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守仁准那賊目卜大武歸誠,以觀後效。卜大武自然感激,當下謝了元帥不殺之恩;隨即出了大帳,又謝了徐慶義釋之意,並與徐鳴皋等各人相見已畢,從此就隨著徐鳴皋等人立功。看官,要知徐慶雖保了卜大武隨營效力,以後王守仁督兵剿南安諸賊寨,若非卜大武作為內應,賊首謝志山尚不能就擒。此是後話,暫且休表。
再說王守仁見卜大武矢志歸誠,滿心歡喜,便傳令各營,犒賞三日,專候華林、漳州兩處捷報一到,便合兵進攻南安,當下無話。次日,又傳卜大武進帳問道:「現在山寨雖已焚燬,所有嘍兵以及銀錢糧餉尚有若干,你可即日到山查明來報。」命徐慶一同前去,查明之後,所有嘍兵願降者准其投降,不願降者即著一體解散,各回本籍歸農。
徐慶得令,即同卜大武一同前去大庚山盤查錢糧、稽核嘍兵數目去了。一日,回來報道:「錢糧共有三千,嘍兵不足二千,願降者約有千餘,其餘盡皆遣散。」王守仁見說,即命將錢糧全數悉解大營,以充軍餉;所有嘍兵亦即編入隊伍,即命卜大武管帶,以便收駕輕就熟之力;其前留守山部卒,亦即調回大營。徐慶、卜大武答應,又至山上,將所有錢糧,悉數飭令小軍運回大寨;已降之各嘍兵,亦即編入隊伍,仍由卜大武管帶,一同馳歸大營,合兵一處,專等華林、漳州兩處捷報。由此卜大武就在王守仁部下,實心實力,任勞任怨,以圖後報不提。
且說王遠謀這日又來慶賀,到了營門,當有小軍傳報進去。王守仁見報,即刻親自迎出營門。王遠謀一見,拱手賀道:「元帥神威,指日剿平山寨,真乃國家之福,某等地方之幸也,今特竭誠前來慶賀。」王守仁也笑謝道:「山寨蕩平,非某之力,實先生指畫之功也。」說著,就讓王遠謀進入大帳,彼此分賓主坐下。元帥又命人大擺筵宴。
一會子酒席擺上,王守仁邀王遠謀入席。三巡酒過,守仁問道:「前者某欲求先生同往南安,借聽方略,先生以欲與尊夫人商議,邇來當有定議,不卜可蒙賜教否?尚求一言,俾免懸念。」
王遠謀道:「承元帥盛意,某焉敢不遵?但日來與老妻熟商,滿擬隨鐙執鞭,藉觀韜略,奈老妻苦苦相留,不放前去。某當以富貴爵祿動之,告以南安距此並不過遠,且蕩平山寨之後,元帥必以某隨營效力,不無微勞足錄,章奏肅清之時,某亦可蒙元帥保奏,仰荷天恩,大小得點功名。將來回家,雖不能謂衣錦榮歸,亦可借此為親戚交遊光寵。若老於株守,伏處草茅,但不過問舍求田,日與田舍翁為伍,雖曰自適,終為野老一流。富既不能,貴又不得;庸庸一世,不幾與草木同腐乎?某說了這一番話,以為老妻必以富貴為可慕,以功名為可榮,以親戚交遊光寵為可羨。那裏知道他另有一副心腸,說來殊覺可笑。究竟婦人見識與鬚眉志向不同,卻以可慕者為可厭,以可榮者為可辱,以可羨者為可恥,且與某言道;『方今之時,所謂富若貴者,動輒驕人,其實可恥之至。在不知者,以為某也富,某也貴。本非親戚,至此而強與往來;本非交遊,因此而欲求接納。推其意,皆欲藉若人之聲勢,為自家光寵。而富若貴者,亦因此夜郎自大,欺壓鄉鄰。究其所以既富且貴之由,實皆由搖尾乞憐、俯首貼耳所致。
「與其有此富貴,徒覺外觀有耀,不若求田問捨,做一個野老農夫,雖沒世無聞,草木同腐,尚可得清白終身,不致與富若貴者齷齪卑污,在外面看來似覺可慕、可榮、可羨,即令他自己問心細想,實在有許多不能對父母、妻子之處。我看你不必慕此富貴罷。至於功名一節,更可不必妄想。不必說你生成一副寒乞相,就便命中應得貴為天子,位極人臣,及至一旦無常,依舊一坏黃土。此就命有應得者而言。若本無此命,勉強而求,不必說勉強不來,即使勉強得來,亦未免徒費心血。而況當今之世,舉世皆濁,權貴當朝,正直者反屈而不伸,卑污者卻得以重用。即以軍營而論,有那身經百戰、功績昭然的,當時自問將來蕩平之後,必可榮膺懋賞,藉此酬功,初時未嘗不以此自幸;及至奏章既上,身經百戰的,不盡濫竽之輩,其中亦有十之二三;更且黑白混淆,是非倒置,甚至坐觀成效的,竟得邀上賞,身經百戰的,不過得微榮。在天子高拱九重,何由盡悉?而保奏者或因私意,或為夤緣,以致顛倒是非,致使有功者抱屈莫伸,無功者坐受上賞。
「人情如此,已莫可挽回。雖王元帥為,一代名臣,亮節高風,原非苟且貪污者可比,有功必錄,有過必懲。我雖女流,亦甚欽佩。然而你年已花甲,何必再入迷途?即使富貴功名皆如所願,曾幾何時,又將就木,也覺無趣味了。在我看來,還是株守田園,以老妻稚子相對,終身雖無功名,也還不失天倫之樂。若徒以功名為重,免不得拋妻撇子,背井離鄉,受些旅況淒涼,風塵勞碌。而況隨征之事,更覺難堪,你又非身受國恩,何必自尋苦惱呢?若以元帥之意不可卻,定欲從事征途,我便請從此死,好使你趲趕功名便了。』某給老妻這一席話,說得甚覺有理,且某本與老妻伉儷甚篤,朝夕不離者已四十年,一旦遠離,情固有所不忍。加以稚子幼孫,牽衣頓足,啼號文集,相與咨嗟。某見此情形,又不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了。因一轉念間,終覺富貴如雲,功名似水,還是與老妻稚子伏處草茅,作一個田舍翁了此終身,反覺計之為得。元帥的盛意,某當銘感不忘。非某有心逃世,實為老妻所累,不忍暫離,尚乞原諒。」
王守仁聽了王遠謀這一番議論,因自歎道:「老先生現身說法,足使某萬念俱灰。誠哉富貴如雲,功名似水,本無可樂之境。惟某身受國恩,不能不勉盡臣道。然撫衷自問,雖欲如先生求田問捨,共得天倫之樂而不可得。老先生雖非富貴,實是神仙,可羨可嘉!」說罷,嗟歎不已。不一會酒筵已畢,王遠謀又再三相謝,即便告辭而去。王守仁仍依依不捨,爭奈他無心世事,不可勉強,只得送出營門,一揖而別。
又過了十日光景,一枝梅、王能已肅清漳州賊寨;包行恭、徐壽已肅清華林賊寨,皆得勝回營繳令。王守仁當即傳進大帳,問明一切。一枝梅、包行恭等便將漳州、華林兩處如何進攻,如何縱火,如何力殺漳州賊目鄧武、陳如虎、韓韜、代水龍,華林賊目孫有能、李志海、孟銘山、周尚勇等人,並所得器械糧餉若干件,收服嘍兵苦於名,細細說了一遍。王守仁聽了大喜道:「似此多年巨寇,官軍屢剿失利,今不過三月之功,一律肅清,此非本帥之功,實賴諸位將軍之力也。明日當馳奏進京,既慰朝廷宵旰之憂,借表諸位將軍之績。」一枝梅等又謙遜了一回,這才退下。安營已畢,又與徐鳴皋等敘了闊別。
王守仁當晚寫成表章,次日著人馳奏進京。又命各營養軍三日,拔隊起行。三日之後,仍命徐鳴皋為先鋒,其餘各人均安本職。三聲炮響,金鼓齊鳴,督領大軍,離了大庚,一路上浩浩蕩蕩,直望南安而來。畢竟攻打南安、橫水、桶岡諸寨,剿滅賊首謝志山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