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黔遊日記二

戊寅(公元1638年)四月二十五日晨起,自鼎站西南行。

一里餘,有崖在路右,上下各有洞,洞門俱東南向,而上洞尤空闊,以高不及登。路左壑已成澗,隨之南半里,山回壑盡,脊當其前,路乃上躋,水則自其下入穴。盤折二里,逾坳脊,是爲梅子關。

越關而西,路左有峽,復墜坑而下,東西徑一里,而西復回環連脊。

路循其上平行而西,復逾脊,始下陟。二里,又盤塢中山西南轉,二里,復西北上,一里,是爲黃土壩。蓋鼎站之嶺,至此中降,又與西嶺對峙成峽,有土山中突而連屬之,其南北皆墜峽下,中踞若壩然,其雲黃土壩者以此。有數家倚西山而當其坳,設巡司以稽察焉。又上逾嶺脊,共五里爲白雲寺。於是遂西南下,迤邐四里,途中扛擔絡繹,車騎相望,則臨安道毋忠,以欽取皇帝取用入京也。司道無欽取之例,其牌如此,當必有說。按毋,川人,本鄉薦鄉試中舉人,豈果有卓異特達聖聰超乎尋常,獨特高妙像聖人一樣的聰敏耶?

然聞阿迷之僭據僭越名位,分裂割據未復,而輿扛之紛紜實繁,其才與操,似俱可議也。又至塢底,西北上一里,爲新鋪。由鋪西稍逾嶺頭,遂直垂垂下。

五里,過白基觀。觀前奉真武,後奉西方聖人,中頗整潔。時尚未午,駝騎方放牧在後,餘乃入後殿,就淨幾,以所攜紙墨,記連日所遊;蓋以店肆雜沓,不若此之淨而幽也。

僧檀波,甚解人意,時時以茶蔬米粥供。下午,有象過,二大二小,停寺前久之。象奴下飲,瀕去,象輒跪後二足,又跪前二足,伏而候升。既而駝騎亦過,餘方草記甚酣,不暇同往。

又久之,雷聲殷殷震動聲,天色以雲幕而暗,辭檀波,以少禮酬之,固辭不受。

初,餘以爲去盤江止五里耳,至是而知駝騎所期舊城,尚在盤江上五里,亟爲前趨。乃西向直下三裏,有枯澗自東而西,新構小石樑跨之,曰利濟橋。越橋,度澗南,又西下半里,則盤江沸然,自北南注。其峽不闊而甚深,其流渾濁如黃河而甚急。

萬山之中,衆流皆清,而此獨濁,不知何故?,天色以雲幕而餘三見此流:一在武宣入柳江,亦甚濁;一在三鎮北羅木渡,則清;一在此,復濁。想清乃涸時也。

循江東岸南行,半里,抵盤江橋。橋以鐵索,東西屬兩崖上爲經,以木板橫鋪之爲緯。

東西兩崖,相距不十五丈,而高且三十丈,水奔騰於下,其深又不可測。初以舟渡,多漂溺之患;壘石爲橋,亦多不能成。崇禎四年,今佈政省最高行政長官朱名家民,雲南人。

時爲廉憲按察使,命安普遊擊李芳先四川人。

以大鐵鏈維兩崖,鏈數十條,鋪板兩重,其厚僅八寸,闊八尺餘,望之飄渺,然踐之則屹然不動,日過牛馬千百羣,皆負重而趨者。橋兩旁,又高維鐵鏈爲欄,復以細鏈經緯爲紋。

兩崖之端,各有石獅二座,高三、四尺,欄鏈俱自獅口出。

東西又各跨巨坊。其東者題曰“天塹雲航”,督部朱公所標也;其西者題曰“”,傅宗龍時爲監軍御史所標也。傅又C堅穹碑,題曰“小葛橋”,謂諸葛武侯以鐵爲瀾滄橋,數千百載,乃復有此,故云。餘按,渡瀾滄爲他人,乃漢武故事,而瀾滄亦無鐵橋;鐵橋故址在麗江,亦非諸葛所成者。橋兩端碑刻祠字甚盛,時暮雨大至,不及細觀。度橋西。已入新城門內矣。

左轉瞰橋爲大願寺。

西北循崖上,則新城所環也。

自建橋後,增城置所,爲鎖鑰之要雲。

聞舊城尚在嶺頭五里,急冒雨竭撅躋級艱難地登臺階而登。

一里半,出北門。

又北行半里,轉而西,逶迤而上者二里,雨乃漸霽。

新城內所上者峻,城外所上者坦。西逾坳,循右峯北轉,又半里,則舊城懸嶺後岡頭矣。入東門,內有總府鎮焉。

其署與店舍無異。

早晚發號用喇叭,聲亦不揚,金鼓之聲無有也。青崖總兵姓班,三汊總兵姓商,此間總兵姓胡。添設雖多,而勢不尊矣。是夜,宿張齋公家;軍人也。

二十六日駝馬前發,餘飯而出舊城西門。始俱西南行,從嶺塢升降。五里,有一、二家在南隴下,爲保定鋪。從其側西上嶺,漸陟隆崇。三裏,忽有水自嶺峽下。循峽而上,峽中始多田塍,蓋就水而成者。

時已插蒔shì(移栽)

矣。又上二里,是爲涼水營。由營西復從山塢逶迤而上,漸上漸峻。又五里,遇駝馬方牧,餘先發。將逾坳,坐坳下石間少憩,望所謂海馬嶂者,欲以形似求之。忽有人自坳出,負罌小口大腹的瓦容器汲水,由余前走南岐去。餘先是望南崖回削有異,而未見其岐,至是亟隨之。抵崖下,則穹然巨洞,其門北向,其內陷空而下,甚宏。其人入汲於石隙間,隨處而是,皆自洞頂淙淙散空下墜,土人少鑿坯承之。水從洞左懸頂下者最盛,下有石臺承之;臺之側,鑿以貯汲者。洞從右下者最深,內可容數百人,而光明不閟,然俱無旁隙別竅,若堵牆而成者也。

出洞,仍由舊路出大道。

登坳即海馬嶂,有真武閣跨坳間。

餘入憩閣間,取筆楮chǔ紙記遊,而駝馬已前去。久之乃行。其內即爲海馬鋪,去城十里矣。

其處北兩日半程爲小米馬場,有堡城下臨盤江,隔江即水西地;南兩日程爲乖場河,水漲難渡,即出鉛之所也。又西循南嶺而行,見其塢皆北向墜,然多中窪而外橫亙者。連西又稍上二平脊,共三裏,則北度而矗者,其峯甚高,是爲廣山。其上李芳先新結浮屠,爲文曲星,蓋安南城東最高之巔也。

又西二里爲茶庵賣茶的小屋,其北有山,欹突可畏,作負嵎之勢者,舊名歪山,今改名威山。

餘望之有異,而亟於趨城,遂遵大路而西。又三裏,復逾一阜。

又二里,稅駕於安南城之東關外逆旅陳貢士家。

二十七日駝馬已發,餘乃飯。問知城東五里,由茶庵而北,有威山,山間有洞,從東透西;又有水洞,其中積水甚深,其前正瞰衛城。

遙指其處,雖在山巔,然甚近也。

乃同顧僕循昨來道,五里,東抵茶庵,遂由岐北向入山。一里,抵山左腋,則威山之脈,自北突而南,南聳而北伏,南削而北垂,東西皆亙崖斜騫而南上;從南麓復起一小峯,亦如之。

入東峽又一里,直抵山後,則與東峯過脊處也。

由脊北下,甚深而路蕪;由脊西轉,循山北峯之半西行,路蕪而磴在。循之行,則北塢霾霧從塢中起,瀰漫北峯,咫尺不可見;而南面威山之北,惟行處猶朗,而巔亦漸爲所籠。西行半里,磴乃南上。拾級而登者半里,則峯之北面,全爲霧籠矣。乃轉東北上,則東崖斜騫之上也。石脊甚狹,由東北上西南,如攀龍尾而升。復見東南峯外,澄霄麗日,遙山如靛;餘所行之西北,則彌淪如海,峯上峯下,皆入混沌,若以此脊爲界者。蓋脊之東南,風所從來,故夙霾淨卷;脊之西北,風爲脊障,毒霧遂得倚爲窟穴。予夙願一北眺盤江從來處,而每爲峯掩,至是適登北嶺,而又爲霧掩,造化根株,其不容人窺測如此!

攀脊半里,有洞在頂崖之下,其門東向,上如合掌,稍窪而下,底寬四五丈,中有佛龕僧榻,遺飯猶存,而僧不知何往。兩旁頗有氤氳之龕。其後直透而西,門乃漸狹而低,亦尖如合掌。

其門西徑山腹而出,約七丈餘,前後通望而下不見者,以其高也。

出後門,上下俱削崖疊石。

路緣崖西南去十餘丈,復有洞西向,門高不及丈,而底甚平,深與闊各二丈。而洞後石縷繽紛,不深而幻,置佛座其中,而前建虛堂,已圮不能存。其前直瞰衛城,若垂趾可及,偶霧氣一吞,忽漫無所睹,不意海市蜃樓,又在山阿城郭也。然此特洞外者也。由洞左旁竅東向入,其門漸隘而黑。攀石閾上,其中坎砢欹嵌,窪竇不一,皆貯水滿中而不外溢。洞頂滴瀝,下注水池,如雜珮pèi佩帶的玉器繁絃樂器上的弦,鏗鏘遠近。洞內漸轉東北,勢似宏深淵墜,既水池高下,無可着足,而無火炬遙燭,惟從黑暗中聽其遙響而已。

餘所見水洞頗多,而獨此高懸衆峯之頂,又瀦而不流,無一滴外泄,向所望以爲獨石凌空,而孰意其中乃函水之具耶。出洞,仍循崖而北,入明洞後門,抵前洞。

從僧榻之左,有旁龕可登,攀而上之,則有隙西透,若窗而岐爲兩。其後復有洞門西向,在崖路之上,其門頗敞,第透隙處,雙櫺逼仄,只對外窺,不能穿之以出耳。先是餘入前洞,見崖間有鐫“三明洞”三字者,從洞中直眺,但見前後,而不知旁觀更有此異也。下洞,由舊路三裏,出茶庵,適按君馮,士俊以專巡至。從來直指巡方,不逾關嶺、盤江,馮以特命再任,故歷關隘至此耳。

時旌旗穿關逾坳,瞻眺之,空山生色,第隨其後抵安南,不免徒騎雜沓,五里之程,久乃得至。乃飲於陳氏肆中。遂入東門,西抵衛前,轉南而出南門。南向行嶺峽間,共平上二里,有脊自西北度東南,度處東平爲塍,西忽墜坑深下,有小水自坑中唧唧出。

路隨之,西循北崖下墜,即所謂烏鳴關也,烏鳴關在安南衛。土人呼爲老鴉關。西向直下一里,有茶庵跨路隅,飛泉夾灑道間,即前唧唧細流,至此而奔騰矣。庵下崖環峽仄,極傾陷之勢。又曲折下半里,泉溢浹道,有穹牌,題曰:“甘泉勝蹟”。其旁舊亦有享,已廢,而遺址豐碑尚在,言嘉靖間有僧施茶膳衆,由嶺下汲泉甚艱,一日疏地得之,是言泉從僧發者。餘憶甘泉之名,舊《志》有之,而唧唧細流,實溢於嶺上,或僧疏引至此,不爲無功,若神之如錫卓禪杖龍移,則不然也。

又拾級西南下一里,下抵峽口,循西崖之足,轉而西行,北則石崖排空,突兀上壓;南則墜壑下盤,坵垤縱橫,皆犁爲田。雖升降已多,猶平行山半也。又西半里,有泉自北崖裂隙間宛轉下注,路經其前,爲架橋橫度,泉落於僑內,復從橋下瀉峽去。坐橋上仰觀之,崖隙欹曲,泉如從雲葉間墮出,或隱或現,又瀑布一變格也。循崖又西,迤邐平上,兩過南度之脊,漸轉西北,共五里,爲烏鳴鋪。復西北下峽間,一里餘,有小水,一自東峽來,一自北峽來,各有石樑跨之,合於路左而東南去。度兩石橋,又西南上嶺,一里,從嶺頭過一哨,有數十家夾道。又從嶺上循北界大山西向行,其南復平墜成壑,下盤錯爲田甚深。其南遙山與北界環列者,聳如展屏,而北角獨尖豎而起。環此壑而東度土脊一支,遙屬於北界大山,所過嶺頭夾哨處,正其北屬之脊也。餘先是從海馬嶂西,即遙從嶺隙見西峯繚繞,而此峯獨方頂,迥出如屏。問騎夫:“江西坡即此峯否?”對曰:“尚在南。”餘望其坳入處反在北,心惑之,至是始知其即東向分支之脊,路雖對之行,而西坡實在其北。

循北嶺升降曲折,皆在峯半行。

又西北二里,西南二里,直墜坡而下者二里,緣嶺西轉者一里,是爲納溪鋪;蓋在北崖南墜之下,雖所下已多,而猶然土山之脊也。由鋪西望,則東西山又分兩界,有水經其中,第此兩界俱支盤隴錯,不若關嶺之截然屏夾也。

復西南下一里半,有水從東崖墜坑而出,西懸細若馬尾。從其北,路亦墜崖而下。又二里餘,抵塢中,巨橋三門,跨兩隴間,水從東一門涌而北出,其西二門,皆下平爲田,豈水涸時耶?其水自西南諸峽中,各趨於橋之南,墜峽而下,經橋下,北注而出於盤江上流,其“納溪”之名以此耶?度橋,復西北上嶺,是爲江西坡,以嶺在溪之西也。路從夾岡中透壁盤旋而上,一里,出夾,復拾級上。一里,得茅庵,在坡之半。又北上拾級,半里,抵嶺頭,其北有峯夾塢,尚高;東望納溪鋪之綴東崖者,高下正與此等。於是又西向平陟嶺間二里,挾南峯轉循其西,又西向行半里,則嶺上水多左石墜。又東北下轉,則一深塹甚逼,自西南墜東北,若劃山爲二者。度小石樑而西,又西北逾嶺頭,共一里而入西坡城之東南門,是爲有嘉城。

二十八日出西坡城之西北門,復西向陟嶺。盤折而上二里,始升嶺頭,其北嶺尚崇。循其南而西,又二里,望西北一峯,甚近而更聳,有霧籠其首,以爲抵其下矣。又西一里,稍降而下,忽有脊中度,左右復中墜成峽,分向而去,其度脊闊僅二尺,長亙二三丈而已,爲東西聯屬之蒂。始知西坡一山,正如一芝側出,東西徑僅十里,南北兩垂,亦不過二三十里,而此則其根蒂所接也。

度脊,始上雲籠高峯。

又二里,盤峯之南,是爲倪納鋪。數十家後倚高峯,南臨遙谷,前所望方頂屏列之峯,正亙其南。指而詢之,土人曰:“是爲兔場營。其南爲馬場營,再南爲新、安二所。”新爲新城所,安爲安籠所,即與廣西安隆土司爲界者。由鋪之西半里,有脊自山前塢中南度,復起山一支,繞於鋪前,脊東西流水,俱東南入納溪橋之上流者,第脊西之流,墜峽南搗甚逼。又稍北,循崇山而西半里,有脊自南嶺橫亙而北,中平而不高,有堡樓峙脊間,是爲保家樓。

已爲儸儸(彝族)

哨守之處。

其脊自西南屏列而來,至此北度,東起而爲高峯,即倪納後之霧籠者;西亙而成石崖,即與來脊排闥爲西夾塢者。由脊北循石崖直西,行夾塢之上,是爲三條嶺。西四里,石崖垂盡,有洞高穹崖半,其門南向,橫拓而頂甚平;又有一斜裂於西者,其門亦南向,而門之中有懸柱焉。其前塢中水繞入西南峽,路乃稍降。復西上嶺坳,共三裏,爲芭蕉關。數十家倚北山南突之坳間;水繞突峯之南,復北環關西而出;過關,則墜峽而下,復與水遇。是爲普安東境之要害,然止鋪舍夾路,實無關也。

由其西降峽循水,路北重崖層突,多赭黑之色。聞有所謂“吊崖觀音”者,隨崖物色之。二里,見崖間一洞,懸踞甚深,其門南向而無路。乃攀陟而登,則洞門圓僅數尺,平透直北十餘丈而漸黑,似曾無行跡所入者。乃返出洞口,則滿地白骨,不知是人是畜也。仍攀崖下。又西有路,復北上崖間,其下門多牛馬憩息之所,污穢盈前;其上層有垂柱,空其端而置以小石大士觀音菩薩,乃出人工,非天然者。復下,循大路隨溪西一里,溪轉北向墜峽去,於是復西涉坡阜,共六裏而至新興城。

自芭蕉關而來,所降不多,而上亦不遠,其塢間溪猶出山上也。入東門,出西門,亦殘破之餘也。有碑,爲天啓四年都御史烏程閔公所復。中有坐鎮守備。是晚按君宿此。又西行嶺峽間二里,連逾二嶺脊,皆自南北度者。忽西開一深壑,中盤旋爲田,其水四面環亙,不知出處。路循東峯西南降一里,復轉南向上一里,又轉東南上半里,逾嶺脊而南,乃西南下一里,西抵塢中。聞水聲淙淙甚急,忽見一洞懸北崖之下,其門南向而甚高,溪水自南來,北向入澗,平鋪洞間,深僅數寸,而闊約二丈。洞頂高穹者將十丈,直北平入者十餘丈,始西闢而有層坡,東墜而有重峽,內亙而有懸柱,然漸昏黑,不可攀陟矣。此水當亦北透而下盤江者。出洞,徵詢問洞名於土人,對曰:“觀音洞。”徵其義,以門上崖端有置大士像於其穴者也。

洞前溪由東南峽中來,其峽底頗平,大葉蒲叢生其間,淬綠鍔蒲葉於風前,搖青萍於水上,芃芃péng植物茂盛有光。

循之西南半里,又西穿嶺隙間,漸循坡躡脊。二里,有一二家在北峯下,其前陷溪縱橫,水由西南破壑去,路由西北循嶺上。

一里,出嶺頭,是爲藺家坡。西南騁望,環山屏列甚遙,其中則峯巔簇簇,盤伏深壑間,皆若兒童匍匐成行,天與爲抗。

從此乃西北下,直降者二里,又升降隴脊西行者二里,有庵綴峯頭,曰羅漢松,以樹名也。自逾新興西南嶺,羣峯翠色茸茸,山始多鬆,然無喬枝巨本,皆弱幹糾纏,垂嵐拂霧,無復吾土凌霄傲風之致也。其前又西南開峽。從峽中直下者三裏,轉而西平行者一里,有城當坳間,是曰板橋鋪城。城當峽口,仰眺兩界山凌空而起,以爲在深壑中矣,不知其西猶墜坑下也。路在城外西北隅,而入宿城中之西門。

二十九日出板橋城之西門,北折入大路,遂拾級下。

有小水自右峽下注,逾其左隨之行。一里,則大溪汪然,自西南轉峽北注,有巨石樑跨其上,即所謂三板橋也;今已易之石,而鋪猶仍其名耳。

橋上下水皆闊,獨橋下石峽中束,流急傾涌。其水西北自八納山發源,流經軟橋,又西南轉重谷間,至是北搗而去,亦深山中一巨壑也。越橋西,溯溪北崖行。一里,溪由西南谷來,路入西北峽去,於是升降隴坳,屢越岡阿。四里直西,山復曠然平伏,獨西南一石峯聳立,路乃不從西平下,反轉南仰躋。半里,盤石峯東南,有石奮起路右,首銳而灣突,肩齊而並聳,是曰鸚哥嘴。又西轉而下者一里半,有鋪肆夾路,曰革純鋪。

土音“納”俱作“捺”,至是而始知所云“捺溪”、“倪捺”皆“納”字也。惟此題鋪名。又從峽平行,緣坡升降,五里,有哨舍夾路,曰軟橋哨。由哨西復墜峽下,遙見有巨溪從西峽中懸迅東注;下峽一里,即與溪遇;其溪轉向南峽去,路從溪北,溯溪循北山之麓西行。二里,有巨石樑南北跨溪上,即所謂軟橋也。餘初疑冉姓者所成,及讀真武廟前斷碑,始知爲“軟”,想昔以篾索爲之,今已易之石,而猶仍其名耳。

度橋而南,遂從溪南西向緣南崖而上,其躋甚峻。半里,平眺溪北,山俱純石,而綠樹緣錯成文,其中忽有一瀑飛墜,自峯頂直掛峽底。緣南崖西上,愈上愈峻,而北眺翠紋玉瀑,步步回首不能去。上二里,峽底溪從西北而出,嶺頭路向西南而上。又一里,過真武廟。按君自新興而來,越此前去。由其西,南向行,遂下塢中。又西南共四里,兩越小嶺而下,有峽自東南達西北,又兩界山排闥而成者,其中頗平遠,有聚落當其間,曰舊普安。按君飯於鋪館,餘復先之而西北由塢中行。

東北界山逶迤繚繞,不甚雄峻;西南界山蹁躚piánxiān形容優美的飛動之勢離立,覆露森羅;峽蹤雖遠,然兩頭似俱連脊,中平而無泄水之隙者。

又西三裏,有石峯中起,分突塢間,神字界其下,曰雙山觀。按君自後來,復越而前去。又西一里,則西脊迴環於前,遂塢窮谷盡。塢底有塘一方,匯環坡之麓,四旁皆石峯森森,繞塘亦多石片林立,亦有突踞塘中者。於是從塘西南上回坡,一里,登其脊。又宛轉西行嶺頭,嶺左右水俱分瀉深谷,北出者當從軟橋水而入盤江上流,南流者當從黃草壩而下盤江下流。又西向從嶺頭升陟,其上多中窪之宕,大者盤壑爲田,小者墜穴爲阱。共五里,爲水塘鋪,乃飯於廟間。過鋪西下嶺,逶迤山半,又五里,過高笠鋪,南向行隴間。

逾一平嶺西南下,又五里,有小溪自北峽來,石橋南跨之。度其南,北門街夾峙岡上;逾岡南下,始成市,有街西去,爲雲南坡大道;直南,又一小溪自西南峽來,石橋又南跨之。橋南即爲普安城,州、衛俱在其中。

按君已駐署中矣。其城西半倚山脊,東半下臨東溪,南北二門正當西脊之東麓,而東門則瀕溪焉。南門外石橋,則三溪合於北,經東門而西環城南,又南去而注於水洞者。北門外石橋:第一橋,即雲南坡之水,繞城西北隅而爲塹,東下而與北溪合於城東;第二橋,即小溪自西北來者,《一統志》所云“目前山之水”也;第三橋,即小溪自北來者,《一統志》所云“沙莊之水”也。三溪交會於城之東北,合而南去,是爲三一溪,經城南橋而入於水洞。其城自天啓初,爲水西叛逆,諸蠻應之,攻圍一年而破,後雲南臨安安南土官沙姓者,奉調統兵來複。至今瘡痍未復。

然是城文運,爲貴竹之首,前有蔣都憲,今有王宮詹,名柞遠。非他衛可比。州昔惟土官,姓龍,其居在八納山下,統十二小土司。今土官名子烈,年尚少。後設流官,知州姓黃。並治焉。

州東北七十里有八納。

其山高冠一州,四面皆石崖嶄絕,惟一徑盤旋而上,約三十里。

龍土官司在其下。其頂甚寬平,有數水塘盈貯其上,軟橋之水所由出也。土音以“納”爲“但”,而《梵經》有“叭呾dá哆”之音,今老僧白雲南京人。因稱叭呾山,遂大開叢林僧從居寺院多如叢林,而彝地遠隔,尚未證果。

州南三十里有丹霞山。其山當叢峯之上,更起尖峯卓立於中。西界有山一支,西南自平彝衛屏列而北,迤邐爲雲南坡,而東下結爲州治。西屏之中,其最高處曰睡寺山,正與丹霞東西相對。其東界有山,南自樂民所分支而北,當丹霞山南十里。西界屏列高山橫出一支,東與東界連屬,合併而北,夭矯叢沓,西突而起者,結爲丹霞山;東北聳突而去者,漸東走而爲兔場營方頂之山,而又東北度爲安南衛脈。其橫屬之支,在丹霞山南十里者,其下有洞,曰山嵐洞,其門北向。

水從洞中出,北流爲大溪,經丹霞山之西大水塘塢中,又北過趙官屯,又東轉而與南板橋之水合。

由洞門溯其水入,南行洞腹者半里,其洞劃然上透,中匯巨塘,深不可測。土人避寇,以舟渡水而進,其中另闢天地,可容千人。而丹霞則特拔衆山之上,石峯峭立,東北惟八納山與之齊抗。八納以危擁爲雄,此峯以峭拔擅秀。昔有玄帝宮,天啓二年毀於蠻寇,四年,不昧師徽州人。覆鼎建,每正二月間,四方朝者駢集,日以數百計。

僧又捐資置莊田,環山之麓,歲入谷三百石。而嶺間則種豆爲蔬,歲可得豆三十石。以供四方。

但艱於汲水:尋常汲之嶺畔,往返三裏,皆峻級;遇旱,則往返十里而後得焉。

五月初一日餘束裝寄逆旅主人符心華寓,蘭溪人。

乃南抵普安北門外,東向循城行。

先是駝騎議定自關嶺至交水,至是餘欲往丹霞,彼不能待,計程退價。餘倉卒收行李,其物仍爲夫盜去。窮途之中,屢遭拐竊,其何堪乎!復隨溪南轉過東門,又循而抵南門,有石樑跨溪上。越其南,水從西崖向南谷,路從東坡上南嶺,西眺水抵南谷,崖環壑絕,遂注洞南入。

時急於丹霞,不及西下,二里,竟南上嶺,從嶺上行。又二里,逾嶺轉而西,其兩旁山腋,多下墜之穴,蓋其地當水洞東南,其下中空旁透,下墜處,皆透穴之通明者也。又西南一里,路右一峽下迸,有巖西南向,其上甚穹,乃下探之。東門有側竇如結龕,門內窪下而中平,無甚奇幻。遂覆上南行,又一里,逾嶺脊,遂西南漸下,行坡峽間。一里,過石亭壘址,其南路分兩岐:由東南者,爲新、安二所、黃草壩之徑;由西南者,則向丹霞而南通樂民所道也。遂從西南下。

從嶺峽中平下者二里,東顧峽坑墜處,有水透崖南出,餘疑爲水洞所泄之水,而其勢頗小,上流似不雄壯。

從其西,遂西南墜坑而下。一里,抵壑中,則有溪汪然自西而東注,小石樑跨其上。曰南板橋。以別於北大道之三板橋也。其下水西自石洞出,即承水洞之下流,至是而復透山腹也。水從橋東,又合南峽一溪,東向而去,東北合軟橋下流,出北板橋而東與盤江合。其南峽之溪,則自大水塘南山嵐洞來。二溪一北一南,皆透石洞而出,亦奇矣。越南板橋南一里,溯南來溪入南峽,轉而西行峽中。又二里,則有壩南北橫截溪上,其流涌壩下注,闊七、八丈,深丈餘,絕似白水河上流之瀑,但彼出天然,而此則人堰者也。壩北崖有石飛架路旁,若鷁水鳥首掉虛,而其石分竅連枝,玲瓏上透,嵌空湊合,亦突崖之一奇也。又西三裏,路緣北崖而上,西越之而下,共半里,山回水轉,其水又自南向北而來者,其先東西之峽甚束,至是峽之成南北者漸寬。又循溪西崖南向行,一里,南逾一突嘴,則其南峽開而盤成大塢,南望有石樑橫跨溪上。

半里,度石樑而東,遂東南上坡,始與南來之溪別。東上半里,過一村,又東半里,轉而南稍下,共半里,逾小溪而上,過趙官屯,遂由屯村北畔東南入塢。二里,復七嶺,一里,轉峽處有水飛墜山腰。

循山嘴又西轉而南半里,隨峽東入又半里,峽中有水自東峽出,即飛瀑之上流也。小石樑跨峽而南,石碑剝落,即丹霞山《建橋記》文也。

由橋南西向盤嶺,爲大水塘之道,遂由橋東向溯水而入。

其下峽中箐樹蒙密,水伏流於下,惟見深綠一道,迤邐谷底。

又東半里,內塢復開,中環爲田,而水流其間。路循山南轉,半里,入竹樹間,有一家倚山隈wēi彎曲處結廬,下瞰壑中平疇而棲,餘以爲非登山道矣。忽一人出,呼餘由其前,稍轉而東,且導餘東南登嶺,乃下耕塢中去。及餘躋半里,復西入樵徑,其人自塢中更高呼“稍東”,遂得正道。其處四山回合,東北皆石山突兀,而餘所登西南土山,則鬆陰寂歷,鬆無挺拔之勢,而偃仆盤曲,雖小亦然。遂藉鬆陰,以手掬所攜飯摶tuán飯糰而食,覺食淡之味更長也。既而循坡南上者半里,又入峽西上者一里,又南逾坳脊間半里。其坳兩旁石峯,東西涌起,而坳中則下陷成井,灌木叢翳其間,杳不可窺。

已循東峯之南,又轉而東南,盤嶺半里,其兩旁石峯,又南北涌起,而峽中又下陷成窪。又稍轉東北,路成兩岐,一由北逾峽,一由東上峯。餘不知所從,乃從東向而上者,其兩旁石峯,復南北涌起。半里陟其間,漸南轉,又半里,南向躋其坳,則兩旁石峯,又東西涌起。越脊南,始見西南一峯特聳,形如天柱,而有殿宇冠其上。乃西南下窪間,半里,復南上岡脊。回望所越之脊,有小洞一規,其門南向;其西有石峯如展旗,其東岡之上,復起亂峯如涌髻,而南岡則環脊而西,遂矗然起丹霞之柱焉;其中回窪下陷,底平如鏡,已展土爲田,第無滴水,不堪插蒔。由岡西向躋級登峯,級緣峯西石崖,其上甚峻;已而崖間懸樹密蔭,無復西日之爍。

直躋半里,始及山門。其門西北向,而四周籠罩山頂。時僧方種豆壟阪間,門閉莫入。

久之,一徒自下至,號照塵。

啓門入餘,遂以香積供。

既而其師影修至,遂憩餘閣中,而飲以茶蔬。

影修又不昧之徒也,時不昧募緣安南,影修留餘久駐,且言其師在,必不容餘去,以餘乃其師之同鄉也。餘謝其意,許爲暫留一日。

初二日甚晴霽。餘徙倚四面,憑窗遠眺,與影修相指點。其北近山稍伏,其下爲趙官屯,漸遠爲普安城,極遠而一峯危突者,八納也。

相去已百里。其南稍下,而橫脊擁其後,爲山嵐洞;極遠而遙峯隱隔者,樂民所之南,與亦佐縣爲界者也。其西墜峽而下,爲大水塘,塢中自南而北,山嵐洞之水,北出南板橋者也,隔溪則巨峯排列,亦自南而北,所謂睡寺山矣;山西即亦資孔大道,而嶺障不可見。其東僅爲度脊,上堆盤髻之峯;稍遠則駢岫叢沓,迤邐東北去,爲免場營方頂山之脈者也。山東南爲歸順土司。普安龍土司之屬,與粵西土司同名。越其東南,爲新、安二所、黃草壩諸處,與泗城接界矣。是日餘草記閣中。影修屢設茶,供以雞矼zōng草名菜、櫐lěi魚腥草漿花、藤如婆婆針線,斷其葉蒂,輒有白漿溢出。花蕊每一、二十莖成一叢。莖細如髮,長半寸。綴花懸蒂間,花色如淡桃花。連叢採之。黃連頭,皆山蔬之有風味者也。

初三日飯後辭影修。影修送餘以茶醬,粵西無醬。貴州間有之而甚貴,以鹽少故。而是山始有醬食。遂下山。十里,北過趙官屯,十里,東北過南板橋,七裏,抵普安演武場。由其西橫嶺西度,一里,望三一溪北來,有崖當其南,知洞在是矣。

遂下,則洞門北向迎溪,前有巨石坊,題“碧雲洞天”,始知是洞之名碧雲也。

土人以此爲水洞,以其上有佛者爲幹洞。洞前一巨石界立門中,門分爲二,路由東下,水由西入。入洞之中,則擴然無間,水循洞西,路循洞東,分道同趨,南向十餘丈,漸昏黑矣。忽轉而東,水循洞北,路循洞南,其東遂穹然大辟,遙望其內,光影陸離,波響騰沸,而行處猶暗暗也。蓋其洞可入處已分三層,其外入之門爲一層,則明而較低;其內闢之奧爲一層,則明而彌峻;當內外轉接處爲一層,則暗而中坼,稍束如門,高穹如橋,聳豁不如內層,低垂不如外層,而獨界其中,內外回眺,雙明炯然。然從暗中仰矚其頂,又有一圓穴上透,其上亦光明開闢,若樓閣中函,恨無由騰空而上也。東行暗中者五六丈而出,則堂戶宏崇,若阿房、未央,四圍既拓,而峻發彌甚;水從東南隅下搗奧穴而去,光從西北隅上透空明而入;其內突水之石,皆如踞獅泛鳧,附壁之崖,俱作垂旂qí旗矗柱。蓋內奧之四隅,西南爲轉入之橋門,西北爲上透之明穴,東南爲入水之深竅;而獨東北迴環迥邃,深處亦有穴高懸,其前有眢窟下墜,黑暗莫窺其底,其上有側石環之,若井欄然,豈造物者恐人暗中失足耶?由窟左循崖而南,有一石脊,自洞頂附壁直垂而下,痕隆起壁間者僅五六寸,而鱗甲宛然,或巨或細,是爲懸龍脊,儼有神物浮動之勢。其下西臨流側,石畦每每,是爲十八龍田。由窟右循崖而東,有一石痕,亦自洞頂附壁直垂而下,細紋薄影,是爲蛇退皮,果若遺蛻粘附之形。其西攀隙而上,則明窗所懸也。其窗高懸二十丈,峻壁峭立,而多側痕錯鍔。緣之上躋,則其門擴然,亦北向而出,縱橫各三丈餘,外臨危坡,上倚峭壁,即在水洞之東,但上下懸絕耳。

門內正對矗立之柱,柱之西南,即橋門中透之上層也。

餘既躋明窗,旋下觀懸龍、蛇蛻,仍由蛩góng水邊大石橋下出,飯於洞門石上。

石乃所鐫詩碑,遊人取以爲臺,以供飲饌。其詩乃張渙、沈思充者,詩不甚佳,而渙字極遒qiú強勁活可愛。

鐫碑欲垂久遠,而爲供飲之具,將磨漶huàn模糊的辯識不保矣,亟出紙筆錄之。

仍入內洞,欲一登蛩橋上層,而崖壁懸峭,三上三卻。再後,仍登明窗東南,援矗柱之腋,透出柱南,平視蛩橋之背,甚坦而近,但懸壁無痕,上下俱絕攀踐,咫尺難度。於是復下而出洞。日已下舂,因解衣浴洞口溪石間。半截夙垢,以勝流浣濯之,甚快也!既而拂拭登途,忽聞崖上歌笑聲,疑洞中何忽有人,回矚之,乃明窗外東崖峭絕處,似有人影冉冉。餘曰:“此山靈招我,不可失也。”先是,餘聞水洞之上有梵龕,及至,索之無有。從明窗外東眺,層崖危聳,心異之,亦不見有攀緣之跡。及出水洞覓路,旁有小徑,隱現伏草間,又似上躋明窗者,以爲此間乃斷崖絕磴耳,不意聞聲發閟,亟回杖上躋。

始嚮明窗之下,旋轉而東,拾級數十層,復躋危崖之根,則裂竅成門。其門亦北向,內高二丈餘,深亦如之;左有旁穴前透,多裂隙垂櫺,僧以石窒之爲室;右有峭峽後坼,上頗氤氳盤結,而峻不可登。洞中有金仙三像,一僧棲其間,故遊者攜樽酹léi刻有云雷紋的酒杯就酌於此。

非其聲,餘將芒芒返城,不復知水洞之外,復有此洞矣。酌者僕從甚都漂亮,想必王翰林子弟,餘遠眺而過之。下山,循溪溯流二里,有大道,即南門橋。遂從南門入,躡山坡北行。城中荒敝甚,茅舍離離散亂,不復成行;東下爲州署,門廨無一完者。皆安酋叛時,城破鞠爲丘莽,至今未復也。出北門,還抵逆旅。是晚覓夫不得,遂臥。按君是早返轅矣。

初四日覓夫不得,候於逆旅。稍散步北寺,惟有空樓層閣,而寂無人焉,乃構而未就者。還,悶悶而臥。

初五日仍不得夫。平明微雨,既止,而云油然四布。

是日爲端午,市多鬻蒲艾者。雄黃爲此中所出,然亦不見巨塊。市有肉而無魚。餘兀坐逆旅,囊中錢盡,不能沽濁醪láo解愁,回想昔年雉山之樂,已分霄壤。

初六日夜雨達旦。

夫仍不得。

既午,遇金重甫者,麻城人也,賈而儒,索觀餘諸公手卷。爲餘遍覓夫,竟無至者。

初七日囊錢日罄,而夫不可得,日復一日,不免悶悶,是早,金重甫言將往荊州,餘作書寄式圍叔。下午,彼以酒資奉,雖甚鮮而意自可歆欣喜。

初八日候夫雖有至者,而惡主代爲掯kèn索價刁難價,力阻以去。

下午得騎,亦重價定之,無可奈何也。

餘所遇惡人,如衡陽劫盜,狗場拐徒,並此寓竊錢去者,共三番矣。此寓所竊,初疑爲騎夫,後乃知爲符主也。人之無良如此!夫劫盜、拐徒無論,如南寧樑衝宇、寶檀僧,並此人,俱有害人之心。餘以萬里一身,脫其虎口,亦幸矣!

初九日平明,以行李付騎,別金重甫乃行。

是早,雲氣濃郁。

從普安北門外第一溪橋北,循西峽入,過稅司前,漸轉西南,皆溯小溪西岸行。西山崇隆,小瀑屢屢從山巔懸注。

南五里,始西南登坡,是爲雲南坡。初二里稍夷,又一里半甚峻,過一脊而西,覆上坳,共一里,爲馬鞍嶺。越而西,遂循嶺西向西南行,於是升降在嶺頭,盤折皆西南,俱不甚高深。五里,稍降塢中,爲坳子哨。

先是每處有打哨之苦,此爲第一哨。

今才奉憲禁,並於一處,過無問者。又南越一坳,大雨淋漓。

仍前,升降大峯之西,冒雨又十五里而至海子鋪。

山塢稍開,頗大,中有水塘,即所謂海子也。有小城在其南,是爲中火鋪。普安二十二哨,俱於此並取哨錢,過者苦焉。

先各哨分取,今並取於此。

哨目止勒索駝馬擔夫,見餘輩亦不甚阻撓,餘乃入城,飯於肆。復出南門,南向登山。五里,遇駝馬方牧于山坡,雨復大至,餘乃先行。升降高下,俱依東大山而南,兩旁多眢yuān乾枯的井井墜坑,不辨水從何出。又五里爲大河鋪,有水自鋪東平瀉坡陀下,漫流峽中,路隨之而南。天乃大霽,忽雲破峯露,見西南有山甚高,土人稱爲黑山。

雲氣籠罩,時露一班,直上與天齊。望而趨五里,大河之水,已漸墜深塹,似從西北坼峽去。

路東南緣嶺透峽東下,則山環塢合間,中窪爲塘,水滿其中,而四面皆高,不知出處。又東透坳下,塢間又復窪而成塘,與前雖有高下,而瀦水莫泄同之。又東緣南峯而轉,越其東,則東塢大開,深盤遠錯,千塍環壑於下。度其地在丹霞山南、山嵐洞西南,餘謂壑底水即北透山嵐者。徵之土人,雲:“西峯下有入水洞,水墜穴去,不知所出。”從西峯稍下,共五里,是爲何郎鋪。越鋪南,又上嶺,仍依東嶺行,回望雲籠高峯,已在西北,時出時沒,興雲釀雨,皆其所爲。

雖山中雨候不齊,而衆山若惟瞻其馬首者。

循東嶺南下峽中,有溪自南而來,溯之行其東岸。

共五里,路忽由水渡西岸,而暴雨漲流,深涌莫能越。方欲解衣赴之,忽東山之上有呼者,戒莫渡,招餘東上嶺行。餘從之,遂從莽棘中上東嶺。已得微道,隨之南二里,得北來大道,果從東嶺上降者。蓋涉溪者乃西道,從嶺者乃東道,水涸則從西,水漲則從東也。西流之中,有一線深坑,涸時橫板以渡,茲漲沒無影,非其人遙呼,幾不免馮píng徒步過河之險矣。從東嶺下一里,則大道西瀕溪,道中水漫數寸,仍揭而溯之。一里,有石樑跨溪上。其溪自南抵東山之麓,至是橫折而西,從樑下抵西山之麓,乃轉北去。蓋其源發於西南火燒鋪西分水嶺,按《志》,分水嶺在普安西南百二十里,即此。北流經此,又北抵黑山、何郎之南,不知所泄,即土人亦莫能悉也。石樑西麓,有穴紛駢縱橫如“亦”字,故名其地曰亦字孔,今訛爲亦資孔,乃土音之溷也。

樑南半里,即爲亦字孔驛,有城倚西山下,而水繞其東焉。

比至,雷雨大作。宿於西門內周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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