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白菊花同着飛毛腿高解、病判官周瑞三人一路行走,撲奔南陽府。
可巧正走在金風嶺,白菊花與二賊商量:“天氣已晚,咱們到山上瞧瞧鄧大哥去。並且還怕週四哥也在這裏哪。”周瑞問:“是我四哥麼?”白菊花說:“正是,皆因我們由周家巷起身,還有柳旺哥哥、張大連、房書安,一同上南陽。在半路分手,我上了一趟鵝峯堡,涉了一個大險。他們說在前面等我,也許在此處廟中等着我一路前往。三飛毛腿說:“上準提寺呀!我與鄧飛熊有仇,我們見面打起來,反累你們相勸。”白菊花說:“你們有什麼仇恨?”高解說:“皆因我得了大環刀的時節,立了一回寶刀會,聘請天下水旱的英雄。他見帖下去,我絕不惱,他不該當着我的朋友辱罵我,到如今我們二人未能見面,早晚見面之時,我們二人得講論講論。”白菊花說:“這是一件小事。大哥,咱們一同進去,見了鄧飛熊的時節,連我帶五哥與你們解說解說,叫他給你賠個不是,就算完結了。”高解說:“不行,我若上山,豈不是給他賠不是來了麼?”周瑞說:“你若不肯上去,晏賢弟你辛苦一趟,把鄧大哥陪下來,你們二位在這裏見見,難道說這還不行麼?”白菊花說:“就是如此。可有一件,我要一人上山撞着白眉毛,那時候可怎麼辦?”
高解、周瑞齊說:“我們在這裏等候,我們若遇見往上跑,你要遇見往下跑。”白菊花這才上山,不料真應了他們的打算。可巧沒走山門,白菊花躥牆過來,並沒有看出一點形跡,連叫兩聲鄧大哥,沒人答應,以爲是大家全都睡了。忽聽哼了一聲,又是死約會,不見不散,就聽“颼”的一聲,一點寒星直奔喉嗓而來。晏飛是吃過徐良的苦的了,一聽是山西口音,就把那一團神看住了徐良。忽見他一擡手,就知他是暗器。果然,見他一發暗器,自己一回臉,當哪嘟一聲響亮,那枝鏢墜落在房上。又縱身躥下房來,意欲逃跑,早見徐良迎面一刀砍來。白菊花無奈,只得亮劍招架。隨動着手,徐良說:“今天看你烏八的往哪裏跑?依着我說,早早過來受拴便了。”白菊花盡惦記着要跑,忽然賣了一個破綻,躥出圈外,一直撲奔廟外去了。徐良尾於背後,跟將下來,出得廟外,直奔山口。白菊花直奔樹林,找那兩個朋友,到樹林高聲嚷叫:“二位兄長快些前來,小弟仇人到了。”喊了半天,並不見有人答應。徐良緊緊跟隨,哪裏肯放。白菊花一瞧這兩個朋友不在樹林,只恨得暗暗咒罵。直跑到天有五鼓,方纔見着前面一道小河擋路,白菊花心中歡喜。徐良在後面,也瞧見了這道小河,就知道今日晚間拿他不住。果然,白菊花行到此間,“哧”的一聲跳入水中去了。徐良說:“便宜你這烏八的,放你逃生去罷。”氣哼哼往回便走,又到廟中。
此時江樊三人等得着急,總不見他回來,也是替他擔心。徐良回到廟中,見着江樊,把追白菊花的故事對他們學說一遍。江樊說:“可惜可惜,總是他們不該遭官司之故。”徐良又下山,到葦塘找着那老夫婦,把他們帶上山來,見了翠姐,連他們的驢帶包袱,俱都找着。一家三口,全給徐良叩頭,等着天光大亮,俱都起身去了。又有那些婦女也都揹着包袱與大衆磕頭,逃命去了。復又叫江樊下去,找本地方官與此處的地方預備木籠囚車,裝上三股差使,知會本地面武營官兵護送。將死屍俱都拋棄在山澗。樹上那個人,也放他逃生去了。廟內還有許多婦女的東西,俱都入官。廟中重新另招住持僧人。所有死去的兵丁,棺木成殮,準其本家領屍葬埋,本地方官另有賞賜。江樊的夥計也是用棺木成殮,由本處送往石門縣,鄧太爺另有賞賜。徐良把此事辦完,方纔起身,投奔南陽府,暫且不提。
周龍等那些賊陸續全部跑下山來,一直往西北,皮虎亂打呼哨,慢慢大家全都湊在一處,就是不見房書安、鄧飛熊、自然和尚。少時,又見黃榮江、黃榮海、李賓,還有三四個夥計,喘吁吁走到跟前說:“衆位寨主,鄧師傅死了,房爺被老西拿住了,不定死活。”大衆嘆息一回。周龍說:“咱們也就走罷,少時他要下來,咱們也是不便。”說畢,大家又跑。張大連說:“站住!站住!你們都嚇暈了麼?”周龍說:“什麼?”張大連說:“上南陽府怎麼往北走起來了。”皮虎說:“對呀。”復又往南,周龍說:“大家可留點神,瞧着那小子。”正說之間,皮虎說:“你們瞧前邊,那裏趴着個人哪,別是他罷?”衆人俱都不敢往前再走。又聽哼了一聲,險些就把大衆嚇跑。細細聽來,卻又不像。原來是房書安在那裏趴着,皆因自己眼前一發黑,腿一發酸,“噗哧”一聲栽倒在地,人事不醒。約有二刻光景,被冷風一吹,悠悠氣轉。皆因他沒有鼻子,才哼了一聲,就把大家嚇了一跳。衆人切近一看,卻是房書安。他一瞧見大衆,不覺嗚嗚噎噎的哭起來了,說:“張大哥,你害苦了我了。”衆人聽着,又是要樂,又替他慘。樂的是,人要沒有鼻子,說話實在難聽;慘的是替他難受。張大連說:“我怎麼把你害苦了?”房書安說:“要不是你衝着我說三俠五義,我焉能落得這樣光景。”
張大連說:“你說的他比你晚着兩輩。”房書安說:“不對喲,我說比他晚着三輩哪。幸虧這位祖宗手下留情,不然把我這個前臉砍下來,盡剩下一個腦杓子,還活個什麼意思,這可真就是沒臉見人了。”張大連說:“咱們閒話少說,急速快走纔好。”房書安說:“我可實在的走不動了,哪位最好揹我幾步。”衆人異口同音說:“誰能揹你?”房書安說:“別人不行,黃家兄弟還不行麼?你們兄弟兩個是我帶出來的,難道說哥哥就沒一點好處不成?你們自己也摸着良心想想。”二人剛纔要背,張大連使了個眼色,說:“可了不得了,那個削鼻子的又來了!”說畢就跑。大家一齊撒開腿,把個房書安嚇的也是爬起來就跑,直跑了約有一里多地,衆人方敢站住。房書安“噗咚”一聲,坐在地下說:“哎呀!可累死我了。”又問:“他真來了麼?”張大連說:“我瞧着像他,原來不是。”房書安說:“韓信哪,你小心着蕭何罷。你有多麼損!”張大連哈哈大笑,說:“起來走罷。”房書安還叫黃家弟兄揹他,黃家弟兄無奈,只得攙着房書安緩緩而行,大衆奔南陽府不提。
再說白菊花由水內上來,又是抖晾衣襟,方纔見着高解、周瑞,就氣哼哼地說道:“你們二人太沒義氣了,我被徐良追跑下來,你們不知往哪裏藏躲去了。”二人齊說:“我們見着老西追趕,我二人若不是有一山洞救命,也就性命休矣。”白菊花問道:“你們怎麼也叫徐良追趕下來?”二人回問:“你是怎麼叫他追趕下來的?”白菊花就把廟中之事細說了一遍。這二人又是一番納悶。原來這二人不是遇見徐良,是房書安往下跑的時節哼了一聲,他們疑是徐良來了,這纔是陰錯陽差。三個人商量趕路,白菊花執意不願上南陽府去了。他說:“老西既然到這裏,必然也是要往南陽府去的。咱們要奔南陽,他也奔南陽,這一定,豈不是碰在一處麼?”二人說:“焉有那麼巧的事哪?越怕越不好,你這麼一個人要是怕他,我們二人該當怎樣?”白菊花被這兩個人一說,並且他還有一點心事,只得一路前往。
再說徐良奔南陽府,不走大路,盡抄小道而行。爲的是那些個叫他追跑的賊人,必然上大路而行,他們若走小路,豈不是又撞在一處。想的雖好,卻沒遇見。走着路,忽然想起房書安說東方亮家內有座藏珍樓,樓裏面有一口魚腸劍,大概萬歲爺的冠袍帶履也在樓內收藏,我若到南陽府,一者爲請冠袍帶履,二則若能把魚腸劍得在我手,那時可算我的萬幸。這口劍也是切金斷玉,削銅砍鐵,比我這口刀還強呢。我再得着此劍,又有大環刀,也不是自負,走遍天下某家可算第一的英雄了。徐良只顧思想,往前正走,忽聽有悲哀慘切之聲,往樹林一看,有一個年老婆子,在這裏拴上了繩子正要自縊。將要往上一套脖頸,徐良嚷叫:“老太太,別在我們這裏上吊,這是我所管的地方。”那老婦人聽了此話,眼含痛淚說:“我尋死都有人不準,我往那邊去上吊,大概就不與你相干了吧。”徐良到跟前說:“不行,我周圍管三百多裏地那,你若上吊,除非過三百里地外方可。我看你偌大年紀,因爲何故要行拙志?”那老婦人說:“爺臺你不知道,我生不如死。”徐良問:“你有什麼難言之事,對我說明,倘若我能與你分憂解惱,也是有的。”那個老婦人說:“爺臺,說出來,你也難管人命關天之事。”徐良說:“我偏要領教領教。”那老太太把那一五一十的事情細述了一遍。徐良一聞此言,呆呆發怔。要問那老太太說些什麼言語,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