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徐良跟着那人進了山門,早就看出他的破綻來了。頭一件,不像當軍的打扮。二者看他是兩個人,因何過來一人說話?三者他求人救他的老爺。他卻頭前引路。山西雁將一進廟門,早就看見牆垛子後頭隱着一個人,雙手拿着一條木棍,兜着徐良腦後打來。徐良單臂把前面引路那人揪住,往回裏一帶,自己往旁邊一閃,“叭嚓”一棍,正打在那人的腦後,萬朵桃花崩現,死屍栽倒在地。徐良一擡腿,就把那個打棍子的踢倒。那人將要喊叫,早被徐良把脖子捏住。往起一提,把他攜往廟外,拐過牆角,解他的腰帶,把他四馬倒攢蹄捆將起來,亮出刀來威嚇。那人哀告饒命:“我家有八十歲的老孃,無人侍奉,故此纔在廟內傭工。和尚叫我辦什麼事情,我就得與他辦去,這是實出無奈,只求你老人家高擡貴手。我若一死,我的老孃也得活活餓死。”徐良說:“不用害怕,你只要把廟內情由說明,這裏是什麼廟?廟內住的何等之人?如何劫囚車?如何搶人女子?一一從實說明,我就饒你不死。”那人說:“我絕不敢撤謊。這個山叫金鳳嶺,這個廟叫準提寺。裏面有兩個和尚。一個叫金箍頭陀鄧飛熊,一個叫粉面儒僧法都,手下有二十多個徒弟,天天教他們習學槍棍。”
徐良問:“方纔劫的這個囚車是什麼人?”那人說:“這個囚車原由是,石門縣九天廟有個僧人,叫自然和尚,內中又有個朱二禿子與吳月娘兒通姦之事,本地知縣叫鄧九如,沒問出他們的親供,將這案解往開封府,由此經過。我們法師傅有一個徒弟叫飛腿李賓,他得着此信,給廟中送信。囚車將到,我們二位師傅就下山去將囚車打碎,救了自然和尚、朱二禿子、吳月娘,拿了一個千總,一個守備,一個馬快頭兒,殺了一個馬快。”徐良又問:“拿住這些人此時活着呢沒有?”回說:“俱都沒殺,幽囚後院。”徐良又問:“搶來那個姑娘如今怎樣?”回說:“全在西跨院,有幾個婦女在那裏解勸於她,這姑娘執意不從。”徐良又問:“白菊花往這裏來了沒有?”回答:“不認得白菊花是誰?今天到來了一夥人,內中沒聽見說有個白菊花。”徐良問:“這夥人都是誰?”回說:“有柳旺、火判官周龍、小韓信張大連、房書安、黃榮江、黃榮海,後又單來了一個人,叫三尺短命丁皮虎,與我們師傅前來送信。南陽府團城子有個伏地君王東方亮,定準於五月十五日在白沙灘立擂臺,請他們前去打擂。”徐良一聞此言,果然廟中人不少,回手要結果那人性命。那人說:“方纔你老人家饒恕我了,我這一死,連我老孃就是兩條性命。”徐良說:“也罷,不管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我將你捆在此處。”撕下他的衣襟,把他口堵住,就把那人託將起來,放於樹杈之上,說:“待等事畢之時,我再來放你。”
徐良說畢轉身進了廟門,把那死屍提將出來,扔在山澗內。復又進來,直奔裏面,過了兩層大殿,又看見單有個西院,躥上東房後坡,躍脊又到前坡,只見五間上房,屋內燈光閃閃,人影搖搖。山西雁近前俯身一看,只見裏面高高矮矮,一個個猙獰怪狀。上首是火判官周龍,尚有金箍頭陀鄧飛熊,披散着髮髻,箍着日月金箍。面似噴血,兇眉怪眼,獅子鼻,闊口重腮,大耳垂輪,赤着背膊,穿一條青縐絹的中衣,高腰襪子,開口僧鞋。胸膛厚,背膀寬,腹大腰圓,臉生橫肉,實在兇惡之極。原來鄧飛熊從清境林逃跑,又到了準提寺,這廟中有一位淨修老和尚,鄧飛熊把老和尚殺死,連火工道人盡都喪命,他就做了廟主。法都由九天廟叫人追跑,也奔準提寺而來,這兩人就在廟內相會,彼此全部說了自己來歷。法都打發自己徒弟飛腿李賓打聽自然和尚的官司,本要約會鄧飛熊前去劫牢反獄,不料李賓回來說差使解往開封府,由廟前經過。他們下山,就把差使劫上山來。拿了千總郭長清,守備王秀,馬快江樊,殺了班頭秦保,追散護送的兵丁。來到山上,叫自然和尚重新更換衣襟,朱二禿子也換了衣裳。吳月娘有他本廟中婦女服侍,豔抹濃妝,穿戴起來,好伺候師傅們,又勸解翠姐順從和尚。翠姐總想要尋拙志,反被那些婦女捆住了雙手。
法都、鄧飛熊本要把郭長清、王秀、江樊帶上來審問,可巧有火判官周龍等人來到,吩咐李賓暫且把他們押在後面,迎接大衆進來,彼此相見。將他們的從人、馬匹安頓在後院,方落座獻茶。緊跟着三尺短命丁皮虎到,與大家見禮,隨即就把東方亮的請帖摸出來與法都、鄧飛熊看了,然後擺酒。皮虎問周龍:“你們幾位,這是要上南陽府麼?”周龍點頭說:“正是。”皮虎說:“你們的請帖是赫連齊、赫連方與你們送去的,是與不是?”周龍說:“我們沒見着請帖。”皮虎說:“怎麼沒見請帖?”周龍就將白菊花的事情學說了一遍。鄧飛熊說:“怎麼還有這樣一件事情?”張大連說:“連柳大哥、週四哥,全都吃了晏寨主的罣誤。晏賢弟上鵝峯堡去,大概一二日準來。”鄧飛熊問說:“如今雖有東方大哥請帖來到,卻連一面之交也沒有,久聞東方大哥實繫好交友之人。”細脖大頭鬼王房書安說:“那老哥準準的是好交朋友,普天之下並無第二。”小韓信張大連說:“全是你知道。”房書安說:“果然我知道,我比你年長几歲。”素日他二人本就不對,房書安好說大話,小韓信愛攔他,故此他二人不對。張大連聽他說大幾歲,就問:“你知道的事多,東方大哥他的先人叫什麼名字?”房書安說:“叫你問不住,外號人稱九頭鳥,名字東方保赤。”張大連說:“不錯,你知道他先前做甚買賣?”
房書安說:“先前亦做綠林,可與綠林不同,一二年不定出去做一號買賣不做,若要做一次,就奔京都公伯王侯、皇上大內、大府財主做這一次買賣,飽載而歸。真有奇珍異寶價值連城的東西,還有多少陳設。做這一次回來,三五年不用出門,足夠用的了。再者他那品行不像咱們,在家內結交官府,誰也不知他是綠林英雄,可稱得出入接官長,往來無白丁。”張大連說:“你知道得了這些寶物都放在什麼所在?”房書安晃着脖子哈哈大笑說:“你更問着了我了。所有值錢寶物,他家內有一個樓,叫藏珍樓,俱都放在裏面。”張大連問:“這第一寶物是什麼東西?”房書安說:“就是那口魚腸劍,由戰國時專諸刺王僚,直到如今,叫他們上輩由土中得出。這座樓就爲魚腸劍所蓋。”鄧飛熊說:“怪不得房爺說的話大,真知道事多。”房書安聽人一誇讚,話更說大了,說:“張賢弟,你別瞧我年雖小,普天下英雄我認識多一半。”張大連說:“你這話越發大了,綠林你認得一半,大概俠義也可認得。”房書安說:“七俠五義,南俠做官,北俠是遼東人,那時我在遼東地面,北俠小哪,有人帶他到咱們店內,要給我磕頭拜我爲師。我瞧這孩子沒有什麼大起色,因此沒收。五鼠五義更差多了。那幾個耗子,不敢與咱們論哥們就是了。”張大連哈哈大笑,說:“有個穿山鼠徐慶,他的兒子如今可大大有名。”房書安卻連連擺手,晃着腦袋說:“不行,不行,差的多。徐慶是我把侄,他的兒子不就是我孫子麼?”
此句話不要緊,徐良正在房上聽着,實在忍不住了,躥下房來,高聲罵道:“你就叫細脖子大頭鬼王,趁早滾出來罷!重孫子,孫磨子,我是你爺爺,老西是你祖宗,快出來!老西不把你剁成肉醬,你也不知老西的利害。”羣賊聞聽是山西口音,就知是徐良到了,一個個面面相覷。張大連說:“你說此大話,你出去見他罷。”房書安一聽是徐良聲音,就往桌子底下一鑽,說:“你們告訴他,我不在這裏。”張大連說:“你招的禍,你出去見去。”回答:“我不能,出去就得死。”徐良在外邊叫罵,金箍頭陀鄧飛熊一看,俱都不敢出去,大叫一聲:“什麼人敢在我廟中撒野!”鄧飛熊正要摘他護手鉤,只見三尺短命丁皮虎說:“割雞何用牛刀,待我前去會會此人。”抖身往外一躥。徐良正叫房書安,忽見裏面一矮子出來,類若猴形,由腰間拔出一把短刀,對着山西雁大叫一聲,說:“你是什麼人?夜晚入廟,快快說來。”
徐良一笑:“你問老爺,姓徐名良,外號人稱多臂人熊。你叫什麼名字?”皮虎說:“要問寨主爺姓皮,叫皮虎,外號人稱三尺短命丁便是。知你寨主爺的利害,讓你快快逃生去罷。”徐良說:“你怎麼叫皮虎哪?這個名字不好,改了罷,依我說,你叫皮孫子。”皮虎一聽此言,氣衝兩肋說:“好山西雁,看刀!”徐良把大環刀一亮,就見皮虎往後一仰躺在地下。皮虎他本是這一趟滾堂刀,前番見邢家兄弟時節,就是這一趟滾堂刀把他們殺了一個手忙腳亂,如今又是這趟刀,滿地亂滾。看他這刀淨往下三路,徐良一着急,想出招數來了,將大環刀刀尖衝地,刀刃衝外,淨隨着皮虎亂轉,他的刀若是碰在大環刀上,那是准折。皮虎一看,破了他的滾堂刀,不敢久戰,撒腿就跑。徐良並不迫趕,一低頭,暗器正打在皮虎腿上,要知皮虎生死如何,再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