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子言曰:天下之所以亂者,其說將何哉?則是天下士君子,皆明於小而不明於大。何以知其明於小不明於大也?以其不明於天之意也。何以知其不明於天之意也?以處人之家者知之。今人處若家得罪,將猶有異家所,以避逃之者。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家不戒不慎之,而有處人之國者乎?”今人處若國得罪,將猶有異國所,以避逃之者矣。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國者,不可不戒慎也。”今人皆處天下而事天,得罪於天,將無所以避逃之者矣。然而莫知以相極戒也。吾以此知大物則不知者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戒之慎之,必爲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惡。曰:天之所欲者何也?所惡者何也?天欲義而惡其不義者也。何以知其然也?曰:義者,正也。何以知義之爲正也?天下有義則治,無義則亂,我以此知義之爲正也。然而正者,無自下正上者,必自上正下。是故庶人不得次己而爲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己而爲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己而爲正,有諸侯正之。諸侯不得次己而爲正,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己而爲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己而爲政,有天正之。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明於天子之正天下也,而不明於天之正天子也。是故古者聖人明以此說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賞之。天子有過,天能罰之。”天子賞罰不當,聽獄不中,天下疾病禍福,霜露不時。天子必且犓豢其牛羊犬彘,絜爲粢盛酒醴,以禱祠祈福於天,我未嘗聞天之禱祈福於天子也。吾以此知天之重且貴於天子也。是故義者不自愚且賤者出,必自貴且知者出。曰:誰爲知?天爲知。然則義果自天出也。
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慾爲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曰:順天之意何若?曰:兼愛天下之人。何以知兼愛天下之人也?以兼而食之也。何以知其兼而食之也?自古及今,無有遠靈孤夷之國,皆犓豢其牛羊犬彘,絜爲粢盛酒醴,以敬祭祀上帝、山川、鬼神,以此知兼而食之也。苟兼而食焉,必兼而愛之。譬之若楚、越之君:今是楚王食於楚之四境之內,故愛楚之人;越王食于越,故愛越之人。今天兼天下而食焉,我以此知其兼愛天下之人也。
且天之愛百姓也,不盡物而止矣。今天下之國,粒食之民,殺一不辜者,必有一不祥。曰:“誰殺不辜?”曰:“人也。”“孰予之不辜?”曰:“天也。”若天之中實不愛此民也,何故而人有殺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且天之愛百姓厚矣,天之愛百姓別矣,既可得而知也。何以知天之愛百姓也?吾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也。何以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也?吾以昔者三代之聖王知之。故昔也三代之聖王堯、舜、禹、湯、文、武之兼愛之天下也,從而利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敬上帝、山川、鬼神。天以爲從其所愛而愛之,從其所利而利之,於是加其賞焉,使之處上位,立爲天子以法也,名之曰聖人。以此知其賞善之證。是故昔也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之兼惡天下也,從而賊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詬侮上帝、山川、鬼神。天以爲不從其所愛而惡之,不從其所利而賊之,於是加其罰焉,使之父子離散,國家滅亡,抎失社稷,憂以及其身。是以天下之庶民屬而毀之,業萬世子孫繼嗣,毀之賁不之廢也,名之曰失王。以此知其罰暴之證。今天下之士君子欲爲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曰:順天之意者,兼也。反天之意者,別也。兼之爲道也,義正。別之爲道也,力正。曰:義正者何若?曰: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衆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國,莫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害也。若事上利天,中利鬼,下利人,三利而無所不利,是謂天德。故凡從事此者,聖知也,仁義也,忠惠也,慈孝也,是故聚斂天下之善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則順天之意也。曰:力正者何若?曰:大則攻小也,強則侮弱也,衆則賊寡也,詐則欺愚也,貴則傲賤也,富則驕貧也,壯則奪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國,方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賊害也。若事上不利天,中不利鬼,下不利人,三不利而無所利,是謂之賊。故凡從事此者,寇亂也,盜賊也,不仁不義,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是故聚斂天下之惡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則反天之意也。
故子墨子置立天之,以爲儀法,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也。今輪人以規,匠人以矩,以此知方圜之別矣。是故子墨子置立天之,以爲儀法,吾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之去義遠也!何以知天下之士君子之去義遠也?今知氏大國之君寬者然曰:“吾處大國而不攻小國,吾何以爲大哉?”是以差論蚤牙之士,比列其舟車之卒,以攻伐無罪之國,入其溝境,刈其禾稼,斬其樹木,殘其城郭以御其溝池,焚燒其祖廟,攘殺其犠牷。民之格者則剄拔之,不格者則系操而歸。丈夫以爲僕圉,婦人以爲舂酋。則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爲不仁義,以告四鄰諸侯曰:“吾攻國覆軍,殺將若干人矣。”其鄰國之君,亦不知此爲不仁義也,有具其皮幣,發其總遽,使人饗賀焉。則夫好攻伐之君,有重不知此爲不仁不義也,有書之竹帛,藏之府庫。爲人後子者,必且欲順其先君之行,曰:“何不當發吾府庫,視吾先君之法美?”必不曰文、武之爲正者若此矣,曰“吾攻國覆軍,殺將若干人矣”。則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爲不仁不義也,其鄰國之君不知此爲不仁不義也,是以攻伐世世而不已者。此吾所謂大物則不知也。
所謂小物則知之者,何若?今有人於此,入人之場園,取人之桃李瓜姜者,上得且罰之,衆聞則非之。是何也?曰:不與其勞,獲其實,已非其有所取之故。
而況有逾於人之牆垣,抯格人之子女者乎!與角人之府庫,竊人之金玉蚤絫者乎!與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乎!而況有殺一不辜人乎!今王公大人之爲政也,自殺一不辜人者,逾人之牆垣,抯格人之子女者,與角人之府庫,竊人之金玉蚤絫者,與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與入人之場園,竊人之桃李瓜姜者,今王公大人之加罰此也,雖古之堯、舜、禹、湯、文、武之爲政,亦無以異此矣。
今天下之諸侯,將猶皆侵凌攻伐兼併,此爲殺一不辜人者數千萬矣!此爲逾人之牆垣,格人之子女者,與角人府庫,竊人金玉蚤絫者數千萬矣!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與入人之場園,竊人之桃李瓜姜者數千萬矣!而自曰義也。
故子墨子言曰:是蕡我者,則豈有以異是蕡黑白甘苦之辯者哉!今有人於此,少而示之黑謂之黑,多示之黑謂白,必曰吾目亂,不知黑白之別。今有人於此,能少嘗之甘謂甘,多嘗謂苦,必曰吾口亂,不知其甘苦之味。今王公大人之政也,或殺人,其國家禁之。此蚤越有能多殺其鄰國之人,因以爲文義。此豈有異蕡白黑、甘苦之別者哉!故子墨子置天之,以爲儀法。非獨子墨子以天之志爲法也,於先王之書《大夏》之道之然:“帝謂文王,予懷明德,毋大聲以色,毋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此誥文王之以天志爲法也,而順帝之則也。且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實將欲爲仁義,求爲上士,上欲中聖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者,當天之志而不可不察也。天之志者,義之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