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公元1638年)九月初一日雨達旦不休。起觀兩界山,已出峽口,碧峒在西南山下,其北山岡上即紅板橋,爲貴州界。
復去黔而入滇,高枕一宵矣。就火炊飯欲行,主人言:“此去黃泥河二十里,水漲舟莫能渡,須少需等待之。”蓋是河東岸無居廬,先有去者,亦俱反候於此。餘見雨勢不止,憚於往返,乃掃剔片地,拭木板爲幾,匡坐正坐敝茅中,冷則與彝婦同就溼焰。蓋一茅之中,東半畜馬,西半則主人之捐,榻前就地煨溼薪以爲爂cuàn即雲南的火塘,爂北即所置幾地也,與其榻相隔止一火。夜則鋪茅以臥,日則傍火隱几。雨雖時止,檐低外濘,不能一舉首辨羣山也。
初二日夜雨仍達旦。主人言:“今日漲愈甚,舟益難渡。明日爲街子,貴州爲”場“,雲南爲”街子“,廣西爲”墟“。候渡者多,彼舟不得不至。即餘亦同行也。”餘不得已,復從之。匡坐如昨日,就火煨粥,日三啜焉,枯腸爲潤。是日當午,雨稍止。忽聞西嶺喊聲,寨中長幼俱遙應而馳。詢之,則豺狼來負羊也,幸救者,傷而未死。夫日中而兇獸當道,餘夜行叢薄中,而僥倖無恐,能忘高天厚地之靈祐哉!
碧峒在亦佐縣東百里。蓋滇南勝境之界山南走東轉,包明月所又稱平彝所之南橫過,爲火燒鋪南山。
按滇南勝境,乃分界山也,而老脊尚在其東火燒鋪西嶺。餘前過明月所,即平彝所,詢土人,言其水南下亦佐。
則明月所東,火燒鋪西,乃爲分水之脊,即轉爲火燒、亦資孔之南山,東走而北轉,經樂民所,北繞歸順、狗場之間,而東南下安籠所,入廣西泗城州境,又東過思恩府北,東峙爲太明山,而盡於潯州,爲黔、鬱二江之界。其滇南勝境之南,所度火燒鋪南山者,其峽中尚有明月水出焉,界從其口東度兩分而已。老脊從此分爲兩支。正支東由亦資孔南,東北繞樂民所北,而轉安籠所,下泗城州。旁一支南下東轉,而黔、滇之界因之,南抵此峒,又南至於江底,又南盡於南盤之北焉。是黔界越老脊之西南,不以老脊爲界,而以南支爲界也。若以老脊,則樂民所、狗場營、黃草壩俱當屬滇。以老脊東行而黔隘小,故褻(póu減少)滇益黔,以補不足。
碧峒北與新興城遙對,南與柳樹遙對。此地又滇凸而東者。
碧峒寨有民哨,有薙薙,共居一寨門之內。其西爲民寨,即餘所棲者;其東爲薙薙寨。
自黃草壩至此,米價最賤,一升止三四文而已。
初三日子夜寒甚。昧爽起,雨仍霏霏。既飯,出寨門,路當從小岐南上山,誤西從大石徑行。
初有塢西北去,以爲狗場道。隨石徑西南轉,二里,東界石山南去,塢轉而西,隨之。
二里,峽中禾遂盈隴,望北山崖畔有四五家懸坡上,相去尚一里,而塢南遂絕,乃莽蒼橫陟其塢而西北,一里,抵北山村麓,有兩人耕於其下,亟趨而問之。尚隔一小溪,其人輒牽牛避去。
餘爲停趾即停止行進,遂告以問道意。
其人始指曰:“往黃泥河應從來處。此誤矣。”在問以誤在何處,其人不告去。乃返,行泥塍間,路倏斷倏續。二里餘,至前轉塢處,猶疑以爲當從南峽入。方惆悵無路,忽見塢邊一牧馬者,呼之,即碧峒居停主人也,問何以至此?蓋黃泥河之道,即從碧峒後東南逾嶺,乃轉西峽,正與此峽東界石山,南北相隔,但茅寨無路,故必由碧峒始得通行。遂復二里餘,返至碧峒西南,傍其寨門,東南逾嶺而下。一里,東南徑塢,半里覆上,又半里,又東南逾一嶺,有峽自南西墜,而路則直西出坳。半里始下,又半里抵西峽中,遂由峽西行。屢陟岡窪,三裏,有石峯踞峽之中,爲當關之標,由其北逾脊而下。
時密雲釀雨,見細箐縈崖,深杳叵測,真豺虎之窟也。惴惴西下,一里度壑。又二里,忽有水自北峽出,下嵌壑中,繞東南而注,是爲黃泥河。其河僅比瀘江水,不闊而深,不渾而急;其源發於樂民所、明月所,經狗場至此,東南與蛇場河同下江底而入盤江者也。時有小舟艤停泊西,稍待之,得渡,遂西上坡。一里半,逾嶺坳,有岐自東南峽底來,爲入小寨而抵板橋者,乃知板橋亦四達之區也。又西出峽,見羣峯中圍一壑,而北峯獨稍開,即黃泥河所環。共一里餘,抵聚落中。是日爲市,時已散將盡。入肆覓飯。主人婦以地濘天雨,勸留莫前。問馬場尚四十里,度不能前,遂停杖焉。
黃泥河聚廬頗盛,但皆草房。其地四面環山,而北即河繞其後,復東南帶之。西又一小溪,自西南峽來,北注黃泥。
其中多盤塢環流,土膏豐沃,爲一方之冠。亦佐之米,俱自此馬駝肩負而去。前擬移縣於此,至今稱爲新縣,而名亦佐爲舊縣雲。
初四日晨起雨止,四山雲氣勃勃。飯而行,西半里,度一木橋,其下溪流自南而北,即西小溪也。又西上坡,轉而南,溯流半里,入西峽。又半里,轉而北,其處又有北峽、西峽二流之交焉。
於是隨北峽溪,又溯流半里,乃西上山。
時東峯雲氣稍開,乃賈勇上躋。仰見西嶺最高,其上皆夾坡削箐,雲氣罩其頂,不能悉。躋二里,漸入濃霧中,遂從峯頭穿峽上,於是箐深霾黑,咫尺俱不可見。又一里陟其頂,平行嶺上。又二里乃下,下一里及西塢。涉塢而西,一里,度一小橋,橋下水北流。
乃南向西轉,一里,有岐交其南北:南乃入牛場村道,有小峯駢立,村隱其下焉;北乃其處趨狗場營者。又西半里,乃西上山,其坡峻且滑,無石級可循,有泥坎陷足,升躋極難。二里,陟峯頭,又平行峯頭一里,越其巔。時濃霧成雨,深茅交道,四顧皆彌淪完全被淹沒如銀海。
得峯頭一樹如擎蓋,下有列石如錯屏,乃就樹踞石而憩,止聞颼飀滴瀝之聲,而目睫茫如也。又西北平行者一里,下眺嶺西深墜而下,而杳不可見;嶺東屏峙而上,而出沒無常。
已從北下,始有石磴陡墜,箐木叢水。
共一里半,陟塢而西,亦中窪之宕也。半里,又逾西坳出,其壑大開,路乃稍平,尖峯旁立,若爲讓道者。西向平行塢中一里半,有水橫瀦於前,以爲溪也,涉之不流,乃壑底中窪之坑,蓄而成溪者。又西二里,復有一溪,北流甚急,波漲水深,涉之沒股焉。又西一里,乃飯於峽坡之下。既飯,遂西人竹峽。祟峯迴合,紆夾高下,深篁密箐,蒙密不容旁入,只中通一路,石徑逶迤,如披重雲而穿密幄也。其竹大可爲管,瀰漫山谷,杳不可窮,從來所入竹徑,無此深密者。
其處名竹園箐。自黃泥河西抵馬場,人人捆負,家家獻客,皆此物也。客但出鹽瀹(用湯煮東西)之耳。其中坡陀屢更,三裏,逾峽南下,其壑中開,又爲霧障,止聞隔坡人語聲,然不辨其山形谷勢矣。南行壑中一里,轉而西半里,又越一坳。又半里,經峽而西,抵危坡下,復西向躋磴上,於是密箐仍縈夾壁懸崖間,其陟削雖殊,而深杳一如前也。攀陟三裏,西逾嶺頭,竹箐既盡,循山南轉,皆從嶺上行。路東則屏峙而上,路西則深墜而下,然皆沉霧所翳,不能窮晰也。南向平陟嶺上者三裏,轉而西行嶺脊者一里,其脊南北,俱深墜而下,第霧漫莫悉端倪。既而傍北嶺行,北屏峙而南深墜。又二里,雨復大至,適得羊場堡四五家當嶺頭,遂入宿焉。其家竹牀竹戶,煨撃竟麾盟瘢?僱?纈曛?嘁病?
初五日夜雨達旦不休。飯而行,遂南向稍下,已漸轉西。兩旁多中窪下陷之穴,或深墜無底,或瀦水成塘,或枯底叢箐,不一而足,然路猶時時陟岡逾嶺,下少上多也。
十里,見路北有深箐,有岐從箐中升,合併西去;有聚落當嶺頭,是曰水槽。其處聚落頗盛,夾道成衢,乃狗場營、安籠所、桃花大道所出。但岡頭無田,其上皆耕厓即崖鋤隴,只湛種粟,想稻畦在深坑中,霧翳不見也。升陟嶺頭,又西五里,是曰水井,其聚落與水槽同。由其西一里半,始歷磴下,遙望西塢甚深。
下箐中一里,由峽底西行二里,復逾坡而上。
一里,稍下坡西塢中。其中不深,而回峯四闢,霧倏開合,日色山光,遠近迭換,亦山中幻景也。
既復西向逾嶺,三裏,見嶺西窪中,有水成塘。乃循峯西北行,稍下一里,而入亦佐縣東門。縣城磚甃,而城外草舍三四家,城中亦皆草舍,求瓦房寥寥也。一里,炊於縣前。飯後,半里出西門,乃西北行。計其地猶在羣峯之頂,但四山霧塞,上下莫辨耳。從嶺頭西北行二里,乃西向歷峻級而下。其時霧影亦開,遂見西塢中懸,東界所下之山,與西界崇峯並夾,南北中闢深壑,而拐澤河自北而南,經其中焉;其形勢雖見,而河流猶深嵌不可窺。西山崇列如屏,南額尤高,雲氣尚平抹其頂,不令盡露。西山之南,復起一山,斜障而東,此則障拐澤而東南合蛇場者也。於是盤折西下,三裏,抵坡而磴盡。復西北行坡陀間,一里,逾岡再下,數家茅舍在焉,然猶未瀕河流也。
又西半里,涉一東來小水,乃抵河岸。溯之北,又涉一東北來小水,約半里,有渡舟當崩崖下,渡之。是河發源幹平彝衛及白水鋪以東,滇南勝境以西皆注焉。其勢半於江底,而兩倍於黃泥河,急流傾洞,南奔東轉,與蛇場合而東南會黃泥河水而爲江底河者也。亦佐、羅平南北東西二處,俱以此爲界。西登崖,崖岸崩頹,攀躋而上,遂西向陟嶺。時暮色將至,始以爲既渡即有託宿處,而荒崖峻阪,絕無一人,登陟不已,暮雨復來。五里,遇一人趨渡甚急,執而問之。曰:“此無託宿處。雞場雖遙,亟趨猶可及也。”乃冒雨竭蹶,轉向西南上。五里逾坳而西,乃西轉北行峽中。稍降二里,得數家之聚焉。亟投煨摚?荷?押希??旮闖掛埂?
初六日晨起雨止,四山猶氤氳不出。既飯,稍西下,渡窪。復西北上,漸露昨所望屏列崇峯在西南,而路盤其東北。三裏逾一岡,坪間有墟地一方,則雞場是也,從坳北稍下,又得數家之聚焉,問之,亦雞場也。蓋昨所宿者,爲雞場東村,此則雞場西村矣。從村北行,其峽西墜處,有石峯屼立,路從其北逾脊。稍東轉而北涉塢,共三裏,遂西北躋嶺。盤折石磴西北上,二里而涉其巔,則夙霧頓開,日影煥發,東瞻羣峯吐穎,衆壑盤空,皆昨所從冥漠中度之者。越嶺西下一里,抵盤壑中,見秋花懸隙,細流縈磴,遂成一幽異之境。西一里,有山橫披壑西,透其西北腋,似有耕雲樵石之棲,在西峯後;循其東南塢,則大路所從去也。乃隨塢南轉。塢東西山分兩界,餘以爲塢中水將南流,而不意亦懼中窪之穴也。南行三裏,復逾脊而上,遂西轉,盤橫坡之南脊焉。
一里,循橫坡南崖而西,其處山脊湊合,岡峽縱橫,而森石尤多娟麗。
又西一里,有岐自東南峽來合。
又西一里,乃轉北下,於是西向山遙豁,而路則循山西北向行矣。
四里,復北向逾岡,轉而西下,望西北塢中,有石壁下嵌,不辨其底。
已而降行塢中一里餘,又直造其下,則亦中窪之峽也。由其南又西行,兩陟岡塢共三裏,始涉一南流小水。
自渡拐澤河至此,俱行嶺上,未見勺水。又西逾一岡,一里,南望岡南,一峯西闢,洞門高懸,門有木橫列,而下隔一峽,遙睇無路,遂不及迂入。又半里,又涉一南流小水,西逾一岡,共二里而抵桃源村。其村百家之聚,與水槽相似,倚北山而居;前有深塢,羅平之道自塢中東南來;北東西三面,俱會其水南墜入崖洞,而南泄於蛇場江。故知拐澤西岸崇山,猶非南行大脊也。村多木皮覆屋以代茅。時日已午,就村舍瀹湯餐飯,而木溼難燃。
久之,乃西向行,渡西北峽石中小水。
一里,陟西塢而上。
又一里,逾岡而西,見西塢自西而東,其南有小山蜿蜒,亦自西而東界之。其山時露石骨崢崢,然猶未見溪流也。塢中雖旋窪成塘,或匯澄流,或瀦濁水,皆似止而不行者。又西一里,逾岡西下,有村當塢,倚南崖而居。於是繞村西行,始見塢中溪形曲折,且聞溪聲潺湲矣。由其北溯之西行,又一里,見塢中又有一村當塢而居,始見溪水自西來,從其村西,環其村北,又繞其東,其村中懸其北曲中,一溪而三面環之,南倚南山之崖,北置木橋以渡溪水。其水不甚大,而清澈不汩,是爲清水溝雲。蓋發源於西山之回坎坡,經此而東出於桃源,始南去者也。
又西一里,復過一村,其村始在塢北。
又西一里,又經一村,曰小板村,有稅司在焉,蓋羅平北境,爲桃花駝鹽之間道也。又西二里,始逾坡涉澗,屢有小水自北峽來,南注於清水溝,路截而逾之也。北峽中男婦二十餘人,各捆負竹筍而出,蓋土人羣入箐採歸,淡薰爲幹,以待鬻yù賣人者。又西二里,直逼西山之麓,有村倚之,是爲回窞dàn深坑坡。清水溝中民居峽塢,至此而止,以塢中有水。可耕也。
由此西南半里,過一小橋,其水自西北沿山而來,即清水溝上流之源矣。度之,即西上嶺。嶺頭有索哨者,不之與而過。
躡嶺一里半,西陟嶺脊。是脊始爲分水之處,乃北自白水鋪西直南度此,迴環西南,而峙爲大龜,以分十八寨、永安哨、江底河諸派者也,而羅平之界,亦至是而止焉。逾脊西,漸西北平下一里,漸轉而西,行塢中。其塢東西直亙,而南北兩界遙夾之,南山卑伏,而北山高聳,暮霧復勃勃籠北峯上,流泉亦屢屢自北注南。第南山之麓,似有墜澗橫其北,然不辨其爲東爲西,以意度之,以爲必西流矣,然不可見也。塢中皆荒茅斷隴,寂無人煙。
西行六裏,其西有山橫列塢口,塢始墜而西下,茅舍兩三家,依塢而棲,路乃逾塢循北山而西。
半里,有茅亭一龕當路旁,南與茅舍對,想亦哨守之處也。
又西一里稍下,有小水成溪,自北峽來,小石樑跨之,其水南注塢口而去。既度樑,即隨西山南向,隨流半里,轉而西上嶺,暮色合矣。
又上一里,而馬場之聚當嶺頭。
所投宿者,乃新至之家,百無一具。時日已暮,無暇他徙,煨溼薪,臥溼草,暗中就枕而已。
初七日晨起,雲尚氤氳。飯而行。有索哨者,還宿處,解囊示批而去。於是西北隨坡平下,其路甚坦,而種麻滿坡南,蓋其下亦有塢西通者。西馳四里,始與溪近。隨流稍南半里,復循坡西轉,又一里,下坡。西望西南塢中,有數家之聚,田禾四繞,此溪經塢環之。其塢自北山隨坡南下,中有一水,亦自北而南,與此水同會於村北,合而西南破峽去。乃西截北來塢,半里抵北來之溪,有新建石樑跨之,是爲獨木橋。
想昔乃獨木,今雖石而猶仍舊名也。
橋下溪流,三倍於西來之水,固知北塢之源遠於東矣。
逾橋西,即上嶺,西南直躋甚峻,一里半,逾其脊。又西向平下者一里,有岐隨岡南去者,陸涼道也。岡西塢中,復有數家焉,亦陸涼屬也。
其塢亦自北而南,雖有村而無流。路西下截塢,半里,經村北,又半里,抵西界崇山下,遂躡峻而上,而陸涼之界,又西盡於此矣。蓋因其水南下陸涼,故西自此塢,東抵回窞西山,皆屬之陸涼。其處南抵陸涼衛,路經尖山、天生橋,相距尚八十里也。由西嶺而上,又爲海崖屬,乃亦佐縣右縣丞土司龍姓者所轄,亦佐縣有左、右二丞,皆土司。左丞姓沙,在本縣,即與步雄攻黃草壩者。右丞姓龍,或曰即姓海,在北,而居近越州。其地東自此嶺而西抵箐口焉。東與亦佐西界中隔,羅平、陸涼二州之地間錯其間,不接壤也。
從東麓西上,屢峻屢平,峻者削崖盤磴,平者曲折逶迤。
三峻而三逾嶺頭,共七裏,望見南坪有數十家之聚,北峯則危聳獨懸。蓋自馬場而西,即望見遙峯尖削,特出衆峯之上,而不意直逼其下也。又一里,梯石懸磴,西北抵危峯前,其時麗日轉耀,碧天如洗,衆峯盡出,而是山最高,不特獨木西峯,下伏如砥,即遠而回窞老脊,亦不能上與之抗,惟拐澤雞場西嶺,遙相頡頏。其中翡翠層層,皆南環西轉,而接於西南巨峯。此東顧之極觀也。其四則亂峯迴罨yǎn覆蓋,叢箐盤錯,遠雖莫抗,而近多自障焉。其南則支條直走,近界既豁,遠巚前環,此獨木諸所遙帶而下泄者。西南有二峯遙湊,如眉中分,此盤江之所由南注者耶?
其西即越州所倚。
而東峯之外,復有一峯高懸,其南浮青上聳,圓若團蓋,此即大龜山之特峙於陸涼、路南、師宗、彌勒四州之交者耶?天南諸峯,悉其支庶,而此峯又其伯仲行矣。由峯西逾脊稍下,即有石坡斜懸,平庋砥峙,古木婆娑其上,亦高崖所僅見者。
由此歷級西下一里,有壑迴環,中窪四合,復有中懸之臺,平瞰其中,夾坑之岡,橫亙其外,石痕木蔭,映彩流霞,令人神骨俱醒。由橫岡西南轉,二里,復逾一脊。又西度一中懸之岡,有索哨者,不顧而去。度岡而西一里,覆上坡,又一里,西逾其隘,復有索哨者,亦不顧而去。想皆所云海崖土司者。逾脊,又不能西見盤江。又西半里,西障始盡,下界遙開,瞥然見盤江之流,自西北注東南而去,來猶不能盡矚焉。於是西向拾級直下,一里抵塢中。
又西半里,循西山南轉,半里,復稍上逾岡西,復平行嶺上。半里,有岐,一直西下坑,一西南盤嶺。見西南路稍大,從之。一里,得數家當嶺頭,其茅舍低隘,牛畜雜處其中,皆所謂儸儸也。男子皆出,婦人莽不解語,索炊具無有應者。是即所謂箐口也,海崖之界,於是止焉。由岡頭西南去,爲越州道;從此西北下,即越州屬,爲曲靖道。遂西北下嶺。始甚峻,一里,轉西漸夷。於是皆車道平拓,無齟齬jǔyǔ指地面不平之慮矣。又西一里,飯於樹下。又西馳七裏,始有塢北來。遂盤東山北轉,一里,始橫截北來之塢。餘始意塢中當有流南注,而不知其塢亦中窪也。塢中橫亙一岡,南北俱成盤壑,而壑南復有岡焉。從中亙者馳而西,一里,復西上坡。又一里,陟坡之脊,亦有儸儸數家。問之道,不能對也。從脊西下三裏,連越兩坡,又見塢自北來南向去,其中皆圓窪貯水,有岡中間,不通流焉。從坡上西北望,則龍潭之山,自北分突,屏列而西,此近山也;西南望,則越州南嶺,隔山遙障,所謂西峯也;而東峯之外。浮青直對,則大龜之峯,正與此南北相準焉。西下坡,又有一塢自北而南,南環爲大塢,與東界連窪之塢合。此塢始有細流中貫,夾塢成畦。流上橫小橋西度,有一老人持筐賣梨其側,一錢得三枚,其大如甌一種酒杯,味鬆脆而核甚小,乃種之絕勝者,聞此中有木瓜梨,豈即此耶?西上一岡,平行岡上四里,直抵西峯下,則有塢隨其麓,而深澗瀠之,所謂龍塘河也,然但見澗形,而不能見水。乃西下坡約半里,隨塢出西南,先與一小水遇,隨之;既乃截塢而西,又半里,始與龍塘河遇,有大石樑跨其上。橋右村廬累累,倚西山而居,始皆瓦房,非復茅舍矣。龍塘河之水,發源於東北山峽中,其處環潭甚深,爲蛟龍之窟,即所謂曲靖東山之東峽也。其山北自白水鋪西分水嶺分支南下,亙曲靖之東,故曰東山;而由此視之,則爲西嶺焉,南至此,瀕河而止。其西腋之中,爲閬木山;東腋之中,爲龍潭,即此水之所出矣。自管口西下塢中,即爲越州屬,州境至此西止,而田畸悉環聚焉。
由村西上坡,即東山之南盡處也。二里,逾岡頭,方踞石少憩,忽一人自西嶺馳來,謂餘曰:“可亟還下山宿。前嶺方有盜劫人,毋往也。”已而其婦後至,所語亦然。而仰視日方下午,前終日馳無人之境,皆豺狼魑魅chīmèi妖怪之窟,即深夜倖免,豈此晝行,東西夾山而後者甚衆,反有賊當道耶?
因詰之曰:“既有賊,汝何得至?”其人曰:“彼方剝行者衣,餘夫婦得迂道來耳。”餘疑此人慾誑餘還宿,故託爲此言。又思果有之,今白日返宿,將明日又孰保其不至耶?
況既劫人,彼必無復待之理,不若即馳而去也。遂叱顧僕行,即從岡上盤北山而西。蓋北即東山南下之頂,南即其山下墜之峽,而盤江自橋頭南下,爲越州後橫亙山所勒,轉而東流,遂截此山南麓而斷之,故下皆砠踽jūjǔ不平。路橫架嶺上,四里抵其中,旁矚北嶺,石參差而岫屼岦,覺雲影風枝,無非惴人之具,令人錯顧不定,投趾莫擇。又西四里,始西南下片石中。
其處土傾峽墜,崩嵌交錯,而石骨露其中,如裂瓣綴行。其墜處皆流土,不可着足,必從石瓣中宛轉取道。其石質幻而色異,片片皆英山絕品,惟是風鶴驚心,不能狎xiā親近而態度不莊重憩而徐賞之。亡何不久,已下見西塢南流之江,知去橋頭不遠,可免虎口,乃倚石隙少憩,竟作青蓮瓣中人矣。
從石中下者一里,既及西麓,復行支隴,遂多聚廬之居。
又一里,路北江回堰曲,中涵大塘一圍,四面豐禾環之;東有精廬,高倚東山之麓;西則江流所泄,而石樑橫跨之。又行畦間半里,始及石樑。其樑不高而長,是爲南盤之源,北自炎方、交水、曲靖之東,直南至此。是橋爲曲靖鎖鑰,江出此即東南流,繞越州之東而南人峽焉。
逾樑而西約半里,上坡北,而宿於逆旅,即昔之所過石堡村也。適夜色已瞑,明月在地,過畏途,就安廬,樂甚。問主人:“嶺上有御人者,果有之乎?”主人曰:“即餘鄰人。下午樵于山,數賊自山後躍出,剝三人衣,而碎一人首。與君來時相後先也。”予於是始感前止宿者之情,而自愧以私衷臆度之也。蓋是嶺東爲越州,西爲石堡,乃曲靖衛屯軍之界,互相推諉,盜遂得而乘之耳。
初八日昧爽飯,索酒而酌,爲浴泉計。遂由村後越坡西下,則溫泉在望矣。塢中蒸氣氤氳,隨流東下,田畦間鬱然四起也。半里,人圍垣之戶,則一泓中貯,有亭覆其上,兩旁復磚甃兩池夾之。北有謝三楹,水從其下來,中開一孔,方徑尺,可掬而盥也。
遂解衣就池中浴。
初下,其熱爍膚,較之前浴時覺甚烈。既而溫調適體,殊勝彌勒之太涼,而清冽亦過之。
浴罷,由垣後東向半里,出大道。
是日碧天如濯,明旭晶然,騰翠微而出,潔波映其下,對之覺塵襟盪滌,如在冰壺玉鑑中。
北行十里,過南城,又二十里,入曲靖南門。時有戈參戎者持槍士兵,奉按君命,巡諸城堡,高幢chuǎng旗幟大纛,擁騎如雲,南馳而去。餘避道旁視之,如赫電,亦如浮雲,不知兩界青山見慣,袒當誰左也誰露出左臂表示擁護呢。
飯於面肆中。
出東門半里,入東山寺。是名青龍山,而實無山,郭東岣嶁,高僅丈餘,大不及五丈。上建大殿,前列層樓配之,置宏鍾焉,鍾之大,餘所未見也。殿左有藏經閣,其右樓三層,皆翼於岣嶁之旁而齊其末者。
徙倚久之,出寺右,循城而北,五里,出演武場大道。又三裏過白石江,又二里過一坡。又十里抵新橋,殷雷轟然,大雨忽至,避茅檐下,冰霰交作,迴風涌之,撲人衣面,莫可掩蔽。久之乃霽。仍北行,濘滑不可着趾。十里抵交水,入南門。由沾益州署前抵東門,投舊邸襲起潛家。見其門閉,異之,叩而知方演劇於內也。餘以足泥衣垢,不樂觀,亟入其後樓而憩焉。沾益惟土司居州治,而知州之署則在交水。
初九日餘倦於行役在外長途跋涉,憩其樓不出,作數日遊紀。是日爲重九,高風鼓寒。以登高之候,而獨作袁安僵臥之態,以日日躋攀崇峻不少也。下午,主人攜菊具酌,不覺陶然而臥。
初十日寒甚,終日陰翳。止寓中。下午復雨,徹夜不休。
十一日餘欲行。主人以雨留,復爲強駐,厭吃飽其酒脯焉。初餘欲從沾益並窮北盤源委,至交水,龔起潛爲餘談之甚晰,皆鑿鑿可據,遂圖返轅,由尋甸趨省城焉。
十二日主人情篤,候飯而行,已上午矣。十里仍抵新橋,遂由歧溯流西南行。
二里抵西南小山下,石幢之水,乃從西北峽中來,路乃從西南峽中入。一里登嶺,一里陟其巔。
西行嶺上者又一里,乃下。
初從嶺頭下瞰西塢,有廬有疇,有水瀠之,以爲必自西而東注石幢者。迤邐西下者又一里,抵塢中,則其水返西南流,當由南谷中轉東而出於白石江者。
詢是村爲戈家衝。由是而西,並翠峯諸澗之流,皆爲白石江上流之源矣。源短流微,瀠帶不過數裏之內,而沐西平曲靖之捷,誇爲冒霧涉江,自上流渡而夾攻之,著之青史,爲不世勳,而不知與坳堂水塘無異也。
徵事考實,書之不足盡信如此!
於是盤折阪谷四里,越劉家坡,則翠峯山在望矣。蓋此山即兩旁中界之脊,南自宜良分支,北度木容箐,又北而度火燒箐嶺,又北而度響水西嶺,又北而結爲此山;又西夾峙爲回龍山,繞交水之西北,經炎方,又北抵沾益州南;轉東,復折而南下,峙爲黑山,分爲兩支。正支由火燒鋪、明月所之間南走東折,下安籠所,入泗城州,而東峙爲大明山,遂盡於潯州。旁支西南由白水西分水嶺,又分兩支:直南者由回窞坡西嶺,西南峙爲大龜山,而盡於盤江南曲;西南分支者,盡於曲靖東山。其東南之水,下爲白石江;東北之水,下爲石幢河;而西則泄於馬龍之江,而出尋甸,爲北盤江焉。
然C則一山而東出爲南盤,西出爲北盤,惟此山及炎方足以當之;若曲靖東山,則旁支錯出,而志之所稱悉誤也。由劉家坡西南,從坡上行一里,追及一嫗,乃翠峯山下橫山屯人也。隨之又西一里,乃下坡。徑塢一里,有小水自西北來,小石樑跨之。從此西南上坡,爲三車道;從此直西溯小水,自西南岸入,爲翠峯間道。其路若續若斷,橫截塢隴。三裏,有大道自東南來,則自曲靖登山之徑也,於是東南望見三車市矣。
遂從大道西行,二里,將抵翠峯下,復從小徑西南度隴。風雨忽至,頃刻而過。一里,下坡涉深澗,又西上坡半里,抵橫山屯。其屯皆徐姓。
老嫗命其子從村後送餘入山。半里抵其麓,即有兩小澗合流。涉其北來者,溯其西來者,遂躡峻西上。一里半,盤嶺頭而北,轉入西峽中,則山之半矣。
其山自絕頂垂兩支,如環臂東下:北支長,則繚繞而前,爲新橋西岡之脈;南支短,則所躡以上者。兩臂之內,又中懸一支,當塢若臺之峙,則朝陽庵踞其上,庵東北向。其南腋又與南臂環阿成峽,自峯頂逼削而下,則護國舊寺倚其間。自西峽入半里,先達舊寺,然後東轉上朝陽,以舊寺前墜峽下塹也。舊寺兩崖壁夾而陰森,其病這裏指不足之處在旁無餘地;朝陽孤臺中綴而軒朗,所短在前少迴環。餘先入舊寺,見正殿亦整,其後遂危崖迥峭,藤木倒垂於其上,而殿前兩柏甚巨,夾立參天。寺中止一僧,乃寄錫殿中者,一見即爲餘爇火炊飯。餘乃更衣叩佛,即乘間東登朝陽。一頭陀方曳杖出庵門。餘入其庵,亦別無一僧,止有讀書者數人在東樓。
餘閒步前庭。
庭中有西番菊兩株,其花大如盤,簇瓣無心,赤光燦爛,黃菊爲之奪豔,乃子種而非根分,此其異於諸菊者。
前樓亦幽迥,庭前有桂花一樹,幽香飄泛,遠襲山谷。餘前隔峽盤嶺,即聞而異之,以爲天香遙墜,而不意乃敷萼開花所成也。桂芬菊豔,念此幽境,恨無一僧可託。還飯舊寺,即欲登頂爲行計,見炊飯僧殷勤整餉,雖瓶無餘粟,豆無餘蔬,殊有割指啖客之意,心異之。
及飯,則己箸不沾蔬,而止以蔬奉客,始知即爲淡齋師也。先是橫山屯老嫗爲餘言:“山中有一僧,損口苦體,以供大衆。
有予衣者,輒復予人。有餉食者,己不鹽不油,惟恐衆口弗適。“餘初至此訊之,師不對,餘肉眼不知即師也。
師號大乘,年甫四十,幼爲川人,長於姚安,寄錫於此,已期年已滿一年矣。發願淡齋供衆,欲於此靜修三年,百日始一下山。其形短小,而目有瘋癢之疾。苦行勤修,世所未有。餘見之,方不忍去,而飯未畢,大雨如注,其勢不已,師留止宿,餘遂停憩焉。是夜寒甚,餘宿前楹,師獨留正殿,無具無龕,徹夜禪那即坐禪入定不休。
十三日達旦雨不止,大乘師復留憩。餘見其瓶粟將盡,爲炊粥爲晨餐,師復即另爂爲飯。
上午雨止,恐餘行,復強餘餐。忽有一頭陀入視,即昨朝陽入庵時曳杖而出者,見餘曰:“君尚在此,何不過我?我猶可爲君一日供,不必啖此也。”遂挾餘過朝陽,共煨火具餐。師號總持,馬龍人,爲曲靖東山寺住持,避囂於此,亦非此庵主僧也。此庵主僧曰瑞空,昨與舊寺主僧俱入郡,瑞空歸而舊寺僧並不知返,蓋皆蠢蠢即無知,世法佛法,一無少解者。大乘精進而無餘資,總持靜修而能撙節節省,亦空山中兩勝侶也。
已而自言其先世爲姑蘇吳縣籍,與餘同姓。昔年朝海過吳門,山塘徐氏欲留之放生池,師不果而歸。今年已六十三矣。是夜宿其西樓,寒更甚,而夜雨復潺潺。
十四日雨竟日不霽,峭寒砭biān。骨刺骨,惟閉戶向火,不能移一步也。
翠峯山,在曲靖西北,交水西南,各三十里,在馬龍西四十里,秀拔爲此中之冠。
朝陽庵則劉九庵大師所開建者。
碑言師名明元,本河南太康人,曾中甲科,爲侍御,嘉靖甲子駐錫翠峯。萬曆庚子(公元1600年)有徵播之役,軍門陳用賓過此,感師德行,爲建此庵。後師入涅槃,陳軍門命以儒禮葬於庵之東原。土人言:劉侍御出巡,案置二桃,爲鼠所竊。劉窺見之,佯試門子曰:“汝何竊桃?”門子不承。嚇之曰:“此處豈復有他人,而汝不承。吾將刑之。”門子懼刑,遂妄承之。問:“核何在?”門子復取他核以自誣。劉曰:“天下事枉者多矣!”乃棄官薙tì發(削髮爲僧)於此。
曲靖者,本唐之曲州、靖州也,合其地置府,而名亦因之。
沾益州土知州安邊者,舊土官安遠之弟,兄終而弟及者也。與四川烏撒府土官安孝良接壤,而復同宗。水西安邦彥之叛,孝良與之同逆。
未幾死,其長子安奇爵襲烏撒之職,次子安奇祿則土舍也。軍門謝命沾益安邊往諭水西,邦彥拘留之。
當事者即命奇祿代署州事,並以上聞。
後水西出安邊,奉旨仍掌沾益,奇祿不得已,還其位;而奇祿有烏撒之援,安邊勢孤莫助,擁虛名而已。然邊實忠順,而奇祿狡猾,能結當道歡。今年三月,何天衢命把總羅彩以兵助守沾益,彩竟乘機殺邊,並挈其資二千金去。或曰:彩受當道意指,皆爲奇祿地也。奇祿遂復專州事,當道俱翕然從之。獨總府沐曰:“邊雖上司,亦世臣也,況受特命,豈可殺之而不問?”故至今九月間,沾益復杌梩wùniè不安不安,爲未定之局雲。
下午飯後,伺雨稍息,遂從朝陽右登頂。西上半里。右瞰峽中,護國寺下嵌穽口,左瞻岡上,八角庵上踞朝陽右脅。
西眺絕頂之下,護國後箐之上,又有一庵,前臨危箐,後倚峭峯,有護國之幽而無其逼,有朝陽之塏kǎi地勢高而土質乾燥而無其孤,爲此中正地,是爲金龍庵。時霏雨復來,俱當岐而過,先上絕頂。又西半里逾北嶺,望見後數裏外,復一峯高峙,上亦有庵,曰盤龍庵,與翠峯東西駢峙;有水夾北塢而下,即新橋石幢河之源也。於是南向攀嶺脊而登,過一虛堂,額曰:“恍入九天。”又南上,共半里而入翠和宮,則此山之絕頂也。
翠峯爲曲靖名峯,而不著於《統志》。如閬木之在東山,與此隔海子遙對,然東山雖大,而非正脈,而此峯則爲兩江鼻祖。
餘初見西塢與回龍夾北之水,猶東下新橋,而朝陽、護國及是峯東麓之水,又俱注白石,疑是峯猶非正脊;及登頂而後知正南下墜之峽,則南由響水坳西,獨西下馬龍出尋甸矣,始信是頂爲三面水分之界。東北二面俱入南盤,南面入北盤。其脈南自響水坳西,平度而峙爲此峯,即西度盤龍。其水遂南北異流,南者從西轉北,北者從東轉南。兩盤之交錯,其源實分於此雲。
翠和頂高風峭,兩老僧閉門煨火,四顧霧幕峯彌,略瞰大略。由南塢西下,爲尋甸間道,餘擬明日從之而去者。遂東南下,由靈官廟東轉,半里入金龍庵。庵頗整潔,庭中菊數十本,披霜含雨,幽景悽絕。
是庵爲山東老僧天則所建,今天則入省主地藏寺,而其徒允哲主之。
肅客恭敬地引進客人具齋,瞑雨漸合。遂復半里,東還朝陽。欲下護國看大乘師,雨滑不能,瞰之而過。
十五日達旦雨止,而云氣靉靆àidài形容雲氣很濃,餘復止不行。日當午獻影,餘遂乘興往看大乘。大乘復固留。時天色忽霽,餘欲行而度不及,姑期之晚過,爲明日早行計。
乃覆上頂,環眺四圍,遠峯俱出,始晰是山之脈,但東西橫列,而脈從中度,屢伏屢起,非直亙之脊也。惟翠峯與盤龍二峯,乃東西並夾。而翠峯之南,響水坳之支橫列東下,而結爲曲靖;盤龍之西,又南曲一支,始東下而結爲交水,又橫亙而北,始東匯炎方之水,又北始轉度沾益之南塢焉。從峯東下,又還過八角庵,仍返餐於朝陽。
爲總持所留,不得入護國。
是日以麗江、嵩明二處求兆於翠和靈籤,麗江得“貴人接引喜更新”,嵩明得“枯木逢春欲放花”。皆吉兆也。午晴後,竊計明日可早行,既暮而雨複合。
十六日阻雨。
十七日雨復達旦。一駐朝陽者數日,而總持又非常住,久擾殊爲不安,雨竟日復一日。飯後欲別而行,總持謂雨且復至。已而果然。已復中霽,既乃大注,傾盆倒峽,更甚於昨。
十八日徹夜徹旦,點不少輟。
前二日俱午刻朗然,而今即閃爍之影一併無之,而寒且更甚,惟就榾柮作生涯即以燒木棍烤火過日子,不復問前程矣。
十九日晦雨仍如昨,復阻不行,閒談。總持昔以周郡尊事逮繫,桁楊háng刑具甚若,因筆記之?
東山寺昔有藏經,乃唐巡撫所請歸者。郡守周之相,石阡人,由鄉薦擢守曲靖。以清直聞。慕總持師道行,請之檢藏,延候甚密。逢東巡守以下諸僚,皆有“獨清”之恨,而周復不免揚其波,於是悉側目之。中傷於撫臺王伉,羅織無跡,遂誣師往還爲交通賄賂,以經簏(lù)爲筐篚(fěi竹器),坐以重贓。周復代爲完之而去雲。
二十日夜不聞檐溜,以爲可行矣。晨起而霧,復以爲霧可待也。既飯而霧覆成雨。及午過大霽,以爲此霽必有久晴。迨dài等到暮而雨聲復瑟瑟,達夜而更甚焉。
二十一日晦冥終日,迨夜復雨。是日下午,散步朝陽東數十步。東峽中一庵當峽,是曰太平庵,蓋與護國東西夾朝陽者。太平老僧煮芋煨慄以餉。
二十二日晨起晦冥,然決去之念,已不可止矣。上午乃行。總持復贈之以米,恐中途雨後一時無宿者耳。既別,仍上護國後夾箐中觀龍潭。潭小而流不竭,蓋金龍庵下夾壁縫中之液,雖不竭而非涵瀦之窟也。遂西上逾嶺,循翠和宮之後,一里餘,又逾嶺而南下,雨猶霏霏不已。半里,及塢中。又一里,有岐北轉,誤從之,漸入山夾,則盤龍所登之道也。仍出從大道西南行。二里,有村當塢中,溪流自塢直南去。路由村西轉北行。半里,涉塢而西,一里,又有村在坡間,是曰高坡村。由村後下岡,有岐從塢中西南去,爲小徑,可南達雞頭村;從岡上西北轉,爲大徑,乃駝馬所行者。
初交水主人謂餘:“有間道自尋甸出交水甚近,但其徑多錯,乃近日東川駝銅之騎所出。無同行之旅,不可獨去,須從響水走雞頭村大道。”乃餘不趨響水而登翠峯。問道于山僧,俱雲:“山後雖即駝銅道,然路錯難行,須仍出雞頭爲便。”至是餘質之途人,亦多主其說。然見所云徑路反大,而所云往雞頭大路者反小甚,心惑之。曰以村人爲卜,然已過村。見有村人自山中負薪來,呼而問之,則指從北不從南。餘乃從駝馬路轉西北,循岡三裏,西北過一脊。其脊乃自盤龍南度者,餘初以爲分支南下,而不意乃正脈之曲。出坳西,見脊東所上者甚平,而脊西則下墜深曲,脊南北又從嶺頭駢峯高聳,各極嵯峨,意是山之脊,又直折而南。蓋前自翠峯度其北去者,此又度其南,一脊而半日間兩度之矣。從坳西隨南峯之上,盤腰曲屈,其坑皆深墜。北向一里,躋一坡。一里,又北度一脊,其脊平亙於南北之中者。於是又一里,再躋北嶺,始西北下。
其時天已漸霽,無復晦冥之色,遠峯近峽,環矚在望。二里,下西塢。其塢自南而北,其中黃雲盤隴,村落連錯,一溪中貫之。
問水所從出,則仍從新橋石幢河也。
問其所從來,則堰口也。問其地何名,則兔街子也。始信所過之脊,果又曲而南;過堰口,當又曲而北。餘前登翠峯,第見其西過盤龍,不至此,又安知其南由堰口耶?前之爲指南者,不曰雞頭,即曰桃源,餘乃漫隨馬跡,再歷龍脊,逢原之異,直左之右之矣。下塢,南行二里,遂橫涉其溪,中流湯湯,猶倍於白石江源也。南上坡一里,是爲堰口,聚落數十家,在溪北岡上。乃入炊。久之,飯而行,陰雲複合。其處有歧,北入山爲麥衝道。餘乃西向行,其溪亦分歧來,一自北峽,一自西峽。
餘度其北來者,遂西入峽,漸上漸峻,天色亦漸霽。
四里,從嶺上北轉,則北峽之窮墜處。
又一里,復逾嶺而西。是嶺自木容箐楊金山北走翠峯,復自盤龍南走高坡,又南至此,始轉而北,其東西相距,數裏之內,凡三曲焉。
餘一日三過之,何遇之勤而委曲不遺耶!
從嶺西涉塢,其水遂南流。一里,於是又北轉逾嶺。一里,西北下山。二里,抵塢中,隨小水北向出峽,始有塢成畦。路當從畦隨流西去,而塢北有村聚當北岡上,是爲灑家,想亦土酋之姓,或曰亦屬平彝。
乃一里經塢登岡,由灑家西向行。一里,越隴西下,有峽自北來,小水從之,是亦麥衝南來之道。
遂循其塢轉而西南行,二里抵新屯,廬舍夾道,豐禾被塢。其處爲平彝之屯。據土人言,自堰口之北兔街子,屯屬平彝,而糧則寄於南寧今曲靖縣;自灑家之西抵三車,屯屬平彝,而糧則寄於馬龍;自一碗衝之西抵魯石,屯屬平彝,而界則屬於尋甸。
蓋尋甸、曲靖,以堰口老龍南分之脊爲界;馬龍、南寧,以堰口老龍爲界;而平彝則中錯於兩府之交而爲屯者也。
自屯西逾坡,共一里餘,過一塢,有二三家在西嶺,其塢復自北而南。由村南轉而逾岡西南下,二里,復有一塢,溪疇南環,聚落北倚,是爲保官兒莊,夾路成衢,爲村聚之最盛者,此亦平彝屯官之莊也。
二十三日中夜聞隔戶夜起者,言明星烺烺lǎng如火明亮;雞鳴起飯,仍濃陰也,然四山無霧。昧爽即行,始由西南涉塢,一里,漸轉西行入峽,平涉而上。三裏,逾一坳脊,遂西下。兩上兩下,兩度南去之塢,兩逾南行坡脊而西,共五里,有村在西坡上,是曰三車。
由其村後,復逾南行一坡,度南行一塢,一里半,披西峽而入,於是峽中水自西而東。溯之行半里,漸盤崖而上。
崖南峽中,箐木森鬱,微霜乍染,標黃疊紫,錯翠鋪丹,令人恍然置身丹碧中。一里餘,漸盤而北折,下度盤壑,更覺深窈。二里,又循西峽上。一里,又逾一脊,是爲南行分脊之最遠者,東西皆其旁錯也。由脊西下,涉塢再西,共二里,有峽甚逼。隨峽西折而南行,半里,復西逾嶺。半里出嶺西,始見嶺北有塢,居廬環踞岡上,是爲一碗衝。於是西行嶺脊之上,其嶺頗平,南北皆塢,而脊橫其中。一里,陟脊西。又南轉逾岡西下,共一里,度一峽,想即一碗衝西向泄流之峽也。又西北上坡,其坡頗長,一里陟其巔。於是東望所度諸嶺,如屏層繞,而直東一峯,浮青遠出,恐尚在翠峯之外,豈東山閬木之最高處耶?北望乃其峯之分脊處,至是乃見回支環壑。而南望則東南最豁,此正老脊分支環於板橋諸處者,不知此處何以反伏其脊?其外亦有浮青特出遠甚,當是路南、市邑之間。
惟西則本支尚高,不容外矚也。由巔南循坡西轉,半里,又四度脊。從脊西向西北下塢,約一里,有溪始西向流,橫二鬆渡之。其溪從西峽去,路循西北坡上。一里,復西逾脊,環坡南下,遂循之行。
一里,轉而西下,有塢自北來,頗巨,橫涉其西,塍泥污濘。
半里,有大聚落在西坡下,是爲魯石哨,其處已屬尋甸,而屯者猶平彝軍人也。由村南西上逾坡,一里,復逾岡頭。轉而西南二里,又西向逾脊。從脊西下峽中,半里,峽北忽下墜成坑,路從南崖上行,南聳危巚,北陷崩坑,坑中有石幢,則崩隤之餘也。
循坑西下,又半里,有北來之塢,橫度之。
又半里,涉溪西上,復西南上坡,橫行坡上。一里,又西向入峽,其南有峯尖聳,北有峯駢立。二里,從南峯之北逾腋而西,又一里,始行北峯之南岡,與北峯隅塢相對。有村居倚北峯而懸塢北,是爲郭擴,始非平彝屯而爲尋甸編戶。
由其西南下坡,半里,涉小澗,西登坡,循坡北行,又與駢峯東西隔塢。共二里北上,瞰駢峯之陰。遂西半里,逾岡。從岡上平行。有中窪之坑,當岡之南,橫墜而西。其西有尖峯,純石而中突,兩腋屬於南北,若當關之標。路行坑上,一里,出尖石峯之北腋,遂西向而下,一里抵西壑,則尖石峯之西麓矣。於是南界擴然,直望一峯最高,遠插天表,餘疑以爲堯林山,而無可徵也,迤東諸山,惟堯林山最高聳特出,在嵩明東二十里,與河口隔河相對。
登楊林老脊,猶東望而見之,今則南望而見之,皆在七八十里之外。按《志》無堯林之名,惟有秀嵩山在嵩明州東二十里,聳秀插霄漢,環州之山,惟此爲最耳,度壑西轉,二里,越小溪橋,有村在北隴,是曰壁假。由其西攀嶺北上,旋逾坳而西,一里,復下涉壑,又南見天表高峯。時已追及一老人,執而問之,果堯林也。又西一里,復入西峽。躡峽而上半里,逾嶺西,西界遙山始大開,望見南龍老脊,自西南橫列而東北,則東川、尋甸倚之爲界者也。其脊平峙天際,而西南與東北兩頭各起崇峯,其勢最雄,亦最遠。從屏峙中又分列一支,自西北走東南,若“八”字然。其交分之處,山勢獨伏,而尋甸郡城正託其坳中。由伏處入,爲東川道;西逾分列之脊,爲嵩明併入省道;循分列東麓而南,爲馬龍道。楊林之水,繞堯林之東,馬龍水由中和北轉,同趨而北,皆隨此分列之山,而合於其東者也;但溪流猶不可見,而郡南海子則汪然可挹yì舀。從此西下,坡峻嶺豁,二里抵其峽中。
有小水亦南行,隨之西南又半里,北塢迴環,中有村廬當坡,曰海桐。由其南,西度塢,復亡岡,一里抵岡頭。隨岡南下,轉而西,共二里,塢自北來,溪流隨之,內有村當塢,曰果壁,外有石堰截流。
路由堰上涉水而西,從平坡上行,二里,稍下,有村倚坡之西,曰柳塘。於是坡盡畦連,北抵回峯,西逾江而及郡,南接海子,皆禾稻之區,而村落相望矣。從畦塍西行二里,則馬龍之溪自東南峽出,楊林之溪自西南峽出,夾流而北,至此而合,石粱七洞橫架其上,曰七星橋。其自南而北,爲北盤上流,正與石堡橋之流,自北而南,爲南盤上流,勢正相等,但未能及曲江橋之大也。
過橋,有廟三楹,東向臨之。
中有舊碑,或言去郡城十五里,或言二十里,或名爲江外河,或名爲三岔河,無定裏,亦無定名。而《一統志》又名其溪爲阿交合溪,又注舊名爲些邱溢派江,名其橋爲通靖橋,然注其橋曰:“城東二十里跨交合溪。”注其溪曰:“府東南十五里合流。”又自異焉。按舊城在今城東五里,今城築於嘉靖丁亥(公元1527年)安銓亂後,則今以十五里之說爲是。
乃屢訊土人,皆謂其流出東川,下馬湖,無有知其自沾益下盤江者。然《一統志》曰入沾益,後考之府志,其注與《一統》同。參之龔起潛之說,確而有據,不若土人之臆度也。或有謂自車洪江下馬湖,其說益訛。亦可見此水之必下車洪,車洪之必非馬湖矣。蓋車洪之去交水不遠,起潛之諳沾益甚真,若車洪之上,不折而西趨馬湖,則車洪之下,不折而北出三板橋,則起潛之指示可知也。
由江西岸北行半里,隨江折而西。循江南岸,依山陟嶺又二里餘,江折而北,路逾嶺頭折而南下。半里,由塢中西行,於是循鳳梧南山之麓矣。按鳳梧山者,在郡城東北十里,山脈由郡西外界老脊,排列東突爲是山,西北一峯圓聳,東南一峯斜騫qiān拔,爲郡中主山。阿交合溪自東來逼其麓,轉而東北入峽去,若避此山者,是老龍東北行之脊也。
《一統志》無其名,止標月狐山在城東北八里,環亙五十餘里。以舊城計之,當即此山,第《府志》則月狐、鳳梧並列,似分兩山。然以山形求之,實無兩山分受也。豈舊名月狐,後訛“狐”爲“梧”,因訛“月”爲“鳳”耶?豈圓聳者爲月狐,而後人又分斜騫者爲鳳梧耶?共西三裏,南望壑中海子,水不甚大,而另匯連珠。蓋郡城之流東南下,楊林之川南來,相距於壑口而不相下,遂瀦而成浸者。坡南下處,石漸棱棱露奇。又一里,行石片中,下忽有清泉一泓,自石底溢而南出,其底中空,泉混混平吐,清冽鑑人眉宇。又西數步,又有泉連瀦成潭,乃石隙迴環中下溢而起,泛泛不竭,亦溢而南去。
此潭圓若鏡而無中空之隙,不知水從何出,然其清冽不若東泉之碧瑩無纖翳也。按《郡志》八景中有“龍泉雙月”,謂郡城東十里有雙泉,相去十餘步,月夜中立其間,東西各見月影中逗。以餘觀之,泉上石環樹罨yǎn覆蓋,雖各涵明月,恐不移步而左右望中,未必能兼得也。又西半里,有聚落倚山面壑,是爲鳳梧所,土人謂之馬石窩,想未置所時其舊名然耳。於是西北隨田塍行,坡隴間時有聚落而不甚盛。按《郡志》,舊郡址在今城東五里,不知何村足以當之?共西三裏,有溪流自北塢來,中貫田間,有石樑跨之。越之西行,又三裏,復有溪自北塢來,亦貫田間,而石樑跨之,此即所謂北溪也。
水在郡城之北爲最近,乃城西坡與鳳梧夾腋中出者。
越樑,又西行一里,入尋甸東門。轉而南,停履於府治東之旅肆。
尋甸昔爲土府,安氏世長之,成化間始改流。至嘉靖丁亥1527年,安之裔孫安銓者作亂,構武定鳳廷文攻毀楊林、B馬龍諸州所。當道奏發大兵殲之,並武定改流。乃移尋甸郡於舊治之西五里,直逼西山下,始築城甃磚爲雄鎮雲。按鳳廷文或又稱爲鳳繼祖,又稱爲阿鳳,或又稱爲鳳顯祖,自改名風廷霄,或又云本江西人,贅武定土官婦,遂專恣作亂,以兵直逼省。後獲而磔zhé(古代的酷刑:分屍)之。
尋甸四門俱不正,蓋因山勢所就也。東門偏於北,南門偏於東,西門偏於南,惟北門差正,而又非經行之所。城中惟街二重,前重乃府與所所蒞,後重爲文廟、城隍、察院所倚,其向俱東南。
尋甸之城,直東與馬龍對,直西與元謀對,直南與河口對,直北與東川對。其西北皆山,其東南大豁。
二十四日餘初欲行,偶入府治觀境圖,出門,左有肆,中二儒冠者,問《圖》、《志》,以有版可刷對。餘辭以不能待。已而曰:“有一刷而未釘者,在城外家中。”索錢四百,餘予之過半。既又曰:“須候明晨乃得。”餘不得已,姑候之。
聞八景中有“北溪寒洞”在東門外北山之下,北溪水所從出也,因獨步往探之。遍詢土人,莫有識者,遂還。步城內后街,入儒學城隍諸廟。下午還寓作記。是日晴而有風。城中市肆,與廣西府相似。賣慄者,以火炙而賣之。
二十五日晨起,往索《志》。其人初謂二本,既而以未釘者來,止得上冊,而仍少其半。
餘略觀之,知其不全,考所謂阿交合溪之下流,所載亦正與《一統志》同,惟新增所謂鳳梧山、雙龍潭之類而已。乃畀還之,索其原價。遂飯而行。
出西門,即上西山,峻甚。五里,逶迤躡其頂,則猶非大龍之脊也。其脊尚隔一塢,西南自果馬山環界而北,乃東度而爲月狐,從其北度之坳,又南走一支。橫障於東,即此山也。
《志》稱爲隱毒山,謂山下有泉爲隱毒泉。
蓋是山之西,與老龍夾而中窪,內成海子,較南海子頗長而深;是山之東,有泉二派,一出於北,今名爲北溪。
一出於南,(脫數字)而是山實南北俱屬於大脊焉。由其西向西南下,二里抵塢中,有小坑瀦污流,不甚大也。
西陟塢一里半,草房數間,倚南坡上,爲黑土坡哨。前有岐,西北由塢中行,爲潘、金、魏所道;西南上坡爲正道。餘乃陟坡一里,復南逾其岡,岡頭多眢井中陷,草莽翳之,或有聞水聲潺潺者。越岡南行二里餘,乃下坡。遂與西海子遇;其水澄碧深泓,直漱東山之麓。路既南臨水湄,遂東折而循山麓行。
南向二里,見其水汪汪北轉,環所逾眢井之岡,南抵海岡,東逼山麓,而西瀕所聚焉。蓋惟西北二面,大脊環抱,可因泉爲田,而三所屯託之,所謂潘所、金所、魏所也。
乃土官三姓。
三所在海子西,與餘所循山麓,隔水相望。是水一名清海子,一謂之車湖,水瀕山麓,清澈可愛,然涸時中有淺處,可徑而南也。
今諸山岡支瞰其間,湖水紆折回抱,不啻數十里。
《一統志》謂四圍皆山者是;謂周廣四里,則不止焉,想從其涸時言也。又南一里,東逾一瞰水之岡,又陟漱水之坡,南向一里,海子南盡,遂西南逾岡而行。岡不甚峻,而橫界於東西兩界之間,皆廣坡漫衍。由其上南行四里,稍南下,忽聞水聲,已有細流自岡西峽墜溝而南矣。有數家在西山下,曰花箐哨。始知其岡自西界老脊度脈,而東峙爲東界,北走而連屬於鳳梧之西坳,是爲隱毒山,中環大窪,而清海子瀦焉;南走綿聳於河口之北崖,是爲堯林山,前挾交溪,而果馬水入焉。不陟此岡,不知此脈乃由此也。於是隨水南行,皆兩界中之阪隴,或涉西委之水,或逾西垂之坡,升降俱不甚高深,而土衍不能受水,皆不成畦。然東山逶迤而不峻,西山崇列而最雄,路稍近東山,而水悉溯西山而南焉,則花箐諸流之下泄於果馬溪者,又楊林之源矣。南行二十五里,始有聚落,曰羊街子,其西界山至是始開峽,重巒兩疊,湊列中有懸箐焉。由此而入。是爲果渡木朗,乃尋甸走武定之間道。蓋西界大山,北向一支,自西南橫列東北,起嶂最高,如重蓋上擁;南向一支,亦自西南橫列東北,排巒稍殺,如外幔斜騫,雖北高南下,而其脈實自南而北疊,而中懸一箐爲叢薄,爲中通之隙焉,是曰果馬山;而南北之水由此分矣。羊街子居廬頗聚。又有牛街子,在果馬溪西大山下,與羊街子皆夾水之市,皆木密所分屯於此者。蓋花箐而南,至此始傍水爲塍耳。時方下午,問前途宿所,必狗街子,去此尚三十里。恐行不能及,途人皆勸止,遂停憩逆旅,草記數則。薄暮,雨意忽動,中夜聞潺潺聲。
二十六日晨起,飯後,雨勢不止,北風釀寒殊甚。
待久之,不得已而行。但平坡漫隴,界東西兩界中,路從中而南,雲氣充寒,兩山漫不可見,而寒風從後擁雨而來,傘不能支,寒砭風刺,兩臂僵凍,痛不可忍。十里,稍南下,有流自東注於西,始得夾路田畦,蓋羊街雖有田畦,以溪傍西山,田與路猶東西各別耳。渡溪南,覆上坡,二里,有聚落頗盛,在路右,曰間易屯。又北一里半,南岡東自堯林山直界而西,西抵果馬南山下,與果馬夾溪相對,中止留一隙,縱果馬溪南去;溪岸之東山,阻溪不能前,遂北轉溯流作環臂狀。又有村落倚所環臂中,東與行路相向,詢之土人,曰果馬村。從此遂上南岡,平行岡嶺二里,是爲尋甸、雲南之界。
蓋其嶺雖不甚崇,自南界橫亙直湊西峯,約十餘里,橫若門閾,平若堵牆,北屬尋甸,南屬嵩明,由此脊分焉。稍南,路左峯頂有庵二重,在鬆影中,時雨急風寒,急趨就之。前門南向,閉莫可入。從東側門入,一老僧從東廡下煨摚??褪獠晃?瘛@穹鴣觶??ブ??粻g下僧,號德聞。出留就火。
薪不能燃,遍覓枯槎焙之,就炙溼衣,體始復甦;煨慄瀹茶,腸始回溫。餘更以所攜飯乘沸茶食之,已午過矣。
零雨漸收,遂向南坡降。三裏,抵坡下,即楊林海子之西塢也。其處遙山大開,西界即嵩明後諸老龍之脊,東界即羅峯公館後分支,爲翠峯祖脊,相對夾成大壑,海子中匯焉;其南楊林所城當鎖鑰,其北堯林山扼河口。
海東爲大道所經,海西爲嵩明所履,但其處竹樹漸密,反不遑遠眺。大道東南去,乃狗街子道;岐路直南去,爲入州道。餘時聞有南京僧,在狗街子州城大道之中,地名大一半村者,欲往參之,然後入州。乃從岐道下竹坑間行,一里,有大溪自西北環而東注,即果馬溪之循西山出峽,至是放而東轉者。
橫木樑跨石洑上,洑凡三砥,木三跨而達涯之西,其水蓋與新橋石幢河相伯仲者也。既度,即平疇遙達,村落環錯,西南直行,六裏而抵州。由塍中東南向,遵小徑行二里,過小一半村。
又一里,有大路自東北走西南,是爲狗街子入州之道,道之北即爲大一半村,道之南即爲玉皇閣。入訪南京師,已暫棲州城某寺。
其徒初與餘言,後遂忘之。南京僧號金山。餘遂出從大道,西南入州。二里,又有溪自西而東向注,其水小於果馬之半而頗急,石卷橋跨之。越而西南行,濘陷殊甚。自翠峯小路來,雖久雨之後,而免陷淖之苦,以山徑行人少也。一入大路,遂舉步甚艱,所稱“蜀道”,不在重崖而在康莊如此。又三裏直抵西山下,轉而西南,又一里而入嵩明之北門,稍轉東而南停於州前旅舍。問南京僧,忘其寺名,無從覓也。
二十七日密雲重布,雖不雨不霧,而街溼猶不可行。
餘抱膝不下樓,作書與署印州同張,拒不收;又以一刺投州目管,雖收而不即答。初是州使君爲吾郡鈕國藩,武進鄉薦。餘初入滇,已遷饒州別駕,至是東其轅及月矣。二倅cuì古時稱副職皆南都人,餘故以書爲庚癸呼,乃張之扦戾牴lì牾而乖張乃爾,始悔彈鋏操竽之拙也。是日買得一野鳧fú野鴨,烹以爲供。
二十八日晨起,濃雲猶鬱勃,惟東方已開。餘令肆婦具炊,顧僕候管倅回書。餘乃由州署西,踐溼徑,北抵城隍廟,其東爲察院。其中北向登山數級,右爲文廟,左爲明倫堂、尊經閣。登閣,天色大霽,四山盡出,始全見海子之水當其前。
是海子與楊林共之,即《統志》所云嘉利澤也,以果馬巨龍江及白馬廟溪之水爲源,而東北出河口,爲北盤江之源者也。由中路再上,抵文廟後夾衢西入,與文廟前後並峙者,是爲宗鏡寺。
寺建於唐天祐中。
寺古而宏寂,踞蛇山之巔,今謂之黃龍山。山小而石骨棱棱,乃彌雄山東下之脈,起而中峙如錐,州城環之,爲州治之後山者也。
昔多小黃蛇,故今以黃嵩明舊名嵩盟。
《一統志》言,州治南有盟蠻臺故址,昔漢人與烏、白蠻會盟之處,而今改爲嵩明焉。州城亦因山斜繞,門俱不正,其向與尋甸相似。
嵩明正北由大山峽口入,竟日而通普岸、嚴章,爲尋甸西境;正南隔嘉利澤,與羅峯公館對,爲楊林北境;正東爲堯林山,踞河口之北,爲下流之砥柱;正西逾嶺,爲舊邵甸縣。其北之樑王山,爲老龍分支之處,領挈衆山,爲本州西境,與尋甸、富民、昆明分界者也。
嵩明中環海子,田澤沃美。其西之邵甸,南之楊林,皆奧壤也,昔皆爲縣,而今省去。楊林當大道,今猶存所焉。
出寺下山,還飯於店,而管倅迴音不至。餘遂曳杖出南門,轉而西,半里抵塔下。大道東南由楊林去,餘時欲由兔兒關,乃西南行。一里,有追呼於後者,則管倅以回柬具程,命役追至,而程猶置旅寓中。因令顧僕返取,餘從間道北向法界寺待之。法界寺者,在城西北五里,亦彌雄山東出之支,突爲崇峯者也。路當從西門出,餘時截岡逾隴,下度一竹塢,二里而北上山。躡坡盤級而上,二里,逾一東下之脊,見北塢有山一支,自頂下垂,而殿宇重疊,直自峯頂與峯俱下。
路有中盤坳中者,有直躡峯頂者,餘乃竟躡其頂,一里及之。
西望峯後,下有重壑,壑西北有遙巚最高,如負扆挈領,擁列迴環,瞻之甚近,餘初以爲嵩明之冠,而不知其即樑王之東面也。
轉而東,峯頭有元帝殿冠其頂,門東向。
餘入叩畢,問所謂南京師者,仍不得也。先是從城中寺觀覓之不得,有謂在法界者,故餘復迂途至,而豈意終莫可蹤跡乎。由殿前東向下,歷級甚峻。半里得玉虛殿,亦東向,仍道宮也,兩旁危箐回合,其境甚幽。再下,出天王殿。又下半里,有一庵當懸岡之中,深竹罨門,重泉夾谷,幽寂窈窕。
惜皆閉戶,無一僧在。又下,始爲法界正殿。先人殿後懸臺之上,其殿頗整,有讀書其中者,而主僧仍不在。乃下,禮佛正殿。甫畢,而顧僕亦從塢中上。東廡有僧出迎,詢知南京師未嘗至。而仰觀日色,尚可行三十餘里,遂詢道於僧,更從北徑爲邵甸行。蓋楊林爲大道,最南而迂;兔兒爲中道,最捷而坦;邵甸爲北道,則近依樑王,最僻而險。
餘時欲觀其挈領之勢,遂取道焉。
由寺前西南轉竹箐中,隨坳而南,一里,逾東南岡,出向所來道,遂南下山。一里抵山下,有塢自西北來,即前嶺頭下瞰重壑之第一層也。由其南橫度而西南,二里,過一村,村南始畦塍相屬。隨塍南下,西行畦中一里餘,望見北岡垂盡處,石崖駢沓,其東村廬倚岡上,爲靈雲山;西有神宇臨壑,是爲白馬廟。神宇之西有塢,自北山迴環而成峽,有大溪自峽中東注而出,即前嶺頭遙瞰之第二層也。
其壑西南,始遙遇粱王最崇峯之下。
蓋樑王東突,聳懸中霄,北分一支,東下爲靈雲峯,即白馬所倚;再北分一支,東峙爲法界寺,法界北壑雖與樑王對夾,而靈雲實中界焉,故樑王東麓之溪瀠注,俱從此出也。其流與東山之巨龍江相似,東西距州城遠近亦相似也。溪無橋,涉之,即西上坡。始餘屢訊途人,言渡溪而西,必宿大大村,村之東,皆層岡絕嶺,漫無村居。
問:“去村若干裏?”曰:“三十。”餘仰視日色,當已不及,而土人言不妨,速行可至。再問皆然。遂急趨登坡,一里,有負載而來者,再問之,曰:“無及矣。不如返宿爲明晨計。”餘隨之還,仍渡溪,入白馬廟。廟敝甚,不堪託宿。乃東過駢沓石崖,從村廬之後,問宿於靈雲山僧。是庵名梵虛,僧雖不知禪誦,而接客有禮,得安寢焉。
二十九日晨起,碧天如洗。亟飯。仍半里渡溪,躡西坡而上。迤邐五里,逾岡脊,東望嘉利澤,猶在足下;西瞰粱王絕頂,反爲近支所隱不可見,計其處,正當絕巚之東,此即其支岡也。岡頭多中陷之坎,枯者成眢井,瀦者成天池。
稍西北,盤岡一里,復西南下。一里,度中窪之底,復西北上,行山南嶺坡間。二里,復西南下塢中。其塢自西北崇峯夾中來,中有流泉頗急,循塢西崖東墜,此樑王山東南之流也。有歧路直自塢外東南來,直西北向樑王山東腋去,此楊林往普岸、嚴章徑,餘交截之而西。半里,渡西涯急流,復西北躡岡上,頗峻。
一里,躡峯頭,已正當樑王山之南矣。
西向平行嶺頭,一里,又西下半里,塢有小水,猶東南流也。
一里徑塢,又西上逾嶺。半里,復下。其嶺南北俱起,崇峯夾之,水已西南行,餘以爲過脊矣,隨之下一里,行峽中。轉而南一里,又有水自西北來,同墜壑東注而下嘉利澤。始知前所過夾峯之脊,猶樑王南走之餘支也。越水,復西北躡峻而上,一里半,抵峯頭,則當樑王山之西南矣。是峯西南與南來老脊,又夾坑東北下嘉利澤,是峯東北與樑王主峯,亦盤谷東下嘉利澤。從脊上平行而西,一里餘,出西坳。半里,始見其脈自南山來者,從此脊之西北下,伏而再起,遂矗峙粱王焉。
粱王山者,按《志》無其名,餘向自楊林西登老脊,已問而知之,雲在邵甸東北,故餘取道再出於此,正欲晰其分支界水之源也。然《志》雖不名樑王,其注盤龍江則曰:“源自故邵甸縣之東山、西山。”則指此爲東山矣。
其注東葛勒山,則曰:“在邵甸縣西北,高三十里,爲南中名山,遠近諸峯,高無逾此。”則所謂三十里者,又指此爲東葛勒山矣。但土人莫諳舊名,困樑王結寨其頂,遂以樑王名之。
《志》無樑王名,未嘗無東葛勒名也。其脈自澂江府羅藏山東北至宜良,分支東北走者,爲翠峯之支,正支西北走者,由楊林西嶺,而北度兔兒關,又北度此而高聳樑王山,橫亙於邵甸之北,其東西兩角並聳,東垂下臨白馬溪之西,西垂下臨牧養澗之東。
由西垂環而西南爲分支,則文殊商山之脈所由衍也;由東垂走而東北爲正支,則果馬、月狐之脊所自發也。西垂曲抱,而盤龍之源,遂浚滇海;東垂橫夾,而嘉利之派,遂匯北盤:宜其與羅藏雄對南北,而共稱樑王雲。
過脊,漸西降,西瞰夾塢盤窩,皆豐禾芃芃,不若脊東皆重岡荒磧也。一坡西垂夾塢中,上皆側石斜臥。從其上行,二里,始隨坡下墜。一里及塢,有小溪自東南塢中出,越之西行。又半里,有村聚南山下,皆瓦房竹扉,山居中之最幽而整者,是曰大大村。始東西開塢,樑王山西南之水,由塢北西注;餘所越南塢之水,截塢而從之。
半里,越村之西,又開爲南北之塢,有小水自南來,經西岡下,北合於東塢之水,同破西北峽而下墜,當西出於邵甸之北者也。
路越南來小水,遂西南上坡。盤坡而上,約裏許,越其巔。又西下半里,西南涉溪;其溪似南流者。一里,又西逾坡脊,平行坡上。又一里餘,始見西塢大開。其塢自北而南,闢夾甚遙,而環峯亦甚密,塢中豐禾雲麗,村落星羅,而溪流猶僅如帶,若續若斷焉。於是陡降西麓,半里抵塢。有村倚麓西而廬,是曰甸頭村,即邵甸縣之故址也。是村猶偏於塢東;塢北有峯中垂,亦有聚廬其上。其地去嵩明州四十里,重巒中間,另闢函蓋。正北則樑王正脊亙列於後,東界即老脊之北走者,西界即分支之南環者。其西北度處,有坳頗平,是通牧漾;東北循樑王山東垂而北,是通普岸、嚴章;西逾嶺,通富民縣,東逾嶺,即所從來者;惟南塢最遠,北自甸頭,十里至甸尾。
塢中之水,南至甸尾,折而西南去,路亦逾山而西,遂爲嵩明、昆明之界焉。
餘既至甸頭村,即隨東麓南行。一里,有二潭瀦東涯下,南北相併,中止有岸尺許橫隔之,岸中開一隙,水由北潭注南潭間,潭大不及二丈,而深不可測,東倚石崖,西瀕大道,而潭南則祀龍神廟在焉。
潭中大魚三四尺,泛泛其中。
潭小而魚大,且不敢捕,以爲神物也。甸頭之水,自北來流於大道之西;潭中水自潭南溢,流大道之東,已而俱注於西界之麓,合而南去。路則由東界之麓,相望而南。塢中屢過村聚。八里,有小水自東峽出,西入於西麓大溪,逾之。南二里,則甸尾村橫踞甸南之坡。有岐直南十里,通兔兒關;正路則由村西向行。一里餘,直抵西界之麓,有石樑跨大溪上。逾樑,始隨西麓南行。
半里,溪水由西南盤谷而入,路西北向逾嶺。一里,登嶺頭。
一里,下嶺西塢中,路復轉西南行,大溪尚出東南峽中,不相見也。蓋其東老脊,南自宜良,經楊林西嶺度而北,一經兔兒關,其西出之峯突爲五龍山,則挾匯流塘之水而出松花壩者也;再北經甸尾東,其峯突爲祭鬼山,則挾邵甸之水而西出匯流塘者也。於是又西越塢脊,四里,隨塢西下。一里,又有水自北峽來,有樑跨之,其勢少殺於甸尾橋下水。有村在樑之西,是爲小河口,即牧漾之流,南經此而與邵甸之水合,而出匯流塘者也。過村,又西南上嶺,盤折山坡者七裏,中有下窪之窞。
既而陡下峽中,有小水自西北峽來,渡之,村聚頗盛。村之南,則邵甸之水,已與小河口之流,合而西向出峽,至此復折而南入峽中,是爲匯流塘,其瀠回之勢可想也。從此路由西岸隨流入峽,其峽甚逼,夾翠駢崖,中通一水,路亦隨之,落照西傾,窈不見影。曲折四里,有數家倚溪北岸,是爲三家村。投宿不納。蓋是時新聞阿迷不順,省中戒嚴,故昆明各村,俱以小路不便居停爲辭。餘強主一家,久之,乃爲篝火炊粥,啓戶就榻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