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蘭特船長的兒女三十八 第一計劃失敗

  三十八 第一計劃失敗



  原來哈萊和他的水手趁著黑夜,放下船上僅剩下的一隻小划子逃走了。這是無可置疑的。

  「這群混蛋跑掉了,這樣也好」,孟格爾安慰爵士說,「省掉我們不少麻煩。」

  「我也是這樣想,」格里納凡說,「而且,船上還有這麼多勇敢的朋友,今後,孟格爾就是麥加利號上的臨時船長了,我們做你的臨時水手,聽從你的指揮。」

  這段話引得旅伴都笑了。少校、巴加內爾、威爾遜、羅伯特、穆拉地、乃至奧比爾都鼓掌對格里納凡的話表示贊同,都跑到甲板上排起隊來,聽約翰.孟格爾指揮。

  「你說應該怎樣做吧?」格里納凡問。

  那青年船長向海上掃了一眼,又瞧瞧那些殘缺不全的船桅,想了想,然後說:

  「爵士,我們有兩個辦法脫險:一個辦法是把船弄出來再往海上開;一個是做個木筏划上岸,做個木筏並不難。」

  「如果能把船弄出來,還是弄出來為好,」格里納凡回答,「這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

  「是的,閣下,因為就近上陸,我們又沒有陸上交通工具,怎麼辦呢?」

  巴加內爾補上一句:「要避免在荒僻的海岸上上陸呀,在紐西蘭可得格外小心。」

  「特別是我們的船被海流打得太遠了,」約翰又說,「很明顯,我們被那個糊裡糊塗的哈萊弄到偏南方來了。我到正午再來測算一下,如果我沒有推測錯,我們真的被打到奧克蘭下面來了,我就想法子把麥加利號沿著海岸往上開。」

  「船的損壞情況如何?」海倫夫人問。

  「我想,夫人,它不會損害得太厲害。我們在船頭安個臨時桅杆,代替前桅。這樣,雖然是慢了些,但也同樣能達到目的地。」

  「我們還是檢查一下船損壞的部位吧。」麥克那布斯務實地說。

  格里納凡、約翰和穆拉地忙了三個鐘頭,才把貨艙裡的皮革移動開,其中一部分扔到海裡,以便減輕船體重量。檢查船底時,發現左邊靠腰板的地方有兩個接縫開了口。幸虧麥加利號向右傾斜,開口對著天空,沒有流入海水。威爾遜趕快塞進一些麻線,又釘上一塊銅片把接縫補好了。

  底艙裡灌進去的水很淺,抽水機很容易抽乾,這樣又可以減輕一些重量。

  檢查船殼時,孟格爾發現它並沒有因擱淺受到很大的損壞。可能副龍骨有一部分嵌在沙裡,但是有辦法弄出來。

  威爾遜檢查完內部之後,又泅到船底,確定一下船擱在高灘上的部位。

  原來船頭對著西北的方向,觸到了一片帶泥的灘邊很陡的沙灘上面。船嘴的下部和近乎三分之二的龍骨,都在泥沙裡深深地嵌住。剩餘的部分都還浮在水上,水有五英噚深。舵沒有嵌進去,還能自由活動。這是一個很大的好處,因為需要的時候就可以用舵。

  現在剩下要做的只是想個什麼辦法把船弄出來。太平洋的潮漲得並不太高,雖然如此,孟格爾還想靠漲潮的浪頭把麥加利號沖起來。可是在船頭做個臨時桅杆需好長一段時間,並且有一定困難。當日正午一刻滿潮時,已經來不及把一切準備好。那時只能觀察一下水勢對船頭的作用如何,等到下一次滿潮時,大家再一齊動手使船浮上來。

  現在,大家動手準備。孟格爾首先叫人把桅杆上剩下的帆都放下捲起來。經過一番努力,終於先後落下主帆、副帆和頂帆。小羅伯特和貓一樣敏捷地爬上桅杆,膽大得和見習水手一樣,在這一連串的艱難工作中幫了很大的忙。

  接著要做的工作就是拋錨了。在船的後面,朝龍骨方向,拋下一個或兩個錨,以便在漲潮時讓船頭抬起來。要是小划子在,就好了。小划子可以載著一個便錨,向預先測定的地點拋下去,就成了。但是,現在小划子沒有了,只好用前桅斷料和空酒桶紮個木筏,作為運錨的工具。錨一拋,只要吃得住底,麥加利號浮起來就有希望了。

  於是造筏工作開始了。每個人都參加勞動。人們用斧頭砍斷還繫著索的前桅,讓那殘桅倒下來。前桅折斷在下截接頭處,所以桅盤很容易脫下來。孟格爾用桅盤做筏,下面用空桶托著,以增大浮力,筏上安上一個櫓,以便操縱。

  造筏的工作才完成一半,太陽已接近正中天了。孟格爾讓格里納凡領導造筏工作,自己去測算地理方位了。

  孟格爾在哈萊房間裡找到一本格林威治天文臺的年鑑和一個六分儀。我們知道,要透過六分儀上的望遠鏡看到真地平線,即水天相接的那條線才可以測算。不料北面有塊陸地伸入海洋,正好把真地平線擋住,根本無法測算。

  既然如此,就必須拿一種人工地平線來代替它。通常用一個大平盤,裝滿水銀,水銀沒有,用流質柏油也行,就在這個平盤上測量。孟格爾已經知道紐西蘭西岸的經度了,現在所要測的是緯度,於是,開始了測緯工作。

  首先,利用六分儀測定太陽在子午線上距地平線的高度,其結果為六十八度三十分。由此可知太陽距天心是二十一度三十分。因為兩數之和為九十度。再查格林威治年鑑,得出所求緯度為三十八度。因此,確定了麥加利號的方位是東經一百七十一度十三分和南緯三十八度。

  孟格爾看了一下地圖,發現麥加利號被吹到偏南方向,偏離航線一個緯度。必須向北航行一個緯度才能達到紐西蘭的都城。

  「因此,」格里納凡說,「最多不過還要航行二十五海浬,算不得什麼。」

  「二十五海浬的航程在海上並不算什麼。但在陸地上時間就長了,而且是很難的。」巴加內爾回答。

  約翰.孟格爾接著說:「所以呀,我們一定要盡力把麥加利號弄出來。」

  方位測定完,正是十二點一刻了,大家站在甲板上,焦急地觀察著麥加利號的動靜,他們多麼希望它會自己浮起來啊!但是船下嘎啦嘎啦地響了幾聲,這是船底顫抖的聲音,船身卻一點也沒有移動。

  下午二點鐘的時候,木筏造好了,錨被擺到筏上,孟格爾和威爾遜在船尾上繫了一條細鐵鏈之後,便登筏拋錨了。落潮正好把他們漂到船後,在距船一百米,水深十英噚的地方把描拋下去了。錨吃住海底很緊。接著,他們又運去主錨,拋在水深十五英噚的地方。

  現在是下午六點。粗鏈和細鏈都捲在絞盤上了,大家都在等候著五個小時以後──也就是下半夜一點鐘的下次滿潮。

  孟格爾十分高興,嘉獎了水手幾句,並向巴加內爾表示如果他好好幹,日後將會提升為水手長的。

  這時,奧比爾正當其時地準備好了飯,全體船員補充了能量,也為未來的工作恢復了精神,飯後,孟格爾又作了最後的檢查,因為要弄出一條擱淺的船的確不容易,不可粗心大意。稍有不妥,便會前功盡棄。

  為了減輕船上的重量,孟格爾叫人把大部分貨物扔到海裡去了。剩下的皮捆子、重的松段、備用的帆架和幾噸生鐵,一律搬到後部,以便壓住船尾,幫助船頭翹出沙坑。同時,還有許多酒桶滾到船後部去,然後裝滿水,以便加強前部的上浮力。

  這些事做完,已是半夜,全體船員都疲憊不堪。孟格爾觀察天邊,發現大風正在減弱,再觀察雲層的顏色和排列方式,他發現風有從西南轉到西北的傾向。孟格爾把這個情況報告給爵士,並建議把起船工作延遲到第二天再做。

  孟格爾說:「我的理由是:首先,我們疲乏了,沒有力氣是不行的;此外,即使船浮起來,在黑夜中也難以在暗礁中穿行;再說,明天,如果刮西北風,蒼天就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把桅杆上的各種帆都張起來,逆著風,帆力就會幫著弄起這條船。」

  孟格爾的理由毫無疑問,連船上最性急的兩個人──爵士和地理學家也只好同意這項建議。夜裡過得很好。大家輪流值班,特別是為著看護船錨。

  果然不出所料。天一亮,刮起西北風,而且越刮越大。全體船員集合起來,準備張帆。並且利用滿潮還沒有到達,在船頭裝了個便桅來代替前桅,這樣,船一漂上來,就可以駛離這一帶險灘。

  大大小小的帆都升上去後,潮水開始上漲了。漫長的小浪一條接一條地滾起來,礁石漸漸消失,像許多海怪先後回到它們的海底老巢中一般。嘗試那艱鉅工作的時間快到了,狂熱般的急躁充滿了每個人的心靈,大家都在過度地緊張著,誰也不說話,都在等候著命令。孟格爾聚精會神地觀察著潮勢,他對那兩條伸得又長,拉得又緊的粗鐵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一點鐘,潮水漲到了最大高度,此時正是潮水已漲未落的那一剎那。這時,得趕快動手,不能再遲了。大帆主帆一齊拉起來,兜住風力,鼓起在桅杆上。

  「轉絞盤!」孟格爾叫道。

  那個絞盤上面裝有轉動用的槓桿,大家拼命轉動槓桿。兩條鐵鏈在絞盤的強力轉動下拉得筆直。錨在海底吃得很緊,絲毫不滑一下,要成功就得快,風吹得更猛了,脹起帆腹,貼住桅杆,把船往外推。人們感到幾次船殼在顫動,似乎正要浮起來。

  這時也許再加個人手就可以把船拔出沙灘了。

  「海倫!瑪麗!」爵士叫起來,「來幫忙啊!」

  那兩位女客也跑來,幫旅伴們一齊用力。

  絞盤輪子上的掣子最後又響了一下。

  但是,自此以後,絞盤再也轉不動了,那隻雙桅船還是不動,全部努力歸於失敗。潮水已經開始下降,顯然,就是風力再加上潮勢,靠這批人,船還是浮不起來。

  既然第一種脫臉的辦法失敗了,應該立即執行第二種方案。麥加利號浮不起來,這是很明顯的,目前唯一可行的就是丟掉這隻船。若是等那不可知的救命船來到出事地點,未免顯得太沒有遠見,太傻了。因為那時,也許麥加利號早已被打成碎片了。只要來一次風暴或者海浪稍微大一點,就會把船打得在沙灘直擺,一擺就破,一破就散,散了以後,連渣子也會沒有。這樣看來,船破是不可避免的事,因此,孟格爾決定要在船破之前登陸。

  孟格爾建議造一個木筏,或者用海員術語說,紮個「浮臺」,一個足夠結實的「浮臺」,把乘客和足夠的糧食裝上,運到紐西蘭的海岸。

  這事沒有什麼討論的餘地,說了就得立即執行。到了晚上,造筏工程完成得差不多了,只是天已經黑下來,不得不停止了。

  晚飯過後,海倫夫人和瑪麗小姐回艙休息了,地理學家和其他朋友在甲板上走來走去,談著某些嚴重問題。小羅伯特也沒有離開,這個勇敢的孩子聚精會神地聽著,準備在今後的危險中為大家服務,為大家出力。

  地理學家問孟格爾,能不能在附近著陸,沿著海岸走到奧克蘭去。孟格爾回答說,這樣落後的交通工具,很難,幾乎不能到達奧克蘭。

  「用木筏不行,用這雙桅船上的小划子會成功嗎?」巴加內爾又問。

  「可以成功,但必須在白天航行。」

  「既然這樣,那些可惡的傢伙是有意扔下我們,獨自去奧克蘭了。」

  「別提他們了!那些喝得爛醉的傢伙,背信棄義,十有八九會掉在海裡餵魚的。」

  「活該!他們划走的小划子對我們有多大用處啊!」

  「再提這些陳穀子爛芝麻有什麼用啊!」爵士說,「不久,我們要坐木筏上岸了。」

  「我們所要避免的正是就近上岸。」巴加內爾反對說。

  「怎麼,走三十來公里路就怕辛苦了?」

  「哪裡的話,爵士!我並不懷疑我們的勇氣,也不懷疑兩位女士的毅力。三十公里路,在別的地方,小菜一碟,但在紐西蘭就不同了。你們千萬不要認為我膽小啊!我們穿越美洲,穿越澳大利亞大陸,都是我第一個建議。可是,在這裡,我不得不重申一遍,任何事都好辦,可千萬別就近登陸。」

  「紐西蘭有什麼可怕的?」爵士問。

  「最可怕的是土人!」地理學家回答。

  「土人就那麼可怕?我們武裝齊全,可以自衛,幾個壞蛋的進攻又算什麼呢?」

  「不是幾個土人的問題,」地理學家搖搖頭,說,「紐西蘭結成了可怕的部落,反抗英國的統治;和侵略者的戰鬥,他們常常戰勝侵略者,然後把敵人打死吃了下去!」

  「原來這裡的土人吃人啊!」小羅伯特驚叫起來。

  接著人們又聽見那孩子自言自語唸著兩個人的名字:

  「姐姐呀!海倫夫人呀!我好害怕!」

  「不要怕,好孩子,」爵士對他說,想安慰一下那孩子的心,「巴加內爾,我的朋友,也許你說得太過火了。」

  「並不過火,爵士!羅伯特已顯得是個大人,我們不應該瞞他,應該講實情。」

  「你以為所有紐西蘭人都以慈悲為懷嗎?」地理學家義正辭嚴地說下去,「去年,一個英國人瓦克納就給慘不忍睹地弄死了,地點在奧坡地基,距奧克蘭只有幾公里,可以說就在英國官方的眼皮底下發生的。」

  「得了罷!」麥克那布斯說,「這些敘述往往靠不住,旅行家往往喜歡把到過的地方描寫成驚險萬狀,恨不得說是從土人肚裡逃出來的呢!」

  「我也知道,有的話是有些過分的。但是,有許多可靠人士說過,如牧師肯達爾、馬得遜,船長狄龍、居威、拉卜拉斯等,我們不能不相信他們的話。毛利人的酋長死了,他們就殺人祭天。他們認為用人作供品,可以平息死者的怒氣;否則,死人的怒氣就會發洩在生人的頭上。同時,他們還認為殺人祭奠死者就是給死者送僕役!但是,他們往往把殺死後作僕役的人吃掉了,由此看來,他們實際上迷信的成分少,好吃的成分多。」

  地理學家說得對,吃人的風氣,在紐西蘭、斐濟島或者托列斯海峽,已經變成一種風俗了。當然,這駭人的風俗裡,有點迷信的成分,但是,人之所以吃人,是因為獵物缺乏,肚子填不飽,未開化的人為充饑不得不進行吃人了。後來,祭師們又把這種反常的習俗定為教規,賦予神聖的意義了。吃人由充饑而變成禮儀,這就是吃人風俗的演變經過。

  而且,在毛利人看來,人吃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此外,紐西蘭土人還認為,敵人死了,吃下去,可以繼承他的靈魂、力量和勇氣。而這些東西主要貯藏在腦子中,所以宴會時,人腦是主肴,是上等菜。

  地理學家又不無理由地認為紐西蘭的土人之所以吃人主要由於飢餓,不但大洋洲的未開化的野人如此,歐洲也有過。

  他補充道:

  「吃人的風俗在最文明的民族的祖先中也存在過,而且並不只幾個特殊人有這癖好,特別是在蘇格蘭人的祖先中。」

  「真的嗎,巴加內爾先生?」少校說。

  「是真的,少校。你讀讀聖.哲羅姆描寫蘇格蘭阿提考利人的文章吧,你會清楚你的祖先是什麼樣的人!並且用不著去遠古時代找,就在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當莎士比亞創造夏洛克【註:話劇《威尼斯商人》中的主角。】的時候,不是有個蘇格蘭土匪叫作索內.賓的嗎?因為吃人肉而被處死刑了。什麼思想驅使他吃人肉的呢?是宗教嗎?不,是飢餓。」

  「真的是飢餓?」孟格爾問。

  「是的!」巴加內爾回答,「因為在這冷酷無情的地方,飛鳥走獸很少,他們沒有別的動物可吃,只好以人肉為食。甚至這裡還有吃人的季節,正如文明國家有打獵的季節一樣。在吃人的季節裡就來一次打獵,打一次勝仗,戰敗部落就變成了勝利者的菜餚了。」

  「依你看來,巴加內爾,」爵士說,「吃人的習慣只有等到紐西蘭草場充滿了牛、羊、豬等牲畜,才能徹底消除囉。」

  「當然啦,爵士!」

  「他們如何吃人的?」麥克那布斯問,「是生吃還是熟吃?」

  「少校先生,你問這個幹什麼?」小羅伯特又有點驚慌地問。

  「為什麼不問問呢?孩子,若我真地被吃的話,我寧願被他們煮熟了吃!」

  「為什麼!」

  「為了不被他們生吞活剝呀!」

  「你想得倒不錯,少校,」地理學家又開口了,「把你放在鍋裡煮爛,不一樣受罪嗎?」

  「唉,反正是死,在活剝和活煮之間,我就不去選擇了。」

  「我實話告訴你,少校,」巴加內爾說,「紐西蘭土人吃人肉,一定煮熟或者烤熟了再吃。他們都是行家,懂得烹飪技術。不過,就我個人而言,一想到被人家吃掉,心中總不自在。把命送到一個未開化人的肚子裡,真有點委屈!」

  「你們談論這個有點多了,」孟格爾說,「歸根結柢一句話:不能落到他們手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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