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蘭特船長的兒女十六 在阿根廷平原上

  十六 在阿根廷平原上



  大家高興了一陣之後,所有後到的人,也許少校要除外,都有一個共同感覺:就是渴得要死。幸好瓜米尼河就在不遠。大家又上了路,早晨七點鐘就到了那座小院落附近。一看到院子前後都是死狼,就知道昨夜那一場防禦戰是多麼地激烈。

  過了一會兒,大家都喝夠了,就在院子裡大吃一頓異常豐富的早餐,「南杜」的肋條肉大家都說好吃,那連殼烤的犰狳更是無上的美味。

  「吃少了就會對不起老天爺,該吃到脹破肚子才對。」巴加內爾說。

  他吃得是太多了,但是肚子並沒有脹破,因為他喝瓜米尼河的清水,覺得這水有意想不到的消化力。

  格里納凡不願意在這兒待太久,早晨十點就發出前進的號令,皮桶裝滿了水,大家就上路了。馬喝足、吃飽、歇夠了,表現出高度的奮發精神,差不多經常保持打獵時的步伐。有點潮溼的土壤也變得肥沃了些,但是依然沒有人煙。十一月二、三日兩天,一路平安無事。三日晚上,他們經過長途跋涉,已經很疲乏了,就歇在判帕區的盡頭,布宜諾斯艾利斯省的邊界上。他們是十月十四日離開塔爾卡瓦諾灣的,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二天,走了七百三十公里,就是說,近三分之二的路程都已經幸運地走過了。

  第二天早晨,他們跨過了阿根廷平原區和草原區的分界線。就是在這一帶,塔卡夫希望能遇到扣留格蘭特船長的印第安人酋長。

  在阿根廷的十四個省中,要數布宜諾斯艾利斯省最大、最富饒。這個省在東經六十四度和六十五度之間,跟南部的印第安人區域接壤。全省土地特別肥沃,氣候特別宜人。遍地是糧食和高大的蔬菜類。地面平坦,一直延伸到坦狄爾和塔巴爾康兩山的山腳。

  我們的旅客自離開瓜米尼河以後,氣溫有了顯著的改善,這使他們很滿意。這裡,由於巴塔戈尼亞的猛烈的寒風不斷地攪動著空中的氣浪,平均溫度經常不超過攝氏十七度。因此,在給受過燥熱之後,大家都感到十分爽快了。他們都懷著興奮和信心前進著。但是,不論塔卡夫怎麼說,這地區彷彿是完全沒有人住過的,或者更正確的說,住的人都完全遷走了。

  這條向東的路線經過許多湖沼,有時掠過湖岸,有時橫截湖心,有的湖水是鹹的,有得是淡的。湖岸的樹叢中有許多輕捷的鳥兒在跳躍,快樂的百靈鳥在歡唱,還有美麗的「唐迦拉」,牠的羽毛像蜂鳥一樣。這些美麗的鶯類興高采烈地振翅,對那些披著紅肩章,挺著紅胸脯,在堤岸上大會唱的椋鳥毫不在意。荊棘叢中,「安奴比」鳥的懸窩擺動,就像住在殖民地的白種人所用的吊床一樣。湖邊有許多豔麗的朱鷺,邁著整齊的步伐走著,迎風撲飛著火紅的雙翅。人們看到牠們的窩,有.三米高,有點像橢圓形,成千地棲息在一塊兒,像小城鎮一般。旅客走近時,朱鷺並不驚飛,這頗使巴加內爾失望。

  「很久我就想看看朱鷺怎樣個飛法。」他對少校說。

  「好呀!」少校說。

  「現在既有了機會,我就要利用一下。」

  「你利用吧,巴加內爾。」

  「你跟我來,少校。你也來,羅伯特,我需要見證人。」

  說著,巴加內爾就讓他的其他旅伴先走,自己朝那群紅翅膀的鳥走去,後面跟著羅伯特和少校。

  走到槍彈能達到的地方,他就裝上火藥,砰地放了一槍,立刻所有的朱鷺都驚飛起來,巴加內爾拿起望遠鏡,仔細觀察著。

  「怎麼樣?」當鳥群飛到看不見的時候,他問少校,「你看見了牠們飛嗎?」

  「當然啦,除非是瞎子,否則總會看見的。」

  「你覺得牠們飛的時候像羽箭嗎?」

  「一點也不像。」

  「根本不能比。」羅伯特補充了一句。

  「我早就相信是不像的啊!」那學者又說,很滿意的樣子,「但是有一個人,可以說是謙虛的人中最驕傲的人,就是我的同鄉,著名的夏朵布里昂【註:法國十九世紀初的作家。】,他居然拿羽箭來比喻朱鷺!啊!羅伯特,你看,文學的比喻是最靠不住的呀!你一生不要輕信比喻,非萬不得已時不要用它。」

  「你這樣實驗了一下總該滿意了吧?」少校問。

  「太滿意了。」

  「我也滿意了。趕快催馬前進吧,因為你那著名的同鄉,使我們落後了二公里路。」

  巴加內爾趕上他的旅伴的時候,正遇到格里納凡在和塔卡夫高談闊論而又苦於不懂西班牙語。塔卡夫曾幾度停下來,觀察遠處的地平線,每觀察一次,臉上就露出很驚訝的神情。格里納凡看見他的隨從和翻譯不在身邊,就想直接問他,但是想盡了方法彼此還是不能了解。所以,他遠遠地一看見巴加內爾就招呼了:「快來呀,巴加內爾朋友!塔卡夫和我說話,我們彼此都聽不懂!」

  巴加內爾就和塔卡夫談了幾分鐘,然後轉向格里納凡說:

  「塔卡夫看到一個非常奇特的現象,很感驚訝。」

  「什麼現象?」

  「就是在這些平原裡,平常總是遇到許多印第安人成群結隊地走來走去,或者趕著牧場裡劫來的牲畜,或者一直跑到烏達斯山區去賣他們的鼬絨毯子和皮條編成的鞭子,現在不但遇不到印第安人,連他們過路的痕跡也沒法找到了。」

  「塔卡夫認為是什麼原因叫他們不到這些平原上來的?」

  「他說不出原因來,只是驚訝。」

  「他原以為在這一帶會遇到什麼樣的印第安人呢?」

  「想遇到手裡有過外國俘虜的那班印第安人,就是卡夫古拉.卡特利厄爾或者揚什特魯茲等酋長率領的那班印第安人。」

  「這些酋長是什麼樣的人?」

  「他們三十年前是具有無上權威的部落首領,後來被趕到山這邊來了。從此,他們馴服了,在印第安人可能馴服的程度上馴服了。他們在判帕平原上,同樣也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省境內遊蕩來遊蕩去。他們專在這地區裡做強盜,而現在卻遇不到他們,我也和塔卡夫一樣感到驚訝。」

  「既然如此,我們又該怎樣辦呢?」格里納凡又問。

  「我來問問看。」

  巴加內爾和塔卡夫談了一會兒又說:「他的意見我覺得很有可能,是這樣:我們還是繼續往東走,一直走到獨立堡──這是在我們的路線上的,到了那裡,如果我們還得不到格蘭特船長的消息,我們至少可以知道阿根廷平原上的印第安人到哪裡去了。」

  「這獨立堡很遠嗎?」格里納凡接著問。

  「不遠,在坦狄爾山裡,離這裡約莫有九十公里。」

  「我們什麼時候到呢。」

  「後天晚上。」

  格里納凡因這件意外的事而感到很失望。在判帕區裡遇不到一個印第安人真是萬萬想不到的。平時這裡的印第安人太多了。一定有個什麼特殊情況迫使他們離開這裡。尤其嚴重的問題是:如果格蘭特船長原在本地區的一個部落裡做俘虜,現在他是被帶到北方還是南方?這問題使格里納凡躊躇起來。他們無論如何要掌握格蘭特船長移動的線索啊。想來想去,還是照塔卡夫的意見做為妙!先到坦狄爾村,到了坦狄爾村,至少可以找到可以說話的人了。

  快到傍晚四點鐘時,遠遠地望見一個丘陵在地平線上,丘陵相當高,在這樣平坦的地區裡可以算作一座山了。那就是塔巴爾康山,行人在這山腳下過了夜。次日,過山再容易不過了。沙地像波浪一樣起伏著,坡路不陡。爬過安地斯那帶高低岩的人實在不把這種小山當作一回事,這裡的山路幾乎沒有減低馬匹的急行速度。中午走過塔巴爾昆廢堡,這就是山南一帶的防備土人槍劫,築起來的那條碉堡鎖鏈的第一個堡壘。在這裡還是沒有遇到印第安人,這使塔卡夫越發驚奇。快到正午的時候,有三個人騎著馬,帶著槍在平原上跑著,他們觀察了一下這個小旅行隊。他們不讓人家接近他們,用使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逃掉了。這使爵士十分惱怒。

  「是些高卓人。」塔卡夫說,他對這些土人的這個稱呼,曾經惹起少校和巴加內爾爭執過。

  「啊!高卓人。」少校應聲說,「呃!巴加內爾,今天北風不吹了,你到底覺得這班傢伙怎麼樣?」

  「我覺得他們的樣子倒像大強盜。」

  「我親愛的學者,『像強盜』和『是強盜』有多少距離啊?」

  「不過一步之差罷了,我親愛的少校!」

  巴加內爾這一承認,引得大家都笑起來了,他不但不生氣,反而對印第安人提出一個很耐人尋味的意見:

  「我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阿拉伯人的嘴有一種極凶惡的表情,而眼光卻顯得溫和。現在看美洲的土人恰巧相反。這班人的眼睛特別凶惡。」一個職業的相面先生形容印第安人也不會比他說得正確了。

  這時,按塔卡夫的命令,大家靠攏在一起前進著。不論這地方是怎樣的荒野無人,也不能不謹防襲擊。但是這種防備是多餘的。當晚,大家就歇在一個廢寨裡,這廢寨原是卡特利厄爾酋長的平時集合隊伍的地方。塔卡夫看不出最近有人住過的痕跡。只好檢查一下地面,他發現這所寨很久以來就沒有人占據過了。

  隔天,他們一行又進入平原。鄰近坦狄爾山的最近的幾個大牧場可以看到了。但是塔卡夫決定不在那些地方停留,徑奔獨立堡去打聽消息。他特別要知道為什麼這片地區會沒有人。

  自從過了高低岩兒,樹木很稀少。現在樹木又出現了,大部分都是歐洲人到了美洲以後才種起來的。那裡有楝樹,有桃樹,有白楊,有柳樹,有豆球花樹,這些樹都沒有人管,卻長得很快、很好。這些樹通常都是環繞在牲畜欄的四周。牲畜欄裡面飼養著牛、馬、羊等。牲畜身上都打著代表主人的烙印。許多強壯精悍的狗守著畜欄的四周。山腳下的那片略帶鹽質的土壤生長著最好的芻草,極適宜於畜牧。所以人們特別選了這地方來建立牧場。每個牧場有一個總管一個工頭,他們的手下每千頭牲畜有四個幫工。

  這班人過著聖經裡那些大牧主的生活。他們的牲畜群比起牛羊布滿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那些牧主所有的也許還要多。但是這裡的牧人沒有家庭生活,判帕區牧場的主人都是些販賣牛馬的大商人,一點也沒有聖經裡所說的那些多子多孫的老家長意味。

  以上是巴加內爾解釋給他的旅伴們聽的話。關於這一點,他又大談其人種學,對不同的種族作了些極有趣味的比較,連少校都感興趣了。從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來。

  巴加內爾又有機會使同伴們看到一次海市蜃樓的奇觀,這種幻景在這種平坦的原野裡是常有的:許多牧場遠遠望去,彷彿是些島嶼,周圍的白楊綠柳彷彿倒影在清水中,而這清水經常在行人前面隨著行人的前進而後退。這幻影太逼真了,人的眼睛實在無法辨別出真的。

  十一月六日這天,遇到了好幾個大牧場和一兩處宰殺牲畜的地方,這種地方叫做「殺臘得羅」。正如牠的名字所指出的,「殺」了就拿鹽醃成「臘」肉。這種血腥工作在春季末開始。從「殺臘得羅」派人到牧場來帶牧畜,用「拉索」套捕,套一個就捕獲一個,技術高妙,套夠了就成群地帶到「殺臘得羅」,公牛、母牛、牯牛、羊,一殺就是幾百頭,殺了就剝皮、切肉。但是牯牛常常會抵抗的。在這種場合,屠夫就成了鬥牛士。這種職業很危險,但是他們技術熟練,手段又異常殘忍。總而言之,這種屠殺的情景是慘不忍睹的。沒有地方能比這種地主的四周更使人毛骨悚然的了。空氣裡是臭氣燻天,院子裡傳出的是屠夫的獰叫聲、狗的狂吠聲和臨死牲畜的哀鳴聲,同時,阿根廷平原的鷙鳥成千上萬地從周圍幾十公里飛來,從屠夫手裡搶著還在顫抖的殘骸碎肉。不過,現在,這些屠場都是無聲的,平靜的,無人的,因為大規模屠宰時期尚未到來。

  塔卡夫催著桃迦前進。他要當晚就趕到獨立堡。馬被主人鞭策著,學著桃迦的榜樣,在高大的禾本草中飛奔。途中也遇到幾座莊戶,都是深溝高壘,正屋上有個陽臺,莊裡的居民都有武器,他們可以從陽臺上射擊平原裡的盜匪。格里納凡也許可以在那些莊子裡獲得他所需要的一些消息。但是最妥當的辦法還是到坦狄爾村裡打聽。因為,沿途不遠,涉過洛惠索河,過了幾公里又走過沙巴雷夫河。不一會兒,馬蹄踏上坦狄爾山的最初的幾重草坡了。一小時後,坦狄爾村已經看得見了,它深藏在一個狹窄的山坳裡,上面是獨立堡的重重城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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