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生山谷虎來時,假虎無常任所之。
畫虎畫皮難畫骨,荒山匿跡那人知?
且說趙昌、趙茂對張氏說道:“周家大娘,我二人不是客人,乃是趙相公家中總管。只爲相公不好出面,特遣小人前來相救。有銀二十兩在此,叫大娘速往太平府探望周相公下落。又聞人傳:二十年前的操江海大人,奉旨復任南京。大娘可打聽他到任之時,告狀鳴冤便了。”說罷,取出銀兩,交與張氏。
張氏接了道:“二位管家,你與我多多拜上趙相公,我母子今生若不能報,來生犬馬亦報洪恩。”趙昌道:“大娘何出此言?
但此處前途須要保重,我要回家覆命了。”說罷辭出。張氏母子匆匆起身,恨不得飛到太平府監中,探望丈夫消息。
再說袁阿牛自從買盜扳害周文玉,他便收拾行李,往山東而來。貪趕路程,尋不着歇店。到一山林,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心中正在驚慌,忽聞虎嘯數聲。阿牛取出齊眉棍,見林中跳出四隻猛虎,攔住去路。阿牛想着:“我聽得人說,山東路上慣有假虎搶人財物的,想必是強人裝做的。”忽然一個老虎跳將過來,阿牛趁勢一棍打下,那虎撲倒在地上。後面三隻老虎喝道:“好漢住手,通個姓名,我願拜你爲師。”阿牛道:“果是假的。我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池州府袁阿牛便是。”
那三虎道:“呀呵!原來是袁二哥,我們江湖上久已聞名了。”
四隻老虎齊脫了虎皮,一齊拜見道:“我們多是林二師父的徒弟,前番劫了皇槓,躲避在此。不想師父被太平府捉去,無計可救。今日相逢,三生有幸。”阿牛道:“請問尊名?”兩人道:“我兄弟劉仁、劉義,這二位亦是同胞兄弟,叫張三、張四。今遇師兄,請到我家商量去救師父。”阿牛道:“我要去登萊道衙門做師爺,今夜借府上一宿,明日就要起身。你們要救師父,只須請我家兄阿狗,自有計策。”當晚阿牛在劉家歇下,次日辭別而去。
不日,到了登萊道衙門,門上進內報道:“周師爺,外面有一位袁相公,說是師爺的舅爺,待來拜見。”周文桂心內暗忖道:“前日我弟書到,要我推薦幕府,我特寄書叫他前來。如何我弟不到,都是二舅來此,其中必有緣故。且請他相見,便知端的。”吩咐門上請進相見。
阿牛大喜,忙把頭巾端正,衣衫抖抖,搖搖擺擺直進宅門。
文桂出迎,即叫家人取進行李,在官廳相見,拜敘寒溫。文桂邀進書房,問道:“二舅起身時可曾見過舍弟麼?不知家父安否,乞爲指明。”阿牛道:“親家今歲犯病,病尚未痊。令弟不能遠出,放此叫小弟前來頂缺。”文桂道:“既如此,亦宜有書信通知纔是。”阿牛道:“只因家事匆忙,只是口信,未曾寫書。”文桂聽說,心中不解:“好笑我家兄弟,自己既不能遠行,不該打發二舅到此。他仍粗俗之人,無半點斯文氣象,署內如何容得他?叫我掛心不下。如今事在兩難,怎生是好?”
又想道:“既千山萬水而來,怎好叫他回去?且在此暫住幾時,再作區處。”文桂將阿牛留於署內,不覺住了月餘。
一日,道爺壽誕,知府送一班女戲。那晚,道爺治酒花廳,遍請署中幕友。阿牛在席中看戲飲酒。內中一個小旦劉二姐,年紀只有十八九歲,卻生得風流秀麗,諸人俱各稱美。道爺年雖六十,卻是愛色之人,便留在署中服伺,甚是寵愛。不想劉二姐自少風流,雖在幕中享受繁華,但對此道爺鬚髮皓白,無一毫知趣,心中悶悶不悅。袁阿牛那晚見了劉二姐風流美貌,靈魂卻被她勾去了,時時計算要勾搭她。
一日,書童在身邊伺候,阿牛便問道:“那女旦劉二姐,我甚是愛惜她,不知她的臥房在哪裏?”書童笑道:“相公,你問她怎的?若說她的臥房,只因與公子私通,被大人知道,把公子痛責,把小旦存在後花園,撥四個養娘看管。你問她怎的?正是野狗妄想天鵝肉!”阿牛笑道:“那有這話。”當晚睡在牀上,心思一計:必須打合公子,引我到園中盜出美人,然後再作道理。
這登萊道名喚唐天表,爲官倒也安靜。只因公子私通小旦劉二姐,思將兒子打發上京會試。誰想那公子唐彬留戀女色,不肯登程,不免被父親怒罵一番。他便推道:“年來筆硯荒疏,無人指教,要請周文桂結伴上京去,一路與他講習談話,方好前去。”道爺知文桂果然飽學,可以教誨公子。但他在幕中料理公事,怎好遠離?只因欲丟開公子,也顧不得周文桂,只得叫他作伴進京。
唐爺來到書房,文桂接見坐下。道爺便把唐彬要他同往京中之事說了。文桂道:“既蒙臺諭,豈敢有辭?”道爺甚喜,辭出。
文桂即與袁二說道:“方纔東翁要我伴公子上京會試。你在此無益,我送你盤纏回去罷。”袁二聽了此言,暗忖道:“我正偷盜劉二姐,如何是好?”便應道:“妹丈既伴公子進京,我在此權住一兩月。”文桂道:“二舅文書卷案一毫不曉,豈可在此攪擾東家?還是回去的是。”阿牛又算一計,便說道:“我想家中無事,又費妹丈盤纏,不如隨公子上京,途中亦可助半臂之力。”文桂見他十分要去,便道:“既要同去,快些收拾行李。”袁二大喜。
次日,唐彬拜別父親,同文桂、袁二並家人一齊上路。公子道:“周先生,你是南方人,不慣騎馬,坐了轎罷。小弟性好騎射,坐了牲口。袁二舅也會騎馬,再僱牲口一個。”一羣人衆滔滔而行,日晚各自歇店,飯後各自安寢。
袁二獨睡不着,翻來覆去。只聽得公子在牀上長吁短嘆,袁二已知其意,問道:“公子此行鵬程萬里,有何心事不樂?”
公子道:“袁二哥,小生心事,你哪裏得知。”袁二道:“弟頗知一二,公子若與弟相議,何怕事不成功。”公子見說,低聲道:“袁二哥,小生不敢隱瞞。只因小旦劉二姐與小生恩情難斷,奈家父不容我相見,將二姐存在花園,又把小生調離上京。我寸心難捨,長吁短嘆。可惜沒有崑崙手段的好漢,何難盜取紅綃。”袁二道:“原來爲此,這有何難?小弟管包手到拿來,還勝崑崙手段三分!”公子大喜道:“袁二哥,你若真個盜得劉二姐出來,便是我大恩人了。但不知怎生設法?”袁二道:“只要明早打發我妹丈車子先行,公子只說忘記一件要緊物事,同袁某回署,我同你飛馬跑回,等到半夜打進花園,把劉二姐搶出,同進京中,豈不快活!”公子大悅。
到了天明,公子就對文桂說:“弟要趕回去取要緊的物件,煩袁二哥同行。請先生前途相等。”即早,文桂坐車先行,公子帶了阿牛並兩個家人飛馬迴轉。及到城內,天色尚早,躲在僻處。等到三更,四人來到花園後牆,袁二爬過牆去,扭落鐵鎖,開了後門,四人同入。袁二取出短棍一枝,打倒養娘二個。
那劉二姐在牀上忙忙爬起,開門一看,疑是強人,口稱:“大王饒命!”公子上前扶起道:“美人呵,我不是強盜,就是公子唐彬,同袁相公算計,取你一同上京去,一路快活。你快快同我出去!”二姐擡頭一看,果是公子,便說道:“你來取我出去,倘老爺查出,取禍不小。不如送我回轉蘇州,待你上京成名之後再來娶我,方保無事。”
二人正在說話,袁二在旁恨不得一口水吞在肚裏,登時起不良之心,想道:“我擔盡干係。美人若被公子取去,叫我一向機謀盡成畫餅。不如就此把他殺了,背出美人,豈不是好?”
遂向公子腰邊拔出寶劍一口,將公子砍倒。家人正要喊叫,被袁二一連殺死。劉二姐驚倒在地。袁二慌忙抱起,叫聲:“二姐,你不要怕,我送你蘇州去。”背了二姐,走出花園,有馬現在,天色微明,飛奔而去。後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