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西,廣西的別稱。廣東、廣西本古百越族地,故別稱粵,廣東、廣西合稱兩粵。
《粵西遊記》共分四篇。
記一所敘是作者從公元1637年4月至6月的歷程,此次遊歷線路繁多,遍及廣西各地。此記中最爲引人注目的是對桂林七星巖的記敘,不但對其風光山色洞天別地有多角度的描繪,而且充分考察了七星巖地區的地形特徵,對巖洞的結構以及形成原因頗有準確推測與判斷,具有較高的地學價值。
記二從公元1637年6月起記,至9月9日止。
主要記遊廣西中南部地區。先記柳州洛容之羅山風景。窮洞極崖、歷險登山,又對柳州周圍風景一一歷覽。後遊真仙洞,對其洞景描繪甚細,又輯錄洞中刻記《真仙岩詩敘》和龔大器《春題真仙洞八景》於記中。
返柳州後,南下象州,經武宣至桂平。先南下鬱林(今玉林)遊勾漏山,到容縣遊都嶠山,返桂平,西向經貴縣、橫州、抵南寧。原記散失較多。
記三則記廣西西部遊歷,記四則爲記三之延續。
丁丑(公元1637年)閏四月初八日夜雨霏霏,四山靉靆àidài雲盛之狀,昧爽放舟。西行三十里,午後,〔分顧僕舟抵桂林,予同靜聞從〕湘江南岸登涯,舟從北來,反曲而南,故岸在北。
是爲山角驛,地名黃沙。西南行,大鬆夾道,五里,黃沙鋪。
東面大嶺曰紫雲巖,西面大嶺曰白雲岩。
湘江在路東紫雲巖西。
又南三裏,雙橋。
有水自西大嶺注於湘。
又七裏,石月鋪,其西嶺曰黃花大嶺。又西南五里,出山隴行平疇間。又五里,深溪鋪。過鋪一里,有溪自西大山東注,小石樑跨之,當即深溪也。又一里,上小嶺,舍官道,深溪一十里官道至太平輔,又十里至全。
右入山。西向大山行,二里,直抵山下,又二里,宿於牛頭岡蔣姓家。夜大雨。
初九日冒雨西行五里,至礱巖普潤寺。寺有宋守趙彥暉詩碑,宋李時亮記。
巖洞前門東向〔如橋,出水約三十丈;〕後門北向,〔入水約十五丈。泉自山後破石窟三級下,故曰“礱”。〕西入甚奧,中有立筍垂柱。出巖,西三裏,有小石山兀立路旁。又西三裏,張家村,〔村後大山曰回龍巖。〕南五里,岡嶺高下,出平塢中西行一里,上大沖,西行半里,爲福壽庵,飯於庵。又西半里,西北上柳山,有閣,曹學佺額,爲柳仲塗書院。又上爲寸月亭,亦曹書。
亭前爲清湘書院。
有魏了翁碑。此山爲郡守柳開講道處。院爲林蚆所建,與睢、嶽、嵩,廬四書院共著。
其南有泉一方,中有石題曰“虎踞石”。由此躡嶺,逾而西,一里,爲慈慧庵。轉北一里,爲獅子巖,巖僧見性。
〔宿獅子巖南清泉庵。〕初十日由獅子巖南下,二里,至湘山寺。由寺東側入,登大殿,寄行李。東半里,入全州西門。過州前,出大南門,羅江在前。
東至小南門,三江合處。
約舟待於興安。復入城,出西門至寺,登大殿,拜無量壽佛塔。無量壽佛成果於唐鹹通間,《傳燈錄》未載,號全真,故州以全名。肉身自萬曆初段,丙戌又毀,後又毀。
〔塔後有飛來石。〕從塔東上長廊,西有觀音閣。下寺,由寺西溯羅江一里,上捲雲閣,絕壁臨江。
〔閣西爲盤石,半嵌江中。絕壁有蓮花一瓣,凹入壁間,白瓣黑崖,〕有無量指甲印石,作細點字六個。又西,〔一洞臨江,泉由洞東裂石出,〕名玉龍泉。又西,有一石峯高豎如當關者,上大書“無量壽佛”四大字。共五里,又西爲斷橋。又西十里,度石蜆岡。石規,《志》作石燕,南爲龍隱洞,〔小山獨立江上,〕洞門西向。出洞而西,即爲桫木渡橋,宿。
〔橋度水東自龍水出口,山聳秀夾立。〕十一日由渡橋西北行,五里爲石鼓村,又三裏爲白沃村,過七裏岡爲寨墟。
有大溪自四川嶺出。北入峽〔爲山川口,〕十里爲閻家村。
又五里爲白竹江,飯於李念嵩家。
雲開日麗,望見西北有山甚屼突,問之爲鉤掛山,其上又有金寶頂,甚奇異。始問一僧,曰:“去金寶有六十里。”復問一人,曰:“由四川嶺只三十里。”時已西南向寶頂,遂還白竹橋邊,溯西北江而上。五里,進峽口,兩山壁立夾溪,甚峭。路沿溪西北崖上行,緣崖高下屈曲,十里出峽,爲南峒。
〔聞南洞北五里洞盡,可由四川嶺達寶頂。〕有一僧同行,曰:“四川路已沒,須從打狗嶺上,至大竹坪而登,始有路。”遂隨之行。由溪橋度而西上嶺,有瀑布在其左腋,其上峻極。共三十里至打狗凹,已暮,宿於興龍庵,〔庵北高嶺即金寶頂也。〕十二日由興龍庵西上,始沿涯北轉,鉤掛山在其北,爲本山隱而不見。三下三上,三度坳曲,共三裏,逾土地坳,西望新寧江已在山麓。下山五里,爲大竹坪。由坪右覓導登金寶者,一人方插秧,送餘二裏,逾上嶺,又下一里,至大鼻山。餘因寄行李于山下劉秦川家。兄弟二人俱望八,妻壽同。其家惟老者在,少者已出。餘置行李,由村後渡溪,溯而上二里,當逾嶺西登大道,誤隨溪直東上,二里路窮。還至中道,覽岐草中,西二里,逾嶺上,得南來大道,乃從之。北二里,又登嶺,又北上一里,爲舊角庵基。由基後叢木中上六七裏,不得道,還宿劉家。劉後有澗,其上一里,懸峽飛瀑,宛轉而下,修竹回巖,更相掩映。歸途採筍竹中,聞聲尋壑,踏月乃返。
十三日早飯於劉,倩劉孫爲導,乃腰鑣biāo同“鏢”裹餐,仍從村後夾澗上。一里,中道至飛瀑處,即西攀嶺,路比前上更小。
一里,至南來大道,〔乃從南大源上此者。〕三裏,逾嶺隘,一里,至角庵基。復從庵後叢中伏身蛇行入,約四里,穿叢棘如故,已乃從右崖叢中蛇行上。
蓋前乃從東峽直上,故不得道,然路雖異,叢棘相同。由岐又二里,從觀音竹叢中行。
其竹即餘鄉盆景中竹,但此處大如管,金寶頂上更大,而筍甚肥美。
一路採筍盈握,則置路隅,以識來徑。已而又見竹上多竹實,大如蓮肉,小如大豆。初連枝折袖中,及返,俱脫落矣。從觀音〔竹〕中上,又二里,至寶頂殿基,則石牆如環,半圮半立,而棟樑頹腐橫地,止有大聖像首存石壚中。時日色甫中,四山俱出。南峯之近者爲鉤掛山,〔石崖峭立,東北向若削;〕再南即打狗嶺,再南爲大帽,再南寶頂,而寶頂最高,〔與北相頡頏,〕仰望基後絕頂更高。復從叢竹中東北上,其觀音竹更大而筍多,又採而攜之。
前採置路側者較細,不能盡肩,棄之。
又上一里至絕頂。叢密中無由四望,登樹踐枝,終不暢目。已而望竹浪中出一大石如臺,乃梯躋其上,則羣山歷歷。遂取飯,與靜聞就裹巾中以叢竹枝撥而餐之。
既而導者益從林中採筍,而靜聞採得竹菰gū即竹菌數枚,玉菌一顆,黃白俱可愛,餘亦採菌數枚。從舊路下山,抵劉已昏黑,乃瀹菌煨筍而餐之。
十四日別劉而行。隨溪西下一里,得大竹坪來道。又三裏爲大源,〔則大鼻西峽水與村後東峽水會,〕置橋其上,有亭隨橋數楹,橋曰潮橋。由橋以西爲大源村。
〔予往南頂,則從橋東隨澗南行。裏許,渡木橋,澗忽東折入山,路南出山隘。澗復墜路東破峽出,連搗三潭:上方,瀑長如布;中凹,瀑轉如傾,下圓整,瀑勻成簾。
下二潭俱有圓石中立承水,水墜潭作勢瀠回尤異。又三裏,度橋爲桐初,有水南自打狗嶺來會,亦橋其上。二水合而西南,則又觀音橋跨之。大道從觀音橋西逾嶺出,予從橋下隨溪南。一里,水從西峽出。〕逾一嶺出西堰,又西四里爲陳墓源,有瀑自東山峽中涌躍而出,與東嶺溪合,有橋跨其會處,〔大道與水俱南。〕餘渡橋,東躋嶺而上,〔即涌瀑南嶺也。二里,平行嶺脊,北望北寶頂巋然,峽中水迫自打狗南崖,直逼其下。南望新寧江流,遠從巾子嶺橫界南寶頂之西。
其西南有峯尖突,正當陳墓水口,已而路漸出其下。二里,南〕下嶺從坳中行。又二里,逾一小嶺,一里至蘇家大坪,聚居甚盛,皆蘇姓也。飯於蘇懷江家。
下午大雨,懷江堅留,遂止其處。
十五日過山路。
〔坪側大瀑破山西向出,勢甚雄偉;下爲大溪,西北合陳墓源出口。下午,東南上一嶺,誤東往大帽嶺道。乃西南轉六裏,出南寶頂,道桃子坪。問上樑宿處,四里而是。逾嶺東至新開田所,有路南下伏草中。復誤出其東,歷險陂三裏,不辨所向。已忽得一龕,地名掛幡,去上樑五里矣。其處五里至快樂庵,又十里乃至南頂。以暮雨,遂歇龕。〕十六日〔雨不止,滯龕中。〕(僅五里,)快樂庵。
十七日〔從定心橋下過脊處,覓蓮瓣隙痕,削崖密附,旁無餘徑。乃從脊東隔峽望之,痕雖岈然,然上垂下削,非託廬架道處也。乃上定心石,過聖水涯,再由捨身崖登飛錫絕頂,返白雲庵。〕宿白雲庵,晤相宗師。
十八日晨餐後,別相宗,由東路下山。一里餘,則路旁峭石分列,置懸級出其間,是爲天門。門外有聳石立路右,名金剛石,上大書“白雲洞天”。從此歷磴而下,危峭逾於西路。西庵之名快樂,豈亦以路之坦耶!又四里,過題龍庵,〔庵北向。〕先是,從觀音靜室遙見兩人入箐棘中,問雲知爲掘青暑者,而不辯其爲何。過題龍庵,又見兩人以線絡負四枚,形如小豬而肥甚,當即竹鼦也。筍根稚子。今姑見之矣。大者斤許,小者半斤,索價每頭二分,但活而有聲,不便筐負,乃聽而去。蓋山中三小珍:黃鼠、柿狐、竹豚。惟竹豚未嘗,而無奈其活不能攜,況此時筍過而肥,且地有觀音美筍,其味未必他處所能及。
東下里許,南望那叉山飛瀑懸空而墜。
〔先從寶頂即窺見,至此始睹崇隆若九天也。〕又東下五里,左渡小溪,深竹中有寺寂然,則苦煉庵。
〔庵南向,左右各一溪自後來繞,而右溪較大,橋橫其上,水從西南山腋透壁下。〕從庵前東南渡橋南上嶺,〔其地竹甚大,路始分東西岐。〕從西岐下,〔始見那叉瀑北掛層崖,苦煉溪亦透空懸壑,與那叉大小高下勢相頡頏。然苦煉近在對山,路沿之同下,朗朗見其搗壑勢;其下山環成城,瀑垂其中,出西壁,與那叉東大溪合而東南去。〕見西峽中又一瀑如線,透山而下,連泄九層,雖細而甚長。路乃轉東,〔共三裏〕,又一溪自西北來。渡而隨之,始覺甚微,漸下漸大,〔遂成轟雷涌雪觀。〕路應從溪右下,而誤從溪右。
又二里,是爲大坪。渡溪而右,人一村家問之,則在蓮花庵之下矣,〔竹色叢鬱。〕村嫗出所炊粥羹餉,餘以炙筍酬之,餘自大鼻山劉家炙得觀音筍,即覓一山籃揹負之。
路拾蕨芽,萱菌可食之物,輒投其中,抵逆旅,即煮以供焉。於是〔西南渡〕那叉大溪,〔溪東北出白沙江。〕又西上嶺,三裏,飯於村家,其處乃大坪之極南也。又西南逾嶺而上,二里,是爲半山嶺。屢渡溪,逾嶺而上,八里,入望江嶺。逾嶺溯溪,又十里,爲桐源山。南下山二里,爲韭菜園。東過坳下山三裏,又循一水,爲小車江。隨江南下四里,有〔桐源〕大溪自西來,即桐源韭菜溪,有大路亦自西來,南與小車江合而南去。路渡小車江口橋,從水右上山一里,隨江而東南,〔路行夾江山上,極險峻。〕有小石山,北面平剖,紋如哥窯,而薄若片板。江繞其南,路繞其北。
〔東北又有小溪,破峽成瀑。〕又東南二里始下,又一里下至江涯。稍上爲木皮口,〔有溪自東北來入。其北峯曰不住嶺。〕乃宿。
十九日晨餐後,東南上嶺。隨江左行四里,下涉跳石江。又上嶺,過車灣檯盤石。共三裏,出兩山峽口,有壩堰水甚巨,曰上官壩。
壩外一望平疇,直南抵裏山隅。
出峽,水東南入湘,路隨峽右西南下。行平疇中又一里,抵趙塘,其聚族俱趙,巨姓也。
村後一石山峙立,曰西鐘山,下俱青石峭削,上有平窩,土人方斥石疊路,建五穀大仙殿。其東峭崖上有洞可深入。時以開道伐木,反隘其路,不得攀緣而渡。又西南〔渡〕一溪橋,共四里,過棄雞嶺。又四里,出鹹水,而山棗驛在焉,則官道也。鹹水之南,大山橫亙,曰裏山隈;鹹水之北,崇嶺重疊,曰三清界:此鹹水南北之界也。鹹水溪自三清界發源,流爲焦川,自南宅出山,至此透橋東南羅江口入湘。
渡橋西南行,長鬆合道,夾徑蔽天,〔極似道州永明道。〕十里,板山鋪。又十里,石子鋪。從小路折而東南,五里抵界首,乃千家之市,南半屬興安,東半屬全州。至界首才下午,大雨忽至,遂止不前。是日共行五十里。
二十日平明飯。
溯湘江而西,五里,北向入塔兒鋪,始離湘岸,已入桂林界矣。有古塔,傾圮垂盡,有光華館,則興安之傳舍也。人興安界,古鬆時斷時續,不若全州之連雲接嶂矣。十里,東橋鋪。五里,小宅,復與湘江遇。又五里,瓦子鋪,又十里,至興安萬里橋。橋下水繞北城西去,兩岸甃石,中流平而不廣,即靈渠也,已爲灕江,其分水處尚在東三裏。過橋入北門,城牆環堵,縣治寂若空門,市蔬市米,唯萬里橋邊數家。炊飯於塔寺。飯後,由橋北溯靈渠北岸東行,已折而稍北渡大溪,則湘水之本流也,上流已堰不通舟。
既渡,又東〔有〕小溪,疏流若帶,舟道從之。蓋堰湘分水,既西注爲漓,又東浚湘支以通舟楫,稍下復與江身合矣。支流之上,石橋曰接龍橋,橋南水灣爲觀音閣,已離城二里矣。
又東南五里,則湘水自南來,直逼石崖下。
其崖突立南向,曰獅子寨。
路循寨腳東溯溪入,已東北入山七裏,逾羊牯嶺,抵狀元峯下,內有鄧家村,俱鄧丞相之遺也。村南有靜室名回龍庵,遂託宿於其中。僧之號曰悟禪。
二十一日從庵右逾小山南一里,至長衝,東逼狀元峯之麓。又一里,至一尼庵,有尼焉。其夫方出耕,問登山道。
先是,路人俱言,上茅塞,決不可登,獨此有盲僧,反詢客欲登大金峯、小金峯?蓋此處山之傑出者,俱以“金峯”名之。而狀元峯之左,有一峯片插,〔曰小金峯,〕亞於狀元,而峭削過之。蓋狀元高而尖圓,此峯薄而嶙峋,故有大、小之稱。二峯各〔有路,〕而草翳之。
餘從庵後登溪壠,直東而上,二里抵〔狀元、〕翠微之間,山削草合,蛇路伏深莽中。漸轉東北三裏,直上逾其東北嶺坳,望見其東大山層疊,其下溪盤谷嬙,即爲麻川;其南層山,當是海陽東渡之脊;其北大山即裏山隈wēi角落矣;其西即縣治,而西南海陽坪,其處山反藏伏也。坳北峯之下,即入九龍殿之峽。
地名峽口,又曰錦霄。
從坳南直躋峯頂,其峯甚狹而峭,凡七起伏,共南一里而至狀元峯,則亭亭獨上矣。自其上西瞰湘源,東瞰麻川,俱在足底;南俯小金峯,北俯錦霄坳嶺,俱爲兒孫行。但北面九峯相連,而南與小金尚隔二峯,俱峭若中斷,不能飛渡,故路由其麓另上耳。聞此山爲鄧丞相升雲處。其人不知何處,想是馬殷等僭(jiàn超越本分)竊之佐。土人言,其去朝數百里,夜歸家而早入朝,皆在此頂。
登雲山下即其家,至今猶俱鄧姓後。
一疑其神異,遂誅而及其孥焉。
頂北第三峯,有方石臺如舡首,飛突凌空。舊傳有竹自崖端下垂拂拭,此旁箐亦有之,未見有獨長而異者。坐峯頂久之,以攜飯就筐分啖。已聞東南有雷聲,乃下,〔返回龍庵。〕二十二日〔東行二里,過九宮橋,逾小嶺,共二里至錦霄,是爲峽口。麻川江自南來,北出界首,截江以渡,江深沒股。麻川至此破山出,名七裏峽,下又破山出,名五里峽。錦霄在其中,爲陸行口。過江,溯東夾之溪入。三裏,登山脊,至九龍廟,南北東皆崇山逼夾,南麓即所溯溪之北麓,溪聲甚厲。遂下山,過觀音閣,支流分環閣四面,惟南面石堰僅通水,東西北則舟上下俱繞之,惜閣小不稱。閣東度石橋,循分支西岸,溯流一里,至分水塘。塘以巨石橫絕中流,南北連亙以斷江身,只以小穴泄餘波,由塘南分湘入漓,塘之北,即浚湘爲支,以通湘舟於觀音閣前者也。遂刺舟南渡分漓口,入分水廟。西二里,抵興安南門。出城,西三裏,抵三裏橋。橋跨靈渠,渠至此細流成涓,石底嶙峋。時巨舫鱗次,以箔竹簾子阻水,俟水稍厚,則去箔放舟焉。〕宿隱山寺。
二十三日晨起大雨,飯後少歇。
〔橋西有金鼎山。山爲老龍脊,由此至興安,南轉海陽,雖爲史祿鑿山分灕水,而橋下有石底,水不滿尺,終不能損其大脊也。上一里至頂,頂大止丈許;惟南面羣巒紛叢嵐霧中,若聚米,若流火,俯瞰其出沒甚近。下至三裏橋西,隨靈渠西南去。已而渠漸直南,路益西,路右石山叢立。雨中回眺,共十里,已透金鼎所望亂山堆疊中,穿根盤壑,多回曲,無升降。又三裏爲蘇一坪,東有岐可達乳洞。予先西趨嚴關,共二里而出隘口。東西兩石山駢峙,路出其下,若門中闢,傍裂穴如圭,梯崖入其中,不甚敞,空合如蓮瓣。坐觀行旅,紛紛沓沓。返由蘇一坪東南行一里,溯靈渠東北上,一溪東自乳洞夾註爲清水,乃東渡靈渠。四里,過大巖堰。渡堰東石橋,轉入山南,小石山分岐立路口,洞岈然南向。遂西向隨溪入,二里至董田巨村。洞即在其北一里,日暮不及登,乃趨東山入隱山寺。〕出步寺後,見南向有洞,其門高懸,水由下出,西與乳洞北流之水合,從西北山腋破壁而出大巖堰焉。時日色尚高,亟縛炬從寺右入洞。
攀石崖而上,其石峭削,圮側下垂,淵壁若裂,水不甚涌而渾,探其暗處,水石粗混,無可着足。
出而返寺,濯足於崖外合流處,晚餐而臥。
二十四日晨起雨不止,飯後以火炬數枚,僧負而導之。
一里至董田,又北一里,至〔乳巖〕下洞、中洞、上洞。雨中返寺午飯。雨愈大,遂止不行。
二十五日天色霧甚,晨餐後仍向東行。一里,出山口,支峯兀立處,其上〔有〕庵,草翳無人,非觀音巖也。從庵左先循其上崖而東,崖危草沒,靜聞不能從,令守行囊於石畔。餘攀隙披窾kuǎn空處而入,轉崖之東,則兩壁裂而成門,〔內裁一線剖,宛轉嵌漏。〕其內上夾參九天,或合或離,俱不過咫尺;下夾墜九淵,或幹或水,俱憑臨數丈。夾半兩崖俱有痕,踐足而入,肩倚隔崖,足踐線痕,手攀石竅,無隕墜之慮。直進五六丈,夾轉而東,由支峯坳脊北望,見觀音崖在對崖,亦幽峭可喜。昨來時從其前盤山而轉,惜未一入。
今不能愈北也。下山,東南行田塍間,水漫沒岸。三裏,有南而北小水,急脫下衣,涉其東,溯之南。又二里,爲秀塘,轉而西南行,復涉溪而北,循山麓行。二里,又一澗自北山夾中出,涉其南,又循一溪西來入,即西嶺之溪也。
三裏,越溪南,登下西嶺,入口甚隘,而內有平疇,西村落焉。西南上嶺,又二里而逾上西嶺,嶺東復得坪焉。有數家在深竹中,飯於村嫗。又西南平上二里,乃東逾一坳,始東下二里,爲開洲,則湘之西岸也。溯湘南行五里,復入岡陀,爲東劉村。
又五里爲西劉村,有水自西谷東入湘。
又西南三裏爲土橋,又二里大豐橋,俱有水東注於湘。又逾嶺二里,宿於唐匯田。
〔東有大山巋然出東界上者,曰赤耳山。)
二十六日晨餐後,日色霽甚。南溯湘流二里,渡一溪爲太平堡,有堡、有營兵焉。〔東西〕山至是開而成巨塢,〔小石峯一帶,駢立湘水東。〕又南二里,曰劉田。又南二里,曰白龍橋。又三裏,逾一小嶺,曰牛欄。二里,張村。又一里至廟角,飯於雙泉寺,其南即靈川界。又南二里,東南岐路入山,其東高峯片聳,曰白麪山。又南二里,渡一橋,湘水之有橋自〔此〕。
循左山行,南二里,爲田心寺。
又南一里,古龍王廟。又南一里,有一石峯峙立東西兩界之中,曰海陽山。有海龍庵,在峯南石崖之半。海龍庵已爲臨桂界。海龍堡在西南一里,東入山五里爲季陵,西十五里,過西嶺背爲龍口橋,東北五里讀書巖、白麪山,西北十五里廟角,南五里江匯。先是,望白麪山南諸峭峯甚奇,問知其下有讀書巖,而急於海陽,遂南入古殿,以瓦磨墨錄其碑。抵海龍虎,日已薄崦嵫,急卸行李於中。乃下山,自東麓〔二洞門〕繞北至西,入龍母廟,已圮。即從流水中行,轉南,水遂成匯,深者沒股。庵下石崖壁立,下臨深塘。由塘南水中行,轉東登山。
入庵,衣褌褲子俱溼,急晚餐而臥以褻衣內衣。是庵始有佛燈。
〔海陽山俱崆峒通空洞貯水。水門二:南平,西出甚急。東旱門二,下一二尺,即水匯其中,深者五六尺。山南水塘有細流,東源季陵亦下此。則此山尚在過脊北,水俱北流,惟爲湘源也,漓源尚在海陽西西嶺角。〕二十七日曉起,天色仍霽,亟飯。從東北二里,田心寺,又一里,東入山,又一里,渡雙溪橋。又東一里,望一尖峯而登。其峯在白麪之西,高不及白麪,而聳立如建標累塔,途人俱指讀書巖在其半,竟望之而趨。及登嶺北坳,望山下水反自北而南,其北皆山岡繚繞,疑無容留處,意水必出洞間。時銳急切於登山,第望高而趨,已而路斷,攀崖挽棘而上。一里,透石崖之巔,心知已誤,而貪於涉巔,反自快也。振衣出棘刺中,又捫崖直上,遂出其巔。東望白麪,可與平揖;南攬巾子,如爲對談。久之,仍下北嶺之坳,由棘中循崖南轉,捫隙踐塊而上,得峯腰一洞,南向岈然,其內又西裂天窟,吐納日月,盪漾雲霞,以爲讀書之巖必此無疑;但其內平入三四丈,輒漸隘漸不容身,而其下路覆蔽塞,心以爲疑。出洞門,望洞左削崖萬丈,插霄臨淵,上有一石飛突垂空,極似一巨鼠飛空下騰,首背宛然,然無路可捫。逐下南麓。回眺巨鼠之下,其崖懸亙,古溜間駁,疑讀書巖尚當在彼,復強靜聞緣舊路再登。至洞門,覓路無從,乃裂棘攀條,梯懸石而登,直至巨鼠崖之下。仰望崖下,又有二小鼠下垂,其巨鼠自下望之,睜目張牙,變成獰面,又如貓之騰空逐前二小鼠者。崖腰有一線微痕可以着足,而下〔仍峭壁。又東有巨擘一雙作接引狀,手背拇指,分合都辨。至其處,山腋痕絕不可前。乃從舊路〕下至南麓,誇耕者已得讀書巖之勝。耕者雲:“巖尚在嶺坳之西,當從嶺西下,不當從嶺東上也。”乃從麓西溯澗而北,則前所涉溪果從洞中出,而非從澗來者。望讀書巖在水洞上,急登之。其洞西向,高而不廣,其內垂柱擎蓋,駢筍懸蓮,分門列戶,頗幻而巧。三丈之內,即轉而北下,墜深墨黑,不可俯視,豈與下水洞通那?洞內左壁,有宋人馬姓爲秦景光大書“讀書巖”三隸字。
其下又有一洞,門張而中淺,又非出水者。水從讀書巖下石穴涌出,水與口平,第見急流涌溪,不見洞門也。時已薄午,欲登白麪,望之已得其梗概,恐日暮途窮,不遑升堂入室,遂遵白麪西麓而南。二里,過白源山,又二里過季陵路口,始轉而西。一里,隨山脈登海陽庵,飯而後行,已下午矣。
由海陽山東南過季陵東下,入堂溪橋,遂由塘南循過脊西行,一里,爲海陽堡。由堡西南行,則堡前又分山一支南下,與西山夾而成兩界,水俱淙淙南下矣。隨下一里,則西谷中裂,水破峽而出,又羅姑與西嶺夾而成流〔者,皆爲灕水源矣。〕越之,循水西南下三裏,爲江匯。於是水注而南,路轉而西,遂西逾一嶺,一里,登嶺坳。三裏,西循嶺上行,忽有水自東南下搗成澗,路隨之下。又一里,直墜澗底。越橋南,其水自橋下復搗峽中,路不能隨。復逾嶺一里,乃出山口,又西南行平疇中,二里,抵澗上。
〔西有銀燭山,尖削特聳,東南則石崖正扼水口也。〕乃止宿於黃姓家。
二十八日平明,飯而行。
二里,西南出澗口,渡水,逾一小嶺,又三裏得平疇,則白爽村也。由白爽村之西覆上嶺,是爲長衝。五里,轉北坳,望西北五峯高突,頂若平臺,可奪五臺之名。又西五里,直抵五峯之南,亂尖疊出,十百爲羣,橫見側出,不可指屈。
其陽即爲鎔村,墟上聚落甚盛,不特山谷所無,亦南中所(少)見者。市多鬻yù賣面、打胡麻爲油者,因市面爲餐,以代午飯焉。
〔東南三十里,有靈襟洞;南二里,有陽流巖雲。〕又西五里爲上橋,有水自東北叢尖山之南,西過橋下,即分爲二。一南去,一西去。又西南〔穿石山腋,共〕三裏,過廖村。其西北有山危峙,又有尖叢亭亭,更覺層疊。
問之,謂危峙者爲金山,而其東尖叢者不能名焉。
又二里,有水自金山東腋出,堰爲大塘。
歷堰而西,又三裏,復穿石山峽而西,則諸危峯分峙疊出於前,愈離立獻奇,聯翩角勝矣。石峯之下,俱水匯不流,深者尺許,淺僅半尺。諸峯倒插於中,如出水青蓮,亭亭直上。初二大峯夾道,後又二尖峯夾道,道俱疊水中,取徑峯隙,令人應接不暇。但石俱廉厲鑿足,不免目有餘而足不及耳。其峯曰雷劈山。以其全半也;曰萬歲山,以尖圓特聳也。其間不可名者甚多。共五里,始舍水磴而就坦坡。
又五里,姑得平疇,爲河塘村,乃就村家瀹茗避日,下舂而後行。河塘西築塘爲道,南爲平疇,秧綠雲鋪,北爲匯水,直浸北界叢山之麓,蜚晶漾碧,令人塵胃一洗。過塘,循山南麓而西,五里,渡一石樑,遂登岡陀行。又五里,直抵兩山峽中,其山南北對峙如門。北山之東垂,有石峯分岐而起,尖峭如削,其岐峯尤亭亭作搔首態,土人呼爲婦女娘峯。崖半有裂隙透明,惟從正南眺之,有光一繖通“閃”,少轉步即不可窺矣。南山之首,又有石突緩,人行其下,左右交盼,亦復應接不暇。時日色已暮,且不知顧僕下落,亟問浮橋而趨。西過大石樑,再西即浮橋矣。灕水至是已極汪洋,北自皇澤灣即虞山下。轉而南,桂林省城東臨其上。城東北隅爲驛,在皇澤灣轉南之衝,其南即城也。城之臨水者,東北爲東鎮門,南過木龍洞爲就日門,再南出伏波山下爲桂水門,又南爲行春門,又南爲浮橋門。此東面臨流者,自北隅南至浮橋共五門。北門在寶積、華景二山。
浮橋貫江而渡,覓顧僕寓不得,遂入城,循城南去,宿於逆旅。
二十九日從逆旅不待餐而行。
遂西過都司署前,又西,則靖江王府之前甬也。又西,則大街自北而南,乃飯於市肆。
此處肉饅以韭爲和,不用鹽而用糖,晨粥俱以雞肉和食,亦一奇也。又南登一樓。
其樓三層,前有石樑,樑東西大水匯成大沼。自樓上俯眺,朱門粉堞,參差綠樹中,潮水中涵,羣峯外繞,盡括一城之勝。中層供真武像。時亟於覓顧僕,遂轉遵大街北行,東過按察司前,遂東出就日門。計顧僕舟自北來,當先從城北瀕江覓,而南從城下北行。已而城上一山當面而起,石腳下插江中,路之在城外者,忽穿山而透其跨下,南北岈然,真天闢關津也。
〔西則因山爲城,城以內即疊彩東隅。〕穿洞出,下臨江潭,上盤山壁,又透腋而入,是爲木龍洞。其洞亦自南穿北,高二丈,南北透門約十餘里。
其東開窗剖隙,屢逗天光,其外瀕江有路,行者或內自洞行,或外由江岸,俱可北達。
出洞,有片石夾峙,上架一穹石,其形屈曲,其色青紅間錯,宛具鱗腮,似非本山之石,不知何處移架於此。洞北闢而成崖,綴以飛廊,前臨大江,後倚懸壁,憩眺之勝,無以逾此。廊上以木雕二龍插崖間,北壓江水。廊北有庵、有院。
又循城溯〔江〕北一里,過東鎮門。
又北過城東北隅,〔爲東江驛。驛東向,當皇澤灣南下衝。〕入驛,問顧僕所附江舟,知舟泊浮橋北。出驛,北望〔皇〕澤灣,有二江舟泊山下,〔疑顧僕或在此舟,〕因令靜聞往視,餘暫憩路口。見城北隅,俱因山爲城,因從環堵之隙,退視其下,有一大洞北向穹然,內深邃而外旁穿。有童子方以梯探歷其上,蓋其附近諸戶積薪貯器,俱於是託也。
恐靜聞返,急出待路口。
久之不至,乃瀕江北行覓之,直抵泊舟之山,則靜聞從鬆陰中呼曰:“山下有洞,其前有亭,其上有庵,可急往遊。”餘從之。
先沿江登山,是爲薰風亭。
曹學佺附書。
亭四旁多鐫石留題,拂而讀之,始知是爲虞山,乃帝舜南遊之地。其下大殿爲舜祠,祠後即韶音洞,其東臨江即薰風亭。亭臨皇灣之上,後倚虞山之崖。刻詩甚多,惟正德藩臬〔niè〕王驥與同僚九日登虞山一律頗可觀。詩曰:“帝德重華亙古今,虞山好景樂登臨。峯連大嶺芙蓉秀,水接三湘苦竹深。雨過殊方沾聖澤,風來古洞想韶音。
同遊正值清秋節,更把茱萸(zhūyú一種植物,可作釀酒料,其味特異,清明節喝此酒,有思親之意)酒滿斟。“由亭下,西抵祠後,入韶音洞。其洞西向,高二丈,東透而出約十丈。洞東高崖嶄絕,有小水匯其前,幽澤嵌壁,恍非塵世。
其水自北塢南來,石樑當洞架其上,曰接龍橋。坐橋上,還眺〔洞〕門崖壁,更盡崢嶸之勢。洞門左崖張西銘栻刻《韶音洞記》,字尚可摹。仍從洞內西出,乃緣磴東上,有磨崖,碑刻朱紫陽所撰《舜祠記》,爲張鬆建祠作。
乃呂好問所書,亦尚可摹,第崖高不便耳。從此上躋,有新疊石爲級者,宛轉石隙間,將至山頂,置靜室焉,亦新構,而其僧已去。窗楞西向,戶榻灑然,室不大而潔。乃與靜聞解衣憑几,啖胡餅而指點西山,甚適也。久之,舜殿僧見客久上不下,乃登頂招下山待茶。餘急於覓顧僕,下山竟南,循舊路,二里入就日門。從門內循城南行半里,由伏波山下出桂水門,門以內爲伏波祠,門以外爲玩珠洞。由城外南行又半里,爲行春門,又南半里,爲浮橋門,始遇顧僕於門外肆中。時已過午,還炊飯於城內所宿逆旅。下午,大雨大至,既霽,乃遷寓於都司前趙姓家,以其處頗寬潔也。
五月初一日晨餐後,留顧僕浣衣滌被於寓。餘與靜聞乃北一里,抵靖江王府東華門外。其東爲伏波山,其西爲獨秀峯。峯在藩府內,不易入也。
循王城北行,又一里,登疊彩山。山踞省城東北隅,山門當兩峯間,亂石層疊錯立,如浪痕騰涌,花萼攢簇,令人目眩,所謂“疊彩”也。門額書“北牖洞天”,亦爲曹能始書。按北牖爲隱山六洞之名,今藉以顏此,以此山在城北,且兩洞俱透空成牖也。
其上爲佛殿,殿後一洞屈曲穿山之背,其門南向,高二丈,深五丈。北透小門,忽轉而東闢。前架華軒,後疊層臺,上塑大士像。
洞前下瞰城東,江水下繞,直漱其足。
洞內石門轉透處,風從前洞扇入,至此愈覺涼颸sī涼風逼人,土人稱爲風洞。石門北向,當東轉之上,有一石刻臥像橫置竇間,迦風曲肱,偃石鼓腹,其容若笑,使人見之亦欲笑。因見其上有石板平庋,又有圓竇上透,若樓閣之層架,若窗楞之裂。急與靜聞擇道分趨,餘從臥像上轉攀石脊,靜聞從觀音座左伏穿旁竅,俱會於層樓之上。其處東忽開隙,遠引天光,西多垂乳,近穿地肺。餘復與靜聞披乳房而穿肺葉,北出而瞰觀音之座,已在足下。以衣置層樓隙畔,乃復還其處,從圓竇中墜下。於是東出前軒,由洞左躋蹬,循垣而上,則拱極亭舊址也。
由址南越洞頂,攀石磴,半里,遂登絕頂,則越王壇也,是爲桂山,又名北山。其上石萼駢發,頂側有平板二方,豈即所謂“石壇”耶?
《志》雲五代時馬殷所築,有巖桂生其巔,今已無。
其前一石峯支起,或謂之四望山,當即疊彩巖。其西一石峯高與此峯並,峯半有洞高懸,望之岈然中空。亟下,仍認風洞出寺左,有軒三楹,爲官府燕之所。前臨四望,後倚絕頂,餘時倦甚,遂憩臥一覺,去羲皇伏羲氏真不遠。由寺中右坳復登西峯,一名于越山。
上登峯半,其洞穹然東向,透峯腰而西,徑十餘丈,高四丈餘。
由其中望之,東西洞然,洞西墜壑而下,甚險而峻。其環磚爲門,上若門限,下若關隘,瞰之似非通人行者。
乃仍東下至寺右,有大路北透兩峯之間。下至其麓,出一關門,其東可趨東鎮,其北徑達北門。乃循山西行,一里,仰見一洞倚山向北,遂拾級而登。其下先有一洞,高可丈五,而高廣盤曲,亦多垂柱,界竅分岐,而土人以爲馬房,數馬散臥於其中,令人氣阻。由其左躋級更上,透洞門而入,其洞北向,以峯頂平貫爲奇。而是山之洞,西又以山腰疊透爲勝,〔外裂重門,內駕層洞,〕各標一異,直無窮之幻矣。既下,又西行,始見峯頂洞門西墜處,第覺危峽空懸,仰眺不得端倪邊際,其下有遙牆環之,則藩府之別圃也。
又西出大街,有大碑在側,大書“桂嶺”二字。轉北行一里,則兩山聳峽,其中雉堞zhìdié矮牆爲關,而通啓閉焉,是爲北門。
〔門在兩山聳夾中,門外兩旁,山俱峭拔,即爲華景、寶積衆勝雲。〕出門有路,靜聞前覓素食焉。
既而又南一里,過按察司,覓靜聞不得。乃東從分巡司經靖藩後宰門,又東共一里,至王城東北隅,轉而西向後宰門內。靖藩方結壇禮《梁皇懺》,置欄演《木蘭傳奇》,市酒傳餐者,夾道雲集,靜聞果在焉。餘拉之東半里,出癸水門,仍抵慶真觀下,覓小舟一葉,北渡入玩珠巖。巖即伏波之東麓,石壁下臨重江,裂隙兩層,一橫者下臥波上,一豎者上穹山巔。臥波上者,下石浮敞爲臺,上石斜騫覆之。一石柱下垂覆崖外,直抵下石,如蓮萼倒掛,不屬於下者,僅寸有餘焉。是名“伏波試劍石”,蓋其劍非豎劈,向橫披者也。後壁上雙紋若縷,紅白燦然,蜿蜒相向。有圓巖三暈,恰當其首,如二龍戲珠,故舊名“玩珠”,宋張維易曰還珠。雙紋之後,有隙內裂,直抵豎峽下巖;嵌梯懸級,可直躡豎峽而上垂柱之西。
石臺中坼,橫石以渡,更北穿小竇,下瞰重江,淵碧無底,所云伏波沉着苡處也。更南入山腹,穹然中虛,有光西轉,北透前門,是其奧矣。
〔但石色波光,俱不若外巖玲瓏映徹也。〕徘徊久之,渡子候歸再三,乃舍之登舟。鼓枻yì短槳回檣,濯空明而凌返照,不意身世之間有此異境也。
登涯,由浮橋門入城,共裏餘,返趙寓。靜聞取傘往觀《木蘭》之劇。餘憩寓中,取《圖》、《志》以披翻閱、查尋桂林諸可遊者。
初二日晨餐後,與靜聞、顧僕裹蔬糧,攜臥具,東出浮橋門。渡浮橋,又東渡花橋,從橋東即北轉循山。
花橋東涯有小石突臨橋端,修溪綴村,東往殊逗人心目。山峙花橋東北,其嵯峨之勢,反不若東南夾道之峯,而七星巖即峙焉,其去浮橋共裏餘耳。巖西向,其下有壽佛寺,即從寺左登山。先有亭翼然迎客,名曰摘星,則曹能始所構而書之。其上有崖橫騫,僅可置足,然俯瞰城堞西山,則甚暢也。其左即爲佛廬,當巖之口,入其內不知其爲巖也。詢寺僧巖所何在,僧推後扉導餘入。歷級而上約三丈,洞口爲廬掩黑暗,忽轉而西北,豁然中開,上穹下平,中多列筍懸柱,〔爽朗通漏〕,此上洞也,是爲七星巖。從其右歷級下,又入下洞,是爲棲霞洞。其洞宏朗雄拓,門亦西北向,仰眺崇赫。洞頂橫裂一隙,有〔石〕鯉魚從隙懸躍下向,首尾鱗腮,使琢石爲之,不能酷肖乃爾。其旁盤結蟠蓋,五色燦爛。西北層臺高疊,緣級而上,是爲老君臺。由臺北向,洞若兩界,西行高〔臺〕之上,東循深壑之中。由臺上行,入一門,直北至黑暗處,上穹無際,下陷成潭,澒hòng洞tóng瀰漫無際峭裂,忽變夷爲險。
時餘先覓導者,燃松明於洞底以入洞,不由臺上,故不及從,而不知其處之亦不可明也。乃下臺,仍至洞底。導者攜燈前趨,循臺東壑中行,始見臺〔壁〕攢裂繡錯,備諸靈幻,更記身之自上來也。直北入一天門,石楹垂立,僅度單人。既入,則復穹然高遠,其左有石欄橫列,下陷深黑,杳不見〔底〕,是爲獺子潭。導者言其淵深通海,未必然也。蓋即老君臺北向下墜處,至此則高深易位,叢闢交關,又成一境矣。其內又連進兩天門,路漸轉而東北,內有“花瓶插竹”、“撤網”、“弈棋”、“八仙”、“饅頭”諸石,兩旁善財童子,中有觀音諸像。導者行急,強留諦視,顧此失彼。然餘所欲觀者,不在此也。又逾崖而上,其右有潭,淵黑一如獺子潭,而宏廣更過之,〔是名龍江,〕其蓋與獺子相通焉。又北行東轉,過紅氈、白氈,委裘垂毯,紋縷若織。又東過鳳凰戲水,始穿一門,陰風颼飀微風吹動的樣子,卷燈冽肌,蓋風自洞外入,至此則逼聚而勢愈大也。
疊彩風洞亦熱。
然疊彩昔無風洞之名,而今人稱之;此中昔有風洞,今無知者。
出此,忽見白光一圓,內映深壑,空濛若天之慾曙。遂東出後洞,有水自洞北環流,南入洞中,〔想下爲龍江者,〕小石樑跨其上,則宋相曾公佈所爲也。度橋,拂洞口右崖,則曾公之記在焉。始知是洞昔名冷水巖,曾公帥桂今桂林,搜奇置橋,始易名曾公巖,與棲霞蓋一洞潛通,兩門各擅耳。
餘佇立橋上,見澗中有浣而汲者,餘詢:“此水從東北來,可溯之以入否?”其人言:“由水穴之上可深入數裏,其中名勝,較之外洞,路倍而奇亦倍之。若水穴則深淺莫測,惟冬月可涉,此非其時也。”餘即覓其人爲導。其人乃歸取松明,餘隨之出洞而右,得慶林觀焉。以所負囊裹寄之,且託其炊黃粱以待。遂同導者入,仍由隘口東門,過鳳凰戲水,抵紅、白二氈,始由岐北向行。其中有弄球之獅,卷鼻之象,長頸盎背之駱駝,有土冢之祭,則豬鬣鵝掌羅列於前;有羅漢之燕,則金盞銀臺排列於下。其高處有山神,長尺許,飛坐懸崖;其深處有佛像,僅七寸,端居半壁菩薩之側。禪榻一龕,正可趺跏而坐;觀音座之前,法藏一輪,若欲圓轉而行。深處復有淵黑,當橋澗上流。至此導者亦不敢入,曰:“挑燈引炬,即數日不能竟,但此從無入者,況當水漲之後,其可嘗不測乎?”乃返,循紅白二氈、鳳凰戲水而出。計前自棲霞達曾公巖,約徑過者共二里,後自曾公巖入而出,約盤旋者共三裏,然二洞之勝,幾一網無遺矣。
出洞,飯於慶林觀。望來時所見娘媳婦峯即在其東,從間道趨其下,則峯下西開一竅,種圃灌園者而聚廬焉。種金系草,爲吃煙藥者。其北復有巖洞種種,蓋曾公巖之上下左右,不一而足也。
於是循七星山之南麓,北向草莽中,連入三洞。
計省春當在其北,可逾嶺而達,遂北望嶺坳行。始有微路,裏半至山頂,石骨峻嶒céng高峻突兀,不容着足,而石隙少開處,則棘刺叢翳愈難躋;然石片之奇,峯瓣之異,遠望則掩映,而愈披愈出,令人心目俱眩。又裏半,逾嶺而下,復得〔鑿〕石之級,下級而省春巖在矣。
其巖三洞排列,俱東北向。
〔最西者騫雲上飛,〕內深入,有石如垂肺中懸。西入南轉,其洞漸黑,惜無居人,不能索炬以入,然聞內亦無奇,不必入也。洞右旁通一竅,以達中洞。居中者外深而中不能遠入,洞前亦有垂槎倒龍之石。洞右又透一門以達東洞。最東者垂石愈繁,洞亦旁裂,中有清泉下注成潭,寒碧可鑑。餘令顧僕守己行囊於中洞,與靜聞由洞前循崖東行。洞上聳石如人,蹲石如獸。洞東則危石亙空,仰望如劈。其下清流瀠之,曰拖劍江,即癸水也。
〔源發堯山,〕自東北而抵山之北麓,乃西出葛老橋而西入灕水焉。時餘轉至山之東隅,仰見崖半裂竅層疊,若雲噓綃幕,連過三竅,意謂若竅內旁通,連三爲一,正如疊蕊閣於中天,透瓊楞於雲表,此一奇也。然而未必可達,乃徘徊其下,披莽隙,梯懸崖,層累而上。既達一竅,則竅內果通中竅。第中竅卑伏,不能昂首,須從竅外橫度,若臺榭然,不由中奧也。既達第三竅,穿隙而入,從後有一龕,前闢一窗,窗中有玉柱中懸,柱左又有龕一圓,上有圓頂,下有平座,結跏而坐,四體恰適,即刮琢不能若此之妙。其前正對玉柱,有小乳下垂,珠泉時時一滴。餘與靜聞分踞柱前窗隙,下臨危崖。行道者望之,無不迴旋其下,有再三不能去者。已而有二村樵,仰眺久之,亦攀躋而登,謂餘:“此處結廬甚便,餘村近此,可以不時瞻仰也。”餘謂:“此空中樓閣,第恨略淺而隘,若少宏深,便可停棲耳。”其人曰:“中竅之上尚有一洞甚宏。”欲爲餘攀躋而上,久之不能達。餘乃下倚鬆陰,從二樵仰眺處,反眺二樵在上,攀枝覓級,終阻懸崖,無從上躋也。
久之,仍西行入省春東洞內,穿入中洞,又從其西腋穿入西洞。洞多今人摩崖之刻。
出洞而西,又得一洞,洞門北向,約高五丈,內稍下,西轉雖漸昏黑,而崇宏之勢愈甚,以無炬莫入,此古洞也。左崖大書“五美四惡”章,乃張南軒筆,遒勁完美,惜無知者,並洞亦莫辨其名,或以爲會仙岩,或以爲彈丸巖。
拂巖壁,宋莆田陳黼fǔ題,則清巖洞也,豈以洞在癸水之渚耶?洞西拖劍水目東北直逼崖下,崖愈穹削,高插霄而深嵌淵,甚雄壯也。石樑跨水西度,於是崖與水俱在路南矣。蓋七星山之東北隅也,是名彈丸山,自省春來共一里矣。
由其西南渡各老橋,以各鄉之老所建,故以爲名。
望崖巔有洞高懸穹,上下俱極峭削,以爲即棲霞洞口也。而細諦其左,又有一崖展雲架廬,與七星洞後門有異。亟東向登山,山下先有一剎,蓋與壽佛寺、七星觀南北鼎峙山前者也。
〔南爲七星觀,東上即七星洞;中爲壽佛寺,東上即棲霞洞;北爲此剎,東上即朝雲巖也。〕仰面局膝攀蹬,直上者數百級,遂入朝雲巖,其巖西向,在棲霞之北,從各老橋又一里矣。洞口高懸,其內北轉,高穹愈甚,徽僧太虛疊磴駕閣於洞口,飛臨絕壁,下瞰江城,遠挹yì作揖西山,甚暢。第時當返照入壁,竭蹶而登,喘汗交迫。甫投體叩佛,忽一僧前呼,則融止也。先是,與融止一遇于衡山太古坪,再遇于衡州綠竹庵,融止先歸桂林,相期會於七星。比餘至,逢人輒問,並無識者。過七星,謂已無從物色。至此忽外遇之,遂停宿其巖。因問其北上高巖之道,融止曰:“此巖雖高聳,雖近崖右,曾無可登之級。
約其洞之南壁,與此洞之北底,相隔只丈許,若從洞內可鑿竇以通,洞以外更無懸栻yì小木樁梯之處也“。
憑欄北眺,洞爲石掩,反不能近矚,惟灑發擡頭遠望向西山,歷數其諸峯耳。
西山自北而南:極北爲虞〔山〕,再南爲東鎮門山,再南爲木龍風洞山,即桂山也,再南爲伏波山。此城東一支也。虞山之西,極北爲華景山,再南爲馬留山,再南爲隱山,再南爲侯山、廣福王山。此城西一支也。伏波、隱山之中爲獨秀,其南對而踞於水口者,爲漓山、穿山。
〔皆灕江以西,故曰西山雲。〕初三日留朝雲巖閣上,對西追錄數日遊記。薄暮乃別融止下山,南過壽佛寺、七星觀,共一里,西渡花橋,又西一里,渡浮橋,入東江門,南半里,至趙寓宿焉。
初四日晨餐後,北一里,過靖江府東門,從東北角又一里,繞至北門。
禮懺壇僧靈室,乃永州茶庵會源徒孫也,引餘輩入藩城北門。門內即池水一灣,南繞獨秀山之北麓,是爲月牙池。
由池西南經獨秀西麓,有碑夾道。
西爲《太平巖記》,東爲《大悲尊勝》兩咒。
又南,獨秀之西,有洞曰西巖。
即太平洞。對巖有重門東向,乃佛廬也。
方扃jiōng關鎖諸優於內,出入甚嚴,蓋落場時恐其不淨耳。寺內爲靈室師紺谷所主。有須,即永州茶庵會源之徒,藩府之禮懺扃優皆俾主之。
靈室敲門引客入,即出赴懺壇。
紺谷瀹茗獻客,爲餘言:“君欲登獨秀,須先啓稟告王,幸俟懺完,王撤宮後啓之。”時王登峯時看懺壇戲臺,諸宮人隨之,故不便登。
蓋靜聞先求之靈室,而靈室轉言師者。
期以十一日啓,十二日登。
乃復啓打開重門,送客出。
出門即獨秀巖,乃西入巖焉。
其巖南向,不甚高,巖內刻詩縷畫甚多。其西裂一隙,下墜有圓窪,亦不甚深,分兩重而已。巖左崖鐫《西巖記》,乃元至順間記順帝潛邸於此。手刻佛像,縷石布崖,俱極精巧,時字爲苔掩,不能認也。洞上篆方石,大書“太平巖”三字。夾道西碑言:西巖自元順帝刻像,其內官鐫記,後即爲本朝藩封。其洞久塞,重坦閉之。嘉靖間,王見獸入其隙,逐而開之,始抉其閉而表揚焉,命曰太平巖。
巖右有路,可盤崖而登,時無導者,姑聽之異日。
乃仍從月池西而北,出藩城。
於是又西半里,過分巡。
其西有宗藩,收羅諸巧石,環置戶內外。餘入觀之,擇其小者以定五枚,俟後日來取。乃從後按察司前南行大街一里,至樵樓。從樓北西向行半里,穿榕樹門。其門北向,大樹正跨其巔,巨本盤聳而上,虯根分跨而下,昔爲唐、宋南門,元時拓城於外,其門久塞,嘉靖乙卯,總閫kǔn負責帶兵守門的官員周於德抉壅閉而通焉。由門南出,前即有水匯爲大池。後即門頂,以巨石疊級分東西上,亦有兩大榕南向,東西夾之。
上建關帝殿,南面臨池,甚爲雄暢。殿西下,總閫建牙。路從總閫西循城而南,一里,西出武勝門,乃北溯西江行,一里而達隱山。
其山北倚馬留諸岫,西接侯山諸峯,東帶城垣,南臨西江,獨峙塢中,不高而中空,故曰隱山。山四面有六洞環列:〔東爲朝陽洞,寺在其下。洞口東向,下層通水,上層北闢一門,就石刻老君像,今稱老君洞。山北麓下爲北牖洞。洞東石池一方,水溢麓下,匯而不流,外竇卑伏,而內甚宏深。
前有庵,由庵後披隙入,洞圓整危朗,後覆上盤一龕,左有一窗西闢,石柱旁列,不通水竇。其北崖之上爲白雀洞,在朝陽後洞西。門北向,入甚隘,前有線隙橫列,上徹天光,漸南漸下,直通水。又西爲嘉蓮洞,亦北向,與白雀並列。洞分東西兩隙,俱南向下墜,洞內時開小穴,彼此相望,數丈輒合,內墜淵黑,亦抵水。又西過一石隙,西北有石,平庋錯萼中,絕勝瓊臺。乃南轉爲夕陽。洞西向,洞口飛石,中門爲兩。門左一側壑匯水,由水竇東通於內,右有曲穴北轉,內甚悽暗,下墜深潭,蓋南北皆與水會焉。又南轉西南山麓,爲南華洞。洞南向,勢漸下,匯水當門,可厲入。深入則六洞同流。五洞之底,皆交連中絡,惟北牖則另闢一水竇,初不由洞中通雲。聞昔〕唐宋時,西江之水東瀠榕樹門,其山匯於巨浸中,是名西湖。其諸紀遊者,俱〔雲〕“乘舟載酒而入”。今則西江南下,湖變成田,滄桑之感有餘,盪漾之觀不足矣。
餘初至朝陽寺,爲東洞僧月印導,由殿後入洞,穿老君之側上,出山北,乃西過白雀、嘉蓮,皆北隅之洞也。西南轉平石臺,是日甫照不能停,乃南過夕陽,此西隅之洞也。
又南轉而東,過南華,則南隅之洞雲。餘欲從此涉水而入,月印言:“秋〔冬〕水涸蟲蟄,方可內涉;今水大,深處莫測,而蛇龍居焉,老僧不能導。請北遊北牖,可炊焉。茲已逾午矣。”餘從之,乃東過西湖神廟,又北轉過朝陽,別月印,逾〔隱山〕東北隅。其處石片分裂,薄若裂綃,聳若伸掌,石質之異,不可名言。有一石峯,即石池一方,下浸北麓,其內水時滴瀝,聲如宏鍾。西入北牖庵,令顧僕就炊於庵內,餘與靜聞分踞北牖洞西窗上,外攬羣峯,內闞洞府。
久之出,飯庵前鬆蔭下。復由老君洞入,仍次第探焉。
南抵南華,遇一老叟曰:“此內水竇旁通,雖淺深不測,而餘獨熟經其內。君欲入,明當引炬以佐前驅。”餘欲強其即入,曰:“此時不及,且未松明。”及以詰旦明早爲期。餘乃南隨西江之東涯,仍一里,過武勝門,西門。
又南循城西一里,過寧遠門。南門。由正街南渡橋,行半里,復東入岐。路循西江南分之派,行一里,抵漓山。山之東即灕江也,南有千手觀音庵。從山之西麓轉其北,則灕水自北,西江自西,俱直搗山下,山怒崖鵬騫,上騰下裂,以厄其衝,置磴上盤山腰,得雉巖寺。時已薄暮,遂停囊巖寺。遇庠友楊子正,方讀書其間,遂從其後躋石峽,同躡青蘿閣,謁玉皇像。餘與子正倚閣暮談至昏黑,乃飯巖寺而就枕焉。
初五日是爲端陽節。晨起,雨大注,念令節佳節名山,何不暫憩,乃令顧僕入城市蔬酒。餘方憑檻看山,忽楊君之窗友鄭君子英、朱君兄弟超凡、滌俱至,蓋俱讀書青蘿閣。
上午雨止,下雉巖寺,略紀連日遊轍;而攜飲者至,餘讓之,出坐雉巖寺亭,楊、鄭四君復以柬來訂約定。當午,餘就亭中,以蒲酒、雄黃自酬節意。下午,四君攜酒至,復就青蘿飲之。
朱君有家樂,效吳腔,以爲此中盛事,不知餘之厭聞也。時方禁龍舟,舟人各以小艇私棹于山下,鼉tuó揚子鱷鼓雷殷,回波雪涌,殊方同俗,聊資憑弔,不覺再熱。
〔既暮,〕復下山,西入一洞。洞〔在山足,〕門西向,高穹而中平,上鐫“樂盛洞”三字,古甚,不知何人題。前有道宮,亦就荒圮。出洞,復東循雉巖崖麓,沿江而東。其東隅有石,上自山巔,下插江中,中剜而透明,〔深二丈,高三丈,〕若闢而成戶,〔江流自北匯其中。涉其南透崖以上,即爲千手大士庵。〕餘因濯足弄水,抵暮乃上宿雉巖。
雉巖,《一統志》以爲即漓山,在城南三裏。
〔陽水南支經其北,灕水南下經其東,東有石門嵌江,西有穹洞深入,南有千手大士庵,俱列其足。雉巖寺高懸山半,北迎兩江頹浪,飛檻綴崖,倒影澄碧。寺西爲雉山亭,南爲雉山洞。洞外即飛崖鬥發,裂隙迸峽,直自巔下徹,旁有懸龍矯變,石色都異。前大石平涌爲蓮臺。臺右根與後峽相接處,下透小穴入,西向臺隙,摩崖登臺,則懸龍架峽,正出其上。昔有閣曰青蘿,今移置臺端,登之不知其爲臺也。然勝概麕jūn集,不以閣掩。是山正對城南,爲城外第二重案山。北一里曰象鼻山水月洞,南三裏曰崖頭淨瓶山荷葉洞,俱東逼灕江,而是山在中較高,《志》遂以此爲漓山。〕范成大又以象鼻山水月洞爲漓山,後人漫無適從。然二山形象頗相似。
〔但雉岩石門,不若水月擴然巨觀,故遊者舍彼趨此。然以予權之,瀕江午向南向三山,不特此二山相匹,崖頭西北山腳,石亦剜空嵌水,跨成小門,其離立江水衝閤中,三山俱可名漓也。〕初六日晨餐後,作二詩別鄭、楊諸君。鄭君復強少留,以一詩酬贈焉。遂下山,西南一里入大道,東南一里過南溪橋。南溪之由高峙橋東,有水自西南直上逼西麓,〔繞山東北入漓去,〕石樑跨其上,即所謂南溪也。白龍洞在山椒。累級而上,洞門高漲,西向臨溪,兩石倒懸洞口,豈即所謂白龍者耶?洞下廣列崇殿,仰望不知爲〔洞〕。由殿左透級上,得璇室雕飾華麗的宮室如層樓,內有自然之龕,置千手觀音。前臨殿室之上,環瞻洞頂,〔爲〕此洞最勝處。從此北向東轉,遂成昏黑。先是,買炬山僧,僧言由洞內竟可達劉仙岩,不必仍由此洞出。
及徵錢篝火入,中頗寬宏多岐。
先極其東隅,上躋一隙,餘以爲劉仙道也,〔竟〕途窮莫進。又南下一窪,則支竇傍午,上下交錯,餘又以爲劉仙道也,山僧言:“〔此乃〕護珠巖道,嶮巇xiǎnxī艱難崎嶇莫逾。
與其躑躅於杳黑,不若出洞平行爲便。“時所齎茅炬已浪爇垂盡,乃隨僧仍出白龍。
下山至橋,望白龍之右復有洞盤空,而急於劉巖,遂從橋東循山南東轉,則南面一崖,層突彌聳,下亦有竅旁錯,時交臂而過。忽山雨復來,乃奔憩崖下,躋隙坐飛石上,出胡餅啖之。
〔雨簾外窺,內映乳幕,〕仙仙乎有凌〔雲〕餐霞之想。
久之雨止,〔下〕巖,轉巖之東,則劉仙岩在是矣。
〔巖〕與白龍洞東西分向,由山南盤麓而行,相去不過一里,而避雨之巖正界其中,有觀在巖下。先入覓道士炊飯,而道枕未醒,有童子師導從觀右登級,先穿門西入,旋轉逾門上,復透門出,又得一巖,東南向,中看三仙焉,則劉仙與其師張平叔輩也。
又左由透門之上,再度而北,又開一巖,中置仙妃,巖前懸石甚巨,當洞門,若樹屏,若垂簾。劉仙篆雷符於上巖右壁,又有寇忠愍mǐn準大書,俱餘所(欲)得者。
〔予至巖,即周覽各竇。詢與白龍潛通處,竟不可得。乃知白龍所通,即避雨巖下竇,導僧所云護珠巖是也。〕時雨復連綿不止,餘仍令顧僕隨童子師下觀,覓米自炊。
餘出匣中手摹雷符及寇書,而石崖歌則,石雨淋漓,抵暮而所摹無幾。又令靜聞抄錄張、劉二仙《金丹歌》,亦未竟。又崖間鐫劉仙《養氣湯方》及唐少卿《遇仙記》未錄,遂宿觀。道士出粥以餉。中夜大雨,勢若倒峽。
劉仙名景,字仲遠,乃平叔弟子,各有《金丹祕歌》鐫崖內,又有《俞真人歌》在洞門崖上,半已剝落,而《養氣湯方》甚妙,唐少卿書奇,俱附鐫焉。
初七日雨滂沱不止。令顧僕炊飯觀中。餘與靜聞冒雨登巖,各完未完之摹錄。遂由玉皇祠後,尋草中伏級,向東北登山。草深雨溼,裏衣沾透,而瞻顧岩石,層層猶不能已。
而童子師追尋至巖中,顧不見客,高聲招餐,餘乃還飯寺中。
飯後,道士童師導由穿雲巖。
其巖〔在〕上巖東南絕壁下,洞口亦東南向。其洞高穹爽朗,後與左右分穿三竅,左竅旁透洞前,後與右其竅小而暗,不暗行也。洞內鐫《桂林十二巖十二洞歌》,乃宋人筆。餘喜其名,欲錄之,而高不可及。道士取二梯倚崖間,緣緣分錄,錄完出洞。洞右有文昌祠,由其而東過仙人足跡。跡在石上,比餘足更長其半,而闊亦如之,深及五寸,指印分明,乃左足也。其側石上書“仙蹟”二字,“跡”字乃手指所畫,而“仙”字乃鑿鐫成之者。由跡北上,即爲仙蹟巖。巖在穿雲東北崖之上,在上巖東隅,洞口亦東南向,外亦高朗,置老君像焉。其內乳柱倒垂,界爲兩重,〔若堂皇之後,屏列窗櫺,分內外室者。〕洞巖穿竇兩岐,俱不深,而玲瓏有餘。
徘徊久之,雨霏不止,仍從仙蹟石一里,抵觀前。別道士童師,遂南行〔二里,出〕十里鋪。
〔鋪在鬥雞西,郡往平樂大道。〕由鋪南進靈懿石坊,東向岐路,入一里,北望穿山,隔江高懸目竇,昔從北顧,今轉作南瞻,空濛雨色中,得此圓明,疑是中秋半晴半雨也。
再前,望崖頭北隅梳妝檯下,飛石嵌江,剜成門闕,遠望之,較水月似小,而與雉山石門,其勢相似。然急流涌其中,盪漾尤異,倏忽之間,上見圓明達雲,下睹方渚嵌水,瞻顧之間,奇絕未有。共一里,東至崖頭廟。其山在雉山之南,乃城南第三重當午之案也。灕江西合陽江於雉山,又東會拖劍水及灕江支水於穿山,奔流南下,此山當其衝。山不甚高,而屹立扼流,有當熊之勢。西向祀嘉應妃,甚靈,即靈懿廟。
宋嘉定間加封嘉應善利妃。
其北崖有亭,爲梳妝檯,下即飛崖懸嵌,中剜成門處,而崖突波傾,不能下瞰,但見回浪躍瀾,漩石而出,時跫qióng腳步聲然有聲耳。
坐久之,返廟中。由其後入一洞,其門西向。穿門歷級下,其後岈然通〔望〕,有石肺垂洞中,其色正綠,疊覆田田荷葉相連的樣子,是爲荷葉洞。穿葉底透山東北,即通明之口也,灕江復瀠其下。由葉前左下,東轉深黑中,其勢穹然,不及索炬而入。初,餘自雉山僧聞荷葉洞之名,問之不得其處,至是拭崖題知之,得於意外,洞亦靈幻,不負雨中躑躅。廟中無居人,賽神攜火就崖而炊,前後不絕。
其東北隅石崖插江,山名“淨瓶”以此,須泛舟沿流觀之,其上莫窺也。
仍二里出大道,傍十里鋪,〔經白龍洞,北隨溪探前所望白龍左洞,則玄巖也。巖東向,洞門高聳。下峽,由南腋東入上洞;東登必由北奧,俱崇深幽邃,無炬不能遐歷遠遊。洞前乳柱繽紛,不減白龍。上鐫“玄巖”,字甚古。出洞,〕飯而雨霽。五里入寧遠門,南門。返寓,易衣浣污焉。
初八日晨餐後,市石於按察司東初暘yáng王孫家,令顧僕先攜三小者返寓,以三大者留爲包夾焉。餘遂同靜聞裏半出北門,轉而東半里,北入支徑,過一塘,遂登劉巖山。先有庵在山麓,洞當其後,爲劉巖洞。
洞門西向,東下淵黑,外置門爲藏蔞lóu一種草木植物之所。
此巖以劉姓者名,與城南劉仙同名實異也。由洞右躋危級而上,是爲明月洞。其洞高綴危崖之半,上削千尺,下臨重壑,洞門亦西向。僧白雲架佛閣於洞門之上,層疊倚巖,有飛雲綴空之勢。洞在閣下,東入岈然,然昏黑莫辨,無甚奇。出洞,覓所謂望夫山。山在其北,猶掩不可睹。乃飯而下,崖半見北有支徑,遂循崖少北,復見一洞西向,其門高懸,爲僧伐木倒架,縱橫洞前,無由上躋。
方徘徊間,而白雲自上望之,亟趨而下,慫恿引登。
梯疊門而上,一石當門樹屏;由其左透隙,則宛轉玲瓏;逾石脊東下,穹然直透山腹;闢門東出,外臨層崖,內列堂奧,憑空下瞰,如置身雲端也。洞門乳柱縱橫,徑竇逆裂,北有一徑高穹下墜,東轉昏黑,亦有門東出,暗不復下。復與白雲分踞石脊之中,談此洞靈異。
昔其徒有不逞者,入洞迷昧,不知所往。
白雲遍覓無可得,哀求佛前。
五日,復自洞側出,言爲神所縛,將置之海,以師乞免貰通赦之。
然先是覓洞中數遍,不知從何出也。此間東西透豁,而有脊有門中界之。
〔不若穿山、疊彩、中隱、南峯諸洞,擴然平通,下望明餃,內無餘奧也。〕下洞,別白雲。仍一里,西過北門,門西峯當面起,削山爲城。循其北麓轉西北城角,下盤層石,上削危城。其西正馬留山東度之脈;其南瀕城爲池,南匯與涼水洞橋新西門外。
而南入陽江;其北則窪匯山塘,而東淺於虞山接龍橋下者。
《志》所稱始安嶠當在其處也。
《志》又有冷水洞,在城東,而曾公巖名冷水,而此又有冷水焉。涼水洞橋北,滿堂皆蓮花,香豔遠暨,亦勝地。涼水洞在新西門外。北門在兩山夾中,東西二峯峭豎而起,東峯俗稱爲馬鞍,西峯俗呼爲真武。東峯疑即鎮南峯,《志》言有唐人勒石,尚未覓得。西峯南麓,王陽明祠。
因之爲城,鎖鑰甚壯。然北城隨山南轉,故北隅甚狹,漸迤而南,則東西開擴矣。
餘少憩城外西北角盤崖之上,旋入北門,西謁陽明祠。
復東由大街南行,則望洞西巖之穴正當明處,若皎月高懸焉。
又南,共一里,至《桂嶺碑》側,西向瀕城,復得一山,則華景洞在焉。洞門東向,前有大池,後倚山,則亦因爲西城者。
洞前巖平朗,上覆外敞,其南昔有樓閣,今俱傾圮莫支,僧移就巖棲焉。巖後穿穴爲門,其內崡岈,分而爲三:南入者,窪暗而邃;西透者,昔穿城外,因爲城門,後甃井石塞而斷焉,北轉者,上出若前,下履飛石,東臨巖上。崖有舊鐫一,爲開慶元年手敕,乃畀其鎮將者。開慶不知是何年號,其詞翰俱爲可觀。而下有謝表井跋,則泐lè裂開不能讀矣。已復出至前巖,僧言由洞左攀城而上,山之絕頂有《諸葛碑》。餘從聞異之,亟西登城陴pí女牆,乃循而南登,已〔從石萼〕叢錯中攀躋山頂。此頂當是寶積山。
《志》言寶積與華景相連,上有危石怪木,當今又爲臥龍山,想一山而南北異名耳。頂南荒草中有兩碑,一爲成化間開府孔鏞撰文,一爲嘉靖間閫帥俞大酞修記。皆言此山昔名臥龍,故因而祀公,以公德業在天下,非以地拘也。今頂祠已廢,更創山麓。
從其上東俯宮衢,晚煙歷歷,西瞰濛緒,荷葉田田,近則馬留山倒影,遠則侯山諸峯列翠,雖無諸葛遺蹤,亦爲八桂勝地。其側崖棘中,有百合花一枝,五萼,甚鉅,因連根折之,肩而下山,即爲按察司後矣。薄暮,共二里,抵寓。
初九日餘少憩寓中。上午,南自大街一里過樵樓,市扇欲書《登秀詩》贈紺谷、靈室二僧,扇無佳者。乃從縣后街西入宗室廉泉園。
廉泉丰儀修整,禮度謙厚,令童導遊內園甚遍。
園在居右,後臨大塘,遠山近水,映帶頗盛,果樹峯石,雜植其中,而亭榭則雕鏤繢飾,板而無紋也。停憩久之。東南一里,過五嶽觀。又一里,出文昌門,乃東南門也,南溪山正對其前。轉若一指,直上南過石粱,〔樑下即陽江北分派。〕即東轉而行,半里,過桂林會館,又半里,抵石山南麓,則三教庵在焉。庵後爲右軍崖,即方信孺結軒處。方詩刻庵後石崖上,猶完好可拓。其山亦爲漓山,今人呼爲象鼻山,與雉土人藏簍其中也。洞不甚寬廣,昔直透東北隅,今其後竅已疊石掩塞。循石崖東北,遂抵灕江。乃盤山溯行,從石崖危嵌中又得一洞,北向,名南極洞。其中不甚深。出其前,直盤至西北隅,是爲象鼻巖,而水月洞現焉。蓋一山而皆以形象異名也。飛崖自山頂飛跨,北插中流,東西俱高剜成門,陽江從城南來,流貫而合於漓。上既空明如月,下復內外瀠波,“水月”之稱以此。而插江之涯,下跨於水,上屬於山,中垂外掀,有卷鼻之勢,“象鼻”之稱又以此。水洞之南,崖半又闢陸洞。其崖亦自山頂東跨江畔,中剜圓竅,長若行廊,直透水洞之上,〔北踞竅口,下瞰水洞,〕東西交穿互映之景,真爲勝絕。宋範石湖作銘勒竅壁以存。字大小不一,半已湮泐消蝕隱沒和裂斷,此斷文蝕柬,真可與範銘同珍,當覓工拓之,不可失也。時有漁舟泊洞口崖石間,因令棹餘繞出洞外,復穿入洞中,兼盡水陸之觀。
乃南行一里,渡灕江東岸,又二里抵穿山下。其山西與鬥雞山相對。
〔鬥雞在劉仙岩南,崖頭山北,灕江西岸瀕江之山也。東西夾漓,怒冠鼓距,兩山當合名鬥雞,特東山透明如圓鏡,故更以穿山名之。〕山之西又有一峯危立,初望之爲一,抵其下,始見豎石下剖,直抵山之根,若岐若合,亭亭夾立。蓋山以脆薄飛揚見奇也,土人名爲荷葉山,殊得之也。
穿山北麓,嘉熙拖劍之水直漱崖根,循山而南,遂與漓合。
餘始至其北,隔溪不得渡。望崖壁危懸,洞門或明或暗,紛紛錯列,即渡亦不得上。乃隨溪南行,隔水東眺,則穿巖已轉,不睹空明,而山側成峯,尖若豎指矣。又以小舟東渡,出穿山南麓,北面而登。撥草尋磴,登一巖,高而倚山半,其門南向,〔疑〕即穿巖矣。而其內乳柱中懸,瓊楞層疊,殊有曲折之致。
由其左深入,則漸窪而黑,水匯於中。
知非穿巖,乃出。由其右復攀躋而上,則崇巖曠然,平透山腹,徑山十餘丈,高闊俱五六丈,上若卷橋,下如甬道,中無懸列之石,故一望通明。
洞北崖右有鐫爲“空明”者,由其外攀崖東轉,又開一洞,北向與穿巖並列,而後不中通,內分層竇,若以穿巖爲皇堂,則此爲奧室矣。
〔其東尚有三洞門,下可望見,至此則峭削絕徑。〕穿巖之南,其上覆懸一洞,南向與穿巖疊起,而後不北透,內列重幃,若以穿巖爲平臺,則此爲架閣矣。
憑眺久之,仍由舊路東〔下匯〕水巖。將南抵山麓,復見一洞,門亦南向,而列於匯水之東。其內亦有支竅,西入而隘黑無奇。時將薄暮,遂仍西渡荷葉山下。北二里,過河舶所,溯灕江東岸,又東北行三裏,渡浮橋而返寓。
初十日餘憩寓中。上午,令取前留初暘所裹石,內一黑峯,多斧接痕。下午,復親攜往換,而初暘觀戲王城後門,姑以石留其家。遂同靜聞以所書詩扇及嶽茗齎送紺谷。比抵王城後門,時方演劇,觀者擁列門闌,不得入。靜聞袖扇茗登懺壇。
適紺谷在壇,更爲訂期十三〔日〕。
餘時暴日中暑甚,不欲觀戲,急託闌內僧促靜聞返,乃憩寓中。
十一日飯後出東江門,渡浮橋,共一里,過嘉熙橋,問龍隱路。
龍隱巖即在橋東之南崖,乃來時所過。
夾路兩山,北爲七星,南爲龍隱,其巖洞俱西向臨江。七星之後穿山而東者,爲曾公巖,其前有峯分岐,植立路北。隱龍之後逾嶺而南者,爲隱真巖,其北有石端拱,俯瞰路南。此來時初入之隘,至是始得其詳也。
從橋下南眺,龍隱與月牙並列東崖,第月牙稍北,度橋循山,有路可通;而龍隱稍南,須從橋下涉江而上;其大道則自端拱之石南逾嶺坳,循隱真而西,又從怡雲北轉始達,其間又迂迴裏餘矣。餘欲並眺端拱石人,遂由橋東直趨嶺下,乃南上平瞻石人。
又南下,即得一大塘。
由塘北循山西轉,其崖石俱盤削飛突。
崖有隱真巖,建閣祠。
共裏餘,抵山之西南隅。其峯益嵯峨層疊,中空外聳,上若鵲橋懸空,心異之,知龍隱在下,始攀隙而登,上有臺址,拂崖讀記,則怡雲亭之廢跡也。由其上轉罅梯空,穿石鍔上躋,其石片片懸綴,側者透峽,平者架橋,無不嵌空玲瓏。既而踞坐橋下,則上覆爲龕,攀歷橋上,則下懸成閣,此真龍角之宮,蟾(口)之窟也。下至怡雲,其右即龍隱在焉。洞門西向,高穹廣衍,無奧隔之竅,而頂石平覆,若施幔布幄,有紋二縷,蜿蜒若龍,萃而爲頭,則懸石下垂,水滴其端,若驪珠焉。此龍隱之所由其名也。其洞昔爲釋迦寺,僧廬甚盛,宋人之刻多萃其間,後有《元崡黨人碑》,則其尤著者也。今已廢棄,寂無人居。豈釋教之盛衰,抑世變之滄桑也!洞右近口,復綰臺垂柱,環爲層龕,內矚重洞,外瞰深流,此爲最勝。出巖,已過午矣。
仍從怡雲南麓,東北逾端嶺,過“拱石人”處。乃西轉循街共裏餘,將至花橋,令顧僕北炊於朝雲巖。
即融止所棲處。
共裏餘,餘與靜聞南沿西麓,隨流歷磴半里,入月牙巖。其巖西向,與龍巖比肩而立,第此則疊石通磴,彼則斷壁削崖,路分通塞耳。
其巖上環如玦而西缺其口,內不甚深而半圓半豁,形如上弦之狀,鉤簾垂幌,下映清泠,亦幽境也。既而仍由街北過七星,入壽佛寺。
寺在七星觀北,其後即棲霞大洞。
僧空生頗雅飭,因留客。時餘急於朝雲之餐,遂辭。乃從其北而東躡磴,則朝雲之餐已熟,亟餐之,下午矣。
下山,北過葛老橋,東入一王孫之苑,中多果木,方建亭飭廡焉。地幽而制板,非餘所欲觀也。時餘欲覓屏風,而遍詢莫識,或有以黃金巖告者,謂去城東北五里,其道路吻合,疑即此山。及詢黃金,又多指朝雲下佛廬當之,謂內閹王公所建,此乃王公,非黃金也。求屏風而不得,並黃金而莫從,乃貿貿矇昧不明焉望東北而趨。約三裏,遇負擔而詢之,其指村北山曰:“此即是矣。”此中土人鮮知其名,乃從村右北趨,問之村人,仍不知也。
中猶疑信參半,及抵山東麓,則削崖平展,列嶂危懸,所云屏風,庶幾也許不遠。已轉北麓,則洞門如峽,自下高穹,山頂兩崖,闊五丈,高十餘丈。初向南平入,十丈之內,忽少轉東南向,忽明穴天開,自下望之,層樓結蜃,高鏡懸空,即非屏風巖,亦異境也。從此遂高躋也,又十餘丈而出明穴之口。先,餘一入洞,即採嫩鬆拭兩崖,開蘚xiǎn植物名剔翳,而古刻露焉。字盡得鬆膏之潤,如摹拓者然,雖蝕亦漸可辨。右崖鐫“程公巖”三大字。西有記文一通,則是巖爲鄱陽程公〔崇寧帥桂時〕所開,而程子鄰嗣爲桂帥,大觀四年。
屬侯彭老爲記,梵仙趙岍書之者也。
《志》言屏風巖一名程公,至此乃憬jǐng覺悟然無疑,而轉訝負擔指點之人所遇之奇也。乃更拭,其西又鐫《壺天觀銘序》,有“石湖居士名之曰空明之洞”之文,而後不著撰名,第復草書二行於後曰:“淳熙乙未(公元1175年)二十八日,酌別碧虛七人復過壺天觀。”姓字在棲霞,必即範公無疑,又不可無棲霞一番詳證矣。左崖鐫張安國詩題,其字甚放逸。其西又鐫《大宋磨崖碑》,爲李彥弼大書深刻者。
其書甚大而高,不及盡拭而讀之。
遂西向登級,上登穴口,其內巖頂之石,層層下垂,若雲翼勢空,極其雄峻。將至穴口,其處少平。北奧有大石幢,盤疊至頂,圓若轉輪,累若覆蓮,色碧形幻,何造物之設奇若此也!是處當壺天觀故址,劫塵蕩盡,靈穴當懸,更覺空明不夾。
出穴而西,其外山回崖轉,石骨森森,下即盤峯成窩。
窩底有洞北向,心頗異之。
遂不及返觀前洞,竟從明穴之後覓徑西南下,及抵窩入洞,洞不甚深。乃即逾窩而西,有石峯駢枝並起,一爲石工錘鑿垂盡,一猶亭亭獨立。
從其東更南三裏,已出葛老橋之西,於是循朝雲、七星西麓,西度花橋。時方日落,市人紛言流賊薄永城,省城戒嚴,城門已閉。亟馳一里,過浮橋,而門猶半啓,得返寓焉。
十二日復二里,過初暘宗室,換得一石,令顧僕肩之,欲寄於都府街東裱工胡姓家。適大雨如注,共裏餘抵胡。胡亟來接,入手而石尖硜kēng然中斷,餘無如之奈何,姑置其家。
候雨少止,遂西過都府前,又西徑學宮,乃南行,共二里而出麗澤門。門外有巨塘匯水,〔水自西北城角馬留過脊處,南抵振武門北,入陽江,〕自北而南,有石樑跨之,〔曰涼水洞橋。〕其樑北塘中,蓮花盛開,幽香豔色,坐樑端樹下眺之,令人不能去。又西南行一里,已出隱山之外。從其西度西湖橋,溯陽江北岸而西,通侯山背;而大道猶在西南,當自振武門西度定西橋。時餘欲覓中隱山,久詢不得,《志》言在城西南十里,乃轉而南向行。又一里抵振武門,於是越橋西行,一里,忽見路右有山森然,有洞岈然,即北趨其下。前有古寺,拭碑讀之,則西山也。
西山之勝,餘以爲與隱山、西湖相近,先是數詢之不獲,然亦不知有洞也。
亟舍寺趨洞,洞門南向。
其東又有裂石,自峯頂下跨成門。
復舍洞趨之,則其門南北豁然,亦如雉山、象鼻之中空外跨,但彼則急流中貫,此則澄潭外繞耳。然其外跨之石,其上欹疊交錯,尤露奇炫異放。亦未遽入門中,先繞其東,遂抵山北,則北向亦有洞岈然。穿洞而南,橫透山腹,竟與南洞南北貫徹,第中有夾門,有垂柱,不若穿山中洞、風洞西巖一望皎然耳。
然其內平整曲折,以小巧見奇,固居然一勝也。出南洞,望洞左有磴疊嵯峨中。循之北躋峯頂,則怪異之石,鍔簇鋒攢,〔中旋爲平凹,長若溝洫xù光滑特異。〕既下至南洞前,始東入〔石〕門。其門乃片石下攢,垂石上覆,中門高闢,衆竅旁通,內穹一室,外啓八窗,亦以小巧見奇,又一勝也。停憩久之,望其西峯,石亦聳列。從寺後西曆其上,由峯崿è山崖中歷級南下,出慶元伯祠。乃弘治時孝穆皇太后祠其父者。
西循大道行,又三裏,由岐徑北趨木陵村。先是,求中隱不(得),至此有居人朱姓者。告餘曰:“中隱、呂公,餘俱未之聞,惟木陵村有佛子巖,其洞三層,道里相(同),或即此巖未可知。”餘頷之,遂從此岐入。西北二里,望見石峯在侯山東麓,洞門高懸。乃令顧僕就炊村氓家,餘同靜聞北抵巖下。其巖之東,先有二洞南向,餘先入最東者,則洞敞而不深。稍西,則洞門側裂,外垂列乳,中橫一屏。屏後深峽下墜,屏東西俱有門可瞰而下,由峽中北入,其竅旁裂,漸隘而黑。乃復出,又西上入大洞。其洞南下北上。穹然高透,頗如程公巖。瞻右崖有題,亟以松枝磨拭之,則宋紹興甲戌七月望呂願忠題中隱山《呂公洞詩》也,〔後署雲:〕“假守洛陽呂叔恭遊中隱山無名洞,客有言:”此洞自君題,當以呂公名之。
‘餘未敢披襟,在坐者,旨曰:’當甚。
‘因書五十六字鐫於壁。“餘見之,更憬然喜,始知佛子巖之即呂公,呂公巖之即中隱也。於是北躋後穴,其內雲翼劈空,疊層倒騫,與洞俱上,不作逼隘之觀。而穴口高朗,更大於程公巖之後〔穴〕也。出口而北,有石磴二道,一東北下山麓,一西北躋山頂。餘先從其下者,則北向之麓,皆崆峒如雲噓幔覆,外有倒石,界而爲門,列而爲窗,而內蜿蜒旁通,繞若行廊複道,此下洞之最幽奇者也。既而覆上中洞後穴,從其左西北躋級而上,忽復得一洞。其洞北入南穹,擴然平朗,南向之中一石聳立如臺,上有石佛,不知其自來,洞右有記,言此洞從前路塞莫上,一日有樵者入憩,忽睹此像,異而建之,此宋初也。佛子洞之名所由也。其前有巨石柱,如屏中峙,東西界爲兩門:西竅大而正,自下遠眺,從竅直透北山,而東則隱焉;東竅狹而偏,其竅內東旋一龕,中圓覆而外夾如門,門上龍虎交兩旁,有因而雕繢huì之者,及失天真,則真之宮也。
竅外循崖東轉,又闢一門,下臨中洞之上,則關帝之座也。餘得一佛子,而中隱、呂公巖諸跡種種畢現,誠意外之奇遇也。仍由洞北東下,穿中洞南出,再讀呂公五十六字題,識之以待歸錄。出中洞,復循山西行。又開一洞,南向與中洞並列,中存佛座、柱礎,則昔時梵宇也,而內不甚宏。
由其西攀磴而上,又有南向之洞,餘時腹已枵xiāo空虛然,急下山,飯於木陵氓家。
氓言:“西向侯山之下,尚有銅錢巖,可透出前山;北向趙家山,亦有洞可深入;南向茶庵之西,又有陳摶巖,頗奇。”餘思諸巖不能遍歷,而侯山爲衆峯之冠,其巖不可交臂而過。遂由中隱舊路越小橋西,共一里,登侯山東麓。
〔抵侯山廟,廟後山麓漫衍,蹈水披叢,〕茫不得洞。
但見有級上躋,幾欲賈勇一登絕頂,而山前行者,高呼日暮不可登。
第西南遙望大道之南,削峯東轉,有洞東北穹焉。
不知爲銅錢、爲陳摶,姑望之而趨、交大道南去,共一里抵其下。洞門東北向,高倚山半,而前有瀦水,匯而成潭。從潭上拾級攀棘,遂入洞中。其洞亂石堆門,外高內深,歷石級西南下,直墜洞底,則水涯淵然。內望有一石橫突而出,若龍首騰空,下有仄崖嵌水,內有裂隙旁通。
餘抵龍首之下,畏仄崖峭滑,逡qūn巡未前,而從者高呼:“日暮,路險。此可莫入!”乃從之出,下山。循麓轉出東南,則此山之背,似復有門,前復匯水,豈所云銅錢巖可透前山者,乃即此耶?
〔其處西峯駢聳,無侯山之高,而峭拔過之。〕日暮急馳,姑留以爲後日之遊。
共二里,南出大道,回顧其西路南夾道之山,上有一竅東西透空,亦與佛子穿巖無異,俱留爲後遊,不暇執途人而問。時途中又紛言城門已閉,竭蹶東趨三裏,過茶庵,又二里,過前木陵分岐處,已昏黑矣。度已不及入城,又三裏抵振武門,猶未全掩也。側身而入,從容抵寓。
十三日早促飯,即出靖藩城北門,過獨秀西庵,叩紺谷,已入內官禮懺矣。登峯之約,復欲移之他日。餘召與其徒靈室期,姑先陽朔,而後來此。乃出就日門,過木龍南洞,由其下渡江。還望木龍洞下層,復有洞濱江穿麓,瀠流可愛。
上江東涯,即溯江流北行,不半里,入千佛閣,乃平殿也。
〔前有大榕一株。〕問所謂辰山者,自庵至渡頭東街,僧俗少及長俱無一知。乃東向蒼莽行,冀近山處或得一識者,如屏風巖故事。隨大路東北五里,眺堯山在東,屏風巖在南,獨辰山茫然無辨。
一負芻者,執而問之,其人曰:“餘生長於此,未聞所謂辰山。無已,則東南數裏有寨山角,其巖前後相通,或即此也。”餘欲從之,將東南行,忽北望一山,去路不一里,而其山穹然有洞,洞口有石當門,赭色斑爛,彪炳文采煥發有異。亟問何名,負芻者曰:“老虎山也。”餘謂靜聞:“何不先了此,而後覓辰山。”遂北由岐行一里,抵山下。有耕者,再問之,語如初。乃望高賈勇,遂先登洞口斑爛石畔,穿入跨下,其內天光自頂四射。由下北透其腹,再入重門,支峽後裂,層庋上懸,俱莫可度。返南向重門內,攀崖上躋,遂履層樓,徘徊未下。忽一人來候洞前,乃下問之,曰:“是山名老虎山,是洞名獅子口,以形也。又名黃鵬巖,以色也。山前有三洞:下曰平地,中曰道士,上曰黃鵬。”似欲爲餘前驅者。餘出洞,見山頂石叢參錯,不暇與其人語,遂循路上躋。
其石片片,皆冰棱鐵色。
久之下嶺,石棱就夷,棘道轉沒。
方躑躅間,前候者自山下釋耒lěi農具趨上,引餘左入道士巖。
巖亦南向,在黃鵬之東而稍下,所謂中洞也。洞之前壁,右鐫李彥弼,左鐫胡槻詩,皆贈劉升之者。升之家山下,讀書洞間,故當道皆重之。拂讀詩敘,始知是山之即爲辰山。又得辰山之不待外索,更奇甚。前得屏風巖於近山之指示,又得中隱山於時登之摹擬,若此山近人皆以爲非,既登莫知其是,而數百年之遺蹟,獨耿然真實明白示我也,又孰提醒而孰嘿mò導暗中引導之耶?
餘就巖錄詩,因令顧僕隨導者往其家就炊,其人欣然同去。錄未竟,其人復來,候往就餐,餘乃隨之穿東側門而出。
其門內剖重龕,外聳峽壁。東向下山,以爲其家不遠,瞻眺無近村,始知尚在東北一里外也。其人姓王名世榮,號慶字,山四旁惟茲姓最近,爲山之主。
抵王氏,主人備餐加豆,且留宿焉。餘見堯山漸近,擬爲明日遊,因俞yú表示應允其請,而以餘晷時間索近勝。慶字乃肩梯束炬前導,爲青珠洞遊。不約而隨者數十人,皆王姓。遂復趨辰山北麓。
其洞北向,裂峽上並山頂,內界兩層。始向南,入十餘丈,乃攀崖而上,其中穹窿而暗。稍轉而西,乃豎梯向北崖上躋。既登,遂北入峽中五丈餘,透出橫峽。其峽東西橫亙,上高俱不見頂。
由東行四五丈,漸闢生光,有大石柱中懸。
繞出柱西,其峽又南北豎裂:南入而臨洞底,即穹窿暗頂之上也;北出而臨洞門,即裂峽分層之巔也。洞門中列二柱,剖爲一門二窗,延影內射,正當圓柱。餘詫以爲奇,而導者曰:“未也。”轉從橫峽口,又由西行四五丈,有竅南入,甚隘。
悉去衣赤體,伏地蛇伸以進。其穴長三丈,大僅如筒,又曲折而有中懸之柱,若範模子人之身而爲之竅者。時從遊兩人以火炬先入,餘繼之。半晌而度,即西墜度板,然後後入者得頂踵而入,几几乎度一人須磨捱一時矣。
過隘,洞復穹然,上崇下陷,乃俯南降,垂乳紛列,迥與外異。導者曰:“未也!”
又西逾一樑,樑橫〔南北〕若閾,下可由穴以墜,上可截樑而度。越樑西下,石乳愈奇。四窪既窮,復轉北上,靡麗盈眸,彌更加轉彌勝。蓋此洞與山南之黃鵬正南北相當,而南則層疊軒朗,滌慮怡神,可以久託;北則重嬙險巇,駭心恫目,所宜暫遊。洵一山皆空,其環峙分門者雖多,無逾此二妙矣。
〔北向開洞門者三,此爲中,東西二門俱淺。〕出,復東循北麓,過洞門一,不甚深。轉南向而循東麓,先過高穹之洞一,又過內削三曲一,又過狗頭巖一,皆以高懸不入。
又南過道十後峽門,又南得和合巖。
其巖亦東向,內輒南裂成峽,而峽東壁上鐫和、合二仙像,衣褶妙若天然,必非塵筆可就。
〔南向者三,即平地、道士、黃鵬也。《志》稱辰山有洞三級,第指其南耳。惟西面予未之窮。出青珠洞,過北洞一,東麓洞五,〕轉西向而循南麓,遂入平地巖。其門南向,初入欹側,不堪平行,側身挨北緣東隙而上,內境既穹,外光漸嬙。
時火炬俱棄北隅,慶宇復欲出取,而暮色亦上,不堪棲遲,乃謝之出。亦以此洞既通中洞,已窮兩端,無復中擷xié採摘矣。乃從山東北一里,復抵王氏。慶宇之母,已具餐相待。是夜月色甚皎,而蚊聚成雷,慶宇撤己帳供客,主僕俱得安寢。
十四日早餐於慶宇處,遂東行。過一聚落,又東北共三裏,過矮山。其山在堯山之西,灕水之東,其北復聳一枝,如拇指之附,乃石山最北之首峯也。山南崖削立,下有白巖洞。洞門南向,三竇旁通;其內垂石,如蓮葉卷覆,下多透漏,列爲支門;其後少削,而下輒復平曠;轉而西入數丈,仍南透天光。出洞而東,有庵兩重,庵後又有洞甚爽,僧置牛欄豬笠於中,此中之點綴名勝者如此!北小山之頂,一小石尖立,特起如人。山之名“矮”,以矮於衆山;餘見其嶙峋,欲以雅名易之,未能也。
於是東向溯小溪行,共二里,抵堯山西麓。由王墳之左渡一小石橋,乃上山,入古石山坊,共二里,抵玉虛殿。其處山回成塢,西向開洋,水自山後轉峽而來,可潤可耕,名天賜田,而土人訛爲天子田。由殿右轉入山後,則兩山夾而成澗。乃南向溯澗半里,又逾澗東上半里,始登嶺角,於是從嶺上望東北最高峯而登。適得樵者,詢帝堯廟所在。其人指最高峯曰:“廟在此頂,今已移麓,惟存二石爲識,無他可睹也。”乃益東北上,三過狹脊,三登三降。又二里,始登第一高峯,然廟址無影響,並二石亦莫辨焉。蓋此中皆石峯森立,得土山反以爲異,故羣而稱之,猶吾地皆土山而偶得一石峯也。大舜虞山已屬附影,猶有《史記》蒼梧之文,而放勳何與於此哉!
若謂聲教南暨到,則又不獨此山也。或者曰:“山勢巖嶢yǎo山高的樣子。”又或曰:“昔爲瑤人所穴,以聲音之同,遂訛爲過化所及。如臥龍之諸葛,此豈三國版圖哉!”其山之東,石峯攢叢,有溪盤繞其間,當即大壩之上流,出於廖家〔村〕西者也。
憑眺久之,仍五里下,飯於玉虛殿。又二里,抵山麓小橋。聞其北有堯廟,乃縣中移以便伏伏天臘嚴冬故事者,其東南有寨山角鐵峯山,其名頗著。乃又南渡一橋,於是東南循堯山南麓而趨,將先探鐵峯,遂可西南轉及寨山、黃金而返也。五里,已出堯山東南塢。
其南石峯森森,而東南一峯,尤錚錚屼突。餘疑其爲鐵峯山,得兩人自東來,問之,曰:“鐵峯在西,已逾而東矣!”餘不信,曰:“寧失鐵峯,此錚錚者不可失也!”益東南馳鬆篁huáng竹子間,復得一小沙彌,詢鐵峯,曰:“前即是矣!”出林,夾右轉石山而南,將抵錚錚突峯之西,忽一老者曳杖至。
再詢之,則夾右而轉者即鐵峯,其東南錚錚者乃天童觀後峯,錚錚者可望而不可登,鐵峯山則可登而不可入。蓋鐵峯頗似獨秀,其下有巖洞,昔有仙留記,曰:“有人開得鐵峯山,真珠金寶滿擔擔。”故先後多鑿崖通竅者,及將得其門,輒墜石閉塞焉。
老者指餘循南麓遍探,仍返勘東麓,俱無深入容身之竅。
乃西馳一里,轉入南岐。
又一里抵冷水塘。
小橋跨流,急涌西南而去,一村依山逐澗,亦幽棲之勝,而其人不之覺也。
村南石峯如屏,東西橫亙,從西嘴望之,只薄若立指。從其腋東轉南山之坳,則遂出山南大道。始馳而西,共三裏過萬洞寺,則寨山在其西矣。其地石山始開,平疇如砥,而寨山兀立其中。望其東崖,穹然壁立,懸崖之上,有室飛嵌,而不見其徑。轉循山南,抵山西麓,乃歷級北上。當〔寨山〕西北隅,崖開一罅,上架橫樑,乃逾樑入洞,貫腹而東,透出東崖,已在嵌室之內矣。餘時急於東出,西洞真形俱不及細按。及透東洞,始解衣憩息,竟圖託宿其間,不暇更問他勝矣。
十五日寨山洞中多蚊,無帳睡不能熟。晨起,曉日即射洞而入,餘不候盥櫛,輒遍觀洞中。蓋其洞西北東南,前後兩闢,而中則通隘,僅容一人。由西麓上山腰,透入飛石下,旋轉躡其上,卷石爲橋,以達洞門。門西北向,門內洞界爲兩,南北並列,俱平整可居。北洞之後,即通隘透腹處也,隘長三丈。既入,即寬闢爲巖,懸乳垂蓮,氤氳左右,而僧結屋掩其門。東巖上下,俱極崇削,惟屋左角餘飛臺一掌,不爲屋掩。
餘先是中夜爲蚊所驅,時出坐其上。
月色當空,見平疇繞麓,稻畔溢水,致甚幽曠。東巖之下,亦有深洞,第不透明。路當山麓,南轉始得東上。餘既晨餐,西北望黃金巖頗近,亟趨焉,不復東尋下洞也。
下山西麓,過竹橋,由村北西北行,三裏,抵巖之陽。
其山骨立路北,上有豎石如觀音,有伏石如蝦蟆,土人呼爲“蟆拐拜觀音”。
拐即蛙之土名也。
自九疑瑤峒,俱以取拐爲務。
其下即裂爲洞,洞不深而高,南北交透,前低後峻。後門之半,復有石橫飛,若駕虹空中,門界爲二。既內外分啓,亦上下層分,映徹之景,莫此爲甚,土人俱指此爲黃金巖。餘既得之黃公之外,又覺此洞之奇,雖中無鐫刻,而心有餘倖幸運。由洞內上躋,北出駕虹之下,俯瞰北麓,拖劍江直齧其下而西去焉。
踞坐久之,仍南下出洞。其右復有一洞,門亦南向高裂,其內則深入而不透,若重峽而已。
已從西麓北轉,山之西北,亦有一洞西向,則中穹而不深,亦不透。
其對山有東向之洞,與此相向,若門廡對列。其洞則內分四支如“十”字。東北二門則外透而明,然東其所入,北乃懸崖也;西南二峽則內入而黑,然西其上奧,南乃深潭也。拖劍之水在東峯之北,抵此洞前,轉北循山。當洞有橋跨之,橋內匯而爲池,亦山叢水曲之奧矣。
出洞,不知其名,心詫其異,見汲水池中者,姑問之。
其人曰:“此洞無名。
其上更有一洞,可躋而尋也。“亟從之。適雨至不爲阻,披箐透崖而上。南北兩石屏並立而起,微路當其中,甚峻。洞峙南屏後,門亦東向,而不甚宏。門左刻石一方,則宋人遺蹟也,言此洞山回水繞,洞名黃金,爲東坡居士香火院。巖中東坡題額可拓,予急覓之。洞右有舊鐫,上有”黃金巖“三字可辨。其下方所書,則泐剝無餘矣。
始知是洞爲黃金,而前乃其東峯之洞。一黃金洞而既能得土人之所不知,又能知土人之所誤指,且又知其爲名賢所遺;第東坡不聞至桂爲可疑耳。洞內無他奇,而北轉上透天光,斷崖崩溜,無級可攀。乃出門左,見北屏內峽,有路上躋,第爲積莽所翳,雨深蔓溼,不堪置足,餘賈勇直前,靜聞不能從焉。既登,轉而南,則上洞也。洞門北向。門外棘蔓交絡,餘縷分而節斷之,乃得入門。門內旁竇外通,重樓三疊,下俯甚深,上眺亦異,然其上俱無級罅可攀。諦視久之,見中洞之內,有旁竇〔玲瓏,懸隙宛轉,〕可穿而上,第隘而層折,四體難舒。於是脫衣赤體,蛇伸蠖huò一種昆蟲曲,遂出上層〔平庋閣上〕,踞洞口飛石駕樑之上,高呼靜聞,久而後至,亦以前法教猱而升,乃共下焉。
時顧僕待下洞橋端甚久,既下,越橋將西趨屏風山,欲更錄《程公巖記》並《壺天(觀)銘序》。回望黃金巖下,其西北麓諸洞尤多,乃復越橋而西,隨拖劍繞山北麓,其處又〔得〕北向洞二,西向洞三,或旁透多門,或內夾深峽,一山之麓,靡不嵌空,若垂雲覆冀焉。極西一洞門,亦自西北穿透東南,亦北低南峻,與東峯(缺。)午,令顧僕先炊王慶宇處,餘與靜聞西望屏風山而趨。將度拖劍水,望〔屏風、黃金〕兩山之中,又南界一山,其下有洞北向,復迂道從之。
則其洞亦旁分兩門,一北一東,此山之東北隅洞也。其西有級上躋,再上而級崩路削,又有洞北向。其前有垣,其後有座,乃昔時梵宇所託,雖後左深竅可入,然暗不能窮。乃下抵西北隅,則旁透之洞,中空之峽,又連闢焉,頗與黃金巖之西北同。而正西一洞,高穹層列,〔紛拿傑張,此〕又以雄厲見奇,〔非尋常窈窕窟也。〕土人見予久入,詫而來視,餘還問其名,知爲飛石洞。從此遂西度石堰,共一里入程公巖,錄東崖記、銘二紙。
銘乃范成大,記乃侯彭老。
崖高石側,無從緣拭,抄錄甚久,有數字終不能辨。時已過午,腹中枵然,乃出巖北趨王氏。不半里,過一村,以衣質梯抵押,復肩至巖中,緣拭數字,盡錄無遺。
復緣拭西崖《張安國碑》,以其草書多剝,有數字不辨焉。
時已下午,於是出洞還梯,北二里,飯於王氏。王氏殺雞爲黍,待客愈隆。其母再留止宿,餘急於入城,第以胡槻詩下劉居顯跋未錄,居顯,升之乃郎。攀凳拂拭,而慶宇復負而前趨。西一里,入道士巖東峽門,穿入洞中,拭左崖,再讀跋,終以剝多置。
又校得胡詩三四字,乃入洞右隅之後腋,即與下洞平地巖通者。其隙始入甚隘,少進而西,則高下穹然,暗不可辨。慶宇欲取火爲導,餘曰:“不若以餘晷探外未悉之洞也。”遂仍出東峽,循東麓而北,過狗頭洞。洞雖奇而名不雅,竟舍之。其北麓又有一洞,北門亦東向,外若裂罅。攀隙而上,歷轉三曲,遂透三窗,真窈窕之鷲宮,玲瓏之鷟zhuó鳳的別稱宇也。出洞再北,即爲高穹之洞。其門南向,上盤山頂,與北之青珠並。入其內,即東轉而上躋,已而北轉,漸上漸黑,雖崇峻自異,而透朗獨慳qiān欠缺,非金之所心豔也。
出洞,日已薄暮,遂別慶宇南趨二里,過屏風山西麓,至是已周其四面矣。又三裏,過七星巖,又一里,入浮橋門,〔浮橋共三十六舟雲。〕則離寓已三日矣。
十六日餘暫憩趙寓,作寄衡州金祥甫書,補紀遊之未盡者。
十七日雨。餘再憩趙寓,作家報並祥甫書,簡點所市石。是日下午,輒閉諸城門,以靖蒲燔靈也。先是,數日前先禮懺、演劇於藩城後,又架三木臺於府門前。有父、母及妃三靈,故三臺。
至是夜二鼓,遍懸白蓮燈於臺之四旁,置火炮花霰xiàn禮花於臺上,奉靈主於中,是名“昇天臺”。司道官吉服奠觴敬酒,王麻冕拜,復易吉服再拜,後乃傳火引線發炮,花焰交作,聲震城谷。時合城士女喧觀,詫爲不數見之盛舉。促餘往寓目,餘僵臥不起,而得之靜聞者如此。
十八日託靜聞從朝雲巖覓融止上人入寓。飯後,以所寄金祥甫書及家報、石帳付之,託轉致於衡,囑祥甫再寄家中。
十九日以行囊簡付趙主人時雨。餘雨中出浮橋,將附舟往陽朔。時即開之舟,挨擠不堪;姑入空舟避雨,又不即去,乃託靜聞守行李於舟,餘復入城。登城樓,欲覓逍遙樓舊跡,已爲守城百戶置家於中。遂由城上南行,二里,抵文昌門。門外爲五勝橋,漓之支流與陽江之分派交通於下。復循城外西過寧遠門,乃南越南門橋,覓摹碑者,已他出。餘初期摹匠同往水月,拓陸務觀、範石湖遺刻。至是失期,乃赴雉山別鄭、楊諸君,以先兩日二君託人來招也。比至,又晤白益之,名弘謙,真謙謙君子也。
時楊君未至,餘少待之,雨大至,遂坐雉巖亭,方伸紙欲書補紀遊,而楊君、朱君繼至,已而鄭君書《小序》見投,而朱君之弟滌凡亦以詩貺kuàng贈與,餘交作詩答之。暮,抵水月岩西舟中,宿。
二十日舟猶欲待附者乘船的人,因令顧僕再往覓拓工。
遂同抵水月觀洞,示所欲拓,並以紙價付之,期以陽朔遊還索取所拓。是日補紀遊程於舟中。舟泊五勝橋下,晚仍北移浮橋,以就衆附也。是日晴麗殊甚,而暑氣逼人。當午有王孫五人入舟強丐乞討焉,與之升米而去。
二十一日候附舟者,日中乃行。南過水月洞〔東〕,又南,〔雉山、穿山、鬥雞、劉仙、崖頭諸山,皆從陸遍遊者,惟鬥雞未到,今舟〕出鬥雞山東麓。
〔崖頭有石門淨瓶勝,舟隔洲以行,不能近悉。去省已十里。〕又東南二十里,過龍門塘,江流浩然,南有山嵯峨駢立,其中峯最高處,透明如月掛峯頭,南北相透。又東五里,則橫山岩屼突江右。漸轉漸東北行,五里,則大墟在江右,後有山自東北迤邐來,中有水口,疑即大澗榕村之流南下至此者。於是南轉又五里,江右復有削崖屏立。共隔江爲逗日井,亦數百家之市也。又南五里,爲碧崖,崖立江左,亦西向臨江,下有庵。橫山、碧崖二巖夾江右左立,其勢相等,俱不若削崖之崇擴也。碧崖之南,隔江石峯排列而起,橫障南天,上分危岫,幾埒巫山,下突轟崖,數逾匡老。於是扼江而東,江流齧其北麓,怒濤翻壁,層嵐倒影,赤壁、採磯,失其壯麗矣。崖間一石紋,黑鏤白章,儼若泛海大士,名曰沉香堂。
其處南雖崇淵極致,而北岸猶〔夷〕豁,是爲賣柴埠。共東五里,下寸金灘,轉而南入山峽,江左右自是皆石峯藿珮,爭奇炫詭,靡不出人意表矣。入峽,又下鬥米灘,共南五里,爲南田站。百家之聚,在江東岸,〔當臨桂、陽朔界。〕山至是轉峽爲塢,〔四面層圍,僅受此村。〕過南田,山色已暮,舟人夜棹不休。
江爲山所託,佹guǐ偶然東佹南,盤峽透崖,二十五里,至畫山,月猶未起,而山色空濛,若隱若現。又南五里,爲興平。羣峯至是東開一隙,數家綴江左,真山水中窟色也。月亦從東隙中出,舟乃泊而候曙,以有客欲早起赴恭城耳。由此東行,有陸路通恭城。
〔灕江自桂林南來,兩崖森壁回峯,中多洲渚分合,無翻流之石,直瀉之湍,故舟行屈曲石穴間,無妨夜棹;第月起稽緩,闇行明止,未免悵悵。〕二十二雞鳴,恭城客登陸去,即棹舟南行。曉月漾波,奇峯環棹,覺夜來幽奇之景,又翻出一段空明色相矣。南三裏,爲螺螄巖。〔一峯盤旋上,轉峙江右,〕蓋興平水口〔山〕也。又七裏,東南出水綠村,〔山乃斂峯〕。天猶未曉,乃掩篷就寐。二十里,古祚驛。又南十里,則龍頭山錚錚露骨,〔而陽朔〕縣之四圍,攢作碧蓮玉筍世界矣。
陽朔縣北自龍頭山,南抵鑑山,二峯巍峙,當灕江上下流,中有掌平之地,乃東面瀕江,以岸爲城,而南北屬於兩山,西面疊垣爲雉,而南北之屬亦如之。西城之外,最近者爲來仙洞山,而石人、牛洞、龍洞諸山森繞焉,通省大路從之,蓋陸從西而水從東也。其東南門鑑山之下,則南趨平樂,水陸之路,俱統於此。正南門路亦西北轉通省道。直南則爲南斗山延壽殿,今從其旁建文昌閣焉,無徑他達。正北即陽溯山,層峯屏峙,東接龍頭。東西城俱屬於南隅,北則以山爲障,竟無城,亦無門焉。而東北一門在北極宮下,僅東通江水,北抵儀安祠與讀書巖而已,然俱草塞,無人行也。惟東臨灕江,開三門以取水。從東南門外渡江而東,瀕江之聚有白沙灣、佛力司諸處,頗有人煙雲。
上午抵城,入正東門,即文廟前,從其西入縣治,荒寂甚。縣南半里,有橋曰“市橋雙月”,八景之一也。
〔橋下水西自龍洞入城,〕橋之東,飛流注壑。
〔壑大四五丈,四面叢石盤突,〕是爲龍潭,入而不溢。橋之南有峯巍然獨聳,詢之土人,名曰易山,蓋即南藉以爲城者。其東麓爲鑑山寺,亦八景之一。
“鑑寺鐘聲。”寺南倚山臨江,通道置門,是爲東南門。
山之西麓,爲正南門。其南崖之側,間有罅如合掌,即土人所號爲雌山者也。從東南門外小磴,可至罅傍。餘初登北麓,即覓道上躋,蓋其山南東二面即就崖爲城,惟北面在城〔內〕,有微路級,久爲莽棘所蔽。乃攀條捫隙,久之,直造峭壁之下,莽徑遂絕。復從其旁躡巉石,緣飛磴,盤旋半空,終不能達。乃下。已過午矣。時顧僕守囊於舟,期候於東南門外渡埠旁。於是南經鑑山寺,出東南門,覓舟不得,得便粥就餐於市。
詢知渡江而東十里,有狀元山,出西門二里,有龍洞巖,爲此中名勝,此外更無古蹟新奇著人耳目者矣。急於覓舟,遂復入城,登鑑山寺,寺倚山俯江,在翠微中,城郭得此。沈彬詩云“碧蓮峯裏住人家”,誠不虛矣。時午日鑠金形容天氣酷熱,遂解衣當窗,遇一儒生以八景授告訴。市橋雙月,鑑寺鐘聲,龍洞仙泉,白沙漁火,碧蓮波影,東嶺朝霞,狀元騎馬,馬山嵐氣。
復由二門覓舟,至文廟門,終不得舟。於是仍出東南門,渡江而東,一里至白沙灣,則舟人之家在焉。而舟泊其南,乃入舟解衣避暑,濯足沽醪,竟不復搜奇而就宿焉。
白沙灣在城東南二里,民居頗盛,有河泊所在焉。其南有三峯並列,〔最東一峯曰白鶴山。〕江流南抵其下,曲而東北行,抱此一灣,沙土俱白,故以白沙名。
〔其東南一溪,南自二龍橋來,北入江。溪在南三峯之東,逼白鶴西址出。溪東又有數峯,自南趨北,界溪入江口,最北者,書童山也,江以此乃東北逆轉。〕二十三日早索晨餐,從白沙隨江東北行。一里,渡江而南,出東界書童山之東。由渡口東望,江之東北岸有高峯聳立,四尖並起,障江南趨。其北一峯,又岐分支石,綴立峯頭作人形,而西北拱邑,此亦東入山之一也。既渡,南抵東界東麓。
陂塘高下,林木翛xiāo然,有澄心亭峙焉,〔可憩。〕又東一里,過穆山村,復渡江而東,循四尖之南麓趨出其東,〔山開目曠,奇致愈出。前望〕東北又起一峯,上分二岐,東岐矮而欹斜,〔若僧帽垂空,〕西岐高而獨聳,此一山之二奇也。四尖東枝最秀,二岐西岫最雄,此兩山之一致也。而回眺西南隔江,下則尖崖並削,上則雙岫齊懸,此又即書童之南,羣峯所幻而出者也。時循山東向,又五里已出二岐,東南逾一嶺而下,是爲佛力司福利。
〔司當江南轉處,北去縣十里。〕置行李於旅肆,問狀元峯而上,猶欲東趨,居人指而西,始知即二岐之峯是也。西峯最高,故以狀元名之。乃仍逾後嶺,即從嶺上北去,越嶺北下,西一里,抵紅旗峒dòng。
竟峒,西北一里抵山下,路爲草沒,無從得上,乃攀援躑躅,漸高漸得磴道,旋復失之,蓋或翳或現,俱草之疏密爲致也。西北上一里,逾山西下坳,乃東北上二里,逾山東上坳,此坳乃兩峯分岐處也。從坳西北度,亂石重蔓,直抵高峯,崖畔則有洞東向焉。
洞門雖高,而中不深廣,內置仙妃像甚衆,土人刻石於旁,言其求雨靈驗,又名富教山焉。洞上懸竅兩重,檐覆而出,無由得上。洞前有峯東向,〔即似僧帽者。其峯〕亦有一洞西與茲山對,懸崖隔莽,不能兼收。
坐洞內久之,東眺恭城,東南瞻平樂,西南睨荔浦,皆重山橫亙。時欲一登高峯之頂,洞外南北俱壁立無磴,從洞南攀危崖,緣峭石,梯險踔虛,猿垂豹躍,轉從峭壁之南,直抵崖半,則穹然無片隙,非復手足之力所及矣。時南山西市,雨勢沛然,計上既無隙,下多灌莽,雨溼枝繆,益難着足。亟投崖而下,三裏,至山足,又二里,逾嶺,飯於佛力肆中。居人蘇氏,世以耕讀起家,以明經貢者三、四人。見客至,俱來聚觀,言此峯懸削,曾無登路。
數年前,峯側有古木一株,其僕三人禱而後登,梯轉絙級,備極其險,然止達木所,亦未登巔,此後從無問津者。下午,雨中從佛力返,共十里,仍兩渡而抵白沙灣,遂憩舟中。
佛力司之南,山益開拓,內雖尚餘石峯離立,而外俱綿山亙嶺,碧簪玉筍之森羅,北自桂林,南盡於此。聞平樂以下,四顧皆土山,而巉厲之石,不挺於陸而藏於水矣。蓋山至此而頑,水至此而險也。
二十四日早飯白沙,即截江渡南峯下,登岸問田家洞道。乃循麓東南,又轉一峯,有巖高張,外有門垣。亟人之,其巖東向,軒朗平豁,上多垂乳,左後有竅,亦幽亦爽。巖中置仙像,甚瀟灑,下有石碑,則縣尹王之臣重開茲巖記也。
讀記始知茲巖即土人所稱田家洞,即古時所志爲白鶴山者。
三日求白鶴而不得,片時遊一洞而兩遂之,其快何如!
餘至陽朔即求白鶴山,人無知者,於入田家巖,如其即白鶴也。
其山東對書童山,排闥而南,內成長塢,二龍橋之水北注焉。
〔塢中舟行六十里,可抵二橋。〕既出白鶴,遂循北麓溯江而西,三裏,入東南門。復由正南門出,置行囊於旅肆,乃攜火肩炬,西北循大道向龍洞巖。先一里,望見路右一山,崡岈崆峒,裂竅重重,以爲即龍洞矣。途人指雲:“猶在北山。”乃出一石圈卷門,共一里,越小橋而東,有兩洞門俱西向,一南列、一北列。
〔其南列者爲龍躍巖,地稍下,門極危朗;北洞地稍高,草塞門徑。〕先入南洞,洞內東〔五丈,層〕陟一臺,臺右有竅深入洞前。左有石臺、石座、石龕,可以憩思;右有鄉人莫孝塵通塵之先《開洞記》,謂:“北乃潛龍幽蟄之宮,此乃神龍騰躍之所,因命之曰龍躍巖。”出,由洞北登龍洞巖。
爇炬而入,洞闊丈五,高一丈,其南崖半壁,平亙如行廊:入數丈,洞乃南闢,洞頂始高。其後壁有龍影龍牀,俱白石萎蕤下垂的樣子,上覆下裂,爲取石錘鑿半去,所存影響而已。其下有方池一、圓池一,〔深五六寸,〕內有泉澄澈如鏡,久注不泄,屢斟輒滿。幽閟之宮有此靈泉,宜爲八景第一也。
池前又有丹竈一圓,四圍環起,下剜一竅如門,宛如砌造成者。池上連疊小龕,如峯房燕窩,而俱無通道處。由左壁窪陷處伏地而入,漸入漸小,穴僅如巨管,蛇遊南透五六丈後,始可屈伸。已乃得一旁裂之龕,得宛轉焉。於是南明、小酉各啓洞天,遂達龍躍後腋。
出洞,仍半里,由圈門入,東望龍洞南列之峯,閶闔chānghé傳說中的天門重重,不勝登龍之企期望。遂由圈內渡溪東行,從棘莽沮如低溫的地方中,又半里,抵山下。初入西向第一門,高穹如峽,內皆牛馬踐穢,不可容足。東入數丈,轉北者愈昏黑莫窮,轉南者旋明穴西透。隨明躡峽,仍西出洞門之上,蓋初入洞,南上西向第二門也。
由其外更南上西向第三門。
其洞東入,成峽如初洞,第峽下逼仄如衚衕,峽上層疊如樓閣。
五丈之內,下峽既盡,上懸重門,圓整如剜琢而成者。第峽壁峭削,俱無從上。與靜聞百計攀躋,得上峽一層,而上層復懸亙莫達。乃出洞前,仰望洞上又連啓二門,此又南上西向第四、第五門也。冀其內下與峽內重門通。靜聞欲從洞外攀枝躡縫直上,餘欲從洞外覓竇尋崖另入,於是又過南上西向第六門,仰望愈高,懸崖愈削,彌望而彌不可即。又過南上西向第七門,見其石紋層層,有突而出者,可以置足,有竅而入者,可以攀指。遂覆身上躡,凌數十級而抵洞門。洞北又夾坳豎起,高五六丈。始入上層,其夾光膩無級,無計可上。乃令顧僕下山覓樹,意欲嵌夾以登,而時無佩刀,雖有豎條,難以斷取,姑漫徒勞往覓之。時靜聞猶攀躡於第五門外,度必難飛陟,因令促來併力於此。
顧僕下,餘獨審視,其夾雖無隙級,而夾壁宛轉,可以手撐足支,不虞料想懸墜。遂聳身從之,如透井者然,皆橫繃豎聳,不緣梯級也。既升夾脊,其北復隤而成峽,而穿映明透,知與前所望洞必有一通,而未審所通果屬何門。因騎牆而坐,上睇洞頂,四達如穹廬;下瞰峽底,兩分如璇室。因高聲促靜聞,久之,靜聞與顧僕後先至。
顧僕所取弱枝細不堪用,而餘已升脊,亦不必用,教靜聞如餘法登,真所謂教猱也。靜聞既登,餘乃從脊西南上,靜聞乃從脊東北上,各搜目之所未及者,俱不能遠達。於是乃從脊北下峽中北進。西上高懸一門,則第六重門也,不及上。循峽更進,轉而西出,則第五門也。門有石龍,下垂三四丈,頭分兩岐,擊之鏗然。旁有一坐平庋,下臨重崖,上矚垂乳,懸龍在旁,可臥而擾也。由龍側循崖端而北,又得一門,則第四門也。
穿門東入,稍下次層,其中廓然四闢。
右向東轉,深黑無窮,左向西出,即前第三門之上層也。知重門若剜處即在其內,因循崖窮之,復隔一柱。
轉柱隙而入,門內復另環一幽,不遠亦不透也。
自第三門而上,連歷四門,初俱躋攀無路,一入第七門,如連環貫珠,絡繹層分,宛轉俱透,升陟於層樓複閣之間,淺深隨意,疊層憑空,此真羣玉山頭、蕊珠宮裏也。有莫公臣者,遍題“珠明洞”三字於四、五二洞之上,此亦有心表章茲洞者。時當下午,令顧僕先趨南門逆旅,炊黃梁以待。餘與靜聞高憩懸龍右畔,飄然欲仙,嗒tà然喪我心境變虛物我皆失,此亦人世之極遇矣。久之,仍從第六門峽內,西向攀崖以上。
其門雖高張,內外俱無餘地,不若四、五二門,外懸臺榭,內疊樓楹也。既乃逾脊,仍〔南〕下第七門,由門外循崖復南,又得南下東向第八門。其洞亦成峽,東上雖高峙,而不能旁達。洞右有大理寺丞題識,然不辨其爲何時何姓名也。此山西向八洞,惟南北之洞不交通,而中央四洞最高而可旁達,較之他處一二門之貫徹,一二洞之勾連,〔輒攬奇譽,〕真霄壤矣。
南崖復北轉至第一洞,乃下山循麓南行半里,有峯巍然拔地屏峙於左,有峯峭然分岐拱立於右。
東者不辨爲何名,西者心擬爲石人,而《志》言石人峯在縣西七裏,不應若是之近,然使更有一峯,則此峯可不謂之“人”耶?既而石人之南,復突一石,若傴僂而聽命者,是一是二,是人是石,其幻若此,吾又焉得而辨之!又南半里,將抵南門逆旅,見路南山半,梵宇高懸,一復新構,賈餘勇登之。新構者文昌閣,再上爲南鬥延壽堂,以此山當邑正南。故“南鬥”之也。時當午,暑極,解衣北窗,稍涼而下。飯肆中,遂入南門,抵北門,過城隍廟、報恩寺,俱東向。覓所謂“大石巖”者,乃大乘庵也,廢然而下。乃東過察院。東向臨城上。北上北宸chén宮,以爲即龍頭山慈光寺也。比至,乃知爲北宸。問:“龍頭山何在?”雲:“北門外。”問:“慈光寺何似?”雲:“已久廢。”
問“讀書巖何託?”雲:“有名而無巖,有室而無路,可無煩往也。”餘不顧,亟出北門,沿江循麓,忽得殿三楹,則儀安廟也,爲土人所虔事者。又北,路爲草蝕,荊蔓沒頂,已得頹坊敝室,則讀書巖矣。亦莫孝廉之先所重建,中有曹能始學佺quán《碑記》,而旁有一碑,則嘉靖重建,引解學士縉詩曰:“陽朔縣中城北寺,雲是唐賢舊隱居;山空寺廢無僧住,惟有石巖名讀書。”觀此,則寺之廢不自今日矣。時殷衆多雷催雨,急入北門,過市橋,入龍潭庵,觀所謂龍潭。石崖四叢,中窪成潭,水自市橋東注,隤墜潭中,有納無泄,潛通城外大江也。
甫入庵,有莫姓者隨餘至,問:“遊巖樂否?”餘以珠明巖誇之。曰:“牛洞也。數洞相連,然不若李相公巖更勝。此間巖洞,山山有之,但少芟荊剔蔓爲之表見者耳。惟李巖勝而且近,即在西門外,不可失也。”餘仰見日色尚高,急別莫,曳杖出西門,覓火攜具,即從岐北行,遇一小石樑,從樑邊岐而西行,已繞此山東北兩面矣。
始知即前拔地屏峙之峯,即西與石人爲對者也。既乃繞至西麓,其洞正西向石人峯,洞門之右,有鐫記焉。急讀之,始知其洞有來仙之名,李公爲閩人李杜。更知其外列之山,有天馬、石人諸名,則石人之不在七裏,而即在此益徵矣。
李杜《來仙洞記》曰:“隆慶四年長至,閩雲臺山人李杜至陽朔,出郭選勝,得茲山倚天而中立,其南面一竅,可逾而入也。
內有巨石當門,募工鑿之,如掘泥折瓦然。其中有八音、五采,千怪萬奇,其外則屏風、蟠桃、石人、天馬、陳摶、鍾離諸峯,環列而拱向,敞朗宏深,夏涼冬燠ào暖,真足娛也。其明年大水,有巨蛟長數丈,乘水而去洞中,故有專車〔佔滿一車〕之骨,亦忽不見。邑之人異之,以餘爲仙人來也,名之曰來仙洞。夫餘本遵倫謹業,恬淡爲愉,非有繆巧仙理也,安足以驅蛟而化骨!
然此山之幽奇,涵毓於開闢之初,而嬙伏於億萬年之久。去邑不能一里,邑之人不知有斯洞也。一旦而是表於餘,夫不言而無爲,莫道于山川,而含章以貞終,以時發,是以君子貴夫需也。於稽其義,有足以覺世者矣。故爲之記。門人靖藩朱經弇yǎn書。“記謂其洞南面,餘時佔日影,指石人似爲西面,大抵西向而少兼夫南者也。入洞東行,不甚高爽,轉而南,遂昏黑。秉炬南入,有岐竅焉。由正南者,數丈輒窮;由東南者,乳竇初隘,漸入漸宏,〔瓊葩雲葉,繽紛上下。〕轉而東北,遂成穹峽,高不見頂,〔其垂突蹲裂,種種開勝。〕深入,忽峽復下墜淵黑,不可以丈數計。以炬火星散投之,熒熒直下,久而不得其底。其左削崖不能受趾,其右乳柱分楞,窗戶歷歷,以火炬隔崖探之,內若行廊,玲瓏似可遠達,惟峽上難於橫度,而火炬有盡,恐深入難出,乃由舊道出洞前,錄《來仙洞記》。
從南麓東入西門,出東南門渡口,則舟人已艤yì附屬着岸舟待,遂入舟宿。
二十五日自陽朔東南渡頭髮舟,溯流碧蓮峯下。由城東而北,過龍頭山,自是石峯漸隱。十里,古祚驛。又十五里,始有四尖山在江左,其右亦起羣尖夾江,是爲水綠村。
又北七裏,有巖在江之西岸,門甚高敞,東向臨江。由右腋深入,漸高而黑,久乃空濛,復東闢門焉。由巖左腋上登,其上前亙爲臺,後結一竇,有尼棲焉。不環堵,不覆屋,因臺置垣,懸梯爲道,甚覺軒爽。竇後復深陷成峽,昏黑。東下欲索炬深入,尼言無奇多險,固止之。
而雷聲復殷殷促人,時舟已先移興平,遂出洞。由洞左循麓溯江,草深齊項,半里,達螺螄峯下。其峯數盤而上,層累若螺螄之形,而卓聳壓於羣峯,乃興平東南水口山也。以前巖在其下,土人即指爲螺螄巖。餘覺巖在螺峯之南,雙岐低峯之麓,及入巖讀碑,而後知其爲蛟頭,非螺螄也。螺螄以峯勝,蛟頭以巖勝,螺螄穹而上盤,蛟頭垂而下絡,不一山,亦不一名也。繞螺螄又二里,及舟,入半里,少艤興平。其地有溪自東北來,石山隙中,遙見巨嶺亙列於內,即所趨恭城道也。崖上有室三楹,下臨江渚,軒欄橫綴,爲此中所僅見,額曰“月到風來”,字亦飛逸,爲熊氏書館。餘闖入其中,竟不見讀書人也。下舟已暮,又北二里而泊。
二十六日昧爽發舟,西北三裏,爲橫埠堡,又北二里爲畫山。
其山橫列江南岸,江自北來,至是西折,山受齧,半剖爲削崖;有紋層絡,綠樹沿映,石質黃紅青白,雜彩交錯成章,上有九頭,山之名“畫”,以色非以形也。土語:“堯山十八面,畫山九筒〔個〕頭,有人能葬得,代代出封侯。”後地師指畫山北面隔江尖峯下水繞成坪處爲吉壤,土愚人輒戕其母欲葬之。是夕峯墜,石壓其穴,竟不得葬,因號其處爲忤逆地。
餘所恨者,石墜時不併斃此逆也。
舟人泊舟畫山下晨餐。餘遂登其麓,與靜聞選石踞勝,上罨yǎn掩蓋彩壁,下蘸綠波,直是置身圖畫中也。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無所着足。若緣梯綴級於石紋之間,非直空中樓閣,亦畫裏巖棲矣。
〔返而登舟,〕又北一里,上小散灘。又北二里,上大散灘。又北七裏爲鑼鼓灘,灘有二石象形,在東岸。其處江之西涯,有圓峯端麗;江之東涯,多危巖突兀。
〔其山南巖竅,有水中出,緣突石飛下墜江,勢同懸瀑。粵中皆石峯拔起,水隨四注,無待破壑騰空。此瀑出崇竅,尤奇絕。〕又北八里,過攔州。
〔西北岸一峯純透,初望之,疑即龍門穿穴,以道里計之,始知另穿一峯,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轉西北向,又三裏,爲冠巖。
〔先是江東岸嶄崖,丹碧煥映,採豔畫山。冠巖即在其北,〕山上突崖層出,儼若朝冠。北面山麓,則穹洞西向臨江,水自中出,外與江通。
棹舟而入,洞門甚高,而內更宏朗,〔悉懸乳柱,惜通流之竇下伏,無從遠溯。〕壁間有臨海王宗沐題詩,號敬所,嘉靖癸丑學憲。詩不甚佳,時屬而和者數十人,吉人劉天授等。
俱鐫於壁。
覘chān觀看玩久之,棹舟出洞,〔望隔江羣峯叢合,憶前攔州所見穿山當正對其西,惜〕溪回山轉,〔並其峯亦莫能辨識。頃之,〕矯首北見皎然一穴,另懸江東峯半,即近在冠巖之北。急呼舟人艤舟登岸,而令其以舟候於南田站。餘乃望東北峯而趨,一里,抵山腋。
先踐蔓凌巉,既乃伏莽穿棘,半里逾嶺坳。度明穴在東,而南面之崖絕不可攀,反循崖北稍下懸級,見有疊石阻隘者,知去洞不遠矣。益北下,則洞果南透。其山甚薄,上穹如合掌,中罅。北下俱巨石磊落,南則峭崖懸亙,故登洞之道不由南,而由北雲。洞右復有旁門復室,外列疏楞,中懸團柱,分幃裂隙,東北彌深,似昔有居者。而洞北復時聞笑語聲,謂去人境不遠,以爲從北取道,可近達南田。時轟雷催雨,亟出明洞,北隅則巨石之隙,多累塊叢棘,宛轉數處,北望一茅甚邇近,而絕不可通。不得已,仍逾四坳,循前莽南下,幸雷殷而雨不至。
一里,轉至西北隅,又得一洞。
南北橫貫。
其北峯之麓,自冠巖來,此爲北峯。
北端亦透,而不甚軒豁。仍出南門,遂西北行平疇中。
禾已將秀,而槁gǎo枯乾無滴水,時風雨忽至,餘甚爲幸之。
〔其西隔江屏立者,皆穹崖削壁,陸路望之,更覺崢嶸;東則石峯離立,後託崇巒。〕共四里抵南田驛,覓舟不得,遂瀕江而北,又一里,乃入舟。
舟人帶雨夜行,又五里,泊於鬥米、寸金二灘之間。中夜仰視,螢陣燭山,遠近交映。以至微而成極異,合衆小而現大觀,餘不意山之能自繪,更無物不能繪也。
二十七日昧爽出峽口,上寸金灘,二里至賣柴埠。西面峯崖駢立,沉香堂在焉。
又西北三裏,其北麓有洞嵌江,舟轉而東,不及入。東三裏,至碧巖。其巖北向,石嘴啖江。其上削崖高懸,洞嵌其中,雖不甚深,而一楹當門,倚雲迎水,帆檣拂其下,幃幄環其上,亦憑空掣遠之異勝地也。於是北轉五里,過豆豉井。又西北五里,至大墟,市聚頗盛,登市蔬面。又西北五里,至橫山岩。其巖東向,瞰流綴室,頗與碧巖似。
〔右腋有竇,旁穿而南,南復辟一洞,甚宏,有門有奧。奧西上則深入昏冥,奧之南墜,皆嵌空透漏。門在墜奧東,廓然憑流,與前門比肩立。〕又北五里,爲龍門塘。
〔南望橫山岩西透頂峯,雖似穿石,無從上躋。〕又西五里,爲新江口,又夜行十里而泊。
二十八日昧爽刺舟,亟推篷,已過崖頭山。
十餘里,抵水月洞北城下,令顧僕隨舟往浮橋,餘同靜聞過文昌門外,又西抵寧遠門南。過南關橋。覓拓碑者,所拓猶無幾,急促之。
遂由寧遠門入,經靖藩城後門,欲入晤紺谷,詢獨秀遊期,而後門閉,不得入。乃循其東出東江門,命顧僕以行囊入趨趙時雨寓,而其女出痘,遂攜寓對門唐葵吾處。聞融止已欲行,而石猶未取。飯後令靜聞往覓之,至則已行,止留字雲:“待八月間來取。”殊可笑也。
二十九日令靜聞由靖藩正門入晤紺谷。餘同顧僕再出寧遠門促拓碑者。
至是拓工始市紙攜具爲往拓計,餘仍還寓。
午暑不堪他行,惟偃仰臥憩而已。下午,靜聞來述,紺谷之言甚不着意。餘初擬再至省,一登獨秀,即往柳州,不意登期既緩,碑拓尚遲,甚悵悵也。
三十日餘在唐寓。因連日炎威午爍,雨陣時沛,既倦山踄,復厭市行。止令靜聞一往水月洞觀拓碑者,下午反命,明日當移拓龍隱雲。
六月初一日在唐寓。是日暑甚,餘姑憩不出。聞紺谷以焚靈事與藩王有不愜,故欲久待。而是時訛傳衡、永爲流寇所圍,藩城亦愈戒嚴,餘遂無意候獨秀之登。而拓者遷延索物,餘亦不能待,惟陸務觀碑二副先拓者,尾張少二字,令彼再拓,而彼復拓一付,反並去此張,及促再補,彼愈因循,遂遲吾行。
〔獨秀山北面臨池,西南二麓,餘俱繞其下,西巖亦已再探,惟東麓與絕頂未登。其異於他峯者,只亭閣耳。〕初二日令顧僕促拓工,而餘同靜聞再爲七星、棲霞之遊。由七星觀左入巖洞“爭奇門”乃曹能始所書者,即登級爲碧虛閣。
是閣在摘星亭之左,與七星洞前一片雲同向,“一片雲”三字乃巡撫都御史許如蘭所書,字甚古拙。
而稍在其南,下登者先經焉。餘昔遊時急於七星,以爲此軒閣不必煩屐齒,後屢經其下,見上有岩石倒垂,心豔之,至是先入焉。則其額爲歙人吳國仕所題。
“碧虛”之名,昔在棲霞,而今此復踵之。豈彼以亭,而此以閣耶?餘啜茗其間,仰視閣爲瓦掩,不見巖頂;既而轉入玄武座後,以爲石窟止此,而不意亦豁然透空,頂上僅高跨如樑。若去其中軒閣,則前後通映,亦穿山月岩之類,而鋪瓦疊戶,令人坐其內不及知,可謂削方竹而淹斷紋者矣。
閣後透明之下,復壘石爲垣,高與閣齊,以斷出入。
餘訊其僧:“巖中何必疊瓦?”曰:“恐風雨斜侵,石髓下滴。”
“閣後何必堵牆?”曰:“恐外多山岐,內難幽棲。”又訊:“何不移閣於巖後,前虛巖爲門,以通出入;後倚閣爲垣,以便居守,豈不名山面目,去室襟喉,兩爲得之!”曰:“無錢糧。”
然則巖中之結構,巖後之窒塞,又枵腹畫空而就者耶?
又訊:“垣外後山,從何取道?”曰:“須南自大巖庵。”此庵即花橋北第一庵,庵僧自稱爲七星老庵,餘向所入,見後有李麗弼碑者。
餘頷之,遂出,仍登摘星,由一片雲〔入〕七星前洞。
〔由閣後東上數十級,得小坪,石盤其中。遂〕北出後洞。洞右壁外崖之上,裂竅懸葩,雲楞歷亂。餘急解衣攀緣而上,連上重龕二層,俱有列戶疏楞、蓮垂幄颺之勢,其北下則棲霞洞穹然西向盤空矣。
洞外右壁古刻多有存者,則範文穆成大《碧虛亭銘》,並《將赴成都酌別七人》題名在焉。
七人即《壺天觀銘》所題名字,在棲霞者,其歲月俱爲乙未二十八日。
碧虛亭以唐鄭冠卿入棲霞遇日華、月華二君贈詩,有“不因過去行方便,那得今朝會碧虛”之句,遂取以名亭,《石湖銘》中所云“名翁所命而我銘之”者也。今亭已廢,而新安吳公藉以名南巖之閣,不若撤南閣以亭此,則南巖不掩其勝,而此名亦賓其實,豈不快哉!蓋此處巖洞駢峙者三:棲霞在北,而下透山之東西;七星在中,而曲透山之西北;南巖在南,而上透山之東西。
故棲霞最遠而幽暗,七星內轉而不徹,南巖飛架而虛明。三竅同懸,六門各異,可謂異曲同工,其奈南巖之碧虛閣,反以人掩何!
棲霞再北,又有朝雲、高峙二巖,俱西向。此七星西面之洞也,其數共五。
下棲霞,少憩壽佛寺,乃過七星觀,遂南入大巖庵。望南巖之後,山石叢薄,若可由庵外東北而登者。
時已過午,餘曰:“何不了此而後中食。”餘遂從庵門右草坪中上,靜聞就蔭山門,不能從焉。既抵山坳,草中復有石級,而右崖石上鐫張孝祥《登七星山詩》,張維依韻和之。共一里,再上,得坪一區,小石峯環列而拱之,薄若綃帷,秀分萼瓣。其北壁棘莽中,亦有記,磨崖爲鑿穴者戕qiāng破壞損不可讀。蓋其處西即南巖透明之竇,爲僧人窒垣斷之者;北即七星之頂,與餘峯攢而鬥列者。昔人上登七星,此其正道,而今則無問津者矣。覓道草中,有小徑出東南坳中。從之,共一里,東南下山,得一巖,列衆神焉,而不知其名。下山而西,則曾公巖在望矣。忽涼飆biāo疾風襲人,赤日減烈,則陰氣自洞中出也。此有玄風洞,餘夙求之不得,前由棲霞入,將抵曾公,先過一隘口,忽寒風拂燈,至此又陰氣薄日,信乎玄風當不外此,後來爲曾公所掩耳,非二洞也。入洞,更採葉拂崖,觀劉誼《曾公巖記》及陳倩等詩已,乃濯足澗水中。
久之出,仰見岩石又有一洞在峯半,與列神之巖東西並峙。執入洞汲水者問之,曰:“此亦有洞,已不可登。”餘再問其故,其人不答去。餘亟攀崖歷莽而上,則洞口亦東南向如曾公巖。初由石峽入,得平展處,稍轉而北,其外復有龕東列,分楞疊牖,外透多明,內環重幄,若堂之有室焉。其後則穿門西入,門圓若圈,入其內,漸轉漸深,而杳不可睹。乃轉而出,甫抵洞外,則一人亦攀隙歷險而至,乃慶林觀道士也。見餘獨入,疑而蹤跡跟隨之,至則曰:“慶林古觀,而今移門易向,遂多傷損,公必精青烏家言,乞爲我指示。”餘謝不敏,且問其巖何名,道者不告,強邀入觀。
甫下山,則靜聞見餘久不返,亦踵至焉。時已下舂,亟辭道者。道者送餘出觀前新易門,餘再索其巖名,道者曰:“巖實無名。昔有僧居此,皆以爲不利於觀,故去之而湮其路,公豈亦有意於此乎?第恐非觀中所宜耳。”餘始悟其蹤跡之意,蓋在此不在彼也。一笑與別,已出花橋東街矣。蓋此處巖洞駢峙者亦三:曾公在中,而下透於西;列神之巖在東上,而淺不旁通;慶林後巖在西上,而幽不能悉。然曾公與棲霞,前後雖分門,而中通實一洞。其北下與之同列者,又有二巖,〔予昔遊省春,先經此,〕亦俱東南向。此七星山東南面之洞也,其數亦共五焉。若北麓省春三巖、會仙一洞,〔旁又淺洞一,〕乃餘昔日所遊者,亦俱北向。此七星山北面之洞也,其數亦共五焉。
〔一山凡得十五洞雲。〕既度花橋,與靜聞就面肆中,以補午餐。過浮橋返唐寓,則晚餐熟矣。
初三日簡通“檢”,檢查顧僕所促拓工《水月洞碑》,始見陸碑尾張上每行失拓二字,乃同靜聞親攜此尾往令重拓。二里,出南門,一里,抵拓工家,坐候其飯。上午乃同往水月,手指筆畫之。餘與靜聞乃少憩山南三教庵,錄張鳴鳳羽王父所撰方、範二公《漓山祠記》。遂二里,南過雉山岩,再登青蘿閣,別鄭、楊諸君。欲仍過水月觀所拓,而酷暑釀雨,雷聲殷殷。
靜聞謂拓工必返午餐,不若趨其家便,遂西一里,至拓工家,則工猶未返也。於是北一里,入南門,就面肆爲午餐,已下午矣。雨勢垂至將至,餘聞鄭子英言,十字街東口肆中,有《桂故》、《桂勝》俱張鳴鳳羽王輯。及《西事珥》、學憲魏濬輯。
《百粵風土記》司道謝肇浙輯。諸書,強靜聞往市焉。還由靖藩正門而南,甫抵寓而雨至。
初四日令顧僕再往拓工家索碑。及至,則所拓者止務觀前書碑三張,而此尾獨無,不特前番所拓者不補,而此番所拓並失之,其人可笑如此。
再令靜聞往,曰:“當須之明日。”
是日,餘換錢市點,爲起程計。
初五日晨餐後即攜具出南門,冀得所補碑,即往隱山探六洞之深奧處。及至,而碑猶未拓也。訂餘:“今日必往,毋煩親待。”餘乃仍入南門,竟城而北,由華景之左出西清門。
門在西北隅,再北則爲北城門,西之山即正文成守仁祠在其南者。
與之屬焉。城外削崖之半,有洞西向,甚迥。時〔讀《清秀巖記》,〕欲覓清秀巖,出城即渡濠護城河壩而趨西。
濠中荷葉田田,花紅白交映,香風豔質,遙帶於青峯粉堞間,甚勝也。有二岐,一乃循山北西行,一南從山南入峽。其循北麓者,即北門西來之大道。
更有石峯突峙其北,片片若削,而下開大洞,西南向焉。與城崖西向之洞一高一下,俱崡岈誘人慾往,但知非清秀,姑取道岐南峽中。西行一里,則峽北峽南,其山俱中斷若闢門,南北向,其門徑路遂四交焉。徑之西北,有洞南向。急覓道而登,其洞北入,愈入愈深,無他旁竇,而夾高底平,灣環以進,幽莫能測。
仍出洞,候行者問之,曰:“此黑洞也。”問:“清秀何在?”
曰:“不知。”問:“旁近尚有洞幾何?”曰:“正西有山屏立峽中者,其下洞名牛角。西南出峽爲隱山,其洞名老君。由北出峽,有塘曰清〔塘〕,東界山岩曰橫洞,西南瀕塘,洞名下莊。
近洞惟此,無所謂清秀者。“餘得清塘之名,知清秀在此,遂北轉從大道出峽門。
其峽門東西崖俱有小洞,無徑路可登。
北出臨塘,則瀦水一泓,浸山西北麓大道。
餘循大道而西,沿清塘而繞其右,疑清秀在其上,急遵之。其路南嵌崖端,北俯淵碧。既而一岐南上,餘以爲必清秀無疑。攀躋漸高,其磴忽沒,仰望山坳並無懸竅,知非巖洞所在。乃下,隨路出塘之西,其南山回塢轉,別成一壑,而洞門杳然無可覓也。
其地去黑洞已一里矣。
於是仍從崖端東返,復由峽門南下,竟不得登巖之徑。
再過黑洞前,乃西趨屏立峽中山。一里,抵屏之東北,即有洞斜騫,門東北向,其內南下,漸入漸暗,蓋與黑洞雖南北異向,高下異位,而灣環而入,無異軌焉。出洞,繞屏北而西,聞伐木聲丁丁,知有樵不遠,四望之,即在屏崖之半。問此洞名,亦云:“牛角。”問:“清秀何在?”其人謬指曰:“隨屏南東轉,出南峽乃是。”餘初聞之喜,繞西麓轉南麓,則其屏南崖峭削,色俱赭黃,下有窪瀦水,從山麓石崖出。崖不甚高,而中若崆峒,蓋即牛角南通之穴,至此則墜成水窪也。
又東一里,抵南峽門,入北來大道。
復遇一人,詢之,其人曰:“此南去即老君洞,不聞所謂清秀。惟北峽有清塘,其上有洞,南與黑洞通。
〔此外無他洞。〕此是君來道。“餘始悟屏端所指,乃誤認隱山,而清秀所託,必不離北峽。時已當午,遂不暇北轉,而罔南炊隱山。
又一里,則隱山在望矣。
仰見路西徑道交加,多西北登崖者,因令顧僕先往朝陽,就庵而炊,餘呼靜聞遵徑西北入。已而登崖躡嶠,叢石雲軿píng通“屏”,透架石而入,上書“靈鹹感應”四大字,知爲神宇。入其洞,則隙裂成龕,香菸紙霧,氤氳其間,而中無神像,外豎竿標旗,而不辨其爲何洞何神也。下山,而好食犬,時有犬骨滿洞中。
遂南半里,抵隱山,候炊於朝陽庵。復由庵後入洞謁老君,穿上下二巖,乃出,飯庵中。僧月印力言:“六洞之下,水深路嬙,必不可入。”餘言:“鄧老曾許爲導。”僧曰:“此亦謾言騙人的話,不可信而以身試也。”既飯,又半里,南過鄧老所居,鄧老方運斤斫木,餘告以來求導遊之意。鄧老曰:“既欲遊洞,何不攜松明來。餘無覓處,君明晨攜至,當爲前驅也。”餘始悵悵,問:“松明從何得?”曰:“須往東江門。此處多導遊七星者,故市者積者俱在焉。”餘復與之期,乃西過西湖橋,一里,抵小石峯下。
其峯片裂如削,中立於衆峯之間,東北西之三面,俱有垣環之,而南則瀕陽江,接南嶺,四面俱不通。出入大路至此折而循其北麓,乃西還陽江之涯。窺其垣中,不知是何橐鑰。遍繞垣外,見西北隅有逾垣之隙,從而逾之。其中荊莽四塞,止有一冢在深翳中。披其東北,指小峯南麓,則磴級依然,基砌疊綴。其峯雖小,如蓮瓣之間,瓣瓣有房,第雲構已湮,而形跡如畫。
其半崖坪中有石如犀角,獨聳無依,四旁多磨剔成碑,但無字如泰山,令人無從摸索耳。其後又盤空而上,片削枝攢,尤爲奇幻。從其東下,崖半又裂石成巖,上鐫三字,只辨其一爲“東”字,而後二字,則磨拭再三,終莫得其似焉。
桂林城之四隅,各有小峯特立。
東有曾公巖,東有媳婦娘焉,其峯雙岐而中剖;北則明月洞,西有望夫山焉,其峯片立而端拱;南則穿山岩,西有荷葉山焉,其峯窈窕中剖,而若合若分;西則西峯頂,南有茲山焉,其峯層疊中函,而若披若簇。四峯各去城一二里,以小見奇,若合筒節焉。
搜剔久之,知其奇而不知其名,仍西蹈莽棘,逾垣以出。
候途人問之,曰:“秋兒莊。”雲昔宗室有秋英之號者,結構此山爲菟裘túqiú泛稱士大夫告老隱退之地,後展轉他售,豐姓者得之,逐營爲地墳地,父子連掇鄉科,後爲盜發,幸天明見棺而止,故窒垣斷道雲。
秋兒者,即秋英之誤也。其西即陽江西來,有疊堰可渡;而南趙家山、穆陵村、中隱諸洞,隱隱在望。
循江北岸入。西一里,爲獅子巖。西峯頂之西,峯盡而南突,若獅之回踞而昂首者,則獅巖山也。
其西又峙一峯,高聳特立,與獅巖相夾,下有村落,是爲獅巖村,其西聳之峯,有巖東向者,憑臨峭石之上,中垂一柱,旁裂雙楞,正東瞰獅巖之首。其巖不深,而軒夾有致,可以駕風凌煙。北轉有洞北向,其門高穹,其內深墜。土人以爲中通山南,而不知其道;以爲舊有觀址,而不知其名。拭碑讀之,知爲天慶巖。
由級南下,中亙一壁,洞界爲兩,入數丈,兩峽複合。其北峽之上,重門復竅,懸綴甚高,可望而不可攀焉,想登此則南通不遠矣。
出洞北下,由西北行,石山從薄間,山俱林立圓聳,人行其間,鬆陰石影,參差掩映。又北一里,經石山西麓,見兩洞比肩俱西向。輒捫棘披崖入,由南洞進五六丈,轉從北洞出。其中宛轉森寒,雖驕陽西射,而不覺其暑。出洞再北,仰望洞上飛崖,片片欲舞,餘不覺神飛。
適有過者,問之,以爲王知府山。其西有林木回叢在平疇間,陽江西環之,指爲王知府園。而滄桑已更,山巒是而村社非,竟不悉王知府爲何代何名也。餘一步一轉眺,將轉西北隅,思其西南有坳可逾,仍還南向,從雙洞之左東北而登。
忽得石磴,共一里,逾其坳間,磴斷徑絕,乃西攀石鍔而上,靜聞與顧俱不能從。
所攀之石,利若劍鋒,簇若林筍,石斷崖隔,中俱棘刺,穿棘則身如蜂蝶,緣崖則影共猿鼯wú一種鼠。盤嶺腰而西,遂出舞空石上,而爲叢棘所翳,反不若仰望之明徹焉。久之,仍下東坳,瞰其北麓陡絕難下,遂尋舊登之磴,共一里,下西麓,而繞出其北。又北過一峯,其南有支峯疊石,亦冕雲異。抵其東麓,有洞東向,亟賈勇而登,中皆列神所棲,形貌獰惡。
從其右內轉,復得明竅,則支竇南通者也。
仍出洞,東望有一村在叢林中,時下午渴甚,望之東趨,共一里,得宋家莊焉。村居一簇,當南北兩山塢間,而西則列神洞山爲屏其後,東則牛角洞山爲屏其前,其前皆瀦水成塘,有小石樑橫其上。求漿村嫗,得涼水一瓢共啜之。隨見其汲者東自小石崖邊來,趨而視之,則石崖亦當兩山之中,其西瀦泉一方,自西崖出,蓋即牛角洞西來之流也。其泉清冷,可漱可咽,甘沁塵胃。
又東一里,即屏風中立牛用洞之山。
從其南麓東趨,又一里,過北峽門,北眺西峽之半,有洞岈然,其爲清秀無疑。而暮色已上,竭蹶趨城,又一里,入西清門。
回顧靜聞、顧僕,俱久不至,仍趁追趕至門,始知二人爲閽者所屏。
自聞衡、永有警,即議省城止開四門,而餘俱閉塞。居人以汲水不便,苦求當道,止容樵汲,而行李俱屏之四門。乃與俱出,循城而北。半里,過城外西懸之洞,其下有級可攀而登,日暮不及。
遂東轉,又半里入北門焉,已昏黑矣。又二里,抵唐寓。
初六日晨起,大雨如注。晨餐後,急冒雨赴南門,行街衢如涉溪澗。抵拓之家,則昨日所期仍未往拓,以墨沈墨汁翻澄支吾;再促同往,又以雨溼石潤,不能着紙爲解。窺其意,不過遷延需索耳。及徵色發聲,始再期明日往取,餘乃返寓。是日雨陣連綿,下午少止,迨dài等到暮而傾倒不絕,遂徹夜雲。
初七日夜雨達旦,市間水涌如決堤,令人臨衢而嘆河無舟也。
令靜聞、顧僕涉水而去索碑拓工家。
餘停屐寓中,覽《西事珥》、《百粵風土記》。薄暮,顧僕、靜聞返命。問:“何以遲遲?”曰:“候同往拓。”問:“碑何在?”曰:“仍指索錢。”
此中人之狡而貪,一至於此!
付之一笑而已。
是日以僕去,不及午餐,迨其歸執爂燒火做飯,已並作晚供矣。
初八日夜雨仍達旦,不及晨餐,令靜聞、顧僕再以錢索碑。
餘獨坐寓中,雨霏霏不止。
上午,靜聞及僕以碑至,拓法甚濫惡,然無如之何也。始就炊,晨與午不復並餐。下午整束行李,爲明日早行計,而靜聞、顧僕俱病。
初九日晨起,天色暗爽,而二病俱僵臥不行,餘無如之何,始躬操爂具,市犬肉,極肥白,從來所無者。
以飲啖自遣而已。
桂林荔枝極小而核大,僅與龍眼同形,而核大過之,五月間熟,六月即無之,餘自陽朔回省已無矣。殼色純綠而肉甚薄,然一種甘香之氣竟不減楓亭風味,龍眼則絕少矣。六月間又有所謂“黃皮”者,大亦與龍眼等,乃金柑之屬,味甘酸之,其性熱,不堪多食。不識然否?
初十日早覓擔夫,晨餐即行。出振武門,〔取柳州道。〕五里,西過茶庵,令顧僕同行李先趨蘇橋,餘拉靜聞由茶庵南小徑經演武場,西南二里,至琴潭巖。巖東有村,土人俱訛爲陳摶。其西北大道,又有平塘街。餘前遊中隱山,即詢而趨之,以晚不及,然第知爲陳摶,不知即琴潭也。後得《桂勝》,知方信孺孚若〔記雲〕:“最後得清秀、玉乳、琴潭、荔枝四巖。”故初四西出,即首索清秀,幾及而復失之。以下三洞,更無知者。然餘已心疑陳摶之即琴潭,姑俟西行時並及之。及今抵其村,覓導者,皆以爲水深不可入。已得一人,許餘爲導,而復欲入市,訂餘下午方得前驅。餘頷之,聞其東南又有七寶巖,姑先趨焉。
乃東南行,度一嶺,共三裏,又度一橋,橋下水自西而東。又南爲李家村。村之南有石峯西向巉突,有庵三楹綴其下,前有軒,已圮,而中無居者。其巖不深而峭,其地蓋在南溪山白龍洞之正西,即向遊白龍洞時西望羣山回曲處也。時靜聞病甚,憩不能行,強之還陳摶村,一步一息,三裏之程逾於數裏。及抵村,其人已歸,餘強老嫗煮茶啖餌爲入巖計,而令靜聞臥其家待之。已而導者負松明並梯至,遂西趨小山之南,曰:“請先觀一水洞,然不可入也。”餘從之。其門南向,水匯其內,上浸洞口,而下甚滿黑,深洞中寬衍,四旁皆爲水際。
其左深入,嵌空崡岈,洞前左崖瀕水之趾,有刻書焉,即方孚若筆也。因出洞前遍徵之,又得“琴潭”二大字,始信“陳摶”之果爲音訛,而琴潭之終不以俗沒矣。洞左復開一旁門,後與洞通,其不甚異。
餘既得琴潭之徵,意所謂荔枝者當不遠。導者篝火執炬,請遊幽洞。餘徵幽洞何名,則荔枝巖也。問:“有水否?”則曰:“無之。”然後知土人以爲水深不可入者,指琴潭言;導者以爲梯樓可深入者,指荔枝言。
此中巖洞繁多,隨人意所指,跡其語似多矛盾,循其實各有條理也。
出琴潭巖,沿山左瀦塘而行。繞塘北轉而西,洞門東向琴潭西麓者,荔枝巖也。門不甚高,既入稍下,西向進數丈,循洞底右竅入其下穴。
其內不高而寬平,有方池,長丈餘,闊五、六尺,而深及丈,四旁甚峻,瀦水甚冽。再東南轉,平入數十丈,兩轉度低隘,右崖之半有竅,闊二尺,高一尺,內有洞,上穹下平,瀦水平竅。以首入竅東望,其水廣邃,中有石蜿蜒,若龍之浮游水中。穴內南崖,有石盆一方,長二尺,闊一尺,高六七寸,平度水面,若引繩度矩,而弗之爽者。
〔不能以身入也〕仍出至洞底,少西進,又循一右竅入其上峽。其內忽庋爲兩層:下穴如隊,少西轉,輒止;上穴如樓,以梯上躋,內複列柱分楞。穿楞少西,遂下南峽中。平入數十丈,又南旋成龕,龕外洞頂有石痕二縷,分絡夭矯,而交其端。仍出,度梯下至洞底,又循一左竅入其上峽,則層壁累垂。懸蓮嵌柱,紛綴壁間,可披痕蹈瓣而登也。大抵此洞以幽嬙見奇,而深入在右。
水竅之側,有小石塊如彈丸,而痕多磊落,其色玄黃,形如荔枝,洞名以此,正似九疑之楊梅,不足異也。
出洞,由琴潭之北共一里,仍至其村,已下午矣。攜靜聞西北山由間道共二里,抵平塘街。其西石峯峭甚,夾立如門,南峯山頂忽有竅透腹,明若展鏡。餘向從中隱尋銅錢巖不得,晚趨西門,曾過而神飛,茲再經其下,不勝躍躍。問之,皆雲無路可登。會恰好靜聞病不能前,有賣漿者在路旁,亦向從中隱來,曾與之詢穿巖之勝者。其人曰:“有岐路在道旁打油坊後,可捫而入,東南轉至一古廟,可登山而上也。”
餘乃以行李掛其桁héng樑上的橫木間,並令靜聞臥茅下以待,曳杖遂行。過打油者家問之,則仍雲巖無可登,其居旁亦無徑可入。餘回眺其後,有蛇道伏草間,遂披籬穿隙,隨山麓東行。轉而南向,將抵古廟,見有路西上,遂從之。始捫級,既乃梯崖。崖之削者,有石紋鋒利,履足不脫,拈指不滑;崖之覺者,有枝虯倒垂,足可躡藤,指可攀杪。惟崖窮踄bó踩踏峽,棘蔓填擁,沒頂牽足,鉤距紛紛,如蹈弱水,如蹈重圍,淬不能出。乃置傘插杖於石穴,而純用力於指足,久之,抵叢石崖下。其上回獅舞象,翥zhù向上飛鳳騰龍,分形萃怪,排列繽紛。計透明之穴已與比肩,乃橫涉而北,逾轉逾出峯頭,俯瞰嵌崖削窟,反在其下,而下亦有高呼路誤,指餘下踐之級者。餘感其意,隨之下,竟不得所置傘杖處。呼者乃二牧翁,疑餘不得下而憐之者,餘下謝之。其人指登崖之道尚在古廟南,蓋其巖當從崖後轉入,不能從崖東入也。餘言傘置崖間,復循上時道覓之。未幾,聞平塘街小兒呼噪聲,已而有數十人呼山下者,聲甚急,餘初不知其爲餘,迨獲傘下面後知之。下至古廟側,則其人俱執槍挾矢,疑餘爲伏莽潛匿的盜匪而詢之者。餘告以遊巖之故,皆不之信。乃解衣示之,且曰:“餘有囊寄路口賣漿者茅中,汝可往而簡檢查也。”衆乃漸散。餘仍從古廟南歷磴披棘上。遂西南轉出山後坳間,眺其南,一峯枝起,頂豎一石,高數丈。
〔予所見石峯綴立,雁巖翔鸞,龜峯靈芝,及此地筍石駢發,未有靈怪至此者。〕度已出巖後,而遙瞻石壁之下,猶未見洞門。忽下有童子,復高聲呼誤,言不及登者。時日已墜西峯,而棘蔓當前,度不可及,且靜聞在茅店,其主人將去,恐無投宿,乃亟隨之下,則此童已颺而去,不知其爲憐爲疑,將何屬者。
乃仍轉北麓,出打油坊後,則賣漿主人將負所鋪張爲返家計。
餘取桁間掛物,隨其人東趨平塘街求託宿處。其人言:“家隘不能容。”爲餘轉覓鄰居以下榻,而躬爲執爂,且覓其宗人,令明晨導遊焉。
是暮,蘊悶熱隆雷聲出極,而靜聞病甚,顧僕乍分,迨晚餐後,出坐當衢明月下,而清風徐來,灑然衆峯間,聽諸村婦蠻歌對歌謔浪開玩笑,亦是羣玉峯頭一異境也。
十一日晨起,靜聞猶臥,餘令主宿者炊飯,即先過賣漿者家,同其宗人南抵古廟南登山。導者揚鑣斬棘,共一里,抵山西南坳。從石隙再登一二步,即望見洞門西南向。又攀石崖數十步,即入洞焉。蓋其門前向東北,後向西南,中則直透,無屈曲崚嶒之掩隔。導者謂茲洞曰榜巖洞,茲山曰楓木山。下山,仍過古廟,遂南由田塍中渡西來小澗,〔水自兩路口西塘迤邐東穿山麓,即南溪發源也。〕共東南一里,入石巖洞。其門西北向,後門東北向,其中幽朗曲折,後門右崖,有架虛之臺,盤空之蓋,皆窗楞旁透,可憩可讀。由後洞出,北一里,仍抵平塘街。街北有石峯巑岏若屏,東隅有巖東向,是爲社巖。外淺而不深,土人奉社神於中。導者又指其西北,有石峯中立,山下南北俱有匯塘,北塘之上,巖口高列,南塘之側,穴門下伏其內洞腹潛通,水道中貫,是名架梯巖,又名石鼓洞,蓋即予前覓銅錢巖不得而南入之者。
導者言之,而不知餘之已遊;餘昔遊之,而不知洞之何名。今得聞所未聞,更勝見所未見矣。
於是還飯於宿處,強靜聞力疾行。西二里,經兩山之峽。
峽北山則巍然負扆,下爲廣福王廟;峽南山則森然北拱,其東有巖焉。門東向,當門有石塔,甚整而虛其中,塔後不甚崇宏。
由其右穴入,漸入漸隘而黑,有狼兵數人調守於此,就巖爂寢焉。巖門外,右有舊鐫磨崖,泐不可讀。乃下,西出峽門,是爲兩路口。市肆夾路。西北循山,爲義寧道;西南循山,爲永福道。餘就西南行,不一里,靜聞從而後,俟之不至。望路東有巖西向,撥棘探之,巖不深而門異。下瞰靜聞,猶然不見其過;欲返覓,又恐前行。姑急追之,又遲待之,執前後至者詢焉,俱茫然無指,實爲欲前欲卻。
久之,又西行四里,路右有小峯,如佛掌高擎,下合而上岐,下束而上展,於衆峯中尤示靈怪。其南又駢峙兩山,束而成峽,路由其中。
峽南之峯,其東層裂兩巖,轉盼間,覺上巖透明。
亟南向趨之,只下巖可入,而上巖懸疊莫登,乃入下巖。巖中列柱牽帷,界而爲峽,剖而爲窗,曲折明朗,轉透其後,則亦橫貫山腹者也。以爲由後竅西出,可反躋上巖透處,而後竅上下俱削,旁無可攀。乃仍東出洞前,見東北隅石頗坎坷,姑攀隙而登,遂達上層。
〔則前後二門,俱與下巖並列;門內乳幄蓮柱,左右環轉以達後門,數丈之內,紆折無竟。前門一臺,正對東北佛掌峯。憑後龕牖,〕遙瞰近視,巖外之收攬既奇,巖內之綰結亦異,誠勝境也。
〔予所見粵中重樓之勝,此爲第一。〕既而下山,不知靜聞之或前或後,姑西向行。又見大路之左,復有巖北向,登之亦淺而不深,此亦峽南之山也。其在峽北者,西向亦有二洞層列,洞門上下,所懸亦無幾,而俱石色赭黃,若獨爲之標異者。一出峽門,則匯水直浸兩峽之西,中疊石爲堤,以亙水面,旁皆巨浸,無從渡水一登赭巖。
〔既又聞有八字巖,亦不能至。〕遂由石道西向行匯水中。
又望其西峯之東崖壁高亙,上懸三洞,相去各二十餘丈,俱東向駢列,分南、北、中焉。
〔其山在匯水西南,與東峽南峯東西夾塘成匯。〕遙睇崖端,俱有微痕,自南而北,可以上躋,惟北洞則嶄然懸絕,若不可階焉。途中行人見餘趨巖,皆佇呼莫前,姑緩行堤間。俟前後行人少間,視堤西草徑,循水遵南麓而行,雖靜聞之前後,俱不暇計。
已而抵南洞之下,仰睇無級。仍以攀崖梯隙之法,猿升猱躍而上,遂入南洞,則洞門甚崇,其內崆峒宏峻,規模迥異。
稍下,一岐由右入,轉而西南,漸覺昏黑,莫究厥底;一岐由左入,不五丈,忽一門西透山後,返照炳焉;一門北通中洞,曲景穿焉。於是先西向披後巖,〔洞門高與東埒liè,〕上下俱懸崖陟絕,可瞰而不可下。遙望西南對山,有洞亦若覆樑,而門廣中遂,〔曰牛洞,〕東向暗黑而不知其涯。仍入內,旋北向上中洞,洞內北轉而東透。先探其北,轉至洞門,有石內庋,架爲兩層,上疊爲閣,倒向洞內,下裂爲門,直嵌壁間,蓋即所望之北洞矣。至此則茲洞之旁通曲達,既極崇宏,復多曲折,既饒曠達,復備幽奇,餘所觀旁穿之勝,此爲最矣。仍入中洞之內,東臨洞門,〔門愈高穹,下〕則其外路絕崖轟,遂仍返其中,循南洞而出焉。始知是三洞者,外則分門,內俱連竅,南洞其門戶也,北洞其奧窟也,中洞則左右逢原,內外共貫,何巖洞之靈異,出人意表如此!
於是仍由舊級下,共一里,北出大道,亟西行。循南山北麓而西,三裏,越一平坡,〔其南北巖洞甚多,不暇詳步。〕歧而南爲通城墟。墟房累累,小若鴿戶,列若蜂房,虛而無人,以俟趁墟者。從墟又南一里,是爲上巖〔後洞。〕餘循西路登巖,門北向,前臨深塘。
入其內,擴然崇宏,〔峽分左右。〕右峽下墜,已浚爲淵,水瀦其底,石壁東西夾之,峻不可下。
〔其底南眺沉沉,壁西之崖,回覆淵上,予所駐足下瞰者;壁東則絕壁之下,駢通二穴,若環橋連亙,水通其中,不知所往;北則石壁自洞頂下插淵底,壁半裂柱成隙,泉淙淙隙端下注。出右峽,由〕左峽上入,蹲石當門,中聳爲臺,臺上一頂柱直掛洞頂。路從兩旁入,其西復有石崖,由洞北突而南,若塞門焉。與洞之南壁夾而成罅。路循崖西出,轉繞崖後,〔外穹爲門,門下橫閾,而上多垂檐。〕踞門閾而坐,〔門外峽復峭峙,兩旁多倒懸下攫之石,若龍爪猿臂,紛拿其門,〕俯仰雙絕。出洞,循其東麓,復開一門,東向內窪,〔下滴水空聲,轉南漸黑,當即通後洞環橋水穴者。〕而下洞門之南,則〔上巖村〕村居萃焉。村後疊石開徑,曲折而上,是爲上巖〔前洞〕。
其門東向,〔高齊後洞肩,深折不及。〕前有神廬,側有臺址。有村學究聚羣蒙méng正接受啓蒙教育的兒童於臺上。
〔由臺直躋洞後,進竇成龕,垂石如距:有垂至地下離一線者,有中懸四旁忽卷者,有柱立輪囷qūn高大的樣子其中者,有爪攫分出其岐者。其東南對山有泉源,曰龍泉雲。〕下臺端,〔仍出後洞塘北,〕西北行一里,入東來大道。
又二里,爲高橋,石樑頗整。越橋西南,石山漸開,北眺遙山連接,自西而東,則古田、義寧西來老龍矣。又七裏爲山蚤鋪,其四旁雖間出土阜,而石峯尤屼突焉。又西南八里,爲馬嶺墟。其日當市,餘至已下午,墟既散,而紛然俱就飲啜漿矣。始於墟間及靜聞,復與之飯。又西南二里,至繚江橋,越橋爲繚江鋪,於是山俱連阜回岡,無復石峯崢崢矣。又南八里爲焉石鋪,乃西入山塢。二里轉而西南,又十里爲蘇橋,〔爲洛青江上流,水始舍桂入柳去,予遂與桂山別。〕橋西是爲蘇橋之堡,入東門,抵南門,時顧僕已先抵此一日,臥南門內逆旅中。是晚蘊隆之極,與二病人俱殊益悶悶。幸已得舟,無妨明日行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