髫齡才智兩雙全,雪恨伸冤告訴便。
自是蒼天多福善,篤生孝子世芳傳。
話說周觀德看見禁子拖父親進監,趕到牢門上,叫道:“監門上的伯伯,方纔拖進去的這個犯人,乃是我的父親。我家住在池州府青陽縣。我同母親一路前來,母親半路被強人搶去,我單身求乞至此。萬望伯伯慈悲,放我進去見父親一面,感恩不淺。”禁子道:“看你小小年紀,倒有孝順之心。我放你進去,但見了就要出來。”觀德道:“這個自然。”禁子放開牢門,觀德進去,倒身就拜,道:“伯伯,不知我父親在哪裏,要求指點。”禁子道:“你起來,跟我去。”禁子領了觀德,彎彎曲曲來到一處,用手指道:“你父親就在這裏。”觀德舉目一看,只見烏黑黑不見天日,不覺放聲就哭。禁子道:“小子不要哭,你聽裏面呻吟的,就是你父親。”觀德睜眼一看,摸摸有一人伏在押牀。觀德上前抱住哭道:“爹爹呵!孩兒觀德在此看你。”文玉忽聽此言,吃了一驚,忙舉目一看,大叫道:“兒呵!你因何知我受苦,來到此間?我且問你,祖父病體可好麼?”觀德道:“爹爹呵,說來也傷心!待孩兒細細稟明。但父親押在牀上,如何過得?萬望禁長伯伯行個陰功,暫放出片時,感恩不淺。”禁子便把押牀開了。
文玉爬起坐下,便叫:“兒呵!你今快把家中情由,細細說與我聽。”觀德雙眼流淚道:“爹爹嚇!自從爹爹起身之後,公公病勢沉重。誰想地方官府追贓,到家拿我孃兒兩個,可憐公公立刻驚死。母親只得將妹子賣了與趙員外家。多虧趙家伯母,憐我母子遭難,將妹妹收作養媳,贈銀二十兩爲公公殯殮之用。次日差人帶上公堂,縣官把我母子拶起,要追贓物入官。喚鄰里審問,各言周家貧窮,縣官就將房子封鎖變賣,又把我母子兩個召媒官賣。又虧趙廷章伯伯叫人假作客商,當買我二人;贈我盤費,叫我母子來太平府探聽父親。我母子行至半途,可憐又被強人把母親搶去。孩兒跌落山坑,幸得不死,一路求乞到此。”
文玉聽說,大叫一聲,跌倒在地。觀德連忙扶起抱位,連叫:“爹爹醒來!”文玉悠悠迴轉,號哭道:“父親嚇,生我孩兒不肖,連累父親。此仇何日得報!賢妻嚇!你自來女德賢淑,今日因我累你,被賊搶去,不知生死。兒嚇!你年紀幼小,害你一路受苦,我心如刀割。兒呵,我想此番實遭難,多是大盜林三扳害爲父的,只怕多凶少吉了。”觀德道:“爹爹呵!你今且自寬心。兒聞海爺又復任南直操江,不日到任。待孩兒趕到南直,與爹爹申冤。又要尋找母親,那時自有團圓。”文玉道:“兒嚇,你年少有膽,既然如此,事不可遲,快往南京告狀要緊。”商量定當,禁子催促出監。觀德無奈,只得別了父親,出了監門,不表。
且說楊龍貴,字天榮,乃揚州人氏。父親官拜兵部尚書,只因鄉試,火速趕回。不意遇着猛虎,性命幾乎不保。幸得義士周文玉贈銀,方得回家。叨蒙祖父蔭庇,得中舉人。已經赴過鹿鳴宴,打點行囊上京。一心念念不忘周文玉之恩。暗想:“此番路由山東經過,不免徑進登萊道衙署,拜見恩人一面,此心方安。”便問家人楊德:“前方是甚麼地方?”楊德道:“是登州城了。”龍貴道:“既如此,你們去尋一個潔淨飯店歇下。”
主僕二人進店,把行李歇下,用了中飯。
公子打扮作書生模樣,也不帶家人,也不騎馬,步行到道爺衙門。叫一聲道:“聽事的,我是京中兵部尚書楊老爺公子。有個好友周文玉,他說哥哥周文桂在署作幕,煩你與我通報。”
聽事的聽了此言,把公子上下細看,說道:“楊公子,你說是現任兵部公子,小人不敢得罪。那周文桂,他是殺人劫賊,正在緝拿,公子還來問他?”公子道:“怎見他是殺人劫賊?”
聽事的便把阿牛殺死公子,自身逃走,連累周文桂夾打成招,如今監禁在牢,只怕嚴刑追逼,性命難保。公子聽了叫道:“呵呀!如此說來,非常之禍了!我且問你,她有個兄弟周文玉,可曾來麼?”聽事道:“並沒有甚麼兄弟來。”公子道:“這也奇了。”心中一想:“必須進監去問周文桂,便知伊弟下落。”
即便辭了聽事,來到監口,叫聲:“禁子何在?”禁子出來應道:“你是何人?”公子道:“我是京中兵部楊老爺公子。
有個朋友周文桂在監,我要見他,煩你引進。”說罷,袖中取出一小包付與禁子。禁子接了,放進公子,領到文桂號房。禁子叫道:“周文桂,這是一位京都兵部楊老爺的公子,前來看你。”文桂不知其中曲折,立起身來問道:“仁兄,小弟與兄從無會面。如何落難在監,敢承不棄,前來看顧?請道其詳。”
公子道:“小弟楊龍貴,夏間在太平府與文玉相會,結爲生死之交。他說要來登萊道署中會仁兄。弟因鄉試已迫,不能同行。今特來會他,不想仁兄遭此大變。不知令弟在於何處,弟要見他。”
文桂聽說,心中疑惑。說道:“楊兄呵,不說起舍弟還可,說起他來,着實可惱。春間他寄書來說失館,家中艱難。故我對東翁說後,立刻差人寄回銀兩,叫他到署辦事。不想到了秋間,他自己不來,也無書信通知,只叫小弟妻舅袁阿牛到此。
如今楊兄說在太平府與他相會,他既不來署中,又到太平府何干?叫我好不疑心。”
公子道:“我因路中被難,蒙他救濟。他說要來此間,難道又回去?這事不明不白,還求仁兄剖斷。”文桂道:“我只爲沒良心的妻舅袁阿牛來到署中,正當東翁公子眷戀女色,東翁迫他上京,他要弟作伴同行。袁阿牛也要作伴。誰知出門不遠,公子與惡舅商量,只說忘帶物件,與他迴轉家中尋取,叫我在飯店中端等。不知何故,到家把公子殺了,劫去女子,不知去向。東翁不問情由,着濟南府把我拿回,屈打成招。我受刑不過,只得屈招與阿牛合謀。如今要在我身上追出阿牛,逢限打比,多管性命難保。”
龍貴聽了,心中一想:“我與伊弟相交,並未說有甚麼妻舅袁阿牛,其中必有情弊。我欲趕到池州查問。但是會試在即,父親寄書來催,不能延緩。這怎麼處?也罷”便說道:“周兄呵,你且在此忍耐,待弟進京,與家父商量。聞得海操江復任南京,不日按臨。只待家父奏聞聖上,將兄案發在操江審問,便可伸冤了。這裏二十兩銀子,兄且收下,以爲監中使用。”
說罷,便在身中取出付與文桂。文桂接了,忙忙拜謝。龍貴別了,退出監門,立即離監進京。
哪知太平府周文玉,在監受了許多冤慘,一日耐過一日,又因袁阿牛糾合劉家兄弟,牢中劫出大頭林三,逃走出城,官軍追趕,不知去向。次日官府調出文玉拷打,可憐文玉受此屈打,甚是慘傷。
再說海爺受了皇爺聖旨,私行到南京,已是半年,一日來到太平府,擡頭見個飯店,十分潔淨。海爺道:“海洪,此店好像當年王小三的。”海洪道:“不差。”海爺道:“就在他店歇罷。”
主僕進入店中,只見堂上供着一尊紅袍神像。海安道:“這是他家祖宗。”海洪道:“財神也,不是什麼祖宗。”海爺道:“你們不要爭口,叫店家出來。”海洪叫道:“店家有麼?”
只聽得裏面應道:“來了嚇!原來是三位老客官,要在敝店歇麼?”海洪道:“正是。我且問你,前年王小三是你何人?”
店主道:“是我父親,已死去多年了。”海洪道:“我且問你,這堂上供奉的官兒,是什麼意思?”店主道:“此中有個緣故,待我慢慢來說。”不知何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