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守仁得有消息,知道武宗要御駕親征,中心頗不為然。你道這是何意?原來王守仁卻有一番用意,實因六飛遠出,內外皆有可懼之處:內則閹宦專權,雖然劉瑾伏誅,而後起者亦不一而足,難保不趁御駕遠出之時,忽生事端;外則因宸濠現已一敗塗地,可不勞御駕出巡,而且宸濠交通肘腋,保無內官私通,宸濠屑令他沿途設法暗伺武宗,因此或有不測之事。所以王守仁左思右慮,殊不謂然。若要專折進諫,已來不及。
莫道王守仁此慮非是,後來武宗駕至半途,幾為宸濠所算,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且說武宗這日接到王守仁的表章,因宸濠尚未克復,遂決計親征。時有內閣學士楊廷和苦諫,不聽。以安邊伯許泰為威武副將軍,領先鋒事,趨南京;太監張忠、左都督劉暉趨江西;令王守仁兼領巡撫事。各領雄兵十萬。自統御林軍三萬,率眾南征,擇定正德十四年秋八月辛酉出師。到了辛酉這日,督率大隊出了都門,分兵兩校:威武副將軍許泰直奔南京;自與太監張忠、左都督劉暉督率王師,一路上浩浩蕩蕩,直望江西進發。暫且不表。
再說宸濠退保樵舍之後,又令雷大春取了九江,軍中糧餉亦甚豐足。又集岸為營,立了有二十餘座寨柵。雷大春在九江反監劫獄之時,又放出許多死囚。內中有二名大盜,一喚趙虎,一喚錢龍。此二人都是臂闊肩開,膂力極大,有萬夫不當之勇,又並能飛簷走壁。宸濠得了這二人,更是大喜。趙虎、錢龍本來是安徽壽州府獨峰山的強寇,因為在九江犯了案,被捉在監牢,收禁起來。他二人還有兩個結義兄弟,現在二龍山聚積了有一二千嘍兵,專門打家劫寨。當下趙虎、錢龍即與宸濠說道:「小人蒙千歲之恩,無以為報。今觀千歲營內,大將雖然不少,尚恐不敷調遣。小人尚有兩個結義兄弟,一姓周名喚世熊,一姓吳名喚雲豹,均有萬夫不當之勇,現在二龍山落草,手下有一二千嘍兵。小人願到二龍山,將這兩個結義的兄弟井所有嚶兵全行招來,以為圖報之地,不知千歲意下如何?」宸濠正慮戰將不敷調遣,今聞此言,怎得不喜?因大喜道:「難得二位軍士肯保孤家,去招人馬,到此立了功,甚是可喜。孤今封二位為游擊將軍之職,俟事定之後,再行加封。」錢龍、趙虎當下謝過,復又說道:「事不宜遲,末將等即須前往招集才好。」宸濠道:「但不知此去二龍山有若於路程,往返須要幾日?」錢龍道:「十日足矣。」宸濠道:「愈速愈妙。」錢龍道:「總不誤千歲的大事。」說罷,二人出了營,飛奔二龍山而去。
不足十日,果然周世熊、吳雲豹帶了一二千嘍兵,隨同錢、趙二人一齊到此,當下由錢龍、趙虎帶領會見了宸濠。只見他二人也生得虎背熊腰、豹頭環眼,生得十分雄壯。
宸濠看罷大喜,因也封他二人為游擊將軍之職,並令他四人同為隨駕護衛。四人感謝不已。帶來二千嘍兵,即改為護衛親兵,仍歸趙、錢、周、吳四人統帶。宸濠吩咐已畢。
次日,忽見有個營官帶了一個人進來見宸濠,說道:「京千歲:末將昨日巡營,捉得奸細一名,正要解往大營聽千歲發落,那奸細忽稱是京城裏張太監差來的,說有機密事面稟,並有書信面呈。」宸濠問道:「此人現在那處?」那營官道:「就是此人。」宸濠命將那人帶上,營官即將那人帶過來了。那人一見宸濠,先行了禮,然後跪在下面說道:「小人姓陸名寶,只因內官者張公公差遣小人星夜到此,有機密事奉稟,求千歲屏退左右,小人好奉告一切,並有書信面呈。」宸濠道:「左右皆是心腹,爾但將書信取來呈閱。」陸寶聽說,便從腰間將書取出,呈遞上去。宸濠接過,將書拆開,從頭至尾看了一回,心中十分喜悅。因說道:「孤知道了,你可到外面去歇息,明日回去罷。」陸寶站起來,即刻出去。
宸濠當下即將李自然等請來議道:「方纔接著張銳的密書,說昏王已經出京,親自到此,與王守仁合兵一處,前來伐孤。張銳屬孤,可於半途密遣刺客,前去刺駕。此計雖雲極好,爭奈其人難得。先生及諸位將軍意中,可有為刺客的人麼?若將昏王刺死,孤還怕什麼王守仁麼?」李自然沉吟半晌道:「這人可實在尋不出來。」話猶未了,只見錢龍、趙虎奮身而出,向宸濠說道:「千歲若見信,末將願當此任。」宸濠見是新來的二人,恐怕他們口是心非,不能堅信,因躊躇未及回答。錢龍、趙虎見宸濠不答,他二人疑惑宸濠怕他們本領不濟,因又說道:「千歲聞言不答,想是因慮末將等不能幹得此事麼?末將請自先呈小技,以堅千歲之信,何如?」這句話忽然把宸濠提醒過來,暗道:「我何不先試他們一番,若果本領高強,也可使他們前去。」因道:「孤正慮你們二人的武藝不知能否充當此任,今既願獻技與孤一問,這可好極了。」因命人取了一竿大纛旗,在旗頂上繫了一面「令」字旗,豎在大帳面前,命他二人上去,將令旗取下。
左右答應,即刻將大纛豎好。錢、趙二人也就將外衣即刻脫去,先向宸濠請了個安,然後走到帳下。只見錢龍將身子一彎,立刻由竹竿上猱升而上,瞥眼間已將「令」字旗取了下來,復走到宸濠面前,把令旗呈上。宸濠見錢龍有如此本領,心中暗喜,口中稱讚不已。錢龍退在一旁,只見趙虎又上來,說:「千歲在上,末將請將這面『令』字旗仍然送了上去。」說著,便將令旗取過來,即刻轉身到了帳下。宸濠定睛細看,看他如何上去。那知比錢龍尤快,轉瞬間已上了大纛。但見他一隻手執住大纛的竹竿,那一隻手上面掛令旗,立刻將令旗掛好,復從頂高處跳落在地,真個身輕,連響聲皆沒有。
錢龍見趙虎如此獻技,以為比自己還勝幾分。錢龍復又走到宸濠面前,跪下說道:「末將還能平地飛上半空,不由大纛上去,即將令旗取了下來。」宸濠道:「爾可再試一試,與孤細看。」錢龍答應,登時走出帳外,真個是腳一跺,早已飛身到了半空。正欲去取那面令旗,那知趙虎見錢龍如此,他也存了個好勝的心。錢龍才要去摘旗,趙虎已飛到那裏,兩個人對面兩雙手執定大纛,兩雙腳皆向外撐開,猶如兩個蜻蜓貼在花枝上面。宸濠看見,十分喜悅,因大聲說道:「二位將軍請下來,孤有話面說。」錢龍、趙虎二人登時跳落,走到宸濠面前。
宸濠誇讚道:「將軍武藝,雖古之劍俠亦不過如此。孤得將軍,正天之賜孤臂助!尚望將軍努力建功,若將昏王於半途刺死,將來孤定封二位將軍為平肩王,以償此不世之功便了。」
當下錢龍、趙虎好不得意,因即說道:「不知昏王從那道而來?」宸濠道:「必定由旱路取道湖北。將軍可於湖北荊襄一帶等他便了。」錢龍、趙虎二人當下答應,即刻退出帳外。當日就預備動身。宸濠又發了四百銀子,與他二人作為盤費。二人收下。次日即打了包裹,暗藏利刃,離了樵舍,直望荊襄進發。暫且不表。
再說王守仁這日得了探馬來報,說是宸濠令雷大春攻取九江,現在九江已為雷大春所破,城中所有錢糧,悉為賊將所得,已運往樵舍,充作糧餉。王守仁聽罷,大驚道:「宸濠之得九江,皆因某患病耽延,不能出兵,以致如此。今逆賊既退守樵舍,若不速速進兵,恐逆賊又將分兵攻取他郡,那時卻又滋蔓難除了。」當下即傳令各軍,即於次日一齊拔隊,望樵舍進發。各軍得令,次日即便起程,日夜趲趕,不一日已至樵舍。但見對岸賊營林立,集岸為營,約有二十餘座寨柵,且都是依山臨水,甚是堅固。王守仁當下就在對岸立下大營。不知王元帥如何進攻宸濠,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