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蔣爺瞧這賣藝的可憐練了半天,連上個給錢的也沒有。忽然從外邊進來一個黃臉的大漢,生的猙獰怪狀,說:“朋友,沒人給錢,你可別放閒話。皆因你不懂得這裏規矩。你應當先找出一個在本地有人緣的頭目人來,叫他幫着你湊合,半衝他,半衝你,那方能行的了。打算你自己耍一天,也要不下一文錢來。除非有過路的給錢,要是我們本地人給錢,還有人不答應呢。你不懂規矩呀,朋友,你貴姓?”史丹說:“姓史,我叫史丹。”那人說:“史壯士,我給你找個事情,不知你願意不願意?”史丹說:“我實出無奈,欠下了人家的店錢,纔出來賣藝,只要與我找個吃飯的地方,永不忘爺臺的好處。”那人說:“在這南邊有個團城子,裏面住着東方大員外,他們那裏打更的約有四十多人,打算要尋找四個打更的頭目,可得有些個本事纔好,據我看你這本事雖不甚強,你這身量相貌還可以。”
史丹一聞此言,就與那人深深施了一禮,說:“恩公,但能如此,我要得了好事,這一輩子也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好處。”那人說:“明日正午,我在團城子西門與你留下話,見了員外時節,成與不成在兩可之間。”史丹說:“那就看我的造化就是了。”那人一回手,給了他一錠銀子說:“你拿這銀子,還還店錢,換換衣服,明日正午相見。”史丹又給打恭。那人說:“我可要走了。”史丹說:“請吧。”那人又說:“我可要走了。”史丹說:“請吧,你老人家。”那人哈哈一笑,說:“朋友,你敢情是個渾人哪!”史丹說:“我也不算聰明。”那人說:“我給了你銀子不算事,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姓甚名誰呀?”史丹一聞此言,羞了個臉紅過耳,說:“爺臺,我實在是個渾人。”隨說着,“撲咚”就給那人跪下了,說:“恩公你千萬別怪我,到底你老人家貴姓?”那人哈哈一笑,說:“我姓朱,單名一個英字,外號人稱黃面郎,你明天到那裏之時就說有個姓朱的,自然就與你回說進去,千萬你可要記好了。你在哪個店裏住着哪?”史丹說:“我就在這五里新街西口外頭有個李家小店,在他那裏住了十幾天光景。”朱英又說:“你算計這五兩銀子連還店錢帶置衣裳夠與不夠?如果不夠我再給你幾兩。”史丹說:“足夠足夠。”黃面郎朱英這才揚長而去。瞧熱鬧的衆人也就一鬨而散。史丹也就拿着銀子提了捎馬子,撲奔五里新街去了。蔣爺說:“咱們走罷。”蔣爺與智化、展南俠說:“此處有很好的一個機會,你們二位想到了沒有?”智爺說:“什麼機會?”蔣爺說:“咱們要是有人同這個姓史的一說,明天與他一同上團城子做個假投降,此時東方亮正是用人時節,只要是高一頭、闊一膀的人他是準要。團城子裏頭若有一個內應,要請冠袍帶履就容易了,藏珍樓的底咱們也就得着了。誰人可去哪?”智爺說:“就是這個人不好找。”
大家隨說着就到了五里新街西口,忽聽後面有人喊叫,說:“四老爺,怎麼這樣忙哪!”蔣爺回頭一看,原來兩個人:一個是白方面,短黑髯,粗眉大眼,一身皁青緞衣襟;一個是年幼的後生,粉綾色武生中,粉綾色箭袖袍,薄底靴子,肋下佩刀,面如美玉,五官清秀,無非就在十八九歲。一看那白方臉的,就是大漢龍滔,看那後生,不認得是誰。那人走近要叫“展老爺”,蔣爺對他使了一個眼色,那人才不敢往下叫了,彼此對施了一個常禮。展爺問:“這是誰?”龍滔一回頭,把那後生叫過來說:“給你見見,這是展伯父。這就是我侄子,他叫龍天彪。”後生過來與展爺叩頭說:“展伯父在上,侄男天彪叩頭。”展爺把他攙起來,說:“賢侄請起。”龍滔與所有的人一一全都見了一禮。
展爺說:“找一個清靜之處說話。”離那瞧熱鬧之人遠遠的,幾位坐下。蔣爺說:“這就是大爺跟前的侄男罷?”龍滔說:“對呀,這就是我哥哥龍淵之子。”蔣爺問:“從何而至?”龍滔說:“皆因先到開封府任差去了,王者爺馬老爺告訴我說,你們在南陽府團城子五里新街打下了公館,我們就上這裏來了。剛到這裏,聽見有人說這裏有個擂臺,我們多蹺幾步奔到此處,不料真遇見老爺們了。”蔣爺問:“你侄子跟來作什麼?”龍滔說:“皆因他父親被花蝴蝶一毒藥鏢打死了,如今跟着他馮七叔練了一身功夫,他七叔就是不會打暗器,這孩子他一心要學打鏢,叫我帶了他,給他找了師傅,跟着學打鏢。學會的時節,慢慢找花蝴蝶的後人,只要是他沾親帶故無論是誰,打死一個,就算與他天倫報仇。”蔣爺說:“好,稱得起是個孝子。龍老爺打算與他拜誰爲師?”龍滔說:“四老爺給他想一個人罷。”蔣爺說:“這裏有一個很好的人。”龍滔問:“是哪位?”蔣爺說:“無非輩數不大相符,就是我把侄也可以教他,收作一個師弟。”龍滔一聽是徐良,說:“要是徐老爺可就好了,不但使鏢,什麼暗器都會。”回頭就把天彪叫過來,說:“你這師傅,一身的暗器,不但學鏢,要學什麼就有什麼。四老爺你給說一說,咱們立刻就拜。”蔣爺說:“使得。”叫徐良過來:,說:“我與你收個徒弟,龍老爺的侄子,方纔與你見過的那個。他要跟你學鏢,爲給他父親報仇。衝着他這一點孝意,你就收了這個徒弟,日後準能不錯。”
徐良說:“侄男年輕,如何敢收徒弟!”蔣爺說:“你不必推辭了。龍老爺把他叫過來磕頭罷。”龍滔把天彪叫過來,就在白沙灘這裏大拜了四拜,行禮已畢,龍滔也給徐良深施一禮,說:“兄弟,你多分些心吧。”爺兒兩個又與蔣爺道勞。徐良說:“咱們可是教着看,學會了很好,要是學不會,可別說我不會教徒弟。”龍滔說:“你不要太謙了。”收徒弟已畢,大家都與徐良道喜,他復又與大衆磕了一會頭,龍天彪也給大衆磕了一回頭。智化說:“四哥,你方纔說,我們這裏少一個人上團城子作個內應,據我看龍老爺可去。”蔣爺點頭說:“我也是這個主意。”龍滔問:“什麼事情?”蔣爺對他如此這般學說了一回。龍滔說:“使得。君山我都敢去詐降,別說這個地方。”天彪答言說:“衆位怕父在上,可不是我小孩子家多說話,要光叫我叔叔上團城子去作個內應,恐怕不行,最好我也跟着二路前往,姓史的帶我叔叔他們不好打聽的事情,我都好打聽,他們到不了的地方,我可以到得了。我是小孩子家,他們絕不能疑惑我。衆位伯父想想,使得使不得?”蔣爺說:“也倒有理。”展老爺問:“去了怎麼個說法?”蔣爺說:“作爲龍老爺與那位姓史的是親戚,龍爺帶着侄子在鏢行做買賣,由鏢行散下來,沒剩下錢,要在此處打把勢賣藝,碰見這個姓史的了。姓史的說這個地方沒人給錢,就提這個姓朱的,爲他們爺倆個也求一求這位姓朱的給美言美言,就是在團城子裏打更,也是情甘願意,這樣一說,沒有個不成。”展爺說:“怎麼見得一說就成?”蔣爺說:“他要想謀反,他豈不各處找尋這高一頭闊一膀的人,龍老爺這個相貌焉有不成之理。”展爺說:“誰去找那姓史的去呢。”蔣爺說:“不用多少人去,就是我同着張三老爺、趙四老爺就行了。”智爺說:“事不宜遲,我們就辦理。”展爺說:“我們在哪裏等你們呢?”蔣爺說:“我們都在美珍樓相會。”說畢大家散去。
蔣爺同定張龍、趙虎奔了李家小店,進了路北的店門,至裏面。那姓史的正要拿着銀子出去購買衣服,一看,忽然從外面進來了三個人,趙虎先就過去,說:“朋友,你認識我們不認識?”史丹回答說:“三位恕我眼拙,未領教貴姓?”趙虎說:“我們是開封府的,這是我們蔣四大人,這位是我三哥姓張,我姓趙,叫趙虎。”史丹一聽是開封府的校尉,轉眼間就顏色更變,說:“衆位老爺們請坐,你們衆位必是爲我來的,我是被罪之人,我可不是逃軍。”趙虎說:“你不用說那些個,你跟着我們到開封府見相爺就得了。”史丹一聞此言,嚇了個膽裂魂飛,就給趙虎跪下了,說:“我在那裏實出無奈,看看快餓死才上這裏,找幾個盤纏仍然回去任罪。”蔣爺說:“你且起來,不必撒謊。我先問你一句話,你是願意死,願意活?”史丹說:“縷蟻尚且貪生,爲人豈不惜命?”蔣爺說:“你願意活,方纔姓朱的給你找得那個事情,東方員外是作什麼的你知道不知?”史丹說:“我就知道他是個員外,別事一概不知。”
蔣爺說:“如今襄陽王造反,他與襄陽王連手,也是一個反叛。”史丹說:“他既是個反叛,我餓死都不跟着他去。”蔣爺說:“你既然說出這樣話來,你就是大宋的好子民,我們只要說明白了,你只管前去。”史丹說:“我可不去。”蔣爺說:“我叫你去,你只管前去。不但你去,我有個朋友姓龍,他還有個侄子名叫天彪,與你同去。我把實話告訴你,向着反叛也在你,向着大宋朝廷也在你。”史丹說:“我什麼事向着反叛的呢?我要向着反叛的叫我不得善終。”蔣爺說:“好,你同着我們這龍姓的爺兒三個同去,就提你們是親戚,他們是在鏢行裏保鏢,如今把買賣散了,要在此處賣藝。你們碰見,你說賣藝不行,作爲他們爺兒兩個苦苦哀告與你,轉求這位姓朱的給他們美言美言,就在員外家內打更。行了更好,要是不行,也不干你事。只要此事依我,不但你前罪可免,還算你一件奇功。我見了相爺給你回明,準有你一個小小武職官做,就看你的造化了。”史丹一聞此言,連連點頭說:“四老爺,倘若人家不收,那時可別嗔怪於我。”蔣爺道:“我方纔說過,事要不成,不與你相干。”遂叫趙虎把龍滔找來。史丹又問:“四老爺,叫我們前去何用?”
蔣爺說:“我要不言,你也不知。萬歲爺丟失了冠袍帶履,現在團城子藏珍樓裏面,不知道那藏珍樓裏面的消息兒,總得有個內應方能得他裏面的實底。再說他擺擂臺,裏面有許多賊人,他又是王爺的餘黨,有了內應,捉拿起來豈不省事。實話都告訴與你,就看你心地如何了。”正說之間,就見趙虎帶着龍滔進來,蔣爺給他們引見了。史丹問:“我們明日一同前去,說我們是什麼親戚?”龍滔說:“我們作爲是兩姨兄弟,這是我侄子。”龍天彪說:“叔父,你倒不用說我是你侄子,就說我們是父子爺兒兩個,據我想着,比說是你侄子還強哪!”蔣爺說:“很好,這孩子實在聰明。”把主意定好,蔣爺掏出兩錠銀子給與史丹說:“你們作零用盤費罷。”然後告辭。龍滔、天彪也不跟回公館去了。
張趙二人跟着蔣爺,到了美珍樓往裏就走,從西邊扶梯而上,至樓上一看,共是五間樓房,當中三間都是金漆八仙桌椅條凳,南面俱是隔扇,東西兩邊兩間雅座,俱是半截窗,上掛着半截斑竹簾,從外往屋內看,看不真切,由屋內往外看,看的明白。北面是一帶欄杆,全都是硃紅斜卍字式。蔣爺奔到隔扇那裏,往下一看,是人家大醬園的後身,很大的院子盡是醬缸,地上一半地下一半,有兩個人在那裏曬醬。東雅座有人把蔣爺叫將進去,蔣爺一見是南俠、智化,就把史丹他們的事情說了一遍,復又叫過賣另添杯箸,又添了些酒菜。正在吃酒之時,忽然跑上一個人來,周圍一看,復又下去,就與白菊花同上來了。衆人捉拿淫賊這段節目,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