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貴州省的簡稱。因省境東北部在戰國、秦代屬黔中郡,爲貴州設治之始。
今貴州大部地區在唐代又屬黔中道,自成區域,故名黔。
《黔遊日記》共分兩篇。
徐霞客入黔,路線大致由南丹開始,南丹——獨山——都勻——平越衛(今福泉)——新添衛(今貴定)——龍裏衛——貴陽——平壩——安順——鎮寧——永寧——新興所(今普安),然後西進雲南曲靖。
記一記初入黔路線。在南丹與獨山之間無甚特奇之處,而獨山至都勻,則山顯奇峻,水亦多聚而成流。此間對其溪流、泉水所記較多。
特別是對大馬尾、小馬尾二河之記述。在都勻,對《郡志》所記甚不滿,特別是對《郡志》所載“都勻八景”進行了批評,認爲“八景”之說是“八寸三分帽子”,實際上所記之景並非此地特別突出的景緻。
到貴陽後,曾遊太子橋(今名態慈橋)。當時尚未發現小東河之白龍洞,故而徐霞客未有對白龍洞之記載。
該洞自1965年發現後,已闢爲白龍洞地下公園。過青崖屯,尋探跪勺泉和龍潭,對龍潭及周圍景色描繪細緻且頗爲讚賞,稱其爲“萬古潛淵,千峯閟壑”。又記白雲山勝景,對其山色、山中猿猴成行的奇觀以及山中所產蘑菇均有美筆記載。至此,對青崖地區水系、山脈進行全面歸納,較具科學性。
其後途中,徐霞客記錄了遇奸人欺騙,遊資被竊的經歷,擔夫離去,只好親自負擔而行,況衣食俱無着落,困頓異常。
由平壩至安順,着重記遊雙明洞。
《嘉慶重修一統志。安順府山川》載:“雙明洞,在鎮寧州西五里,又名紫雲洞,俗名觀音洞。軒敞高朗,東西相通如城闕,中有流水,有橋可渡”。近數十年,在其附近又發現夥牛洞,洞內有多具野獸遺駭及獸骨化石,改名爲犀牛洞,是著名旅遊景點。
徐霞客記雙明洞時,先敘周圍山川之景,然後再寫東、西二洞具象,對其“雙明”之由來亦有解釋,並稱“一門而透已奇,兩門而交映尤異”。
記白水河水況“溪底翻崖噴雪,滿溪皆如白鷺羣飛”。
白水河即今所謂打幫河,徐霞客在此遊著名的黃果樹瀑布羣,心中喜不自勝,其描述十分精彩。
記末爲對盤江的初步考察。
記二爲西行遊記,頗爲豐富,從公元1638年4月起記。
戊寅(公元1638年)三月二十七日自南丹北鄙岜bā歹村,易騎入重山中,漸履無人之境。五里,逾山界嶺。南丹下司界。又北一里,逾石隘,是爲艱坪嶺。其石極嵯峨,其樹極蒙密,其路極崎嶇,黔、粵之界,以此而分,南北之水,亦由此而別。然其水亦俱下都泥,則石隘之脊,乃自東而西度,盡於巴鵝之境,而多靈大脊猶在其東也。北下一里,就峽西行,一里,始有田塍,又半里,峽轉北,塢始大開。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塢中,曰由彝。此中諸塢,四面皆高,不知水從何出。然由彝村南石壁下,有洞東向,細流自畦中淙淙入,透山西而去,固知大脊猶在東也。至此南丹差騎辭去。由彝人始許夫騎,久乃不至,促久之,止以二夫負擔去。餘獨坐其欄,從午至暮,始得騎。西北二里,至山寨,則寨人已送擔亦前去。乃由其東上嶺,越脊北下一里,行壑hè中。又北一里,再越嶺脊,下行峽中。壑圓而峽長,南北向皆有脊中亙,無泄水之隙,而北亙之脊,石齒如鋸,橫鋒堅鍔,莫可投足。時已昏暮,躍馬而下,此騎真堪託死生也。越脊,直墜峽底,逾所上數倍,姑知前之圓壑長峽,猶在半山也。峽底有流,從南脊下溢,遂滔滔成流。
隨之西向行,共裏許,有村在南山麓,擔夫已換去。又騎而西半里,擔夫又已去。蓋村人恐餘止其家,故函換之行,而又無騎換,騎夫不肯前,餘強之暗行摸黑走路。西北半里,有溪自東而西,橫堰其中,左右淵深,由堰上北度,馬蹄得得,險甚。又西轉過一村,半里,由村西而北向逾嶺,始與雙擔同行,暗中呼聲相屬,不辨其爲石爲影也。
共二上二下,遂行田塍間。
共五里,過一寨,排門人,居人頗盛。半里,復排一門出,又行田塍中。一里半,叩門入舊司,門以內茅舍俱閉,莫爲啓。久之,守一啓戶者,無茅無飯而臥。
上、下二司者,即豐寧司也。瀕南界者,分爲下司,與南丹接壤。
二司皆楊姓兄弟也,而不相睦。
今上司爲楊柚,強而有制,道路開治,盜賊屏息。下司爲楊國賢,地亂不能轄,民皆剽掠,三裏之內,靡非賊窟。其東有七榜之地,地寬而渥wò優厚,桀贅指世風不太平尤甚,其叔楊雲道,聚衆其中爲亂首,人莫敢入。
舊司者,下司昔日司治也,爲上司所破,國賢移居寨上。
寨在南山麓,與舊司南北相對,中隔一塢,然亦無奇險也。
二十八日平明起,雨霏霏下。餘令隨夫以鹽易米而炊。餘以刺索夫於南寨,國賢避不出,託言與上司不合,不敢發夫。止許護送者兩三人送出境。餘飯而待之,送者亦不至,乃僱夫分肩行李,從舊司北向逾嶺行。共三裏餘,下至餓鬼橋,有小水自東北注西南,小石樑跨其上,御人者攔路搶劫的人每每橫行於此。又北二里,逾嶺,已爲上司界。下嶺二里,有村在西塢,而路東有楓木樹對之。
又東北逾嶺二里,有村在東塢,其前環山爲壑,中窪爲田。村倚東峯,有石崖當村後;路循西嶺,與村隔壟相向,始敢對之息肩。又西北逾嶺二里,轉而西向行,於是峽大開,南北相向,南山下村居甚稠,北山則大路倚之。西行五里,路復西北逾嶺。蓋此地大山在東北,路俱緣其西南上,雖有升降,然俱上多下少,逶迤以升者也。又西北二里,逾嶺。路北有峯,回亙層疊,儼若天盤龍髻。
崖半有洞,門西向,數十家倚之。
路乃北轉,又一里,越其西岡北向下。
西岡者,大山分支西突爲盤髻峯,其下橫岡西度者也。
西岡之北,山又東西排闥。
北望西界山,一圓石高插峯頭,矗然倚天之柱,其北石崖回沓,即上司治所託也;東界土山,即路所循而行者。共北五里,路與西界矗柱對。又北二里,忽山雨大至。擔夫停擔,各牽笠蔽雨,餘持傘亦蔽一挑。
忽有四人持鏢負弩,懸劍橐gāo箭囊矢,自後奔突而至。兩人趨餘傘下,一人趨顧僕傘下,一人趨擔夫笠下,皆勇壯兇獰,似避雨,又似夾持。餘甚恐。問餘何往,餘對以都勻。
問餘求煙,餘對以不用。
久之。
雨不止而勢少殺,餘曰:“可行矣。”其人亦曰:“可去。”餘以爲將同往而前者,及餘行而彼復止。餘益知其必非良人,然入其吻而不下嚥,其心猶良也。更北半里,轉而西又一里餘,有營當兩界夾中阜上,壁壘新整。由其下又西一里,入上司南門,有土垣環繞,門內即宿鋪。
江西人。
自下司至此,居舍中各半土半欄。
時雨過街溼,餘乘溼履,遂由街北轉而西,有巨塘匯其內,西築堤爲堰,甃zhòu井壁爲馳道甚整。
又北半里,直抵囤山堡壘東麓,北向入一門。有石罅一縷在東麓下,當其盡處,鑿孔如盂,深尺許,可貯水一斗。囤上下人俱以盎候而酌之,謂其水甘冽,迥異他水。餘酌而嘗之,果不虛也。由此循囤麓轉入北峽,峽中居人甚多,皆頭目之爲心膂lǔ親信得力的人寄者;又編竹架囤於峽中,分行貯粟焉。由北陝西向行,已入囤後,有脊自西北連屬於囤,乃囤之結蒂處也。脊東峽中,有洞倚囤麓,其門北向,甚隘而深。有二人將上囤,餘問:“此洞深否?”雲:“其洞不深。上至囤半,有大洞頗深而有水,須以炬入。”由下仰眺,囤上居舍累累,惟司官所居三四層,皆以瓦覆,以堊è白色土飾。
囤險而居整,反出南丹上也。
餘乃隨其人拾級上囤,其級甚峻,而甃zhòu鑿開整。竭撅而上,共半里,折而東,有樓三楹跨路間,乃囤半之隘關也。洞在中楹之後,前爲樓所蔽不可見。
有男婦各一,炊中楹下。
二人指餘入,遂登囤去。
餘索炬於炊者,則楹後即豬欄馬棧。踐之下洞,洞門北向,窪墜而下,下皆污土,上多滴瀝,不堪駐足,乃復出而下。先是令一夫隨行,至脊下,不敢登,餘乃獨上。
然囤上之形,可以外瞭而見,惟此洞爲樓掩,非身至不知也。仍由舊路里餘,返宿舍,則已簿暮矣。炊飯亦熟,遂餐而臥。
上司土官楊柚,由長官而加副總,以水西之役也。其地小而與南丹爲仇,互相襲殺,故兩土官各退居囤上。
南丹州治在囤下而居於上。
上司則司治俱在上,而環囤而居者,皆其頭目也。南丹第三弟走荔波,爲莫伋jí用着人名所執;第四弟走上司,至今爲外難,日惴惴焉。
其囤圓而大,四面絕壁,惟西北有脊通級而上,路必環旋於下峽,故爲天險。峽中水西南下,合塘中及外峽南北諸流,俱透西南腋中墜去。
二十九日由上司出南門,仍渡門東小水,溯之東北行。一里,躡土山而上。四里,逾土山西度之脊,其西石峯突兀,至此北盡。逾脊西北行一里半,嶺頭石脊,復夾成隘門,兩旁石骨嶙峋指石頭雜亂參差。由隘西出,轉而東北下,半里,下抵塢中。又北一里,復越土山西下脊,是爲上司、獨山州界,於是下嶺循東山行。又二里,有村在西山塢中,爲苴jū查村。
其處東西兩界皆土山,中開大塢,有水自北來,界於塢中,繞苴查之東,乃西向破峽去。循東界山溯水北向行,又三裏,水分二支來,一自西北,一自東北,如“丫”字會於中支山盡處。
西北者較大,路溯東北行,一里半始渡之。
於中支山東麓,得罈子窯村,乃土官蒙氏之族也。村北溪中皆碎石,時涸時溢。又東渡之,東北上岡頭。共裏許,有土環遺址,名曰關上,而無居舍。又東北一里,水盡塢窮,於是躡嶺,其嶺甚峻。三裏,北逾其脊,隘中底石如鋪,兩旁有屼wù立峯,是名雞公關。其脈自獨山州西北,繞州治東南過此,又東南度六寨之東,而下蠻王峯者也。脊西南水,下苴查而入都泥;脊東北水,由合江州下荔波而入龍江。從脊東北眺,則崇山蜿蜒,列屏於前,與此山遙對成兩界,中夾大塢,自西北向東南焉。下山即轉北行,一里抵塢,轉東,即有小水東南下。又東一里,逾陟岡阜,忽有溪自西北注東南,水於此復出,爲龍江上流矣。渡溪東上,於是升陟彼壠,東北行塢中。五里,有數家之村,在東北山下。從其前復轉入西峽,北一里,過一脊,始北向下嶺。其下甚深,半里抵其麓,始知前所行俱在山上也。又北行塢中一里半,有大溪汪然,自西峽層山是出,東注而去,亦由合江州而下荔波、思恩者。歷石壑而渡其北。又緣西界支隴北行五里,爲羊用寨。
乃蒙氏之砦也(zhài,山成所設防守柵欄),在西山麓。又北三裏,有小水自西坡東注,涉之。又北二里,入獨山州之南隘門。其州無城,一土知州,一明知州。土官蒙姓,所屬皆土人。
即苗仲(布依族)。
明官多缺,以經歷管出納文書的官署篆某管代理,所屬皆客戶。
餘所主者,江西南昌人黃南溪也,其人忠厚長者,家有樓可棲。蓋是州雖無城,而夾街樓房連屬,俱用瓦蓋,無復茅欄牛圈之陋矣。
獨山土官昔爲蒙詔,四年前觀燈,爲其子所弒shì臣殺君或子女殺死父母。母趨救,亦弒之。
乃託言殺一頭目,誤傷其父,竟無問者。今現爲土官,可恨也!
三十日平明飯,出獨山州北隘門,西北向循西界山行。六裏,有小水亦自西坡東注,涉之。又北二里,北塢漸窮,山脊自東界西度南轉,乃路轉東北,澗中小水北流。渡澗,循東界山腋間東北上,又二里,有水溢路旁石穴間,甚冽寒冷。其側有蒙氏修路碑。從此攀石磴東北上嶺,雨大至。一里半,北登嶺隘。是嶺由東南度西北,乃祖山,從其東北分裂衆枝:其直東而去者,爲黎平、平崖之脊;東南分枝而下者,爲荔波、羅城之派;西北分枝而下者,度此稍北,即西轉南走而環於獨山之西,度雞公嶺而南,爲蠻王、多靈之派。
獨山州南二十里,有山尖起,立於衆山之中,是名獨山,州之所以得名也。又東北行山峽間,乃下。共二里,有澗自東谷走深崖中,兩崖石壁甚逼,澗嵌其間甚深,架石樑其上,爲深河橋。過橋,復躋崖而上。登嶺而北,有小水自東北瀉石崖而下,涉之,復升嶺,共一里,遂由峽中北行。又二里,乃下,東北行壑中。有村在東山下,由其前少轉西北,共二里,有溪自東北來,渡之。溯其西岸,東北逾嶺二里,一水自東北來,一水自西北來,東北者較大。於是涉西北水,緣中支山而上,東北三裏而登其岡。飯於岡上。乃稍下,又北逾嶺而下夾塢中。共三裏,又上,有溪自南峽北向下墜深潭,潭小而高,此西北小溪之源也。又北逾嶺下一里半,下度深壑中,有澗自西南峽中來,至此東向四轉,此東北個溪之源也。涉之,西南登嶺。
半里而上,循嶺半西南行。二里,過兔場,西出嘉坑關。隨小水西下,由夾中行五里,兩夾山多石崖突兀獨立高聳,路側有泉涌穴出。又西二里,水墜南峽去,路逾北坳上,有寨在東岡之巔。由其西北度脊,南北俱有窪中墜,環塍爲田,直抵其底,水皆自底西向透石穴者也。
又西逾嶺一里,出隘口,其上石骨棱峭,皆作噓雲裂萼è即花萼,噓雲裂萼形容石頭既高聳又分裂的花萼之勢。
又西北下峽中,一里,轉而西,半里,西出峽,是爲獨山州與胡家司分界。
胡家司即都勻長官司。從姓呼之,以別郡名也。
於是山開南北洋,中有大溪自北而南,是爲橫樑。循溪東轉南半里,抵南崖。
崖下有賣粉指當地常見的米粉一類食品爲餉者,以鹽少許易而餐之。隨溪南岸西行,道路開整,不復以蜀道爲苦。溪北有崇廟在高樹間,人家田隴,屢屢從斷岸而出。共六裏,過塢裏村。又西一里,其水南曲,乃西渡之。從溪西岸南行,半里,爲邛母村。從村前西轉,塢復東西開。而其村重綴岡阜,瓦舍高聳,想亦胡家司之族目也。西二里,其水北曲,復西渡之。又西北一里,其水西曲,又北渡之。從北岸懸崖西行一里半,有水自西來會,乃麥衝河也。即溯河西行二里,入麥衝堡南隘門而宿。是晚雷雨大作,徹夜不止。
四月初一日平明起,雨漸止。飯間,聞其西有桃源洞,相去五里,須秉炬深入,中多幡蓋纓絡布幔與絲帶之物。覓主人導之不得,曰:“第往關上,可西往也。”遂北向出隘門,溯溪東岸行。忽石壁涌起岸東,勢極危削,溪漱之南,路溯之北,咫尺間,上倚穹崖,下循迅派指激流,神骨俱竦sǒng恐懼。
三裏,轉入東塢,其北有小峯立路隅,當麥衝河南下之衝,有巖北向,日觀音洞。又北半里,曰麥衝關。問所謂桃源洞者,正在其直西大峯之半,相望不出四里外。
關之東有真武閣,南向正與觀音洞門對。乃停行李於閣中,覓火炬於僧,將往探之。途遇一老者,曰:“此洞相去不遠。但溪水方漲,湍急不可渡,雖有導者不能爲力,而況漫試乎?”餘乃廢然而返,取行李西南越而下,抵河東岸。溯之北,共一里,有溪自西北山腋來,路從東北山腋上,遂與麥衝河別。當坡路潦小水塘跡間,有泉泛泛從下溢起,孔大如指,以指探之,皆沙土隨指而溷hùn混濁,指去而復溢成孔,乃氣機所動,而水隨之,非有定穴也。一里,轉上後峽,遂向東入。又一里,峽更東去,路復從北峽上。其處石峯嶙峋,度脊甚隘。越隘北下塢中,被壟盈塢,小麥青青蕎麥熟,粉花翠浪,從此遂不作粵西蕪態。
粵西獨不藝麥(不種麥)。脊東西亂水交流,猶俱下麥衝者,又東一里,轉而北,有塢南北開洋,其底甚平,犁而爲田,此處已用牛耕,不若六寨以南之用概橇矣。波耕水耨nòu,盈盈其間,水皆從崖坡瀉下,而不見有澮浚人工挖的田間溝渠之跡。二里,有村頗盛,倚西峯下,曰普林堡。又北一里,逾嶺而上石峯,復度峽而下,轉而東,平行石嶺間。一里東下,盤窩中有小石峯如阜,盤託而出,路從之,經窩東入峽。一里,復北向升嶺,一里,遂逾土脊之上。此脊當爲老龍之幹,西自大、小平伐來,東過谷蒙、包陽之間,又東過此,東南抵獨山州北,又東爲黎平、平崖之脊,而東抵興安,南轉分水龍王廟者也。
越脊北下,峽壁甚隘。
一里,下行峽中,有水透西南峽來入,北隨峽去,渡之,傍澗西涯行。有岐路溯水西南峽,則包陽道,通平浪、平洲六洞者也。隨水東北行峽中,又三裏,轉而東,其峽漸開,有村在南山間,曰下石堡。又北二里,過一巨石橋,澗從橋下西北墜深峽中而去;路別之,東北逾嶺。升降二重,又二里,越嶺下,則東南山塢大開,大溪自西北破峽出,湯湯東去,是曰大馬尾河。以暴漲難渡,由溪南循山崖東行,溪流直搗崖足。一里,東抵堡前,觀諸渡者,水涌平胸,不勝望洋之恐。坐久之,乃解衣泅水而渡,從北岸東向行。水從東南峽去,別之,乃東北逾嶺而下,共三裏,東渡小馬尾河。復東北升嶺,一里半,越嶺脊東下。一里半,出山峽,山乃大開,成南北塢,東西兩界,列山環之,大河湯湯流其間,自北而南。溯溪西岸,循西界山北行一里,路旁即有水自西峽東向入溪,涉之。又北二里,有石樑跨一西來溪上,度之。從樑端循峽西入,是爲胡家司,即都勻長官司也,以名同本郡,故別以姓稱。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山崖上,曰黃家司,乃其副也。又北行田塍間五里,度西橋。又北半里,入小西門,是爲都勻郡城。宿逆旅,主人家爲沈姓,亦江西人。
初二日晨起,作書投都勻司尊張,勉行,四川人,乃散步東入郡堂,堂乃西向蟒山者。又東上東山麓,謁聖廟。見有讀書廡東者,問南皋鄒總憲戍都時遺蹟。曰:“有書院在東門內。”問《郡志》。其友歸取以示甚略而不詳,即大、小馬尾之水,不書其發源,並不書其所注,其他可知。載都八景,俱八寸三分帽子,非此地確然特出之奇也。此地西門大溪有新架石樑,壘石爲九門甚整,橫跨洪流,乃不取此,何耶?
都勻郡城東倚東山,西瞰大溪。有高岡自東山西盤,而下臨溪塹;溪自北來,西轉而環其東。城圓亙岡上,南北各一門,西有大小二門,東門偏於山之南。
城後環東山之巔,其上有樓,可以舒眺。
郡西對蟒山,爲一郡最高之案,郡治、文廟俱向之。其南峯旁聳,有梵宇在其上,須拾級五里而上,以飯後雨作不及登。謂之“蟒”者,以峯頭有石脊,蜿蜒如巨蛇。今志改爲龍山。
九龍洞,在城東十里。按《一統志》有都勻洞,在都勻長官司東十里,前門北向,後門南向,當即此洞。今志稱爲仙人洞二,下注雲:“一在城東,一在城西。”殊覺憒憒kuì混亂。
水府廟,在城北夢遇山,大溪南下橫其前,一小溪西自蟒山北直東來注。
下有白衣閣,倚崖懸危壁上,憑臨不測。
上有梵音洞,西向爲門。洞無他致,止雲其中有石佛自土中出者爲異耳。
初三日下午自都勻起身,二十里,文德宿。
初四日三十里,麻哈州。又十里,幹溪宿。
初五日十里,麻哈大堡。又十里,於壩哨。又十五里,平越衛。
初六日歇平越。
初七日宿店。
初八日僱貴州夫行,至崖頭宿。
初九日新添飯,至楊寶宿。
初十日龍裏歇。
十一日二十里,至鼓角。三十里,至貴州。
十二日止貴州。遊古佛洞。
十三日止貴州,寓吳慎所家。
十四日晨飯於吳,遂出司南門,度西溪橋,西南向行。五里,有溪自西谷來,東注入南大溪;有石樑跨其上,曰太子橋。
此橋謂因建文帝得名,然何以“太子”雲也?
橋下水涌流兩崖石間,衝突甚急,南來大溪所不及也。度橋,溯南來大溪又西南三裏,有一山南橫,如列屏於前,大溪由其東腋北出,路從其西腋南進。
又南行峽間二里,歷東山之嘴,曰岜堰塘,其西南有雙峯駢起,其東即屏列山之側也。又三裏,過雙駢東麓而出其南,漸聞溪聲遙沸,東望屏列之山,南迸成峽,溪形復自南來搗峽去,即出其東北腋之上流矣;第路循西界山椒山巔,溪沿東界峯麓,溯行而猶未覿面覿音dí覿面也即是見面之意耳。又南二里,始見東溪汪然,有村在東峯之下,曰水邊寨。
又南三裏,曰大水溝,有一二家在路側,前有樹可憩焉。又南漸升土阜,遂東與大溪隔。已從嶺上平行,五里,北望雙駢,又三分成筆架形矣。南行土山峽中,又一里,出峽。稍折而東,則大溪自西南峽中來,至此東轉,抵樂峯下,乃折而北去。有九鞏同“拱”巨石樑,南北架溪上,是爲華仡佬橋。
乃飯於橋南鋪肆中。
遂南向循東峯之西而行,皆從士阪升陟,路坦而寬。九里,見路出中岡,路東水既東北墜峽下,路西水復西北注坑去,心異之。稍下岡頭,則路東密箐迴環,有一家當其中,其門西臨大路,有三四人憩石畔,因倚杖同憩,則此岡已爲南北分水之脊矣。
蓋東西兩界,俱層峯排闥tā門,而此岡中橫其間爲過脈,不崚而坦,其南即水南下矣,是雲獨木嶺。
或曰頭目嶺。昔金築司在西界尖峯下,而此爲頭目所守處。從嶺南下,依東界石山行。五里,復升土嶺,漸轉東南,嶺頭有一窪中墜。從其東又南向而上,共二里,乃下。一里,則有溪自西北峽中出,至此東轉,石樑跨之,是爲青崖橋。水從橋下東抵東界山,乃東南注壑去,經定番州而南下泗城界,入都泥江者也,於是又出嶺南矣。度橋而南,半里,入青崖城之北門。其城新建,舊紆而東,今折其東隅而西就尖峯之上,城中頗有瓦樓闤闠huánhuì街市焉。是日晴霽竟日,夜月復皎。
青崖屯屬貴州前衛,而地則廣順州所轄。
北去省五十里,南去定番州三十五里,東北去龍裏六十里,西南去廣順州五十里。有溪自西北老龍脊發源,環城北東流南轉。是貴省南鄙要害,今添設總兵常駐武官駐紮其內。
十五日昧爽,出青崖南門,由岐四向入山峽。南遵大路爲定番州道。五里,折而南。又西南歷坡阜,共五里,有村在路北山下,曰蓊樓,大樹蒙密,小水南流。
從其西入山峽,兩山密樹深箐,與貴陽四面童山光禿無木的山迥異。
自入貴省,山皆童然無木,而貴陽尤甚。西北入峽三裏,遂西上陟嶺。一里,逾嶺西下,半里,有泉出路旁土中,其冷徹骨,南下瀉壑去。又西下半里,有澗自北峽來,橫木橋於上,其水南流去,路西度之。復北上嶺一里,逾脊西,有泉淙蹤,隨現隨伏。西北行兩山夾中,夾底平窪,犁而爲田,而中不見水。又西北半里,抵西脊,脊東復有泉淙淙,亦隨現隨隱。蓋此中南北兩界俱穹峯,而東西各亙橫脊,脊中水皆中墜,不見窪底,放窪底反燥而不瀦積水。越西脊而下,西北二里,路北有懸泉一縷,自山脊界石而下;路南忽有泉聲淙淙成澗,想透穴而出者。
半里,轉而西行,又半里,得一村在北山下,曰馬鈴寨。路由寨前西向行,忽見路南澗己成大溪,隨之西半里,又有大溪自西峽來,二溪相遇,遂合而東南注壑去。
此水經定番州,與青崖之水合而下都泥者也。於是溯西來大溪之北岸,又西向行二里,爲水車壩。壩北有土司盧姓者,倚廬北峯下;壩南有場在阜間,川人結茅場側,爲居停焉。壩乃自然石灘橫截,澗水飛突其上,而上流又有巨木橋架溪南北,其溪乃西自廣順來。
廣順即金築安撫司,乃萬曆二十五年改爲州,添設流官。由溪北岸溯流入,爲廣順州道,由溪南岸逾嶺上,爲白雲山道;隨溪東南下,爲定番州道。乃飯於川人旅肆旅店;送火錢,辭不受。
遂西南一里,逾嶺。又行嶺夾中一里半,乃循山南轉,半里,又東轉入峽。
半里,峽窮,乃東南攀隘上,其隘蘿木蒙密,石骨逼仄狹窄。半里,逾其上,又東南下,截壑而過。半里,復東南上,其嶺峻石密叢更甚焉。半里,又逾嶺南下,隨塢南行,一里,是爲八壘。其中東西皆山,南北成壑,亦有深坎,墜成眢井即枯井,而南北皆高,水不旁泄者也。直抵壑南,則有峯橫截壑口,四駢隘如閾yù門檻,東聯脊成嶺。乃東向陟嶺上,一里,逾其脊,是爲永豐莊北嶺,即白雲山西南度脊也。
乃南向下山,又成東西塢,有村在南山下,與北嶺對,是爲永豐莊。
從塢中東向北二里,得石磴北崖上,遂北向而登。
半里,轉而西,半里,又折而北,皆密樹深叢,石級迤邐yílì曲折連綿。有巨杉二株,夾立磴旁,大合三人抱,西一株爲火傷其頂,乃建文君所手植也。再折而西半里,爲白雲寺,則建文君所開山也;前後架閣兩重。
有泉一坎,在後閣前楹下,是爲跪勺泉,下北通閣下石竅,個盈不涸,取者必伏而勺,故名曰“跪”,乃神龍所供建文君者,中通龍潭,時有雙金鯉出沒雲。由閣西再北上半里,爲流米洞。洞懸山頂危崖間,其門南向,深僅丈餘,後有石龕,可傍爲棍;其右有小穴,爲米所從出,流以供帝者,而今無矣;左有峽高迸,而上透明窗,中架橫板。猶雲建文帝所遺者,皆神其跡者所託也。洞前憑臨諸峯,翠浪千層,環擁回伏,遠近皆出足下。洞左構閣,祀建文帝遺像,閣名潛龍勝蹟。像昔在佛閣,今移置此。乃巡方使巡按御史胡平運所建,前瞰遙山,右翼米洞而不掩洞門,其後即山之絕頂。
逾而北,開坪甚敞,皆層篁聳木指竹木厚皆高聳,虧蔽日月,列徑分區,結靜廬數處,而南京井當其中。石脊平伏嶺頭,中裂一隙,南北橫不及三尺,東西闊約五尺,深尺許,南北通竅不可測;停水其間,清冽異常,而不減不溢;靜室僧置瓢勺之。餘初至,見有巨魚,戲水面,見人掉入竅去,波涌紋激,半晌乃定。穴小魚大,水停峯頂,亦一異邊。以其側有南京僧結廬住靜,故以“南京”名;今易老僧,乃北京者,而泉名猶仍其舊也。
是日下午,抵白雲庵。主僧自然供餐後,即導餘登潛龍閣,憩流米洞;命閣中僧導餘北逾脊,觀南京井。北京老僧迎客坐。廬前藝地種蔬,有蓬蒿菜,黃花滿畦;罌粟花殷紅千葉,簇朵甚巨而密,豐豔不減丹藥也。四望喬木環翳,如在深壑,不知爲衆山之頂。幽曠交擅指相互映襯,各顯風致,亦山中一勝絕處也。對談久之,薄暮乃返。自然已候於庵西,復具餐啜茗,移坐庵後石壁下。是日自晨至暮,清朗映徹,無片翳之滓意即沒有一絲雲遮蔽無光;至晚陰雲四合,不能於羣玉峯頭逢瑤池夜月,爲之悵然。
十六日夜聞風雨聲,抵曉則夙雨霏霏,餘爲之遲起。
飯後坐小窗待霽,欲往探龍潭,零雨不休,再飯乃行。仍從潛龍閣北逾嶺至南京井,從岐東北入深箐中,聳木重崖,上下窈渺,穿崿è山崖透碧,非復人世。共五里,則西崖自峯頂下嵌,深墜成峽,中窪停水,淵然深碧,陷石腳而入,不縮不盈,真萬古潛淵,千峯閟bì閉壑也。其峽南北約五丈,東西約丈五,東崖低陷空下者約三丈,西崖聳陷空下者十數丈;水中深不可測,而南透穴彌深,蓋穿山透腹,一峯中涵,直西南透爲南京井,東南透爲跪勺泉者也。崖上喬幹密枝,漫空籠翠。又東北攀崖,東南度壑,皆窈渺之極。壑東有遺茅一龕,度木橋而入,爲兩年前匡廬僧住靜處,今茅空人去。將度木披之,而山雨大作;循舊徑返,深靄間,落翠紛紛,衣履沾透。再過南京井,入北僧龕。僧鑰扉往白雲,惟雨中鶯粟脈脈對人,空山嬌豔,宛然桃花洞口逢也。
還逾潛龍閣,自然已來候閣旁。遂下庵,瀹茗炙衣。晚餐後,雨少霽,復令徒導,由庵東登嶺角。循之而北,一里,出其東隅,近山皆伏其下,遙山則青崖以來,自龍裏南下之支也。稍北,下深木中,度石隙而上,得一靜室。其室三楹,東向寥廓高遠空曠,室前就石爲臺,綴以野花,室中編竹繚戶,明潔可愛。
其處高懸萬木之上,下瞰箐篁叢疊,如韭畦沓沓繁多,隔以懸崖,間以坑塹,可望而不可陟。故取道必迂從白雲,蓋與潛龍閣後北坪諸靜室僧侶的居室取道皆然,更無他登之捷徑也。
此室曠而不雜,幽而不閟,峻而不逼,呼吸通帝座,寤寐wùmèi清醒與糊塗絕人寰,洵棲真道家修煉之術之勝處也。
靜主號啓本,滇人,與一徒同棲;而北坪則獨一老僧也。白雲之後,共十靜廬,因安氏亂,各出山去,惟此兩廬有棲者。十二廬旁,各有坎泉供勺,因知此山之頂,皆中空醞水,停而不流,又一奇也。晚返白雲,暮雨復至。自然供茗爐旁,篝燈夜話,半響乃臥。
十七日晨起已霽,而寒悄頗甚。先是重夾猶寒,餘以爲陰風所致,有日當解,至是則日色皎然,而寒氣如故,始知此中夏不廢壚,良有以耳。
白雲山初名螺擁山,以建文君望白雲而登,爲開山之祖,遂以“白雲”名之。
《一統志》有螺擁之名,謂山形如螺擁,而不載建文遺蹟,時猶諱言之也。土人訛其名爲羅勇,今山下有羅勇寨。
土人居羅勇,而不知其爲螺擁;土人知白雲,而不知即螺擁山。僻地無徵,滄桑轉盼如此!
白雲山西爲永豐莊北嶺,即餘來所逾嶺也;東則自滇僧靜室而下,即東隤頹然,下對青崖,皆爲絕壑;前則與南山夾而成塢,即餘來北上登級處也;後則從山頂窮極窈渺,北抵龍潭,下爲後塢,即餘來時所涇嶺南之八壘者也。此其近址也。其遠者:東抵青崖四十五里,西抵廣順三十里,東南由蓊貴抵定番州三十里,北抵水車壩十五里。
白雲山中有玄色、白色諸猿,每六六成行,輪朝寺下。
據僧言如此。
餘早晚止聞其聲。
又有菌甚美,大者出龍潭後深箐僕木間,玉質花腴,盤朵徑尺,即天花菜也。
又有小者名八擔柴,土人呼爲茅棗,雲南甚多。
自青崖而西,有司如之流,其西又有馬鈴寨東溪,其西又有水車壩西溪,皆南流合於定番,而皆自石洞涌出。至白雲南,又有蓊貴鑼鼓洞水及撒崖水,皆爲白雲山腹下流,皆東合於定番州。其南又有水埠龍,在白雲南三十里,有仙人洞。其北五里又有金銀洞、白牛崖。
其上流亦自洞涌出,而南注於都泥江。
則此間水無非洞出者矣。
東望山脊蜿蜒,自龍裏西南分支南下,迴繞如屏,直抵泗城界,此即障都泥而南趨者。
其山迴環而東,中圍丹平、平州諸司,即麥衝、橫樑諸水南透六洞而下都泥,以此支環之也。
老龍之脊,自廣順北,東度上寨嶺東,過頭目嶺,又東北過龍裏之南,又東過貴定縣西南,又東過新添衛之桫木寨,乃東南轉,環蟒之南,東過爲普林北嶺,又東南抵獨山州北,乃東趨黎平南境,而東度沙泥北嶺,以抵興安分界。
貴州東三裏爲油鑿關,其水西流;西十里爲聖泉北嶺,其水東流;北十五里爲老鴉關,其水南流爲山宅溪;南三十里爲華仡佬橋,其水北流。四面之水,南最大,而西次之,北穿城中又次之,東爲最微;俱合於城南薛家洞,東經襄陽橋,東北抵望風臺,從其東又稍北,入老黃山東峽,乃東搗重峽而去;當與水橋諸水,同下烏江者也。
十八日辭自然師下山。一里半,抵山麓。西一里半,有數家在南麓,爲永豐莊,皆白雲寺中佃戶也。由其前西向尖峯峽中去,是爲廣順州道;由其前西去南轉,是爲定番州道;由其前北向逾嶺,是爲土地關道。先是自然爲餘策所從,曰:“由廣順、安順西出普定,其道近,而兩順之間,廣順知州柏兆福,欲歸臨清。安順土知州,近爲總府禁獄中。苗蠻伏莽可慮。不若西北由東基出平壩抵普安,多行四十里,而地僻苗馴,可免意外。”餘思由兩順亦須三日行,走平壩路迂而行多,亦三日可達普安,遂不西行而北逾嶺,其嶺即白雲山之西垂也。共一里,越其北,有塢東北向;東南界即白雲後龍潭之後,西北界即南嶺所環,轉北而東,屬於龍潭東峯之下者;其中平塢一壑,南北長二里,水亦中窪下墜,兩旁多犁爲田,是名八壘。北竟塢中,乃北逾石嶺。共半里下,北度獨木橋,有塢自東北向西南,是爲乾溝,橫渡之。北上半里,是爲土地關。下關半里,鑿石坎停細流一盂,曰“一碗水”,行者以口就而啜之。又西向一里半,出峽;由其北循山東北轉,爲水車壩道。
由其西截塢直行,一里半,有村在北山下,是爲谷精。
從村西轉,又截塢而下,一里,轉入山峽,有溪自西南而北,即從北峽轉而東去,是水車壩之上流也;其流自廣順州東北老龍南谷來者。渡之,又西越山坡,旋下,溯西來小流入;其流東注南來大溪,即同之直向東去。
路溯溪南,山峽逼仄,時攀石上下,二里餘,乃西渡此水。從其北西向又半里,其北削崖高穹,有洞上綴,其門南向,遂從其下西逾坳。坳間石骨棱厲。逼屬南山,回視前溪在其下,不知從何而出,當亦透穴之流也。先是自然謂餘,此間如馬鈴堡諸水,多從山穴出,即水車壩水亦流自穴中者,不知即指此水,抑謂南來大溪也。逾坳西稍下,約一里,有路交爲“十”字:其南北皆從山嶺上下,有石蹬逶迤悠長而曲折,乃廣順達貴省道也;其東西即逾坳而西下峽中者。從峽西下半里,又聞水聲潺潺,有水深自坑底東注坳下,信乎即坳東透穴之水矣。溯之,山塢復開,有村在西山下,是爲東基下寨。從其前轉而東北,則下寨山之北突也。循之一里,又西北轉,則西界山純削爲石,而東界則土脊迤邐yílì曲折連綿。
又北二里,有村當北岡之上,是爲東基上寨。寨中懸小支盡處,皆瓦房鱗次,非他苗寨所及。
由寨西北向半里,有泉飛流注腋間,中寨東而出,寨當其中。
小支左右,皆祟岡峻峽。寨後復環一塢,良疇層倚焉,皆此泉之所潤,而透於東坳之下者也。蜿蜒上躋者一里,從嶺上覆北逾頂者半里,下至塢中。望北峯夾立甚高,其下有塢自西北來者,即上寨後注腋之水,從水車壩而南去者也;其下有塢向東北墜音,即塢中東分之水,從華仡佬橋而北出者也。
其塢甚平,中犁爲田。從田塍北上,又東北升嶺,半里,逾峯頭而飯。於是北望遙山,開伏數裏外,石峯屏列,俱不能與此山並峻矣。
北下甚坦,半里,路分兩岐:一從東北行者,從黃泥堡、天生橋而達省;一從西北行者,爲野鴨塘出平壩道。遂從西北下山,一里,抵山下。沿坡陀西行,漸有小水,俱從東北去。二里,復溯水入峽,一里,復陟嶺而上,又二里,遂西過野鴨塘。有堡數十家在南山下,其前有塘瀦水,直逼北山,然東西皆高,不知從何而泄。即所謂野鴨塘是也。繞堡前西南行半里,望西北山崖間有洞高穹,其前隴復有洞伏於下,乃呼擔夫少停行李路隅,餘獨從西嶺橫陟之。半里,遂陟下洞之上。隴不甚高,然四面皆懸削不可下。復稍西,下山麓東向行,遂得下洞。洞門南向,門中稍窪;其左透崖東出,另闢一門,門東北向,其後旋壑下陷,四面寬圓,雖窪而不暗。
既上,遂透東門而出。
稍下,從峽中四陟上洞。
洞門東向,前有壘石爲垣,後亦中窪而下,然不甚深,其上懸崖雖高,中扃之玲瓏,乳柱之夭矯,反不若下洞也。
既出,復從峽中下,轉前隴之嘴而西,又經下洞前,則前麓皆水草沮洳jūrù低溼之地,東與野(鴨)塘相連,而此即其上流也。
忽聞水聲潺潺,自下洞前石根透出,歷沮洳之塢,而東瀦於野(鴨)塘者也。又從西嶺下半里,仍抵路隅,呼擔與顧奴,遂西緣山坳行。西望三峯攢列,外又有峯繞之,心以爲異。
又西四里,有寨在南山下,又繞其前,循之左轉。
西南半里,又逾一坳,於是西行峽中。其峽南北兩界,排闥衝開門戶而前。北即所望三峯攢列者,但在其內,下望反不可見;南則有崖高削,上有一石倒垂,石色獨白,而狀如羊,是爲羊吊崖。逾坳至此,又一里矣。其北崖中斷,忽露頂上之峯。盤穹矗豎意即迴環高峻又挺拔陡峭,是爲唐帽山;蓋即前望三峯,至是又轉形變象耳。按志,唐帽在省城南八十里,天生橋在金築司北三十里。今天生橋在唐帽東北三十里,是天生橋去省反近,而唐帽反遠,不知當時何以分界也?自然言建文君先駐唐帽,後駐白雲;志言其處可以避兵,亦幽閟之區矣。
又西一里餘,有峽南向下,是爲豬槽堡。路直西逾小脊而下,三裏,則塢開南北,路交“十”字於中,乃橫截之,渡一小水。半里,有堡在西山上,曰柳家堡。又北半里,又有堡在北隴上。於是循其右,復西上嶺。一里,將及嶺坳,有泉淙淙自土穴出,其色乳白,渾而不清。
逾嶺下,共二里,復塢開南北,仍橫截之。
有澗在塢中,其水甚小,瀦而不流,似亦北去者。又西一里,覆上嶺。其嶺南北石峯駢夾,中通一坳,甚逼。一里,越坳而西,見西壑中堰水滿坡,始以爲東出,而實不流之波也。循之又西一里,則大塢擴然西去,陂堰橫障而北。又北循之,有村在北山之嘴,曰狗場堡,乃湯吏部之佃苗也。村西平疇一塢,爲膏腴之壤。欲投之宿,村人弗納,曰:“西去二里有村,亦湯氏佃丁,其中可宿。”乃復西循平疇北隴行。
一里餘,有石峯界平塢中,削骨擎空,亦獨秀之峭而險者。透北峽而西,又半里,復得一村,入叩之,其人閉戶遁去。又西得一堡,強入其中,茅茨茅草蓋的屋陋甚,而臥處與豬畜同穢。蓋此地皆苗熟者,雖爲佃丁,而習甚鄙,令人反憶土蠻竹欄爲上乘耳。
十九日昧爽,促苗起作飯。忽擔人亦呼之,餘心以爲異,謂從來懶不肯起,今何以人呼亦呼也?
蓋此人名王貴,爲靖州太陽坪人。先自三裏抵藍澗,彼同數人自後尾至,告曰:“餘儕我輩欲往慶遠,苦此路不通,迂路又太遠,聞參府以兵送行,故特來附帶。”餘納而憐之,途中即以供應共給之。及抵慶遠,彼已去。及遊南山,復遇之,遂日日來候餘,願隨往滇中。餘思自慶抵南丹,有夫可送,至貴州界,恐無負擔,欲納其一人。因與之約曰:“餘此地尚無所用汝,然既隨餘,亦每日予工價一分。若遇負擔處,每日與工價三分半。”彼欲以二人從。後聞其儕在南山洞中,以絮塞牧牛童子口,餘心疑之。而王貴來言,誘童子非伊,乃同行者,彼已另居於慶。
已請獨從。
後至麻哈,遂漸傲慢,以凳傷予足。
及抵貴州,見餘欲另覓夫,復作悔過狀,甚堪憐,餘複用之。
至是早起,復不見,觀餘所藏路費,亦竟竊之去矣。自餘行蠻洞中,以數金藏鹽筒中,不意日久爲彼所窺,乃不失於蠻煙虺毒虺音huǐ原意爲毒蛇。
此處引申指此地人心之歹毒之區,而失之就坦遵途之日,徒有悵悵而已。
既明,擔夫竊資已去,無可奈何。求苗子送出平壩,不及三十里,索價甚貴,已而竟遁dùn逃去不肯出,蓋苗習素不送客。予求之他苗,其人曰:“彼好意宿汝,奈何以擔累之?
須自負去。
二三裏抵九家堡,即有送者。“遍求之,其語皆然。
餘無可奈何,飯而束擔,與顧僕共擡而前行。由狗場西苗堡截塢堰南過,一里,逾嶺西下,又過一苗堡,益轉而南,又逾一嶺。半里,乃由嶺頭從岐路北向入塢,路小山寂。一里,乃西向下。半里,有溪汪然自南而北,始爲脊北第一流,乃北合洛陽橋下水,東經威清而下烏江者。溪上舊有石橋,已圮;其東半涉水而渡;其西半是爲九家堡,乃苗之熟者也。
至是已近午矣,始僱得一夫,擔而行。復西北上隴,六裏,有村在西山下,曰二家堡。從其東盤山嘴而北,北界山遠闢曠然,直東遙見高峯在四十里外者,即志所云馬鞍山,威清之山也。路復循南山之北,西向入峽。二里出峽,有村在南山下,曰江清。其處山塢大開,平疇中拓,東有石峯離立,即與南山夾而爲所從之峽者出。
由村東北向抵二石峯下。其峯兀突,南面削崖回裂而無深洞;西面有洞在峯半,其門西向。亟令苗子停擔峯下。餘先探其南面,無巖可入,惟西南峯下細流汩汩,向麓下竅中出,遂從其上躋入洞,洞頂甚平,間有乳柱下垂,若帷帶飄搖。其內分爲三層。外層即洞門之前,曠若堂皇,中有圓石,如堆旋而成者。四五丈之內,即陷空而下。其下亦平整圓拓,深約丈五,而大倍之。從其上下瞰,亦頗光明,蓋洞門之光,既從上倒下,而其底北裂成隙,亦透明於外,似可挨入而未及也。
是爲下層。
下層之東,其上覆深入成洞,與外層對,第爲下陷所隔,不能竟達。
由外層南壁攀崖而上,東透入腋,列柱如門,頗覺幽暗,而玲瓏嵌空,詭態百出。披竅北下,遂達中層,則外層之光,仍中射而入。其內千柱繽紛,萬竅靈幻,左入甚深,而窈窕莫窮,前臨下層,如在樓閣,亦貴竹中所僅見者。方攀陟不能去,而苗夫在下呼促不己,乃出洞而下。從洞前北行,升陟塍隴二里,有大溪自西而東,溯之西行。
有橋十餘鞏橫跨其上,是爲洛陽橋,乃新構而成者。
橋下流甚大,自安順州北流至此,曲而東注威清,又北合陸廣,志所謂的澄河是矣。
度橋北,又溯流而西,抵水之北來東折處,遂從岐北向溯小溪行。始由溪東,已涉堰由溪西,已復西北逾岡,五里,抵銅鼓山。其處山塢南闢,北界石峯聳立,皆有洞,或高或下,隨峯而出。西界則遙山自北而南,蜿蜒如屏,連裂三洞,其門皆東向,而南偏者最高敞。其前有數十家當其下,即鋼鼓寨也,是洞名銅鼓洞。
按志,銅鼓山在威清西四十五里,以方隅道里計之,似即此山;然其地去平壩僅五里,不平壩而威清,何也?其洞高懸峻裂,內入不甚深,而前多突聳之石,環牖即窗戶分門,反覺窈窕。其右重壁之上,圓穴一規,北向高穹。攀崖登之,其中上盤空頂,下墜深阱,土人架木鋪竹爲墊,儼然層閣。
頂東另透明窗,阱內復有穴自下層出入,土人置扉穴前,晚則驅牛馬數十頭藏其中。正巖之後,有裂竅西南人,滴瀝垂其內不絕,漸轉漸隘而暗,似向無入者,乃出。時有一老者,侯餘洞前。餘欲並探北偏中洞,老者曰:“北洞淺,不足觀。
有南洞在高崖上,且大路所由,可一登之。“乃循洞麓西轉,不數十步,則峯南果有洞出崖端,其門南向,其下依崖而居者,猶環之爲廬。乃從廬後躋級上。洞門懸嵌彌高,前壘石爲垣,若難堞形,內深五丈餘,而無懸突之石,擴然高朗。其後窪陷而下者一二丈,然俱面陽而燥,土人置廩米倉盈其間,其左腋裂竅北下,漸下漸狹而卑越下越窄越低,土人曰與東洞通,想即垂瀝不絕處也,亦以黑暗不暇入。時顧僕與苗子擔前行已久,餘恐其不之待,遂下山。
循麓西上,半里,逾坳,則顧僕與苗夫猶待於此。其坳當西界蜿蜒屏列之中,脊不甚高,而石骨棱棱,兩旁駢峙甚逼。過隘,西下塢中窪,其西復有坳環屬,蓋南北夾起危峯,而東西又兩脊如屬垣。窪中有小水,牧者浸牛滿其中。度窪半里,又逾脊西下約一里,有岐直下西塢者,通平壩南上之道;循嶺北越嶺角者,爲往平壩道。乃西北上嶺者一里,逾嶺角而北。又北下者一里,又逾嶺西北一里,與大道值相逢。
循大道稍北,遂西度田塍,共半里,逾小橋,入平壩東門。半里,轉而南,乃停擔肆中。是晚覓得安莊夫,市小鯽佐酒。時方過午,坐肆樓作記。
平壩在東西兩山夾間,而城倚西山麓。城不甚雄峻,而中街市人頗集,魚肉不乏。出西門數裏有聖泉,亦時涸時溢,以迂道不及往。
二十日早餐,隨擔夫出平壩南門,循西山麓南行。
二里,有石坊當道,其南叢山橫列,小溪向東峽去,路轉西峽入。三裏,又隨峽南轉。又二里,上石子嶺,逾嶺爲石子哨。
又七裏,過水橋屯。又五里,爲中火鋪。又二里,西上坳,從坳夾行一里,爲楊家關。又西三裏,爲王家堡,乃南轉四里,爲石佛洞。洞門西向,不深,有九石佛,甚古。其處西抵大茅河爲安酋界,約五十里。又南五里,平塢間水分南北流,是爲老龍過脊。又南五里,爲頭鋪。又南二里,西入山坳。逾之,出其西,又南行三裏,過一堡,又二里上隴,入普定北門。一岐自東北來者,廣順道;一岐自西北來者,大茅河諸關隘道。
普定城垣峻整,街衢宏闊;南半里,有橋;又南半里,有層樓跨街,市集甚盛。
二十一日出南門,西南行十五里,爲楊家橋,有堡爲楊橋堡。
又南十里,爲中火鋪。
又南一里,抵龍潭山下,轉入西峽。西八里,有哨。轉南七裏,爲龍井鋪。又南七裏,過啞泉,大路從東南下山,繞山南入安莊東門;小路越嶺西而南下,度小橋,抵安莊西門。安莊後倚北峯,前瞰南隴,而無南北門,惟東西兩門出入。
西門外多客肆,餘乃入憩焉。
遂入西門,遇伍、徐二衛舍,爲言:“此間爲安邦彥所荼毒荼音tú荼毒即毒害、殘害,殘害獨慘,人人恨不洗洗劫、討伐其穴。然以天兵臨之,蕩平甚易,而部院朱獨主撫,以致天討不行,而叛逆不戢jí收斂。今正月終,猶以衆窺三汊河,以有備而退。”
三汊河者,去安莊西五十里,一水西北自烏撒,一水西南自老山中,合併東北行,故曰“三汊”;東經大、陸廣、烏江,B與安限爲天塹者、惟此;今設總兵官駐其地。時朱總督已斃,輿用車載屍還越,而按君馮士晉,爲四川人,餘離貴省日,亦親臨陸廣,巡歷三汊,將由安莊抵安南。
伍君曰:“按君此行,亦將巡察要害,分佈士卒,爲剿除之計,非與朱爲比者。”不識然否?普定衛城內,即安順府所駐。餘先聞安順止土知州,而宦籍有知府節推,至是始知所駐在普定也。
安莊衛城內,即鎮寧州所駐。其分署在南城內段公祠之東,段公名時盛,天啓四年任鎮寧道。雲南普名勝叛,踞阿迷州,段統兵徵之,死於難,故州人立祠祀之,而招魂葬於望水亭之西。
今普名勝之子,猶據阿迷州。
湫敝殊甚十分低矮破爛。庭有古衫四株,大合兩人抱,豈亦國初之遺耶?
安商衛城內,即永寧州所駐。考《一統志》,三衛三州,舊各有分地,衛俱在北,州俱在南。今州衛同城,欲以文轄武,實借武衛文也。
但各州之地,俱半錯衛屯,半淪苗孽,似非當時金甌無缺金甌即金盃,金甌無缺指保持某種好東西的完美矣。
三衛之西,爲水西所苦,其東又諸苗雜據,惟中一道通行耳。
二十二日五鼓,大雨達旦,餘少憩逆旅。
下午霽,獨南遵大路,一里逾嶺,由岐東下半里,入雙明洞。此處山皆迴環成窪,水皆下透穴地。將抵洞,忽塢中下裂成坑,闊三尺,長三丈,深丈餘,水從其東底溢出,即從其下北去。溢穴之處,其上皆環塍爲田,水盈而不滲,亦一奇也。從此西轉,則北山遂南削爲崖,西山亦削崖北屬之,崖環西北二面,如城半規。
先抵北崖下,崖根忽下嵌成洞,其中貯水一塘,淵碧深泓,即外自裂坑中潛透而匯之者。從崖外稍西,即有一石自崖頂南跨而下,其頂與崖並起,而下闢爲門,高闊約俱丈五,是爲東門。透門而西,其內北崖愈穹,西崖之環駕而屬者,亦癒合。西山之南,復分土山一支,掉臂而前,與東門外崖夾坑而峙。昔有結高垣,壘石址,架閣於上,北與東門崖對,以補東向之隙,而今廢矣。由東門又數十步,低西崖下。其崖自南山北屬於北崖,上皆削壁危合,下則中闢而西通,高闊俱三倍於東門,是爲西門。此洞外之“雙明”也。
一門而中透已奇,兩門而交映尤異。其西門之外山,復四環成窪,高若列城。水自東門外崖北淵泓間,又透石根溢出西門之東,其聲淙淙,從西門北崖,又透穴西出。
門之東西,皆有小石樑跨之,以入北洞。水由橋下西行環窪中,又透西山之下而去。西門之下,東映重門,北環墜壑,南倚南山,石壁氤氳,結爲龕牖,置觀音大士像焉。由其後透穴南入,石竅玲瓏,小而不擴,深可十餘丈而止。
此門下南壁之奇也。
北接北崖,石屏中峙,與南壁夾而爲門。屏後則北山中空盤壑,極其宏峻,屏之左右,皆有小石樑以分達之。屏下水環石壑,盤旋如帶。此門下北壁之奇也。北壁一屏,南界爲門,北界爲洞,洞門南臨。
此屏中若樹塞,遂東西亦分兩門,南向。
水自東門下溢穴而出,漱屏根而入,則循屏東而架爲東橋,而東門臨之;又溢穴出西門下,循屏西而架爲西橋,而西門臨之。此又洞內之“雙明”也。先從西門度橋入,洞頂高十餘丈,四旁平覆如幄;而當門獨旋頂一規,圓盤而起,儼若寶蓋中穹;其下有石臺,中高而承之;上有兩圓窪,大如銅鼓,以石擊之,分清濁聲,土人詫爲一鍾一鼓雲。
洞西北盤亙,亦多垂柱裂隙,俱迴環不深。東南裂隙下,高迥高遠亦如西門,而掩映彌深,水流其前,瀠洄迴環纏繞作態,崆峒這裏泛指山清冷,各極其趣。
遂逾東橋,仍出西門下,由其前南向而上,直躋崖根,復有洞東向,高闊俱三丈,而深十丈。
洞後北轉,遂上穹而黑,然不甚深矣。洞中幹朗,有僧棲之,而中置金仙像。乃叩僧索筆攜炬,同下窮西門大士後小穴,並錄壁間詩。
返寓已暮。
二十三日僱短夫遵大道南行。二里,從隴頭東望雙明西巖,其下猶透明而東也。洞中水西出流壑中,從大道下復入山麓,再透再入,凡三穿巖腹,而後注於大溪。蓋是中窪壑,皆四面山環,水必透穴也。又南逾阜,四升降,共四里,有堡在南山嶺頭。路從北嶺轉而西下,又二里,有草坊當路,路左有茅鋪一家。又西下,升陟隴壑,共七裏,得聚落定居一年以上的村落一塢,曰白水鋪,已爲中火鋪矣。
又西二里,遙聞水聲轟轟,從隴隙北望,忽有水自東北山腋瀉崖而下,搗入重淵,但見其上橫白闊數丈,翻空涌雪,而不見其下截,蓋爲對崖所隔也。復逾阜下半里,遂臨其下流,隨之湯湯西去,還望東北懸流,恨不能一抵其下。擔夫曰:“是爲白水河。前有懸墜處,比此更深。”餘恨不一當其境,心猶慊慊遺憾。隨流半里,有巨石橋架水上,是爲白虹橋。其橋南北橫跨,下闢三門,而水流甚闊,每數丈,輒從溪底翻崖噴雪,滿溪皆如白鷺羣飛,“白水”之名不誣矣。度橋北,又隨溪西行半里,忽隴箐虧蔽,復聞聲如雷,餘意又奇景至矣。
透隴隙南顧,則路左一溪懸搗,萬練飛空,溪上石如蓮葉下覆,中剜三門,水由葉上漫頂而下,如鮫綃jiāoxiāo名貴涼爽的薄紗萬幅,橫罩門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數計,搗珠崩玉,飛沫反涌,如煙霧騰空,勢甚雄厲,所謂“珠簾鉤不卷,匹練掛遙峯”,俱不足以擬其壯也。
蓋餘所見瀑布,高峻數倍者有之,而從無此闊而大者,但從其上側身下瞰,不免神悚。而擔夫曰:“前有望水亭,可憩也。”瞻其亭,猶在對崖之上,遂從其側西南下,復度峽南上,共一里餘,躋西崖之巔。其亭乃覆茅所爲,蓋昔望水亭舊址,今以按君道經,恐其停眺,故編茅爲之耳。其處正面揖拱手致禮書飛流,奔騰噴薄之狀,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也。停憩久之,從亭南西轉,澗乃環山轉峽東南去,路乃循崖石級西南下。
又升陟隴壑四里,西上入塢,有聚落一區在東山下,曰雞公背。土人指其東南峯上,有洞西北向,外門如豎而內可容衆,有“雞公”焉,以形似名也。其洞東透前山,而此塢在其後,故曰“背”。餘聞之,乃賈勇先登,冀一入其內。比登,只有一道西南上,隨之迤邐攀躋,竟無旁岐。
已一里,登嶺頭矣,是爲雞公嶺。坳中有佛宇。問洞何在?僧指在山下村南,已越之而上矣。擔夫亦至,遂逾嶺西向下,半里,抵壑中。又半里,有堡在南隴,曰太華哨。又四上嶺,逾而西,又一里,乃迤邐西南下,甚深。始望見西界遙峯,自北而南,屏立如障,與此東界爲夾,互相頡頏xiéhāng不相上下,彼此抗衡;中有溪流,亦自北而南,下嵌壑底。望之而下,一下三裏,從橋西度,是爲關嶺橋。越橋,即西向拾級上,其上甚峻。二里,有觀音閣當道左,閣下甃石池一方,泉自其西透穴而出,平流池中,溢而東下,是爲馬跑泉,乃關索之遺蹟也。閣南道右,亦有泉出穴中,是爲啞泉,人不得而嘗焉。
餘勺馬跑,甘冽次於惠,而高山得此,故自奇也,但與啞泉相去不數步,何良?kǔ惡劣之異如此!
由閣南越一亭,又西上者二里,遂恥嶺脊,是爲關索嶺。索爲關公子,隨蜀丞相諸葛南征,開闢蠻道至此。
有廟,肇自國初,而大於王靖遠,至今祀典不廢。
越嶺西下一里,有大堡在平塢中,曰關嶺鋪,乃關嶺守禦所所在也。計其地猶在山頂,雖下,未及三之一也。
至才過午,夫辭去,餘憩肆中。
二十四日晨起,以乏夫爲慮。忽有陀騎馬幫至,尚餘其一,遂倩之,議至交水。以筐囊裝馬上,令之先行,餘飯而後往。西南七裏,上北斗嶺。一里,西逾其脊,有亭跨其上。西望崇山列翠,又自北屏列而南,與東界復頡頏成夾,夾中亦有小水南去。從嶺西下二里,低夾塢中,有聚落倚其麓,是爲北斗鋪。關嶺爲中界高山,而北斗乃其西陲。雞公嶺爲東界高山,而太華乃其西陲。二界高嶺,愈西愈高。由鋪西截塢橫度二里,乃西向拾級上。迤邐峯頭,五里,逾一坳,東眺關嶺,已在足底。有坊跨道,曰“安普封疆”,是爲安莊哨。
自關嶺爲鎮中、永寧分界,而安莊衛之屯,直抵盤江,皆犬牙相錯,非截然各判者。又西上峯峽中三裏,崖木漸合,曰安籠輔,又永寧屬。按志有安籠箐山、安籠箐關,想即此。問所謂安籠守禦所,土人云:“在安南東南三日程。”
此屬普州,又非此矣。按此地在昔爲安氏西南盡境,故今猶有安莊、安籠、安順、安南諸名。蓋安氏之地,昔以盤江爲西塹,而今以三汊爲界,三汊以南,盤江以東,爲中國舊衛者僅此耳。
由鋪西更南上一里,逾嶺稍下,有塢中窪。
又西半里,則重峯夾坑,下墜北去。盤嶺側,西度坑坳半里,復拾級上二里,有庵跨道,是爲象鼻嶺。由其西度脊,甚狹,南北俱削壁,下而成坑,其上僅闊五六尺,如度堵牆壁。又宛轉北躋,再過一脊,共二里,陟嶺頭,則此界最高處也。東瞰關嶺,西俯盤江以西,兩界山俱屏列於下,如“川”字分行而擁之者,嶺西又盤塢爲坪,結城其間,是爲查城,即所謂鼎站也。
有查城驛,屬安南。鼎站爲西界高山,而白雲寺乃其西陲,亦愈西愈高。乃望之西北下,共二里半,而稅駕逆旅趙店。江西人。時駝騎猶放牧中途,餘小酌肆中,入觀於城,而返憩肆間。
其地爲盤江以東老龍第一枝南分之脊,第二枝爲關嶺,第三枝爲雞公背。三枝南下,形如“川”字,而西枝最高,然其去俱不甚長,不過各盡於都泥江以北。其界都泥江北而走多靈者,又從新添東南,分支下都勻南,環獨山州北而西,又東南度雞公關而下者也。
其地東南爲慕役長官司,李姓。
東北爲頂營長官司,羅姓。
西北爲沙營長官司。
沙姓。
時沙土官初故,其妻即郎岱土酋之妹,郎岱率衆攻之,人民俱奔走於鼎站。
沙營東北爲狼代土酋,東北與水西接界,與安孽表裏爲亂,攻掠鄰境;上官惟加銜餌,不敢一問也。
按是嶺最高,西爲查城,東爲安籠箐,皆絕頂回環而成塢者,在衆山之上也。
《一統志》永寧之安籠箐關,正指此。
普安之安籠千戶所,在安南東南三日程者,即與廣西之安隆長官司接界,乃田州白隘所由之道。在普安安籠千戶所,當作安隆,與廣西同稱,不當作安籠,與永寧相溷hùn混亂也。
鼎站之峽,從東北向西南,其東南即大山之脊,而查城倚其西北,亦開一峽而去,乃沙營土司道也。其泉源亦自東北脊下,穿站街而西,南墜峽底,西南峽脊亦環接無隙,遂從其底穿山腹西去,當西注盤江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