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爲第二次遊黃山所記,此記主要記敘作者登天都峯、蓮花峯之經歷和所見勝景,所記比前一篇更集中,文字更優美精緻,該文曾選入中學課本,幾乎堪稱全書之首。
徐霞客第一次遊黃山時,未上天都、蓮花二峯,此次是爲了卻夙願而來,當然興趣盎然,而且天都、蓮花二峯都能滿足他的好奇探勝的願望。
其記與前一篇不同。他不但細緻地敘寫了自己爬山歷險的具體過程,而且滿懷激情地描繪了山頂所見奇景,在天都峯,他對霧氣出沒的氤氳景緻,對古鬆曲直挺拔之狀都做了刻畫。對蓮花峯之景重在描繪其獨高衆山,獨出諸峯,人登其上則歡舞欲狂的情狀。該遊記語言精練而又恣肆自如,加之作者心情舒暢,故而整個文章神采飛揚,充滿色彩感,實爲難得佳作。
戊午(公元1618年)九月初三日出白嶽榔梅庵,至桃源橋。從小橋右下,陡甚,即舊向黃山路也。七十里,宿江村。
初四日十五里,至湯口。
五里,至湯寺,浴於湯池。
扶杖望硃砂庵而登。十里,上黃泥岡。向時雲裏諸峯,漸漸透出,亦漸漸落吾杖底。轉入石門,越天都之脅而下,則天都、蓮花二頂,俱秀出天半,路旁一岐東上,乃昔所未至者,遂前趨直上,幾達天都側。復北上,行石罅中。石峯片片夾起;路宛轉石間,塞者鑿之,陡者級之,斷者架木通之,懸者植梯接之。
下瞰峭壑陰森,楓鬆相間,五色紛披,燦若圖繡。
因念黃山當生平奇覽,而有奇若此,前未一探,茲遊快且愧矣!
時夫僕俱阻險行後,餘亦停弗上;乃一路奇景,不覺引餘獨往。既登峯頭,一庵翼然,爲文殊院,亦餘昔年欲登未登者。左天都,右蓮花,背倚玉屏風,兩峯秀色,俱可手擥lǎn同攬。四顧奇峯錯列,衆壑縱橫,直黃山絕勝處!非再至,焉知其奇若此?遇遊僧澄源至,興甚勇。時已過午,奴輩適至。立庵前,指點兩峯。庵僧謂:“天都雖近而無路,蓮花可登而路遙。只宜近盼天都,明日登蓮頂。”餘不從,決意遊天都。挾澄源、奴子仍下峽路。
至天都側,從流石蛇行而上。
攀草牽棘,石塊叢起則歷塊,石崖側削則援崖。每至手足無可着處,澄源必先登垂接。每念上既如此,下何以堪?終亦不顧。歷險數次,遂達峯頂。惟一石頂壁起猶數十丈,澄源尋視其側,得級,挾予以登。
萬峯無不下伏,獨蓮花與抗耳。
時濃霧半作半止,第一陣至,則對面不見。眺蓮花諸峯,多在霧中。獨上天都,予至其前,則霧徙於後;予越其右,則霧出於左。其鬆猶有曲挺縱橫者;柏雖大於如臂,無不平貼石上、如苔蘚然。山高風巨,霧氣去來無定。下盼諸峯,時出爲碧嶠jiào尖而高的山,時沒爲銀海。
再眺山下,則日光晶晶,別一區宇也。日漸暮,遂前其足,手向後據地,坐而下脫。至險絕處,澄源並肩手相接。度險,下至山坳,暝色已。復從峽度棧以上,止文殊院。
初五日平明,從天都峯坳中北下二里,石壁岈然。其下蓮花洞正與前坑石筍對峙,一塢幽然。別澄源,下山至前岐路側,向蓮花峯而趨。一路沿危壁西行,凡再降升,將下百步雲梯,有路可直躋蓮花峯。既陟而磴絕,疑而復下。隔峯一僧高呼曰:“此正蓮花道也!”乃從石玻側度石隙。徑小而峻,峯頂皆巨石鼎峙,中空如室。從其中疊級直上,級窮洞轉,屈曲奇詭,如下上樓閣中,忘其峻出天表也。一里得茅廬,倚石罅中。徘徊欲開,則前呼道之僧至矣,僧號凌虛,結茅於此者,遂與把臂陟頂。頂上一石,懸隔二丈,僧取梯以度。其巔廓然開闊舒朗,四望空碧,即天都亦俯首矣。蓋是峯居黃山之中,獨出諸峯上,四面巖壁環聳,遇朝陽霽色,鮮映層發,令人狂叫欲舞。
久之,返茅庵,凌虛出粥相餉,啜一盂,乃下。至岐路側,過大悲頂,上天門。三裏,至煉丹臺。循臺嘴而下,觀玉屏風、三海門諸峯,悉從深塢中壁立起。其丹臺一岡中垂,頗無奇峻,惟瞰翠微之背,塢中峯巒錯聳,上下週映,非此不盡瞻眺之奇耳。
還過平天矼,下後海,入智空庵,別焉。
三裏,下獅子林,趨石筍矼,至向年所登尖峯上。
倚鬆而坐,瞰塢中峯石回攢,藻績如畫的景色滿眼,始覺匡廬、石門,或具一體,或缺一面,不若此之閎博宏大豐富富麗也!久之,上接引崖,下眺塢中,陰陰覺有異。復至岡上尖峯側,踐流石,援棘草,隨坑而下,愈下愈深,諸峯自相掩蔽,不能一目盡也。
日暮,返獅子林。
初六日別霞光霞客之弟,從山坑向丞相原下七裏,至白沙嶺,霞光復至。因餘欲觀牌樓石,恐白沙庵無指者,追來爲導。遂同上嶺,指嶺右隔坡,有石叢立,下分上並,即牌樓石也。餘欲逾坑溯澗,直造其下。僧謂:“棘迷路絕,必不能行。若從坑直下丞相原,不必覆上此嶺;若欲從仙燈而往,不若即由此嶺東向。”餘從之,循嶺脊行。嶺橫亙天都、蓮花之北,狹甚,旁不容足,南北皆崇峯夾映。嶺盡北下,仰瞻右峯羅漢石,圓頭禿頂,儼然二僧也。下至坑中,逾澗以上,共四里,登仙燈洞。洞南向,正對天都之陰。僧架閣連板於外,而內猶穹然,天趣未盡刊削除也。
復南下三裏,過丞相原,山間一來地耳。其庵頗整,四顧無奇,竟不入。復南向循山腰行,五里,漸下。澗中泉聲沸然,從石間九級下瀉,每級一下有潭淵碧,所謂九龍潭也。
黃山無懸流飛瀑,惟此耳。
又下五里,過苦竹灘,轉循太平縣路,向東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