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豐臺鎮,這是到華北的人,首先要知道的一個好地方。在前清時候,鐵路未通,交通不便,那裏就成了很有名的市鎮,因爲它那地方,周圍有十幾裏地的面積,全是花圃,專種春夏秋冬四季的花草盆景,送到北平城裏去賣,最出名的是芍藥,一種就是幾頃田。在前清時候三四月裏,芍藥爛開,北平城裏的人坐着騾車,帶着酒食,特意到豐臺去賞花。春風陌上,鞭絲帽影,卻也不減現在中央公園北海公園這一番熱鬧。到了後來鐵路成功,京漢京綏京津三條路,把豐臺當做聯絡點,就越發地熱鬧起來。種花的人,藉着鐵路便利,把花還運到天津去賣,所以豐臺花業,也就格外振興。
吃這項飯的人,由前清到現在,並不見得減少,快嘴劉他就祖孫三代,以此爲業,不過他自己的園地很小,不能種整頃的花,只是隨時湊些零碎盆景,自己挑到北平去賣。有一年夏天,正是時局變化之後,北平關了幾天的城門,快嘴劉不能進城,預備着幾盆很好的千葉石榴,和早開的珊瑚晚香玉,打算送到一家大宅門兒去賣的,現在都開得有八成光景了,真是可惜。好容易開城的消息,傳到了豐臺,次日一早,趁着東方剛發亮,便把花來收拾好了,滿滿地挑着一擔,趁着太陽沒有出土,天氣涼快,就趕快進城來。他這半年以來都是向西四大街鐵宅送花,那家家主是個將軍,住的房子是舊貝勒府,裏面地方很大,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收買鮮花,管園子的花兒匠老李,和快嘴劉是老朋友,價錢給得挺多,所以快嘴劉進了城,一直就奔西四牌樓。
走到鐵宅門口,不覺大吃一驚,原來那兩扇朱漆大紅門,緊緊地閉住,門外一道綠漆鐵柵欄,也完全關起來了。這柵欄裏,原來站着五個衛兵,四個人拿着步槍,一個人掛着盒子炮,今天也忽然不見了。快嘴劉幾天沒有進錢,打算一進城,就撈個一塊兩塊。現在一看這種情形,這鐵將軍許是搬了家了。把擔子歇在大門口,發了一會兒呆。因爲這裏斜對門有一家小理髮館,便一掀簾子進去,笑道:“掌櫃的,辛苦。我這兒和您打聽一件事。”這理髮館裏,只有一個掌櫃的,一個夥計,正閒着沒事,夥計手上捧着一張一尺來見方的羣強報,在那裏看啞巴老媽的京話小說。夥計念一句,掌櫃的聽一句。當時看見有人進門以爲主顧到了,臉上一轉笑容,“您來啦”三個字剛要出口,見人家先道上了辛苦,這不是買賣,就向快嘴劉白瞪四隻眼。夥計問道:“什麼事?”快嘴劉道:“這對門鐵家,約了我送花來的,現在忽然關上門了,怎麼回事?”夥計道:“他還在北平待着嗎?那就別想要腦袋了。你不知道嗎?他的軍隊打敗了,他逃走了。”快嘴劉道:“不是說他有十幾萬兵嗎?裏面還有鬼子兵呢!怎麼着?全打敗了。”夥計道:“鬼子兵怎麼着?咱們……”正說到這裏,理髮的進來了。夥計上前張羅生意,快嘴劉只得道了一聲勞駕退了出去。他問不到個究竟,也沒法子去找老李,就只好挑着花擔子,滿街吆喚着賣。這個時候,北平城裏,秩序剛剛恢復,住家的人家,當先買油鹽柴米,誰會來買花。因是快嘴劉在西北城轉了半天,還沒有開張,看看太陽,已經升到頭頂上。自己還是天亮的時候,在家裏吃了半斤冷鍋餅進城的,現在肚子裏大鬧饑荒,又沒有錢買吃的,心裏是非常焦急。
走來走去,走到一大家宅門兒門口,那門口有一條一丈多寬的臺階,一列長着五棵大槐樹。槐樹蔭底下,歇着一挑賣豆汁的擔子,快嘴劉在身上一掏,還有一個大子兒,就把擔子歇下,買了一個大子兒豆汁兒,坐在臺階上喝。豆汁兒喝到一半,忽然有一個人說道:“這一擔花都很新鮮,是誰的?”快嘴劉看時,一個穿綢長衫的人,繞着花擔子,觀了又看,快嘴劉放下豆汁碗,連說道:“先生您買花?是我的。你瞧這四盆千葉石榴,真好,留下吧!”那人便問道:“要多少錢哩?”快嘴劉一聽他是南方口音,便道:“先生您要留下這四盆,好辦,您就給三塊六毛錢。一盆花,合不到一塊錢,賤不賤?”那人聽說,正要還價,門裏頭又走出一個人,連忙說道:“李先生,李先生,你別聽他說,北平賣花的,謊頂大。”快嘴劉看時卻是一個聽差的模樣。他道:“大哥,這是我講的價錢,你看值多少錢,您就給多少錢。”那聽差道:“這四盆花你要多少錢?”快嘴劉用手輕輕地託着花朵,說道:“你瞧,這花起多大的蕾子。這上頭骨朵兒有的是,包管能開兩個月。我說四盆在一處算。只要三塊六毛錢,這不算多吧!”那聽差道:“三塊六毛錢,三毛六分錢,差不多。”快嘴劉道:“你就還三毛六分錢,我亦不能嫌少,可是我們也不能說十倍的謊。”那聽差道:“你要賣的話,乾脆給你一毛錢一盆。”那李先生是個初到北平來的人,哪裏知道北平的事,覺得聽差這價還得太少了,未免有些不好意思,轉身就要進去。快嘴劉嚷道:“先生,先生,我還讓您一個價錢,您給兩塊五毛錢怎麼樣?”那聽差說道:“別廢話了,你以爲我們這買花,是買古董呢。”快嘴劉道:“好,我再讓您一個價錢,您給五毛錢一盆,怎麼樣?”李先生復轉回身來,笑道:“你這人做生意,是不大老實。不過五分鐘的工夫,你自己就快落下一半的價錢。你們說的價錢,誰敢還相信?”快嘴劉笑道:“先生,賣花的人,就這麼一回事。您這兒老買花,還有什麼不知道?我現在乾乾脆脆,只要一塊二毛錢,貪您下回一個主顧,您瞧怎麼着?”李先生原不知道花的價錢,因爲他落價落得太厲害了,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他的話,便笑着只搖了一搖頭。快嘴劉道:“我再湊乎您一點,您給兩毛錢一盆吧。”聽差道:“你說了半天,四盆花,給你五毛錢得了。”快嘴劉道:“大哥,我越湊乎你越要便宜,我不賣了。”說畢,挑起擔子就跑了。約摸走有幾家門首,腳步慢下來。又走了幾步,索性停止了,好像想着什麼似的,於是趕快回頭,挑了過來說道:“我還沒吃飯,湊乎幾個錢,買一頓窩窩頭吃。好,我賣給你了。”於是將擔子歇下,將花一陣風似地拿了下來。說道:“先生,放那兒搬了去吧。”說時俯着身軀,就捧着花盆要向大門裏送。李先生笑道:“我向來聽見人說,北平人做生意,又和氣,又老實,據賣花的看起來,情形大不相同。”快嘴劉聽了這句話,試不住不來申辯。於是放下花盆,站起來,伸着兩手就像託了什麼東西似的。向上一託,又向下一放,笑道:“先生,你別怪我說謊,北平賣花的,向來就是朦市。可是會買花的主顧,知道是這麼一回事,謊也是白謊。有些買花的,早上不要,到了下午,老遠聽見賣花的一吆喚,就向大門口兒一站。賣花的來了,因話答話地問着價錢,一塊錢的花,五毛錢準可買下來。”李先生道:“那是什麼道理?”快嘴劉道:“這話我一說,您就明白了。我們都是豐臺人,老遠地挑了來,不能老遠地又挑了回去。到了下午,我們要出城回家,給錢就賣。反正花是不要多大本錢的,就賣的是人工。到了下午,撈一個是一個,不比白來一趟強嗎?先生明天您試一試,您瞧我這話準靈。”李先生笑道:“你這人說話,倒也老實。”快嘴劉道:“嘿!我就叫快嘴劉嘛。”李先生一面說話,一面引他把花搬進來。
快嘴劉轉進重門,只見一個太湖石大假山,迎面而起,上面掛着許多爬壁虎牽牛花。轉過假山,一片大院子,中間隔着卍字走廊。院子裏的草,長着有一尺來深,草裏擺着許多盆景,只有大半截花乾兒在外面,花盆子都被草掩着看不見了。草裏的小螞蚱兒,映着日光,在草頭上飛起飛落。東犄角上一個葡萄架,也就東倒西歪,不成個樣子,葡萄藤兒,拖着整堆的葉子,大半截躺在草裏。葡萄架過去,有一個月亮門。老遠地望去,門裏頭綠蔭蔭的,大概裏面院子,也是栽滿了樹木。快嘴劉一面搬花,一面說道:“喝!好大個院子。這要拾落好了,什麼花都好栽着。先生,你們這兒,好大宅門,也不要一個人拾落院子嗎?”李先生笑道:“聽你的口氣,你很想在我們這裏,當這個差事嗎?”快嘴劉笑道:“可不是?您這兒的大院子,沒有一個人收拾收拾,怪可惜的。”李先生笑道:“我們這裏是書局,不是大宅門,你不要看錯了。不過我們的經理,倒很想找一個花兒匠。據他說,花兒匠是最會弄錢的。看你賣花這樣說謊,你這人做事,靠得住嗎?”快嘴劉把花已搬完,這時他屈了一條腿,伸起光胳膊,給李先生請了一個安。笑道:“我就伺候您這兒吧。我不能說不弄錢,不弄錢,出來幹什麼的來了?不過我弄錢,決不能比別人多。您要是肯用我,您就望後瞧。”李先生還沒有答他的話,他們這書局子裏的王經理,正好由月亮門裏出來,笑道:“你這個賣花的,說話倒也老實,你找得到鋪保嗎?”快嘴劉見這人是一個白胖子,穿了一件灰色的綢長衫,鼻子上架上黑色的大框圓眼鏡,嘴上略略有些短鬍子。他嘴裏銜着一截黃色菸捲,比大拇指還粗,揹着兩隻手,順着走廊緩緩踱了過來。快嘴劉一想,這大概是這裏的闊人,走上前又請了一個安。笑道:“老爺,那是一定,凡事都講一個規矩,沒有鋪保那還成嗎?”王經理道:“好,就是這樣說,你明天來,先在這裏試工三天。你若還是這樣老實,我就用你。”快嘴劉聽說,喜之不勝,接了花錢,很高興地回家去了。
那王經理笑着對李先生道:“我搬到這裏來就是喜歡花木和大院子,正要找個花兒匠,恰好就碰着一個。大概是賣花的人,在大公館裏當了花兒匠,猶之乎你們當編輯先生的人,盼到自己當了書局的經理一樣,你想,他這不是很高興的嗎?”李先生也笑道:“我要當了經理,一定首先用一個花兒匠,這叫推己及人哩。”王經理道:“這一所院子收拾好了,草裏還有個噴水池。也給它放出水來,下一次我們的聚餐會,就可以在院子裏舉行了。我倒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這次聚餐會,要新加入一個朋友,從前是漁陽道尹,現在是牛督辦駐京辦公處處長。”李先生笑道:“我們會裏,官僚日多,反失以文會友的原旨了。”王經理道:“不,他雖是一個官僚,倒不失書生本色,他就預備在我們書局裏投資一萬元,將來也許是我們一個同志呢。這位道尹姓周,明天就要來拜會我,我可以先介紹介紹。”李先生道:“我就沒有聽見王先生說,認識過這樣一個周道尹,大概也是新交吧?”王經理道:“也是在一個宴會上會到他的,明天他是初次來拜會我。”李先生笑道:“多認識幾個官僚也好,將來不幹筆墨生涯的時候,還可以做官去,依然是可以有飯吃。”王經理笑道:“認識官的目的,就是這樣嗎?”李先生覺得自己言重些,也就一笑而罷,心裏想着,拒絕不見倒不好,明天借個原因,先躲開一下吧。
到了次日,李先生吃了早點,正想借事出門,便踱到院子裏來,心裏不住打主意。只見那快嘴劉,已經上工,拿了一把小彎刀,在院子裏割草。李先生還未開言,他先說道:“李先生,我早來了。這兒王經理很不錯,許下了十塊錢一月的工錢,再加上零錢,一個月也就撈個十五六元兒。這事要幹個三年五載下去,下半輩子,也就不愁什麼了。”李先生笑道:“你這人做事倒實心,頭一天上工,就想幹個三年五載,你想,你準能幹這些年月嗎?”快嘴劉道:“少掙錢多賣力,我想總差不多。”李先生點點頭。因爲自己要出去,且不和他說話,找了帽子戴上,剛要出大門,只見一輛敞篷馬車,駕着一匹高大的紫騮馬,飛也似地奔上前來。馬車前面,另外有四個穿灰色軍衣的人,兩個人揹着大砍刀,兩個人掛着盒子炮,做兩列排着跑來開道。到了大門口,便都停住,馬車前面,早跳下一個車伕,一躍上前,扣住了馬繮繩,把車停住。車上坐着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一把長鬍子,拖到胸脯面前。頭上戴的巴拿馬草帽子,恭恭正正,罩得前後一樣。身上穿一件團龍起花藍紗長袍,套着玄色團花馬褂。手上拿了一把團扇,似搖不搖的,將鬍子扇着一閃一動。李先生想不出這是誰?且向後退了回去,站在走廊上,看他是什麼人?不大一會工夫,門房早拿着名片進來,連說:“周處長來了。”李先生這才明白,這就是王經理所說的那個周道尹了。名片一送進去,王經理就跟着出來,表示歡迎。這時,三四個武裝護從,簇擁着周道尹進門。周道尹捧着手上那柄團扇,遙遙地便向王經理作揖。王經理迎上前來,也是捧拳作揖,周道尹笑道:“不然我就早來了,我剛要來拜訪,府裏來了電話,只得進府去。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得的事,因爲府裏每日是由鄭州帶幾條黃河鯉魚來的。有時候總統忘了吩咐上廚房做魚,他們也就不敢動手。只積了一個禮拜下來,多上許多條魚,總統忽然大發仁慈,念起我們這些老僚屬起來,今天大開魚宴,約了許多僚屬在府裏吃魚,我也是被請者之一。因爲我有幾根鬍子,所以把我請在總統一桌上吃。我是把魚吃完了,立刻就來,怕讓你老兄老等。總統還笑着說:‘周老頭兒精神不錯,你看多麼忙?’”王經理笑道:“這叫能者多勞。”周道尹笑道:“能者我是不敢說,不過牛督辦全權派我在北平辦事,府裏出,院裏進,尤其是財交兩部,爲着車輛和軍餉的事,幾乎每日要去一趟,勞可也能說是勞了。”
周道尹正說得有勁,那在院子裏割草的快嘴劉,忽然走上前,對周道尹笑道:“周師傅,您好哇。”大家一見快嘴劉這樣稱呼,都爲之一怔,周道尹對快嘴劉臉上看了一看。王經理道:“你不要認錯了人,這是周處長周道尹,你還不走開。”快嘴劉道:“王先生,我怎麼會認錯啦!我們村子東頭,有個清風觀,周師傅從前就在那裏待着。我們有時候到廟裏玩兒,就常和他見面啦!不信,您問問周師傅,我們那兒前前後後,誰不知周老道呢?”周道尹聽了這話。一張老臉,由黃變紅,由紅變紫,手上拿那把團扇,直扇着鬍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周道尹身後有一個武護從,見這個樣,走上前來,給快嘴劉大腿上,就是一皮靴尖。快嘴劉“哎喲”一聲,就向地下一蹲。周道尹借了這一個原故,也發起怒來,說道:“我是好意來拜訪,怎麼當面把我羞辱起來?走,我們走。”說畢,抽身便走,那鼻子裏還呼呼地出氣。王經理也覺不大好意思,只得一路跟着,送出大門口。那周道尹頭也不回,坐上馬車,依然是風馳電掣地走了。王經理一想,這周處長是牛督辦的親信,無緣無故,把他得罪了,總怕他報復,而且人家拂袖而去,自己也覺難堪。這一腔怨氣,不由得全發在快嘴劉身上,便將他痛罵了一頓,把他辭去。快嘴劉道:“不幹就不幹,那沒關係。您要說我不該和他認朋友,這事我有些不服。他當老道的時候就有朋友,做了官的時候就沒有朋友嗎?我今天上了大半天的工,飯也沒撈到一餐,我不能走。”王經理實在氣極了,憤憤地進辦事房去了。這位李先生怕他又要生事,便給了他一天的工錢,讓他走去。快嘴劉不能一定要在這裏做工,只得走了。
過了兩天,李先生在街上遇見他,只見他形容憔悴,低着頭在路邊上走。李先生一見,叫了他一聲。快嘴劉一擡頭,苦笑道:“李先生,你還認識我,我很後悔了。我在家裏出來的時候,對家裏說明,有了好事。現在回去,我拿什麼臉見人呢?我倒是想到天津去找一個朋友,無奈一個盤纏也沒有。”說話時,兩隻眼睛,只望着李先生的臉。李先生道:“你要多少錢呢?”快嘴劉道:“我還搭火車嗎?我就是走道去了,有個塊兒八毛的,也就對付着能到。”李先生聽說,便在身上掏了兩塊錢給他,說道:“我也有過這種日子,知道找不到事走不動的苦。我們認識一場,我覺你這人爽快,幫你一個忙吧,不過自此以後,你要謹慎纔好。”那快嘴劉接了錢,竟趴在地下磕了一個頭,千恩萬謝而去。
光陰易過,不覺又是五年。這李先生因爲受一家書局裏的託付,要撰一部近代詩集,便搬到西直門外,十里橋邊,一家味冰寺裏來住,意思要靜心撰述。這裏有兩個和尚,一個已經上五臺山朝佛去了,只剩一個粗和尚看守廟宇。李先生住在廟裏,對這個粗和尚,好像很認識,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面。那粗和尚卻含着笑容,老叫李先生,這裏另外住的有幾個避暑的,據他們說這粗和尚是一個有根基的人。他丟了軍官不做,突然到這小廟裏出家來,這也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李先生聽了這話,更是疑惑。便問道:“大師傅,我們好像在什麼地方會過,你記得起來嗎?”和尚笑道:“我怎樣記不起來?還多謝給我兩塊錢呢。”李先生陡然想起來了,他便是快嘴劉,便問他何以出了家?和尚笑道:“我不但出了家,還做過官,帶過兵,發過財呢。你要問我這話,我一時也說不清。現在有人新作了一部小說,記着北平城許許多多事情。我的一段小歷史,也載上面,你一看就明白了。這作書的人,也就住在小廟裏,作完了以後,就擺脫了紅塵,把這一部書,交與老和尚,請他賣到書局裏去,得來的錢就送給老和尚。老和尚說要錢無用,沒有賣去,因爲這書裏有我的事,他朝山之前,又交給我了。我上萬傢俬都丟了,哪要賣書的錢。當年蒙先生送我兩塊錢,我要報答總找不着你,現在就送給你吧。您是書局子裏的人,正用得着它,也不算謝你,請你和作書的人結一層緣吧。”說畢,當時就在佛龕下把書稿尋出來,交給李先生。李先生拿去一看,哦!原來如此,便在書前題了四句詩道:
眼前富貴原如夢,
戲裏干戈莫當真,
說與勞人渾不信,
老僧便是過來人。
大家要知道這書上說些什麼?書的正文裏,說得清清楚楚,請看正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