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馮淵見金頭老虎賈士正在屋中,看着那桌果席,叫家人有請高大爺。家人出來,馮淵只得躲避,就見東房上有一個人,轉眼之間,蹤跡就不見了。自己暗想道:這個人好快身法,也就跳在後坡。等家人過去,從外邊進來一人,馮淵一看,認得正是飛毛腿高解。來至廂房,金頭老虎讓他坐下,謙讓了一回,高解上坐,賈士正親自斟酒,叫高解連飲三杯,然後這才斟上門杯。賈士正道:“這件事,多虧是你,除非哥哥,那件事萬萬不能成功。”
列位,高解怎麼跑到這裏來了?皆因在美珍樓被蔣四爺追跑,在雜貨鋪席囤的旁邊躲避了半天,他見蔣爺沒追,自己方纔放心,後來逃竄,也沒找着白菊花,耳聞着醬坊內多半是病判官死在醬缸裏了。自己無家可奔,一想,不如上姚家寨找白菊花,主意已定,就奔洛陽縣而來。可巧正走在賈家屯地面,遇見賈士正在門首,二人彼此見禮,賈士正把他讓在家內,待承酒飯,飲酒之間,二人談了些個閒話。這賈士正愁眉不展,高解問:“賢弟,什麼緣故,愁眉不展?”賈士正說:“菜園子裏有個少婦,生得十分俊俏,自己不能到手。頭一次見她之時,在井邊上汲水,我過去說:‘大嫂子,賞我一口水喝。’她轉身就跑了。前天又遇見她汲水,我又說賞我一口水喝,她仍是回頭就跑。我雖有錢,打不進這個門子去。”
高解說:“不怕,有我給你辦理。只要你喜愛這個人,我就有法子。”到了晚間,高解叫賈士正預備兩牀被子,帶了兩名家人,到了菜園子內。高解見他們外邊放着兩個水梢,用小磚頭往水梢樑上一砸,這叫調虎離山之計。那個少婦剛一出門,他用被子往她頭上一兜,就不能喊叫。高解往肋下一夾,到了外頭交給家人。高解復又回去,站在房上一嚷:“我乃夜遊神是也。”所以那個老太太一說,馮淵就知道是夜行人所爲,只就是各行中人,知道各行人的滋味。再說當時高解說完,仍然回到賈士正的家中。這是第二日晚間,金頭老虎預備一桌酒席,請高解與他道勞。二人講些盜取婦人的事,高解說:“但不知那婦人從也不從?”回答說:“不從,要是從了敢好了。”高解說:“不從咱們慢慢再想法子。”賈士正說:“她要不從,哥哥有什麼招兒,我領教領教。”高解剛要說,家人進來回話說:“員外在上,外面由姚家寨來了一位週三爺。”賈士正一聽,一聲吩咐“請”。馮淵容他們進去,復又到前坡,趴着往內瞧看。見此人身長八尺,銀灰六瓣壯帽,銀灰箭綢袍,絲鸞帶、薄底靴子,肋下佩刀,白緞子大氅,上繡三藍色的團花,面若銀盆,劍眉圓目,直鼻菱角口,微長髭鬚,見了賈士正對施一禮。高解微微一怔,賈士正在旁說:“二位不認識麼?這可不是外人,這就是八寶空青山的寨主,外號人稱玉面判官,姓周名凱。”又說:“這位是土龍坡的寨主,外號人稱飛毛腿,姓高名解,與週四哥、週五哥莫逆這交。”二人一聽,對施一禮,說了些久仰客套,謙讓半天,然後落座。叫家人重新另添一份杯箸。
賈士正問:“三哥意欲何往?”玉面判官周凱說:“我從姚家寨來,皆因團城子東方亮大哥請王興祖鎮擂,他不願意去,團城子連催了三封書信,姚大哥打發我趕下來了,如若他沒有去,我追到家中,把他請出來。人家那裏實指着他鎮擂,別誤了人家的事。他要在團城子,我就不往他家中去了。”賈士正說:“就爲這事情,你明天再走罷。”隨喝着酒。周凱說:“高大哥,因何走到此處來了!”高解一聲長嘆,說:“我們實在的是時運不好!”遂將晏寨主丟琵琶峪,周瑞丟桃花溝的話細說了一遍。又說:“你們四弟,大概還許沒有命了。”又把美珍樓三個人失散的話也說了一遍。王面判官周凱站起身來,跺腳一喊,說:“就是這麼一個老西兒,就會害得你們三個人這般光景!”高解說:“你可不知道,這個山西人多大本事哪!”周凱說:“多大本事?他還能項長三頭肩生六臂不成?”高解說:“這個人能耐太大了。他會裝死,他會裝打呼,會裝往西北追人,在東南等着。他那口刀不管什麼兵器,碰上就折。一身暗器,所有的暗器是無一不會。再說他那暗器,也透各別,手中託着一枝鏢,嘴內一咕噥,那一枝鏢,能打死三個人,那枝鏢不去,仍然還在手內託着。他那口大環刀更利害了,削兵器不要緊,他把刀往外一甩,就出來一道白光,人離着半里地,腦袋就掉下來了。”他一誇獎徐良不要緊,把賈士正、周凱顏色都改變了,周凱說:“此人必是有妖術邪法?”高解說:“妖術邪法大概也有點,它日見着他,須多留些神方好。”他這裏替徐良說話,氣得馮淵渾身的亂抖,心中暗說:“這個醋糟,真走時運,我馮淵背地裏,就沒有人說些大話。我淨在這裏趴着有什麼意思,趁他們喝着酒,我先到後面把那個婦人救了再說。”正要打算往後去,不料兩條腿被人揪住了,扭項回頭一瞧,暗闇心中歡喜。原來是徐良把他雙腿揪住。
你問山西雁從何至的?皆因是馮淵拿了三封書信,由公館起身,徐良總看他不能辦這樣大事,隨着就把自己的東西拾掇了,帶些散碎銀兩要走。蔣爺問:“你上哪裏去?”徐良說:“我告告便。”就打這一告便,追下馮淵來了。一路之上,總不離左右,直到劉家團,他在對面影壁後頭蹲着。他一聽馮淵這說話就不對,只暗暗罵臭豆腐不會說,說不留下書信使得,你到底告訴人家來歷呀。看這個意思,先生準是在家內,他就先奔賈家屯找店來了。他住的也是雙盛店,外院兩間房。馮淵進來,他也看見了,他先吃完了飯,到西院瞧瞧去,剛進院中,見馮淵往那院一躥,他也跟過來了,馮淵在屋內說話,他全聽見了,他先過來,順手把馮淵夜行衣靠拿着走了。等到二更之半,他也在那裏去了,看見馮淵跑到後邊,他把屋中話也都聽見了,一轉身從後面躥到西房,到前坡把馮淵雙腿一揪,自己往起一站。馮淵又不敢叫喊,又怕他往下一扔,徐良果然是往下一抖,馮淵就從房上摔下來了,說醋糟你害苦我了。他雖然是一身功夫,自己要躥下房來,一點聲音皆無,這是被人摔將下來,可是噗咚一聲,趕緊的站起身來。徐良在他背後低聲說:“不要緊,全有我呢!”
馮淵見他在背後,就壯起膽子來了。徐良說:“烏八的,三個人滾出來罷。我這鏢在這裏託着哪。我這就要念咒了,打死你們這三個烏八的,我這鏢仍然還回來。”高解說:“不好,來了!”噹的一聲,把後窗戶踹開,從這後窗戶跑出去了。周凱不能不出來,無奈把大氅一甩,掖上衣襟,拉刀吹燈微微一攏眼光,躥出屋門往對面一看,就見迎面站着一人,說:“你是多臂熊?”馮淵說:“我不是,我是你馮大老爺。”隨說話,扭項一看,徐良早不知去向,馮淵只嚇了個膽裂魂飛,只可拉刀,與周凱交手。周凱說:“外面就是一個人,你們出來拿他罷。”賈士正也就在牆上,摘下一把撲刀,躥在院內,說:“你是哪裏來的?深夜入宅,非奸即盜。”兩個人往上一圍。馮淵這口刀,上下翻飛,遮前擋後,暗暗的怨恨徐良,你把我扔下來,你不管了。正在怨恨,忽聽身後哼了一聲,馮淵躥在圈外。賈士正、周凱也就一怔,往對面一看,就見徐良一身青緞長襟,黑臉膛,一雙白眉毛,望下一搭拉,好像吊死鬼一般,手中託着一件對象,靠着南牆瞪着眼睛,齜着牙齒,實系難看。周凱、賈士正納悶,這個人不像有本事的人,周凱喝問:“你就是多臂熊?”徐良說:“你就是判官呀!”周凱說:“然也,知道我的利害,快些過來受縛。”徐良說:“判官,你沒打聽打聽我的外號叫什麼?”周凱問:“你叫什麼?”徐良說:“我叫閻王爺,專管判官。”周凱氣往上衝,說:“好匹夫,滿口亂道。”自己也不敢過去,見他嘴內咕咕噥噥的準是唸咒哪。說:“小輩,你要施展妖術邪法,你不是英雄。”徐良說:“你這一擾,我把咒語都忘了。”賈士正說:“別容他念咒,咱們動手罷。”二人正要往前一躥,徐良說:“我也沒甚本事,你們饒了我罷,我給你們磕個頭。”周凱與賈士正說:“咱們被他戲耍透了,原來是個無能之輩。”把刀往下就剁。就見徐良肩膀往兩邊一晃,把頭一低,焉知曉他的頭,可不好受,花裝弩哧的一聲就打出來了。多虧的周凱眼快,一低頭往旁一閃,弩箭哧的一聲,就從耳朵上穿將過去,鮮血淋漓。氣得周凱咬牙切齒,把刀就剁,賈士正也就躥上來了。徐良哪裏把這兩個人放在心上,拉大環刀交手,暫且不表。
且說馮淵,見徐良一露面,自己往北,撲奔後面去了。由東夾道往後正跑,忽見後面房上站着一個人,晚間一看,猶如半截黑塔一般,身軀胖大,頭如麥鬥,二目如燈,用了個魁星踏斗的架勢往下瞧着,就把馮淵嚇了一跳。要問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