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左邊這個高峰卓然獨立,好似一個人形,上有五個「雷」字,高接青雲。這字約莫有丈許見方,鑿得筆力剛勁,龍蛇飛舞,人力焉能及此?因此喚做五雷峰,俗又叫丈人峰。峰旁繞著有路,可通外面。馬天寶每操畢兵馬,自己弟兄並扈從人等,從後寨門而進,眾嘍兵都由五雷峰畔繞道出來。今日前後寨門一齊燒得火焰一般,那知忽然青天裏起個霹靂,隨後好似天坍地塌一聲響亮,那座五雷峰炸裂開來。
只見萬道火星,向半天直烘上去,震得眾人耳都聾了。幸虧山石都向上飛去,還未傷人。只見把這出路陷成一個窟窿,兀自火焰飛騰,亂噴亂射。鳴皋等正在心驚膽裂,只道強人暗藏地雷,今日燒著了藥線,故有此災。那知又是一聲響亮,陷中飛出一件怪東西來,身長二三十丈,粗似城門大小,似龍非龍,渾身火焰,夭矯空中,盤旋騰擲,勢若翻江攪海,到處石裂山崩,樹木盡皆燒著,左滾右絞;忽見嗎皋等人馬,一聲長吟,張牙舞爪,向峭壁下直滾過來。鳴皋大叫:「今番吾命休矣!」有幾個頭目立在前面的,身上衣服已經燒著,都望林子裏亂攢進去。那知村頭上青煙直冒,幾幾乎燒著。
正在十分危急、毫不容髮之間,眾人自問必死,忽見峭壁上面飛下一個人來。卻是美貌佳人,遍體雪素,好似個白衣觀音。下面金蓮三寸,瘦不盈指,頭上挽一個朝天髻。一手叉在腰間,一手指著怪東西,喝道:「孽畜擅敢傷人!」說罷,口中吐出一道銀光,猶如金線掣電,向著怪東西頭上直射過去。霎時間豁辣辣一聲響,那銀光忽然不見,這怪東西落在陷中去了。頓時風也靜了,火星也沒了,只聞山寨中必必叭叭的燒著。望那陷中,尚有青煙火焰向上竄燎。眾人都呆了,皆以為神靈相助。
只聽那女子旋轉身來,向林子裏叫道:「內中可有維揚賽孟嘗君徐俠士在否?」鳴皋聽得,連忙走出林來跪下,連聲:「不敢。揚州徐鶴蒙聖神救護,尚望留下尊號,弟子終身敬禮,難報萬一。」李武同了眾頭目也一齊跪在後邊,個個叩頭不迭。那女子嗤然一笑,叫道:「鳴皋賢侄,你還認得我麼?」鳴皋抬起頭,殊昧生平,暗想:「我並無年輕姑母。」便道:「鯫生愚昧,未測高深,還望明示。」女子笑道:「你不記得去年九日登高,句曲山飲酒事乎?海鷗子是我義弟。」
鳴皋恍然大悟,便道:「莫非霓裳師伯姑麼?今日到來相救弟子,恩德如山!」心中明白,就是那日句曲山顛這個標緻書生。忙問道:「那日還有二位,卻是何人?尚求指示。」霓裳道:「那年老的便是你大師伯玄貞子,這中年帶范陽氈笠的,就是六弟山中子也。」鳴皋道:「現今二位師伯何在?」霓裳道:「大哥還是去年分手,六弟自二月往終南山採藥,要修合坎離龍虎丹,至今都未會過。」鳴皋道:「此丹可是九轉回丹,服之便可白日飛升?」霓裳道:「非也。這龍虎丹,只能煉劍成丸,吞吐自如,久之功高道進,也可長生不死。自古神仙,有七十二修真之法,要皆千艱萬苦,豈靠此一粒丹丸,便可得道成仙,談何容易?我苦修四十餘年,尚是個凡夫俗子。像我大哥的功行,庶幾乎與地行仙相似。」
鳴皋道:「師伯怎知弟子遭厄,特來相救?莫非袖裏陰陽算定?」霓裳子道:「過去未來之事,只有大哥知曉。我方才從六安州經過此山,看見漱石生的徒孫李武,匹馬到方家酒店,我隨後跟到裏邊。他們不曾見我,我卻聽得明明白白,知道你除了大害,為朝廷萬民出力。後來望見五雷峰炸裂,知道這孽龍定出傷人,故此到來除了。」鳴皋道:「這強盜在此多年,怎的不去傷他?」
霓裳道:「你不見這五雷峰上五個『雷』字,人工可能鑿的?當初有個惡人,死後變成殭屍,殭屍變為旱魃,旱魃再變為火犼,火犼化成了這條孽龍,混身火焰,到處廬舍蕩然,居民遭厄,田禾樹木焚燒殆盡。上帝大怒,命三條烏龍,興雲布雨,雹泡冰牌,戰於空中,又傷了無數人民、禾稼。豈知這孽龍利害,那烏龍戰死二條,其一逃歸東海。恰遇仙官經過看見,遂生了上替天心、下救百姓之心,念動真言,命黃金力士擒住此龍,鎮在丈人峰下,上畫了五雷符印,所以這孽畜不得出頭。今日卻遇了火年火月火日火時,外面幾火感動了雷火、石中火、這孽龍本身的火,與空中火合成一氣,一齊發作。符神逸去,山峰炸裂,這孽畜乘機而出。今日除了此害,又解師侄之厄,一舉兩得,不亦快哉!」言畢,說聲「後會有期,前途保重」,平空而去。鳴皋站起來,十分感歎。
看看天色已明,火尚未熄,卻從那裏出去?有幾個頭目說到:「右面要到寨外,只隔一隻城角。今已燒得七零八落,只消拆塌數丈,墊了下去,就好接腳出去。若要等火熄滅,恐怕還要一周時哩。」鳴皋道:「有理,快些與我動手。」眾嘍兵頭目七手八腳一齊上,不多一會,把火焰墊滅了一長條。大家越過了這火焰山來,鳴皋吩咐嘍兵頭目人等,從此各安生業,切勿再做強人。眾人叩首謝了,各自分路下去。鳴皋、李武二人,也不回石埭鎮,便一路向江西而去。後來眾俠會江西,方才說起。
如今先表羅季芳、王能兩個。那日在太平城外旅店之中,聽得官軍到來拿捉,王能見眾人向樓窗出去,正要跟著走,卻被一個撓鉤鉤住。眾公人鉤連槍、留客住一齊上,把來捉住。那時羅季芳尚未出得房門。那外面的人如潮水般的進,撓鈞好似竹排能的伸來。季芳慌了手腳,又見眾弟兄皆去,要想將鞭招架,那裏來得及,也被眾公人拿了。
房知縣帶轉衙門,審問明白,收禁監中。
過了幾日,接到了寧王旨意,說羅德乃啟釁肇事第一個要犯,務要解上江西藩邸。
路上卻要機密,因他們黨類甚多,恐防劫奪。房明圖接了旨意,十分擔心,把羅德、王能打入二具囚車,吩咐右營城守帶領部曲牙將,叫了二號大船,二百官軍,扮作商人模樣,在四更時分,悄悄的將囚車押解下船,「一路當心護送。若得太平無事,此功非小。」果然人不知,鬼不覺,一路安然。
那一天將近鄱陽湖畔,時光尚在未末申初。也是季芳、王能命不該絕,忽然發起風來。舟人稟道:「常將軍,這樣大風,前面鄱陽到來,不能行走。」常德保吩咐,停在鬧熱所在泊了。他是小心之故,恐怕荒野之所,有人來劫。那知恰巧撞著這個七煞。這羅季芳雖被拘禁囚車,他卻要長要短,大呼小叫。看守他的幾個軍士,也算晦氣,被他「烏龜王八」不離口的罵。又是要犯,不敢難為,只得將就依順他些。
那知季芳蒸在船中,許多人圍著,熱不過,要吃起西瓜來。軍士笑道:「這裏卻沒買處,只好河水將就些罷。」季芳大怒,狂吼起來,將身一跳,連囚籠都幾乎拼開,嚇得軍士們落亂。常城守恐怕壞事,非同小可,連忙親自過來,低聲陪笑說:「好漢,西瓜實是沒有。我去買些酒菜請你,慢慢的獨酌,可好?」季芳只怕的軟工,他就發不出火來。
那知一番擾攘,早驚動旁邊一隻小舟。舟中有人聽得這聲音,好似羅季芳這呆子,便向船窗內望去。見囚車中二個犯人,一個正是季芳,一個後生,卻不認得。暗想:「我不救他,誰人來救?想他們一定解上江西,我自有道理。」一宵已過,來日五更,常城守吩咐開船,來到鄱陽湖中,忽見斜刺裏一隻小船,扳動雙槳,飛也似過來。船頭上立著一個英雄,頭戴卷邊草帽,身穿大袖黃羅衫子,下面元色兜當叉褲,藍布纏腿,足登一雙絲穿線紮、翻山過嶺薄底棕鞋,腰懸龍泉寶劍。大喝:「贓官,留下犯人,放你過去!」看官,這個便是徐鳴皋師伯山中子,從各處名山採藥回來,昨夜聽得羅季芳被擒,特來相救。不知如何動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