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小舫舉目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神箭手徐慶,心中大喜,叫道:「徐二哥,小弟在此!」徐慶看見小舫,便走過來,與湘帆見過禮,各人坐下。小舫道:「周賢弟,這位便是徐慶兄長。」湘帆立起身來,又作了一揖,道:「原來徐英雄到此,小弟久慕大名,無緣得見。今日天賜相逢,實為幸甚!」
徐慶動問湘帆名姓,小舫把失散之後,各處找尋弟兄,遇見湘帆,蒙他仗義相留,結為兄弟,細細底底說了一遍,便問徐慶幾時到此。徐慶道:「自從太平城逃了出來,再也尋不見你們,身邊又沒銀兩。一路來到樂平地界,資斧用盡,只得暫理舊業。前月來至萬年縣城,看見寧王諭示,今日十美遊街,哄動江西全省州縣。我想弟兄們定然見到,或者看見,不意果與賢弟相會。」三人一面談心,一面飲酒,大家說得投機,十分得意。
只見一個將校奔上樓來,叫道:「王爺旨意下來,召將軍押隊起行。」那雷大春同了一班將校紛紛下樓而去。不多一會,街上人聲鼎沸,喊道:「頭隊執事已在前面來了!」只聽得遠遠鑼聲響亮,號筒悠揚。三人憑窗而望,但見遠遠的旗旗飄蕩,刀槍耀日。為頭一匹馬上,坐著一個武將,生得狀貌怕人:兩條倒掛濃眉,一雙三角眼、短鼻闊口,露出兩隻獠牙;臉上一路青,一路黃,黑不黑,白不白,頷下亂糟糟短短黃須,頂盔貫甲。手執一面大紅旗,足有一丈見方,中間拷栳大烏絨的「清道」兩字。那將官把旗麾動,向前旋捲而來。小舫道:「此人膂力不小。」徐慶道:「沒有六七百斤氣力,也掌不得這旗子。」湘帆道:「此人便是殷飛紅。聞得他也是一個藩王手下的先鋒,後來張永太監討平之後,他投奔到此。」
只見隨後五百馬隊。馬隊過了,又是一個押隊將軍,騎一匹快馬,獨角虎爪,毛色赤炭一般。此人身長丈外,生一張長馬面,臉如重棗,目如閃電,三縷鬚髯,金裝披掛,手拿方天畫戟足有碗口粗細,威風凜凜。湘帆道:「二位兄長,這個就叫鄴天慶,乃王府中第一個力士,稱為無敵大將軍。他後面騎白馬的黑廝,便是他的徒弟,叫做鐵昂,現為禁軍總教頭。這廝最是可惡,仗了師父勢頭、寧王寵信,在外邊姦淫婦女,仗勢欺人。一言不合、就一腳一拳,傷人性命,百姓受害不淺。」
只見隨後二千軍兵,都是明盔亮甲,個個山東山西的長大漢子。兵馬過了,只見全副鑾駕、執事人等。隨後一扛扛,都是進貢的寶玩,兩旁侍衛保護著,約有數十扛,無非金珠古玩,奇技淫巧,名人書畫,綢綾緞匹,山珍海味等類。隨後粗樂細樂,童男童女,扮就戲名故事。隨後數十個帶刀侍衛。
只見又是一班官娥,一路奏著音樂。隨後俱是內宮太監,提爐對對,香煙繚繚,龍鳳旌旗。隨後十乘鳳輦中,坐著十位美人,花團錦簇,翠繞珠圍,異香氤氳,光彩奪目,好似瑤台仙子臨凡,月殿嫦娥下降,果然個個傾國傾城,丰姿絕世;真個環肥燕瘦,各擅其美,淡妝濃抹,各極其妙,說甚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看的人同聲喝采。楊小舫等三人道:「果然端的好。」
只見十美人過後,那香車上都是宮娥。宮娥過後,只見雷大春乘馬昂然,手提筆捻楂,領著二百四十驍騎殿後。後面跟的百姓,猶如潮水一般。只見人頭擁動,何止千萬,卻不見弟兄們在內。
三人飲過數杯,湘帆會了酒鈔,一同下樓,來到王府前遊玩一番。遙望前邊一所高閣,上接雲霄。湘帆道:「這便是新造離宮內的,喚做凌霄閣。你看蓋造得沉香為柱,玳瑁為梁,瑪瑙為砌,碧玉為牆,珊瑚寶石,鑲嵌珍珠,不知費了幾千百萬銀子!我想紂王的鹿台,也不過如是。」
徐慶道:「此皆民脂民膏,卻不苦了百姓?」湘帆道:「我看奸藩心懷篡逆,欲效太宗故事。近來李軍師用事,言聽計從。就是十美進貢,豈不是范蠡獻西施之計麼?就是這凌霄閣內,聞說機關甚巧,埋伏重重,宮內戒嚴得禽鳥也難飛進。」小舫道:「我們出城去看十美人下船,如何?」徐慶、湘帆都道:「甚好。」一齊回轉身來,出得城關。
但見碼頭擁擠得人千人萬。聽說雷將軍帶同驍騎、太監、宮娥,護送十美,已下舟船。只聽得三聲號炮,一棒鑼,二十四號龍舟開放。那前面的百姓,紛紛讓開,傳說無敵大將軍同了殷先鋒、鐵教頭,帶領兵馬回城。徐慶道:「時候不早,我們明日再會罷。」湘帆道:「徐兄說那裏話來。到了此地,難道小弟家中,只多兄長一個,還叫你居住客寓?」小航道:「二哥何必客套。周賢弟也是我道中人,竟是一同住他府上,卻得朝夕相敘。」徐慶即便應承。
三人回轉家中,每日講論文韜武略,演習刀槍拳棒。湘帆試濱飛刀,徐慶試演弓箭。
楊小舫也有一樣絕技,只是未曾出過手。你道什麼?卻是一個流星錘。他的索子用羊腸做成,有二十四步長短,無論手拋腳踢,臂膝肩頭,皆能發出,在二十四步之內,百發百中,也算一件絕技。然而比了湘帆的飛刀,徐慶的神箭,卻相去遠了。徐、楊二人,就此住在周家耽擱,直到後來徐鳴皋要三探寧王府,天下英雄俠士大會江西,方才提起。
那雷大春護送十美人開船動身,路上無話。到了北京,先見了東廠太監朱寧、張銳,呈上寧王書信禮物。朱寧拆開書信一觀,卻是要他二人在武宗面前周旋好話,務要把十美收進宮中。朱寧只道此事必定成功,遂一口應承,把禮物收下。在天於面前,奏知寧王恭敬朝廷,得了江西絕色美人,不敢自享,進貢來京,又添上許多好話,武宗大悅。
豈知各大臣知曉。到了明日早朝,雷大春俯伏金階,呈上寧王奏章,並十美圖容冊子。
武宗正待觀看,卻被御史王守仁奏上一本,說「自古帝王,寵納美妃,便是國家禍害。如夏之妹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吳之夷光,皆前車可鑒。寧王身受國恩,不思報效,卻來進獻美人,蠱惑聖聰,罪安可逃!伏望聖明乾斷,將十美發回江西,處寧王以應得之罪,臣惶恐待罪」等語。
那武宗正德皇帝原是英明之主,聽了王守仁一片忠言,頓然醒悟。當時降下旨意,著雷大春將十美人帶回江西,俾各人父母領去。寧王卻未去罪他,還算便宜。雷大春一場掃興,只得帶領美人回轉南昌,一一奏知寧王。寧王雖恨守仁,只是沒奈何他,心中憂慮。從此叛逆之心愈急,日與李自然商議興隆起手,我且丟過一邊。
書中卻說雲陽生,自從金山帶了紅衣娘靈樞,不辭數千里跋涉,回到長安,將紅衣棺木安葬了,回到山中。那徒弟包行恭迎接師父,說丹爐火候已至。雲陽生將江南之事,說與包行恭知曉,教他下山去幫助鳴皋等一班義俠,做些鋤惡扶良的事業,得個一官半職,顯揚親名,留芳後世。或者回轉山中,再學仙道。若不體念上蒼好生之德,行那濟困扶危之事,豈得成其證果。
包行恭道:「弟子本領平常,只恐幹不得事情。」雲陽生就在爐內取了少許丹藥,叫他吃了。不多一會,頓覺精神煥發,身子輕了許多。雲陽生道:「你的技藝,也可去得。如今吃了燕丹,城牆可以上下的了。只是牢記一件:切勿誤傷好人,並貪那『財』、『色』二字。今日卻是黃道吉日,就此下山去罷!」
包行恭遵了師命,回到自己臥室,把衣服等類打成一個小小包兒,拜別了師父動身。
行不到半里,只見前面一人叫道:「小包到那裏去?」行恭一看,卻是師叔傀儡生,便放了包裹,對他拜了四拜,說道:「師叔,今日師父命我下山,去幹功立業。不知何日再與師叔相會?」傀儡生道:「本該如此。」一面說,一面把行恭看了一回,便向身旁摸出一粒丹丸,說道:「小包,你把此丸藏好了,後首若有危急,性命須臾之際,把來吃了,可以免得災難。」不知包行恭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