家比娘,如何說得下去?故此說了好幾個再,就說不下去了。往上磕頭,姑娘往旁一閃,道了三個萬福。馮淵起來,又要與祝福磕頭。老人家先就跪下了,說:“老奴可不敢當。”馮淵這才施了個常禮,問說:“老哥貴姓?”祝福說:“老奴叫祝福。”老太太讓馮老爺坐,問因爲何故來到此處,深更半夜,是什麼人打了一暗器?馮淵將要說自己的事情,被姑娘攔住。姑娘說:“母親別教馮老爺多說話了,多說話費精神。那個傷處,總要躺下睡覺,那傷方能好的疾速,待太陽出來之後,叫祝大哥買幾尾鮮魚來炊了湯,油鹽醋醬蔥蒜作料一概不要,待喝了湯之後,你可就算好了。有什麼話,慢慢再說罷。”老太太說:“馮老爺,你在這裏歇歇,睡一覺罷。”馮淵說:“在這裏躺着,我天膽也不敢,我在外邊躺着去罷。”祝福說:“小姐,馮老爺既然避嫌,不如請他到老奴櫃房去倒好。”馮淵說:“那倒可以使得。”老太太說:“既是這樣,祝福,你把他的刀交給馮老爺。”家人答應,把刀交給馮淵。
馮爺接過刀來,插在鞘中,轉身與老太太、姑娘再施一禮,然後這纔跟祝福出來,到了櫃房一看,祝福那個鋪蓋,還沒捲起來呢!馮爺先把刀摘下來,掛在牆上,頭衝裏躺下。祝福將被子給他搭上,又說:“我去開門去了。”馮淵點頭答應,祝福將往外邊,忽聽外頭唸了聲阿彌陀佛,問:“怎麼這般時候,還不開門?”祝福說:“我們這裏,鬧了半夜,將要開門,你老人家來了。”說畢下板子,進來一個和尚。馮淵一聽,心中一動,掀了被子下坑,往外一瞧,正是仇家到了,牆上拉刀動手。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