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续记吾家的灵芝

  古人诗文中对于灵芝的描写,往往带些神仙气,也瞧作一种了不得的东西;但看《说文》说:“芝,神草也。”《尔雅》说:“芝一岁三华,瑞草。”又云:“圣人休祥,有五色神芝,含秀而吐荣。”宋代大诗人陆放翁有《玉隆得丹芝》绝句云:“何用金丹九转成,手持芝草已身轻。祥云平地拥笙鹤,便自西山朝玉京。”又《丹芝行》云:“剑山峨峨插穹苍,千林万谷蟠其阳。大丹九转古所藏,灵芝三秀夜吐光。如火非火森有芒,朝阳欲升尚煌煌。何中㔉断取换肝肠,往驾素虬朝紫皇。”写得何等堂皇,可知芝之为芝,决不能与闲花野草等量齐观的了。

  芝的品种繁多,《神农经》所传五芝,据说红的如珊瑚,白的如截肪,黑的如泽漆,青的如翠羽,黄的如紫金,这就是所谓五色神芝。其他如龙仙芝、青灵芝、金兰芝三种,据说吃了之后,可以寿至千岁;月精芝、萤火芝、万年芝三种,吃了之后,可以寿至万岁,我终觉得古人故神其说,并不可靠,大家姑妄听之好了。

  十余年前,之江大学的一位教授,在杭州山里掘得一株灵芝草,认为稀世之珍,特地送到上海去公开展览,并且拍了照片,在报纸尽力宣传,曾标价五千万元义卖助学(似是当时的所谓金圆券,尚在比较稳定的时期),其名贵可想。我生平对于花花草草,本有特殊的癖好,难得现在有这神草瑞草展览于海上,合该不远千里而来,观赏一下,可是一则因岁首触拨了悼亡之痛,鼓不起兴致来;二则吾家也有灵芝,正如报端所说质地坚硬,光亮而面有云纹,不过是死的;死的与活的没有多大分别,不看也罢。

  吾家灵芝,大大小小一共有好几株,有朋友送的,也有往年在骨董铺里买来的;大的插在古铜瓶里,小的供在石盆子里,既不会坏,又十分古雅,确当得上“案头清供”之称。最好的一株,是十年前苏州一位盆栽专家徐明之先生所珍藏而割爱见赠的;三只灵芝连在一起,而在左角上方,更缀上三只较小的,姿式非常美妙,却是天生而并非人为的。这六个灵芝都面有云纹,作紫红色,背白而光,柄作黑色,好像上过漆一样,其实是天生的;质地极坚,历久不坏。对日抗战期间,我曾带着它一同逃难,后来在上海跑马厅中西莳花会中与其他盆栽并列,曾引起中西士女们的赞赏。平日间我只当它是木菌,并不十分珍视,作为一件普通的陈设;直至看了之江大学那枝灵芝的照片,才知它也是灵芝,所不同的,就是活的与死的罢了。

  今夏我又得了一株灵芝,据说是一个竹工在玄墓山上工作时掘来的。五芝连结在一起,两芝最大,过于手掌,三芝不整齐地贴在后面,大小不等。五芝都坚硬如石,作紫色,沿边有两条线,色较浅淡,柄黑如漆,有光泽,的是此中俊物。我把它插在一只白端石的双叠形的长方盆里,铺以白砂,配上了一个葫芦,一块横峰的英石,供在紫罗兰庵中,自觉古色古香,非同凡品,朋友们都来欣赏,恋恋不忍去。我不知道这是甚么芝?如果吃了下去,能不能长寿?我倒也不想活到千岁万岁,老而不死,寿比南山;只要活到了一百岁,也就福如东海,心满意足了。呵呵!

  然而,我却没有勇气吃下这一株五位一体的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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