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俞謙對了鳴皋等說道:「我今到江南巡撫任上,只是宸濠意圖叛逆,結連宦寺劉瑾,各處暗置兵馬,羽黨甚多,十分周密。我雖察得許多,力難制之。公等英豪,義俠為懷,慾望仰體朝廷宵旰之憂,俯憐萬民水火之苦,將奸藩羽翼,次第剪除。下官注存案冊,後日上達天聽。公等雖不望功名富貴,亦可史館立傳,千載芳名。誰是務要察聽明白,切莫誤傷良善。」王守仁以手加額。鳴皋同了眾弟兄一齊拜領憲命。
俞謙遂將各人名姓籍貫,注在冊上。徐鳴皋道:「還有內兄狄洪道並徒弟王能,即日將到,亦望預錄。」俞謙遂贈他們八塊銀牌,牌上刻有「除奸鋤惡」四字,便道。「這就是我的暗號。」各人拜謝過了,俞謙吩咐擺酒款待。席間談起韜略武藝,鳴皋等對答如流。俞謙大悅,又勉勵了眾人一番。鳴皋拜別回舟,自到鎮江而去。
王守仁從此改名換姓,隱居在俞謙行內。所以鳴皋等破了金山寺,宸濠痛恨入骨,俞謙名為各處行文拿捉,其實虛行故事而已。因此眾弟兄得能逍遙自在。後來到江西三探寧王藩府,王守仁擒獲宸濠,皆鳴皋等之力也,此自後話。
且說鳴皋等一路回轉鎮江,離舟登岸,到張家旅店。只見張善仁迎著,道:「徐大爺,昨夜狄大爺同了一位爺們,一位女客,皆到小店,現在裏面。」鳴皋大喜。恰好王能從裏面走出來,遂一併進內。鳴皋搶步上前,見了雲陽生,納頭便拜,並與紅衣娘相見。眾弟兄各各見禮坐下。狄洪道把動身以後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鳴皋等也把游句曲與王守仁、俞謙的事告訴他們,便把銀牌交付洪道、王能,又向雲陽生、紅衣慰勞拜謝。
雲陽生道:「徐兄,我們到金山寺去,也須定個章程,設個計策,方可進得。」鳴皋道:「全仗師父台命,弟子奉命而行。」雲陽生道:「彼眾我寡,任你一可當百,也須有個照會。務要裏應外合,一齊動手,方可破得。若是一路殺到裏邊,莫說他裏面機關甚多,路途迷失,到了無用武之地,被他用起火攻,豈不一齊送命!況且房屋眾多,雖是勝他,或失去一二弟兄,如何是好?我與你落了單不打緊,若是稍為工行淺些,就有性命之虞。」一枝梅道:「待小弟到裏邊作應如何?」
雲陽生躊躕道:「慕容兄若論工行,盡可當得此任。只是一件:你去只能私進,不能公然走入。若得一個熟悉裏面機關的人,到裏邊做個細作最妙。」紅衣道:「待我假作燒香,來到裏邊,探聽地室中的眾女人,或者曉得也未可知。縱使不知詳細,定能得個大略。」雲陽生道:「也可使得。既如此,我們一準明日清晨,一同上山。你便先進,我們隨後,約定午時三刻,裏外動手。」遂將眾弟兄逐一安排走去的道路,各人依計而行。
當日徐鳴皋備酒接風,細看那雲陽生,年紀約有三十向開,白面無鬚,循循儒雅;頭帶匾折巾,身穿淡黃袍子,寬長潦倒:好似個不第秀才。看他有甚本領,那十三人之中,卻在第三人?便問道:「尊師一十三人,各人以『生』字為名;家師七弟兄,皆以『子』字為號。不知世間除了七子十三生二十人之外,可有會那劍術之人否?」
雲陽生道:「有多哩!江南黎杖叟、碧桃仙子,江西有囂囂和尚,河南韋士奇,浙江有空空兒,廣西履冰道長,湖北有東郭居士,粵東有野鶴禪師,還有番僧跋罹難陀,種種奇人,不勝枚舉,何止二三十人?只是隱居玩世,不肯使人知道,那凡夫肉眼,怎麼識得?」鳴皋聽了,不覺臉上泛起紅來。大家說著飲酒,直到更闌席散,各自安息。
到了來日,各人紮束停當,一齊出了旅店,來到金山。雲陽生同了眾人在山下飲酒,紅衣娘獨自一人先上金山。進了寺門,走到大雄寶殿,早有知客僧至剛引領,一殿殿佛前禮拜。紅衣道:「這裏可有觀音麼?」至剛想道:「我見他生得端正,正要引你進去,卻問起觀音來?」便道:「娘娘,你看那邊不是觀音殿麼?」便引著來到裏邊殿上。紅衣一看,正與鳴皋說的一般。
佛龕內塑一尊立像觀音,手中提一隻魚籃。至剛道:「對面送子觀音,最是有靈感的。城中多少縉紳人家太太們,都來許願求子,千求千應。前日王侍郎的夫人生了兒子,到來裝金還願。」紅衣道:「既如此,我也去燒一枝香來。」送走過對照殿上,眼稍留心著這百靈台。
那至剛等他走入門中,便把百靈台軋軋的只兩推。紅衣睜眼一看,叫聲:「奇嚇!」分明見他立在台邊,把台推著,忽的一會兒把個知客僧不見了?那百靈台依然在彼,望過去,殿上清清楚楚只有一尊觀音站著,神龕之中,並無半個人影。再看自己立的送子觀音殿,依然門戶開著。兩邊也有門戶,四通八達,地枰板並不活動,與鳴皋說的,全然不對。暗想:房子果然轉動,卻又門戶依然。與未動一般,只不見了知客,的奇怪。
滿腹疑猜,再想不出,那知已到地穴之中。
這非非僧用盡心機,造得十分奇巧。那魚籃殿是地穴的鎖鑰,這送子殿便是地穴的門戶。若遇凶人到了,送子殿上把百靈台向左推動,那門戶都轉到牆壁之處。那地枰板恰在木檔之中,所以光息全無。地板一齊活動,人便跌到下面網內。若遇美貌女子,到了送子殿上,便將百靈台向右推動,這送子便旋轉一個身來,本則朝南的,卻變了朝北。
這一轉,便轉入內室之中,與外不通。那裏邊也有魚籃殿,卻與外面的魚籃殿一般無二。
你若從原路要想出去,恰巧越望裏去。過一處,低兩三層階石,只消四五重門走過,便是地穴。若要出來,除非外面的人把百靈台倒推轉來。那林蘭英也是這般不見的。當時紅衣娘走到魚籃殿上,向方才進來的門內一看,卻與前不對了。走出門來,卻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狹弄。轉過一灣,低二層階石。過了八九個鵝頸灣,只見一隻大殿,上面一塊匾額,寫著「溫柔鄉」三字,俗名就叫聚美堂了。
紅衣心中明白,竟上堂來。只見有四五個美貌女子在彼遊戲,見了紅衣,一齊叫道:「妹妹們快來,今日又新來一位美娘!」不多時,又陸陸續續走出七八十個婦人,都打扮得妖妖嬈嬈,前來動問。紅衣只做不知,問道:「此間什麼所在,你們在此則甚?」眾女人笑道:「你還不知,這裏便是地穴裏邊的聚美堂,我們都是和尚的老婆。到了少停,少不得你也與我們一般。」
紅衣道:「我且問你,那和尚可在此間?」眾美娘道:「大和尚過了午時,便下地穴。現在雖有別的和尚,卻不到此間來的。」紅衣道:「我且問你,你們來到此間,可想出去,各自回轉家中?」眾美娘聽了,大家都笑起來。說道:「你這位姐姐真是呆的。那個肯做和尚老婆?誰不想回轉家中,母女夫婦,骨肉團圓?只是怎的能夠!」
紅衣道:「我老實對你們說,我今日特地來破這金山寺,相救眾位出去,重見天日。只待午時三刻,裏應外合。現有無數英雄,已到山上。只是此間進出的路,卻是怎樣走的?」
眾美娘聽了個個大喜,便道:「你來的這條路,若是外面無人開時,再也不得出去。那和尚卻從後面一路出進。只是此間聚美堂到外面,要經過五隻大殿,有五個關隘,處處有和尚把守。這關隘做就機關,不知底細的,便要送了性命。」紅衣道:「不妨,有我在此,你們少頃指引我出去,包管無事。只你們內中,可有一個林蘭英麼?」眾美娘道:「有一個姓林的,還是七月三十燒地藏香進來的。大和尚當夜便要成親,豈知那女子不肯,只是啼哭。和尚大怒,便要處死她。幸得眾姊妹說情,限三日內解勸她依從。不料忽然生出一身濃窠瘡來,至今未癒,因此尚未成親,在房內養病。」紅衣吩咐叫了出來,與蘭英說明其事。蘭英大喜。不知怎的出去,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