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土仁曰:談江源者,久沿《禹貢》“岷山導江”之說。近邑人徐弘祖,字霞客。夙好遠遊,欲討江源,崇禎丙子夏,辭家出流沙外,至庚辰秋歸,計程十萬,計日四年。其所紀核,從足與目互訂而得之,直補桑《經》、酈《注》所未及。
夫江邑爲江之尾間,適志山川,而霞客歸,出《溯江紀源》,遂附刻之。)
江、河指長江、黃河爲南北二經流主要河流,以其特達於海也。而餘邑正當大江入海之衝,邑以江名,亦以江之勢至此而大且盡也。
生長其地者,望洋擊楫,知其大,不知其遠;溯流窮源,知其遠者,亦以爲發源岷山而已。餘初考紀籍,見大河即黃河自積石入中國。
溯其源者,前有博望之乘槎chá筏子,後有都實之佩金虎符。其言不一,皆雲在崑崙之北,計其地,去岷山西北萬餘里,何江源短而河源長也?豈河之大更倍於江乎?
迨逾淮涉汴,而後睹河流如帶,其闊不及江三之一,豈江之大,其所入之水,不及於河乎?迨北歷三秦(甘肅,陝西交界處),南極五嶺,西出石門、金沙,而後知中國入河之水爲省五,陝西、山西、河南、山東、南直隸。入江之水爲省十一。
西北自陝西、四川、河南、湖廣、南直,西南自雲南、貴州、廣西、廣東、福建、浙江。計其吐納,江既倍於河,其大固宜也。
按其發源,河自崑崙之北,江亦自崑崙之南,其遠亦同也。
發於北者曰星宿海,佛經謂之徙多河。北流經積石,始東折入寧夏,爲河套,又南曲爲龍門大河,而與渭渭河合。發於南者曰犁牛石,佛經謂之殑伽河。
南流經石門關,始東折而入麗江,爲金沙江,又北曲爲敘州大江,與岷山之江合。餘按岷江經成都至敘今之宜賓,不及千里,金沙江經麗江、雲南、烏蒙至敘,共二千餘里,舍遠而宗近,豈其源獨與河異乎?
非也!
河源屢經尋討,故始得其遠;江源從無問津,故僅宗其近。其實岷之入江,與渭之入河,皆中國之支流,而岷江爲舟楫所通,金沙江盤折蠻僚谿峒間,水陸俱莫能溯。
在敘州者,只知其水出於馬湖、烏蒙,而不知上流之由雲南、麗江;在雲南、麗江者,知其爲金沙江而不知下流之出敘爲江源。雲南亦有二金沙江:一南流北轉,即此江,乃佛經所謂殑伽河也;一南流下海,即王靖遠征麓川,緬人恃以爲險者,乃佛經所謂信度河也。雲南諸志,俱不載其出入之異,互相疑溷同“混”,尚不悉其是一是二,分北分南,又何由辨其爲源與否也。既不悉其孰遠孰近,第見《禹貢》“岷山導江”之文,遂以江源歸之,而不知禹之導,乃其爲害於中國之始,非其濫觴發脈之始也。導河自積石,而河源不始於積石;導江自岷山,而江源亦不出於岷山。
岷流入江,而未始爲江源,正如渭流入河,而未始爲河源也。
不第此也,岷流之南,又有大渡河,西自吐蕾,經黎、雅與岷江合,在金沙江西北,其源亦長於岷而不及金沙,故推江源者,必當以金沙爲首。
不第此也:宋儒謂中國三大龍,而南龍之脈,亦自岷山,瀕大江南岸而下,東渡城陵、湖口而抵金陵,此亦不審大渡、金沙之界斷其中也。不第此也:並不審城陵磯、湖口縣爲洞庭、鄱陽二巨浸入江之口。洞庭之西源自沅,發於貴州之谷芒關;南源自湘,發於粵西之釜山、龍廟。鄱陽之南源自贛,發於粵東之浰頭、平遠;東源自信豐,發於閩之漁梁山、浙之仙霞南嶺。是南龍盤曲去江之南且三千里,而謂南龍瀕江乎?不第此也:不審龍脈,所以不辨江源。今詳三龍大勢,北龍夾河之北,南龍抱江之南,而中龍中界之,特短。
北龍亦只南向半支入中國。
俱另有說。
惟南龍磅礴半宇內,而其脈亦發於崑崙,與金沙江相持南下,經石門麗江,東金沙,西瀾滄,二水夾之。環滇池之南,由普定度貴竺、都黎南界,以趨五嶺。龍遠江亦遠,脈長源亦長,此江之所以大於河也。
不第此也:南龍自五嶺東趨閩之漁梁,南散爲閩省之鼓山,東分爲浙之臺、宕。正脈北轉爲小筸嶺,閩浙界。度草坪驛,江浙界。峙爲浙嶺、徽浙界。黃山,徽寧界。而東抵叢山關,績溪、建平界。
東分爲天目、武林。正脈北度東壩,而峙爲句曲,於是回龍西結金陵,餘脈東趨餘邑。是餘邑不特爲大江盡處,亦南龍盡處也。龍與江同發於崑崙,同盡於餘邑,屹爲江海鎖鑰,以奠金陵,擁護留都千載不拔之基以此。豈若大河下流,昔曲而北趨碣石,今徙而南奪淮、泗,漫無鎖鑰耶?然則江之大於河者,不第其源之共遠,亦以其龍之交會矣。
故不探江源,不知其大於河;不與河相提而論,不知其源之遠。談經流者,先南而次北可也。
(陳體靜曰:此考原本已失,茲從本邑馮《志》中錄出,非全文也。前人謂其書數萬言,今所存者,僅千有餘言而已。考內“北龍亦只南向半支入中國”下注雲:“俱另有說。”其說必甚長,乃一概刪去,殊爲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