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弟兄二人在山村酒家對酌談心,忽被那人抓住,吃驚非小。要待掙扎,卻覺四體疲麻,不能用力。鳴皋道:「你當我們是誰?」那個笑道:「你乃各處嚴拿不到的揚州徐鳴皋,他是積案如山的常州一枝梅,想來瞞過我麼?」
鳴皋料想隱瞞不過,便把雙眉直豎,虎目圓睜,說道:「你當真要拿我們?」那人把手放了,笑道:「我來拿你做什麼?」二人俱向那人作揖道:「請問豪傑高姓大名,貴鄉何處?」那人道:「老夫到處為家,久忘姓氏,如鷦鷯之寄於一枝,就叫做鷦寄生。」二人聽了,納頭便拜,道:「久聞老師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拜尊顏,實為萬幸!」鷦寄生雙手扶起,道:「前日遇尊師,因他兄弟們南海有事,不得便來,故此叮囑老夫相助賢契們一臂。」鳴皋聽了,喜出望外,便問:「師父師伯,可要到此?」鷦寄生道:「不過遲早之間,必然一同到此。」
鳴皋說起前事:「眾人避居馬家村馬金標家內。現有楊小舫、包行恭、周湘帆三位兄弟陷於藩邸,小侄欲想劫救,昨夜私入王府,那知準備甚嚴,無從入內,只盜得妻疏書信在此。後被鄴賊追趕至此,卻與老師相會。」鷦寄生道:「寧藩凶焰未衰,氣數未絕,一時不能下手。小舫等雖被拘囚,諒無妨礙。余七妖術利害,須待四兄到來,方可收伏他們。」鳴皋道:「余七何人?」
鷦寄生道:「人稱他余半仙,乃白蓮教之首有撒豆成兵之術,移山倒海之能。他有個妹子叫做余秀英,尤其利害能詛咒傷人之法,又將穢物煉成百萬鋼針,名萬弩陳。隨你道術高妙,遇即傷身,神仙也都害怕,故此我等所慮者在此。若待四兄傀儡生到來,他有旋轉乾坤之力,挽回造化之能,正能克邪,方可成就。」看官,後來寧王造反,王守仁執掌總制三邊都御史,拜帥征剿,余半仙兄妹二人,用釘頭七箭書之遺法,要拜死王守仁。幸得草上飛焦大鵬盜出草人,保了性命,此是後話。
當時徐鳴皋聽了鷦寄生之言,呆了半晌,說道:「他們有如此邪術,如何救得三家兄弟出來?」鷦寄生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且放心。你的大師伯玄貞子,他精通數術,能知未來之事。前日同令師海鷗子到南海去,與我路遇,敘談半日,言及你們十二俠士義結金蘭,後來剿滅宸濠,全仗你十二人之力。如此看來,他三人決無妨礙。」鳴皋、一枝梅聽了,方才放心。三人重新並在一桌上,開懷暢飲。徐鳴皋講起前事,鷦寄生十分器重,讚歎一回。
一枝梅喚過酒保,會了錢鈔,三人緩緩而行。一路上講那豪傑的做事,望馬家村來。
卻又不走原路,大圈轉要繞去南昌城而走,約有百餘里路程。方才出店門時節,已有申牌時候,走不上三十里,只見金烏西墜,玉兔東昇。鳴皋道:「若得那裏借宿一宵也好。」一枝梅指著道:「這邊不是村莊來了?」鳴皋定睛一看,遠遠望見一帶樹林裏頭縷縷炊煙,便道:「果然那裏是個村落。」
三人兜轉曲折,來到那裏,卻是個大大的村莊,約有二三百家人家,也有許多鄉店、茶坊、酒肆,頗形熱鬧,房舍亦甚華麗,像個殷富的所在。只是每家門前,各插一面白旗,並刀槍之類,排列兩旁。店內的人都是短衣窄袖,好似等待廝殺的模樣。
三人看了,心中疑惑,暗想地近省城,況且藩邸重兵屯紮,豈有強盜到來,卻如此防備?便到一家酒店裏來。鳴皋便叫酒保到來,說道:「我們路過此地,欲在寶店借宿一宵。先把酒飯來吃,明日一併償價。」酒保道:「小店盡有潔淨床榻,上好的汾酒,各樣小吃全備,客官只管點菜便了。」鷦寄生道:「不用點菜,把好的拿來,做些薄餅充飢。」酒保答應一聲,不多時搬到桌上,便與他們斟下三大杯酒。
一枝梅道:「你們這裏準備那旗幟刀槍何用?」酒保道:「客官,你們是遠方人,不知這裏的緣故。我們這個村莊,喚做趙王莊,共有三百餘家人家,二千有餘人口,卻只王、趙二姓。當初只有兩家人家,一姓趙,一姓王。那姓王的無後,送過繼了趙家之子。此地風水極好,財丁兩旺,子孫茂盛,至今遂成了大村莊。故此村中兩姓,尚且趙、王一族。向來太平無事。不料近年來出了一班強盜,聞得村中殷富,時常黑夜搶劫,騷擾居民。因此合莊商議,準備器械刀槍,提防盜賊。若有強徒到來,鳴金為號,齊心殺賊。一處有警,合村救應,協力同心。大家歃血為盟,也有七百餘個壯丁。近來請了二位教師,一個叫做獨眼龍楊挺,善用一條鐵棍,曾把那山角嘴打下一大塊來。他專教人練硬工夫,癩團經、龍吞工,利害不過的。一個叫做雙刀將殷壽,善用兩把柳葉雙刀,使發了水都潑不進去。他專練的是內工。二人時常比試耍子,那獨眼龍雖勇,卻每每輸在他手裏。那二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殷、楊二將,這裏村中的族長趙員外聘請了來,保護村莊,並教習村內壯丁武藝。因此近來軍威大盛,整頓得如火如錦。前月一班強盜到來,被我們殺得片甲不回,如今安靜得多了,諒他們不敢再來的了。」
鳴皋道:「豈有此理。這裏地近省垣,況有寧藩軍兵屯紮,如何容那強盜猖獗?你們不會去稟報的麼?」酒保道:「噯,就是這個不好。」正要說下去,只見那櫃台裏坐著個老者,喝住道:「你不去照顧生意,只管嚕裏嚕囌,算甚麼?」那酒保含著羞臉去了。
鳴皋等飲了一回酒,用了面飯,見時候不早,遂到裏邊廂房內來。酒保拿了三床被褥,鋪置停當。三人坐在榻上說說談談,正要安睡,忽聽得一片鑼聲響亮,門外一匹馬飛跑而過,口內只叫:「強盜大伙到來報仇,在西山路進來,離村只有三里了,大家並力殺賊!」一霎時人聲鼎沸,遍處鑼聲。三人忙到庭心,跳上瓦房觀看。月明之下,望見遠遠的一枝兵馬,沿山迤邐而來,約有四五百人,走的走,馬的馬,人銜枚,馬摘鈴,燈火全無,悄悄然過來。
那趙王莊上,眾壯丁紛紛站立門外,手中各執刀槍火把,照耀得白日一般。只見兩個教頭手提傢伙,指揮趙員外二個兒子趙文、趙武,並王仁祖、王仁義弟兄二人:「各引壯丁二百,在莊前樹林中埋伏,等待強盜殺入村中,過了一半,截住廝殺,前後夾攻。務要並力向前,不得有誤!」眾人齊聲答應,分門埋伏去了。那楊挺、殷壽,帶領三百餘壯丁,迎上前去。恰好強徒到來,將火把上竹筒抽去,霎時照耀如同白日,發一聲喊,衝將過來。
鳴皋等在屋上看得分明,對一枝梅道:「二哥,你看這枝人馬,不像那烏合的強盜,卻是有紀律之王師。我想那酒保說話有因,莫非是老奸的軍兵作此不肖?」一枝梅道:「賢弟之言不錯。但是官軍私出為盜,不過數人或數十人而已,豈有公然成隊而來,與開仗一般?難道帶兵官也是有分的?今有一營多兵馬出來,那主將豈有不知之理?」
正在談論,那楊、殷二教師領了三百餘壯丁,已與強盜的頭隊接著,在村外一片空地上廝殺起來。那為首的強盜頭上紮巾,身穿軟甲,手執方天戟,坐下戰馬,直衝過來。
這裏殷壽舞動雙刀,接住廝殺。第二個強盜渾身緊裝紮束,卻是步下,使一對雙股劍,上前助戰,恰好楊挺上前敵住。四人分做兩對兒廝殺,兩旁壯丁囉兵吶喊助威。戰了二三十合,不分勝敗。忽見囉兵隊伍捎開,一將飛馬上前,頭帶獸頭盔,身穿魚鱗甲,手提筆捻錘,好似番將一般,衝上前來助戰,十分驍勇。楊挺、殷壽抵敵不住,敗進村來。
那三員賊將順勢衝進村莊,口中只叫:「拿捉王宮行刺的奸細!」鳴皋聽得吃了一驚,到得近來一看,那三將卻都認識的,正是雷大春同那徐定標、曹文龍兩員副將,弄得徐鳴皋同一枝梅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起來。要激怒三人下來,殺退軍兵,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