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非命中第三十六

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談、由文學之爲道也,則不可而不先立義法。若言而無義,譬猶立朝夕於員鈞之上也,則雖有巧工,必不能得正焉。然今天下之情僞,未可得而識也。故使言有三法。三法者何也?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

於其本之也,考之天鬼之志,聖王之事。於其原之也,徵以先王之書。用之奈何?發而爲刑。此言之三法也。

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爲亡。我所以知命之有與亡者,以衆人耳目之情,知有與亡。有聞之,有見之,謂之有。莫之聞,莫之見,謂之亡。然胡不嘗考之百姓之情?自古以及今,生民以來者,亦嘗見命之物、聞命之聲者乎?則未嘗有也。若以百姓爲愚不肖,耳目之情,不足因而爲法。然則胡不嘗考之諸侯之傳言流語乎?自古以及今,生民以來者,亦嘗有聞命之聲、見命之體者乎?則未嘗有也。然胡不嘗考之聖王之事?古之聖王,舉孝子而勸之事親,尊賢良而勸之爲善,發憲布令以教誨,明賞罰以勸沮。若此,則亂者可使治,而危者可使安矣。若以爲不然,昔者桀之所亂,湯治之。紂之所亂,武王治之。此世不渝而民不改,上變政而民易教,其在湯、武則治,其在桀、紂則亂。安危治亂,在上之發政也,則豈可謂有命哉!夫曰有命雲者,亦不然矣。

今夫有命者言曰:我非作之後世也,自昔三代有若言以傳流矣,今故先生對之?曰:夫有命者,不志昔也三代之聖、善人與?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也?何以知之?初之列士桀大夫,慎言知行,此上有以規諫其君長,下有以教順其百姓。故上得其君長之賞,下得其百姓之譽。列士桀大夫聲聞不廢,流傳至今,而天下皆曰其力也,必不能曰我見命焉。

是故昔者三代之暴王,不繆其耳目之淫,不慎其心志之闢,外之馳騁田獵畢弋,內沉於酒樂,而不顧其國家百姓之政,繁爲無用,暴逆百姓,使下不親其上,是故國爲虛厲,身在刑僇之中,不肯曰:我罷不肖,我爲刑政不善。必曰:我命故且亡。雖昔也三代之窮民,亦由此也。內之不能善事其親戚,外不能善事其君長,惡恭儉而好簡易,貪飲食而惰從事,衣食之財不足,使身至有飢寒凍餒之憂,必不能曰:我罷不肖,我從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窮。雖昔也三代之僞民,亦猶此也。繁飾有命,以教衆愚樸人久矣。

聖王之患此也,故書之竹帛,琢之金石。於先王之書《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於下,帝式是惡,用厥師。”此語夏王桀之執有命也,湯與仲虺共非之。先王之書《太誓》之言然,曰:“紂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僇其務。’天不亦棄縱而不葆。”此言紂之執有命也,武王以《太誓》非之。有於《三代》、《不國》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命《三》、《不國》亦言命之無也。於召公之執令於然,曰:“敬哉!無天命。惟予仁人,而無造言,不自降天之哉得之。”在於商、夏之詩書曰:命者,暴王作之。且今天下之士君子,將欲辯是非利害之故,當天有命者,不可不疾非也。執有命者,此天下之厚害也,是故子墨子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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