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黃金之鄉
一八一四年,現今的倫敦皇家地理學會會長莫其遜先生,研究澳大利亞南海岸不遠的由北而南的那條山脈,它的地質構造和烏拉爾山有許多相似點。我們知道,烏拉爾山是一條產金子的山脈。因此,這位地理學家就推想:澳大利亞的這條山脈是不是也含有這貴重的金屬呢?是的,他的推斷不錯。
果然,兩年以後,有人從新南威爾斯寄了兩塊金礦標本給他。他就決定勞務輸出,送一批工人去新荷蘭的金礦區。
在南澳最初發現金沙的是杜通先生。在新南威爾斯最初發現金礦床的是佛白和史密斯先生。
這一轟動,世界各個角落的掘金人都來了,有英國人,美國人,義大利人,法國人,還有德國人和中國人。但是,哈格勒夫先生查出大量的金礦苗,只是一八五一年四月三日的事,他向雪梨殖民地總督費茲.羅以先生提出,他可以說出礦苗所在地,條件是給他五百英鎊。
總督沒有接受這個交換條件,但消息卻傳開了。找金苗的人都往夏山和雷尼塘那一帶跑。奧非爾城建立起來了,這座城產金豐富,真不愧與《聖經》裡那個金國同名。
直到那時為止,知道維多利亞省有金礦的人並不多。在一八五一年,在這個省才掘出金沙,不久,在四個地方同時開採。這四個地方是巴拉刺、奧文河、奔地哥和亞歷山大,這些地方含金量很豐富。但是,當時開採條件不夠,前三個地方開採量不大。而亞歷山大,礦石品質高,分布均勻,具備開採條件。當時,它所產生的金子價格是每斤一千四百一十一法郎,達到全世界市場價格的最高記錄。
現在,由南緯三十七度引導這個小旅行隊正走向這個金礦區,這是一個不知有多少人破產又有多少人發財的地方。十二月三十一日,他們在崎嶇不平、牛馬難行的路上走了一整天之後,終於望見了亞歷山大的許多圓圓的山頂了。他們當晚就在一個山坳裡宿營,繫好牛馬,任他們隨意在旁邊吃點草。第二天,也就是一八六六年元旦,牛車又走在黃金之鄉的道路上。
地理學家和其他人走過這座著名的金山,都感到十分欣幸。這山名用澳大利亞土語說,叫「吉坡兒」,不知有多少冒險家跑過這裡,有強盜,有良民,有要人家命的,也有自己送命的。特別是一八五一年,在這個黃金年中,「黃金熱」變成了流行病,像瘟疫一樣蔓延著,不知有多少人以為得到了發財的機會,結果反而客死他鄉。大家都說,上帝慷慨地撒下了千百萬黃金的種子,現在正是收獲的季節,於是,那些應運而生的收獲人便來收金了。真是「萬般皆下品,唯有掘金高。」累死的人固然多,可是一鋤頭發了大財的也不少。看見倒楣的,大家都不說;看見發財的,一傳十,十傳百,傳遍了五湖四海。不久,各種野心家便紛紛湧向澳大利亞大陸。單說墨爾本這個城市,就來了五萬四千名移民,他們是支無組織無紀律的大軍,是無惡不作的搶劫者。
在黃金狂的年代裡,地方上的秩序混亂得無法形容。然而,英國當局以他們那種慣有的沉著,居然控制了這種局勢。那些警察和士兵都不幹搶劫的勾當了,並改邪歸正。所以,爵士此時路過,不會再碰到當年那殘暴的情景了。十三年過去了,現在,金礦開採得井井有條,按嚴格制度控制著。
而且,年復一年的開採,礦層漸漸地快採完了。寶藏空了,來的人自然少了,他們又跑到別處找處女礦了。所以現在奧塔哥、瑪坡羅、紐西蘭等地新發現的「金田」又被這班成千成萬的長著兩隻腳而沒有翅膀的白螞蟻鑽得遍地都是洞眼。
快到十一點鐘的時候,旅客們到了礦區中心。那是一座新興的「城市」,有工廠、有別墅、也有教堂、有銀行和報館;旅館、農莊和遊樂場也有;甚至還有劇場,那時正上演一部描繪本地風光的劇本,演得很好。這劇本叫幸運的掘金人,主角在劇末時滿懷著失望的情緒掘下了最後一鋤,而這鋤挖出了一鳴驚人的大金塊。
爵士好奇心也特別強,想參觀一下亞歷山大的採金區,他讓艾爾通趕車先走,一會兒他就跟上去。這措施正合巴加內爾的意,和往常一樣,自告奮勇地充當嚮導和解說員。
大家由他帶領向銀行走去。馬路很寬,用碎石鋪成,灑水車剛剛灑過水。什麼「黃金有限公司」、「掘金人總辦事處」、「塊金總匯」等等的大招牌到處引人注目。勞動力和資本聯合起來已代替了過去的獨立作業形式了,到處可聽見機器的隆隆聲。再往前走,一眼望去,地面上都是洞眼,不計其數。工人們掄著鐵鋤,在陽光下亮閃閃的,好像天空不斷地閃電一般。這些工人,各國都有,他們彼此並不爭吵,一聲不響地勞動著。
這時,巴加內爾說:「然而,我們不要以為在澳大利亞的地面上就沒有赤手空拳的財迷跑來單獨找金子的。我知道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向公司出賣勞力,他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礦區地面都由政府出賣或出租,沒有錢就沒有機會。但是,有些既買不起又租不起地面的赤手空拳的人,也還是有辦法發財。」
「他們用什麼方法發橫財呢?」
「就是『跳坑』法」,巴加內爾回答說,「比方,我們這幫人,無權在礦床上開採,然而,只要運氣好,一樣可以發大財。」
「怎樣發財呢?」少校問。
「『跳坑』呀!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怎麼跳法呢?」少校又問。
「『跳坑』嗎!這裡有個風俗,常引起凶殺和騷亂,但主管當局無法取消。」
「快說呀!真吊人家的胃口!」少校說。
「我現在說著呢!這裡大家公認的,任何一個採礦區,除重大節日外,只要二十四小時無人開採,就變成公地了。若是上帝保佑你,誰占據了誰都可以隨便開採。因此,小羅伯特,你若運氣好,找到這樣的一個礦床,它的所有權就歸你了。」
「先生,不要教我弟弟有這樣的壞念頭。」瑪麗小姐不高興了。
「小姐,別生氣,我是和他開玩笑的。他會做掘金人嗎?永遠不會的!掘地、翻地、播種施肥、最後收獲,這才是正經人做的事情。和地老鼠一樣在土裡亂扒、瞎鑽,想找點金子,這是走投無路的人幹的勾當!小羅伯特不會去做的。」
他們參觀了主要礦場,只踏過一段細沙鋪成的馬路,然後到了銀行。銀行是座高大的建築物,屋頂上豎著國旗。爵士一行人得到銀行總監的接待,並被請到裡面參觀。
銀行裡存放著很多各公司搜集來的金子。銀行總監指出金子的許多奇異標本,並說明各種採金法的詳情。這種生金大抵是兩種形狀:捲金和分解金。它們都是礦石塊,金子和泥土混在一起,或者包在矽石的外皮裡面。所以,開採時要以土質的不同使用地面開採法或深度開採法。
若是捲金的話,它常分布在急流山谷和乾溝深處,根據體積大小,分成層次,上面是金粒,下面是金片,最下面是薄塊。
若是分解金的話,它的外部石皮被分解掉了,就集中起來,形成一個「金團」。有時,一個金團,便可以使一個人富足。
在亞歷山大,金子往往分布在粘土層中,和青石片層的各層夾縫中。幸運的人往往能在這種地方找到大片的金塊層,這裡是「金窩窩」。
參觀完各種生金標本之後,他們又來到礦物陳列館。澳大利亞的土壤所賴以構成的各種礦物質都分類陳列著。澳大利亞富有的並不只是金子,澳大利亞大陸像個巨大的聚寶盆,所有的珍寶都在陳列館裡展覽。在玻璃櫥中有閃閃發光的白色黃玉,足與巴西的黃玉媲美;有寶貴的石榴子石;有鮮綠的石簾石;有玫瑰色的紅寶石;此外,還有亮晶晶的金紅石,還有投龍河兩岸產的小粒金剛鑽。總之,各種各樣的寶石琳琅滿目,品種齊全,不需外求。這裡什麼也不缺,就差把它們作成首飾了,一旦做成,準保珠光寶氣,搶購一空。
爵士謝了總監的招待,告辭出來,又去參觀礦床。
巴加內爾是個把發財置之度外的人,然而,他每走一步總要往地上看看,好像要找什麼寶貝似的。旅伴們和他開玩笑,他也不在乎。他時而彎下腰,撿起一塊石頭,研究一番,又帶著鄙視的神氣丟掉。整個參觀過程中都是如此。
「啊!地理學家,你丟什麼東西了!」少校取笑他說道。
「可不是嗎!在這生產黃金石的地方,我總感覺到丟掉什麼東西似的。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我總想找塊金子帶走,最好重一點。」
「要是你找到了,怎麼辦,我的巴加內爾先生?」爵士問。
「啊!要是找到了,我就把它獻給祖國呀!存到法蘭西銀行裡。」
「銀行會接受嗎!」
「當然會接受,就說作為建設鐵路的公共基金。」
大家對巴加內爾的愛國熱情大加讚美,海倫夫人祝願他找到世界上最大的金塊。
他們一面開玩笑,一面逛著周圍的礦區。到處都是工人在規則地、機械地工作著,但並沒有勞動熱情。
遊覽完畢,他們來到一家小酒館坐坐,等著和牛車會齊。既坐酒館,當然不得不吃點東西,因此,巴加內爾叫老板來點當地飲料。
侍者送來了一杯「諾白勒」。所謂「諾白勒」,就是英國那種水酒,不過酒多了水少了,裡面又加些糖而已。這裡喝法太澳大利亞式,歐洲人受不了。所以旅客接過酒杯,又兌了一瓶水,因此,「諾白勒」又變成英國水酒,酒館老板看了很驚訝。
喝了酒之後,大家又談那些掘金人,這時候不談,以後就談不成了。
巴加內爾對所見到的一切都很滿意,但他又遺憾,如果是當年亞歷山大採金的時代來參觀,或許更有趣些。
「那時候,」地理學家說,「地面被挖成一個一個的小洞,遍地是挖洞的螞蟻,那是些很厲害的螞蟻,到處瘋狂地挖洞。但是沒有遠見,他們過著糜爛的生活,掙來的錢不是吃掉了,就是喝掉了,我們坐的這個小酒館就是當年人家說的「地獄」。擲骰子時有時也動起刀子,警察無法制止時,只好由軍隊來鎮壓。畢竟,軍隊把這幫人征服了,規矩多了,每個人也開始納稅了;徵稅雖有困難,但社會秩序比加利福尼亞的紊亂情形好多了。」
「採金這一行,誰都可以幹嗎?」海倫夫人問。
「是的,夫人,幹這一行不需大學文憑,只要健壯有力就行。一些被貧困逼得背井離鄉的人,大都身無分文,有錢的帶把鋤頭,無錢的帶把刀,但不論有錢無錢,都帶著那種做正經事的人絕不會有的狂熱。於是金礦區出現了一種怪現象:遍地是帳篷、船篷、草棚,還有泥土、木板、樹葉搭成的小屋。正中間是總督府的雕簷大廈,上面豎著英國國旗,還有各種公務人員住的藍布帳篷,換金小販,收金坐商的各種店鋪。那些商販都賺得是巨富和窮人的血汗錢,真正發財的還是這幫人。那幫長鬍子穿紅羊毛衫的掘金人,整天在水裡泥裡生活,漫天是不斷的鋤頭聲,遍地是死屍的腐臭味。一團令人窒息的灰塵,像雲霧一般籠罩著那些可憐的人們,他們的生命很短,要不是澳大利亞氣候好些,來一場傷寒病準保使他們十個死掉九個半。那些冒險家拚著命,辛苦大半輩子,最後是一場空,若好好計算一下,就可以發現一個掘金人發了財,同時就另有一百、二百乃至一千個掘金人死在貧窮和絕望中。」
「你能不能把採金子的方法講講,巴加內爾?」爵士問。
「法子再簡單不過了,」巴加內爾說,「初期的採金人只是淘金,現在,不同了。開發公司直接找到金脈,到那裡去採金片、金葉、金塊。但是,淘金人只會淘金,所謂沙裡淘金,如此而已。他們先掘地,把認為是出金的土層挖起來,然後用水沖洗,把金子和沙子分開。這種沖洗工作有一種美國傳來的工具,叫做『克拉得爾』,就是一種搖床。形狀像一個二米長的盒子,一種無蓋的棺材,裡面分成兩層。上層是一面粗鐵絲網,接著又是幾層細鐵紗網。第二層下部分很窄。淘金的時候把含金的沙土放在第一層上,用水沖洗,用手攪動。石塊留在粗紗上,碎金和細紗,依體積大小,分別留在各層細紗網上,土則變成泥水,沖到第二層的末端了。這就是普遍用的淘金機。」
「雖然簡單,但畢竟是一種工具。」船長說。
「為了便宜,都購買二手貨,」地理學家回答,「真正沒有,也可以不要。」
「不要,又用什麼代替呢?」瑪麗小姐問。
「就拿個大鐵盤子代替,用鐵盤子簸土和簸箕簸麥子一樣。不過,簸出來的不是麥粒,卻是金粒。起初採金的第一年,許多採金人沒花什麼本錢就發了財,還是捷足先登有福氣,那時遍地是黃金。就在地面,多極了。溪水就在礦床上流著。幾乎墨爾本的街道上都有金子,鋪路都用金末了。所以,在一八五二年的一個月,從亞歷山大運到墨爾本的黃金就價值八百二十三萬八千七百五十法郎。」
「差不多等於俄羅斯皇帝的年俸啊。」爵士說。
「那這皇帝也太可憐了!」少校補充一句。
「有沒有一下便發財的?」海倫夫人問。
「也有幾次,夫人。」
「你說得出來嗎?」爵士說。
「一八五二年,在巴拉剌,人家找到一塊金子重五百七十三兩;在吉普斯蘭有一塊重七百八十二兩;一八六一年又有一塊重八百三十四兩。最後,在這裡,一個採金人發現一塊金子重六十五公斤,以七百二十二法朗半斤計算的話,這一塊就值二十二萬三千八百六十法郎!一掘頭掘出一萬一千法郎的年金,多麼幸運的人!」
「這些金礦一發現,世界黃金產量增加多少呢?」船長問。
「增加太多了,十九世紀初葉每年世界的黃金產量不過四千七百萬法郎,現在,估計產量上升到九億多,接近十億了。」
「因此,在我們腳底下,也許會有許多的金子吧?」小羅伯特說。
「有啊!孩子,也許有幾百萬兩。不過,我們之所以把它踩在腳底,因為我們並不看重金錢。」
「那麼,澳大利亞可算是『得天獨厚』的地方了。」
「並不是,出金子的地方絕不是得天獨厚的地方。因為這地方養活了一批遊手好閒的人,他們過著富麗堂皇、驕奢淫逸的生活。我的孩子,最好的地方不是出產金子,而是出產鐵,因為鐵可以製造生產工具用來勞動生產,不斷地鍛鍊著人民的身體和能力。」
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旅客們跨出了產金區,同時,也就走出了塔兒坡區的邊境。現在,馬蹄正在達爾霍西區的多灰塵的路上,幾小時之後,路程已走了一半了。這樣順利的旅行,再有半月就可以到達吐福灣的海濱了。
目前,大家身體還吃得消,牛馬也不覺苦。地理學家說澳大利亞的氣候特別「養人」,這話總算兌現了。潮氣少得很,甚至沒有,天氣也不算太炎熱。
不過,自康登橋慘案以來,旅行隊的戒備嚴了許多,以前的預防措施根本不用了。現在規定:首先,打獵的人不得跑得太遠,不要看不見牛車。其次,夜晚宿營輪流看守車子。早晚槍上都裝上子彈。毫無疑問,有一夥強人在曠野中流竄,雖然沒有一點跡象使人感到大禍臨頭,畢竟是防著點好。
不用說,這些戒備的措施沒讓海倫夫人和瑪麗小姐知道,因為爵士不願讓她們擔心。
這種戒備自然必要,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出大亂子。而且也不只格里納凡一行人顧慮到這一點,一些城市居民和牧畜站上的「坐地人」也時刻提防暴徒偷襲。天一晚,家家閉戶,狗拴在院子裡,稍有動靜便狂吠起來。牧人們傍晚集合牛羊群時,沒有一個不佩帶槍的。這種戒備並不過分,那件血案的發生,使人們不得不如此。甚至有些平時開窗睡覺的平民,現在一旦夜幕降臨,便把門窗緊閉了。
就是地方當局也很小心謹慎,許多憲兵隊被派往鄉下,特別要保護郵電交通。以前郵車在大路上奔馳,儘管放心。就在這一天,爵士一行人穿過公路時,看到一輛郵車急馳而過,後面揚起大片灰塵。雖然和閃電一般,一晃而過,可爵士還是看見車子上坐著警察,馬槍閃閃發光。當年黃金熱的時候,歐洲的社會渣滓都被傾瀉到澳大利亞大陸上來,現在這種戒備的情況彷彿又回到了那種混亂的時代了。
走過基莫公路一公里之後,牛車鑽進一片桉樹叢林。這片叢林大得跨好幾個經緯度,旅客們鑽這種叢林,自百奴衣角出發以來,還是第一次。
大家看到這些六十米高,臃腫的樹皮有十五釐米厚的大桉樹,不禁發出嘖嘖的讚歎聲。樹幹很粗,約有六米,上面還流著有香味的樹脂,它一直向上挺起到離地四十五米的高度。在這個高度下,沒有枝杈和隨便生出的芽蘖,甚至沒有一個疙瘩破壞這些樹幹的側影,就是木匠用刨子也難刮得這麼光滑。
這些大樹,一連就是幾百棵,和排柱一樣,粗細均勻。柱頂到了極高的高度才開始分杈,但枝杈左右對稱,枝頭都是互生葉。葉子裡垂下一朵朵大花,花托好像覆蓋著的盂缽一樣。
在樹林中,空氣自然對流,吹起來的風把土地上的潮氣吸收盡了。樹和樹間,是等間距,空隙也不小,牛群、馬群可以通行無阻。這片桉樹林不像原始森林一樣,樹枝密集,荊棘橫生,甚至有許多倒下的樹幹,到處是糾纏不清的藤條,開發的人要進去,非得用火、用刀不可。而這一行人所踏的地面是淺草平鋪,樹頂翠綠,在地與天之間是疏疏落落的「撐天柱」,一眼望不到盡頭。樹蔭不算多,因此也不涼爽,但是林子裡有一種特殊光亮,就彷彿隔了層輕紗透過來的。樹影很規則,地面上的亮光也很明晰。這一切構成了一種仙境,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澳大利亞的森林和歐洲大陸上的森林就是不一樣,土人把這種樹叫「塔拉」,屬於種類繁多的桃金孃科──澳大利亞植物界代表。
在這翠色的蒼穹下,樹蔭之所以不密,暗影之所以不深,是由於葉子生長得出奇的緣故。沒有一片葉子是平面向著太陽的,都是刀口式的葉邊側身向著太陽。眼睛迎著太陽光望去,只能看到奇特的樹葉側面。所以,太陽光線透過葉叢能達到地面,就和透過百葉窗子一樣。
大家注意到這一點,都感到稀奇。當然,只有地理學家能夠解決這個問題,他立刻回答說:
「這裡使我奇怪的倒不是樹葉的離奇,大自然造物,自有道理。而植物學家命名就莫名其妙了,他們把這種樹叫『尤加利』。」
「『尤加利』是什麼意思?」瑪麗小姐問。
「這是桉樹的學名,來自來於希臘文,原意是『有庇蔭之利』。那些植物學家故意拿希臘文騙人,叫人不易發現這個錯誤,其實很明顯地『尤加利』樹毫無庇蔭之利。」
「先生,這一點我們都同意,不用說了,」爵士說道,「請你快告訴我們葉子為什麼這麼長吧。」
「由於地理學和植物學的原因,」地理學家解釋道,「你們一定看出,這一帶空氣乾燥,降雨量又少,土壤曬乾了,樹木體內的汁液也不會太多。為了生存下去,它們就得設法避開陽光,保衛自己,防止蒸發過盛。所以,它們側面對著太陽,不讓正面曬著。沒有比樹葉子再聰明的了。」
「也沒有比這些樹葉再自私的了!」麥克那布斯反駁說,「這些葉子只顧自己,也不替行人考慮一下。」
人人都贊成少校的說法,只有巴加內爾不贊成,他抹著額上的汗珠,卻還認為在沒有陰涼的樹林走路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機會。儘管如此,桉樹葉子這樣的生長,畢竟得不到人們的好感。如果穿過這片林子需很長時間,烈日當空,毫無庇蔭,行人自然難以忍受。
牛車在這無邊無際的桉樹林中挪動著,沒有碰到一隻野獸,一個土人。只有樹上的幾隻鸚鵡與他們為伴,在枝頭為他們唱進行曲。有時一群鸚哥穿過遠處的樹隙,五色斑斕地一閃而過。總之,在這座其大無比的翠色廟宇中,到處是死一樣的沉寂,只有馬蹄聲,輕輕的人語聲,轔轔的車輪聲和艾爾通趕牛的吆喝聲攪著這片無邊的幽靜。
天色已晚,爵士一行人就在幾棵被火燒過不久的桉樹下支篷宿營。這幾棵桉樹像工廠裡的大煙囪,樹幹已被火燒空,從腳一直通到樹頂,外面只剩一層樹皮,而樹還仍然活著。雖然如此,「坐地人」和土人這種燒樹的壞習慣終久會毀滅這片森林的。奧比爾接受地理學家的建議,就在一棵空心樹幹裡生火做飯了。剛點了一點火,火苗就往上竄,煙一直衝到樹頂的葉叢中。夜裡由艾爾通、穆拉地、威爾遜和船長輪流值班,直守到日出的時候。
一月三日,人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漫長的路徑,好像永遠走不完。然而,傍晚時分,樹叢漸漸稀疏了,再走幾公里,在一小片平原上出現了一簇整齊的房屋。
「是塞木爾!」地理學家叫,「一過這個小鎮,我們就出維多利亞省的邊境了。」
「這個市鎮很重要嗎?」夫人問。
「只不過是個簡單的村子,正在變成一個市鎮。」
「我們可以在那裡找個像樣的旅館嗎?」爵士問。
「我想沒問題。」
「那麼,我們快去吧,我們要讓女客們今晚住得舒服些,我想,她們不會反對吧?」
「當然不會,我和瑪麗都喜歡。但有個條件,不要離路線太遠,免得耽誤了行程。」
「一點也不遠。我們也疲乏了,該休息一下,而且,我們明天天一亮便啟程。」爵士說。
晚上九點鐘,月亮已從東方升起,透過一片霧氣,傾射出萬丈光芒。天漸漸黑下來。全隊人馬走在塞木爾鎮的馬路上,巴加內爾在前面領路,他好像對未見過面的東西都很熟悉。這或許是他的本能,他一直領大夥到了康倍爾旅館。
牛馬和車子安頓下來,旅客們被領到相當舒適的房間裡歇息。
十點鐘,大家吃晚飯,奧比爾以總管家的身分對晚飯檢查一番。地理學家和小羅伯特已去鎮上跑了一趟了。他們只三言兩語說了一下夜遊的印象。實際上他們並沒看到多少東西。
然而,如果一個細心的人,一定會注意到塞木爾街上有某種程度的騷動:一簇一簇的人群不知在談論什麼,你一言,我一語,顯得緊張不安,有人在高聲讀著當天的報紙,並加以推敲、討論。這種跡象,沒有逃脫少校的眼睛。他跑得不遠,甚至沒出旅館大門時,便覺得街上的氣氛不對勁。他和那健談的旅館經理狄克遜談了十分鐘話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但是他一聲不響。等吃完晚飯,兩位女客回房休息了,他留下其他人,說:
「大家知道康登橋血案的凶手了。」
「抓到了嗎?」艾爾通趕忙問。
「沒有。」少校說,並沒有顯出那水手長焦急的情緒。
「太可惜了!」艾爾通又補充了一句。
「那麼,那血案是誰幹的呢?」爵士接著問。
「你看報紙好了,」少校說著,遞給格里納凡一張報紙,是昨天的澳大利亞紐西蘭日報。「你看了日報就知道那警官猜得不錯。」
格里納凡於是高聲讀著下面的新聞:
一八六六年一月二日,雪梨消息──大家還記得,十二月二十九日夜間,在康登橋上曾發生一起特大鐵路事故。火車十一點四十五分過呂頓河時,康登橋居然是開著的。
失事的搜尋以及距康登橋半公里守橋員屍體的發現,證明了這慘案是由一個罪惡的預謀造成的!
果然,據調查結果得知,六個月前西澳伯斯的拘留營準備將一批流犯移送諾福克島,途中這批流犯逃脫。康登橋慘案是他們所為。
這批流犯共二十九人,為首的叫彭.覺斯,他是最狡猾的匪徒,在幾個月前,不知乘什麼船到達澳大利亞,雖然官廳通緝他,卻一直未抓獲。
希望城市居民、鄉野移民及牧民們各自提防,並協助緝捕,將有關消息隨時報告本殖民地總監!
殖民總監米徹爾
爵士讀完這個通告後,少校轉向地理學家,對他說:
「巴加內爾,這次相信了吧,澳大利亞可能有流犯。」
「越獄流犯,自然難免,」巴加內爾辯解說,「但正式收容的流犯的確沒有呀!」
「無論如何,這裡有了流犯已成為事實,」爵士發表意見,「不過,我想,不一定有了流犯,就得改變我們的旅行計劃,你說是吧,船長先生?」
船長沒有立刻回答。一方面他怕中止旅行會使格蘭特姐弟難過;另一方面又怕繼續前行會出差錯。所以他猶豫不決。
「如果海倫夫人和瑪麗小姐不和我們在一起的話,我倒不在乎這些亡命之徒。」
爵士聽懂這話的含義,接著說:
「當然我們不是說不去找格蘭特船長了。不過,因為與女客們同行,不太方便,我們先到墨爾本,回到鄧肯號上,然後再乘船去東海岸尋訪失蹤船員的蹤跡也許穩當些。你的意思呢,少校?」
「我在發表意見之前,想聽聽艾爾通的看法。」
水手長被指點發言,只好從命了。
「我想,」他說,「我們距墨爾本三百二十公里,如果有危險的話,向東和向南一樣。兩條路上都是人跡罕至,一片荒涼。而且,我不相信三十來個強人,我們這群手中有武器的男子漢就對付不了。因此,要是我,除非有更好的計劃,否則繼續前行。」
「說得對,艾爾通,」地理學家附和說,「我們繼續前進,或許能找到格蘭特船長的影子。若是轉過頭來向南,我們就背離格蘭特的蹤跡,越走越遠了。再說,一批伯斯來的逃犯,有勇氣的人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裡的。」
這樣一說,不變的原定計劃舉行表決,全場無異議通過了。
「我還有一點建議,爵士。」艾爾通又說。
「說吧!」
「派人送個命令給鄧肯號,叫它開到東海岸是不是可以?」
「恐怕不合適吧,」船長回答,「我們到了吐福灣,再發命令也不遲。要是發得早,萬一出現意外迫使我們回墨爾本,我們會後悔找不到鄧肯號了。而且,船壞得不輕,此時也修不好。由於種種原因,我們等等再發命令為好。」
「也好。」艾爾通回答,他並未堅持他的意見。
第二天,旅行隊離開塞木爾鎮。大家全副武裝起來,準備應付外來事故。半小時後,大家又進了向東延伸著的桉樹林。格里納凡寧願在曠野裡旅行,因為曠野比樹叢中好,強盜不易隱藏埋伏。但是現在,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老牛拉破車」,只好在單調的林中小路上走了。晚上,沿安格爾塞區北境走了一程之後,牛車就過了東經一百四十六度線。大家就在墨累縣邊境上宿了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