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科長看見黃沙溝口柳樹林那裏那夥捆谷的青年不在地裏了,另外有個人駕着一犋牛在裏邊耙地,就問張信說:“怎麼谷捆子還在地裏就耙起地來了?”張信說:“遠地都是等擔完了穀子才耙,近地只要先擔了一溜就可以耙——耙的耙、擔的擔也趕得上。”何科長說:“收秋這一段不是包工嗎?”張信說:“包工。穀子地連犁耙、種麥子都包在內;晚秋地不種麥子,不過秋殺地也包在內。犁耙地的,每組都有專人——一收開秋,他們不管別的事,只管耙地、犁地。”他們正說着,武裝組的十個小夥子又扛着尖頭扁擔從場裏返回地裏來了。這十個人順着地畛散開,一個個好像練把式,先穿起一捆穀子來,一手握着扁擔緊挨那一捆穀子的地方,另一隻手握着那個空扁擔尖,跟打旗一樣把它舉到另一捆穀子的地方,把那一個空扁擔尖往裏一插,然後扛在肩膀上往前用力一頂,就挑起來了。不到五分鐘工夫,他們便又連成一行挑往場裏去。
何科長和張信又走了不多遠,便聽見在這柳樹林邊另一塊地裏割穀子的青年婦女們,用不高不低的嗓門,非正式地唱着本地的“小落子”戲,另有個十五六歲的小男青年,用嘴念着鑼鼓點兒給她們幫忙。何科長他們走近了,那個小男青年一發現,便向婦女們打了個招呼,婦女們也都站起來了。小男青年佈置了一下,大家齊喊:“歡、迎、何、科、長!”接着便鼓了一陣掌。何科長向大家打過招呼,大家又恢復了工作。
那十個擔谷的又扛着空擔子來了。他們向何科長打過招呼,又要散開,組長魏佔奎說:“你們且走着,我同何科長看一下,馬上就去!”一個愛向他開玩笑的青年說:“來不來由你!反正三趟一分工!”何科長說:“你們忙你們的吧!我和張信同志隨便遛遛!”魏佔奎說:“我應該給你介紹一下情況!”張信也和他開玩笑說:“誤三擔就是一分工,算你的呀算社的?”魏佔奎說:“一擔也誤不了!到不了晌午我就能趕出來!”
說着他便和何科長他們走向柳樹林邊的大沙崗旁邊。
魏佔奎指着幾十步長、一人多高的一段沙崗說:“這沙是從這五六畝地裏起出來的。在去年建社的時候,這五畝地還壓在沙底,每畝地只算了三鬥產量,只能種大麻也長不好,現在五畝地割了四十多擔穀子。”何科長說:“這樣土地產量該按多少分紅?”張信說:“土地分紅不增加,因爲起沙是社的工。所有的地增了產,土地分紅都不增加,因爲增產不是土地增的。”何科長點了點頭,又問:“土地多的戶也同意嗎?”魏佔奎說:“他們爲什麼不同意?讓他們自己種他們又增不了多少產,社裏增了產每一個勞動曰都分得多,自然也有他們的份兒。就像這塊地,要不是用社裏的工起沙,他一家哪有這力量?”
沙崗中間有用石頭修成的一個水口,讓山洪打這水口上流進來。何科長問:“這樣不怕再進沙嗎?”張信說:“沙給上邊的柳籬笆擋住了。”他們一同登上水口去看柳籬笆。柳籬笆是用粗柳枝作骨幹,用細柳枝編織在這骨幹上的。柳枝是活的,是埋在地下澆上水然後才編的,所以都是栽活了可以生長的。從大柳樹林邊到地邊,共有四層籬笆,前邊的一層,骨幹都有碗口粗,外邊的沙已經和籬笆平了,沙上生滿了荊條、蓬蒿;後邊的三層,一層比一層小,可也都是青枝綠葉的。魏佔奎指着說:“這就是玉生髮明的活籬笆。”何科長說:“就是這樣?我從前在報上看過,上一次來了沒有顧上來看。這很有意思!看這一排大的已經長成樹了!”魏佔奎說:“這是一九四九年栽的,當年秋天沙就積滿了,以後才又在它的後邊栽,一年栽一層,一層比一層高。現在這些沙上邊的荊榾棙和草已經鏽成一片,沙已經不來了。”張信說:“這一邊是擋住了,要是不想根本辦法,遲幾年溝口的沙堆滿了,還要往別的地方去。今年在正溝裏也試栽了兩行,沙也早積滿了。要是將來全村都入了社的話,一道黃沙溝每隔十步栽一排,那就可以徹底解決問題了。”魏佔奎說:“那一定能解決問題!聽王興老漢說,從前一道黃沙溝都是樹林和荒地,溝裏的水時常可以流出來。”接着他指了指兩邊山腳下說:“那一片地名叫‘葦地窪’。王興老漢說他剛剛記事那時候,葦地窪還有不多一點水,也還長着些葦,後來溝口住着的那十幾戶人家來了,把溝後的地一開,水就慢慢沒有了。”正說着,擔谷的那幾個人又來了,和魏佔奎開玩笑的那個青年喊着說:“魏佔奎!三釐三!”魏佔奎看了他們一眼,回頭辭了何科長,就和他們一同去了。
在魏佔奎和何科長他們說話的時候,有幾個婦女只顧看他們的活動,忘記了割穀子,那個十五六歲的小男青年喊:“軍幹屬同志們!加油呀!”這些婦女,差不多都是民兵和青年幹部的家屬,所以他那樣喊。可是裏邊有一個姑娘向他提出抗議。這姑娘說:“你分清楚一點!都是軍幹屬嗎?”小男青年是個調皮一點的孩子,趁她這一問,便向她開玩笑說:“現在不是,將來還不是嗎?——軍幹屬,候補軍幹屬!大家……”“呸!你這個小調皮鬼!你這個小女婿!你這個圓蛋蛋!”因爲這小青年姓袁,叫小旦,在村裏演戲時候扮演過“小女婿”這個角色,所以她那樣還口逗他。
何科長和張信離開這些一邊做活一邊玩笑的青年們,走進重重密密的柳樹林中去。何科長問張信:“玉生究竟屬哪個組?怎麼園裏也有他的工作,這裏也有他的工作?”張信說:“他不參加包工,所以沒有參加勞動小姐。社裏就有好多不參加勞動小組的人——像粉房老師、放牛的、放羊的、管驢騾的、會計——都不在這四個組裏。這些人要是有了多餘的工夫,光社裏的雜活——像出圈、墊圈、割蒿積肥……——就夠做了。”何科長問:“社裏的技術員不是有好幾個嗎?”張信說:“每組一個,玉生是總的。”“平常他都管些什麼事?”“他是個百家子弟,什麼事也能伸手。他分內的事是那些藥劑拌種,調配殺蟲藥,安裝、修理新式農具,決定下種時期、稀密,決定間苗尺寸……一些農業技術上的事,不過實際上作的要多得多——粉房的爐竈、傢俱也是他設計的,牲口圈也是他設計的,黃沙溝後溝幾百根柿樹也是他接的……在生產技術上每出一件新事,大家就好找他出主意。他聰明,肯用思想,琢磨出來的新東西很多。”……
他們談論着玉生,就穿過柳樹林,走到黃沙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