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裏灣十 不能只動一個人

才收開秋,場上的東西色樣還不太多,不像快收割完了時候那樣紅黃黑綠色色都有,最多的是才運到場上還沒有打的谷垛子,都是成捆壘起來的;其次是有一些黍秸、綠豆稈,不過因爲不是主要糧食,堆兒都不大,常被谷垛子堵得看不見。可是就從這簡單的情況中,也可以看出哪個場是合作社的,哪個場是互助組的,哪個場是單幹戶的。最明顯的是社裏的大場,一塊就有鄰近那些小場子的七八塊大;谷垛子垛在一邊像一堵牆;三十來個婦女拖着一捆一捆的帶稈穀子各自找自己坐的地方,滿滿散了一場,要等削完了的時候,差不多像已經攤好了一樣;社長張樂意一邊從垛子上往下推捆,一邊指揮她們往什麼地方拖,得空兒就拿起桑杈來勻她們削下來的穀穗;小孩們在場裏場外跑來跑去鬧翻天;寶全老漢和玉生把兩個石磙早已轉到場外空地裏去洗。社長“這裏”“那裏”“遠點”“近點”的喊嚷,婦女們咭咭呱呱的聒噪,小孩們在穀穗堆裏翻着斤斗打鬧,場外有寶全和玉生兩人“叮硼叮硼”的錘鑽聲好像給他們大夥兒打板眼,畫家老樑站在鄰近小場裏一個豎起來的廢石磙上對着他們畫着一幅削穀穗的圖。互助組的場上雖說也是集體幹,可是不論場子的大小、谷垛子的長短、人數的多少,比起社裏的派頭來都比不上。單幹戶更都是一兩個人冷冷清清地削,一場穀子要削大半個上午,並且連個打打鬧鬧的孩子也沒有——因爲孩子們不受經濟單位的限制,早被社裏的小孩隊伍吸收去了。

就在這個大熱鬧的時候,金生來找張樂意。金生把他想拿玉梅換靈芝來當會計的計劃向張樂意說明以後,張樂意拍了一下手說:“昨天晚上我見她算石磙算得那麼利落,也想到怎麼能把她借過來纔好,可沒有想到換!”因爲他見金生和他想到一條路上,覺着特別高興,說話的聲音高了一點,可是忽然又想到靈芝就在緊靠社場西邊馬多壽的場上給馬家攤場,覺着可能被她聽見了;向西看了一看,靈芝正停了手裏攤着的連稈小谷(早熟谷),指着這邊場裏向馬有翼說話,他想八成是聽見了,便用嘴指了指西邊向金生說:“咱們說的人家聽見了!”金生向西一看,正碰上靈芝和有翼轉回頭來看他們,兩方面都笑了。

金生走到場邊低聲說:“聽見了我就先和你談談,不過且不要向外嚷嚷!你覺着怎麼樣?願意嗎?”靈芝說:“這麼好一個學習機會,我自然願意!你能跟我爹說一說嗎?”金生說:“那自然要去說!還能越過了組長?我說且不要嚷嚷,就是說等完全說通了再宣佈。不過有餘是副組長!有餘!你看怎麼樣?”有餘聽到別人低聲講話時候,只怕人家是議論他們家裏的落後,所以沒有不偷聽的。這次他沒有從頭聽起,正愁摸不着頭腦,又不便打聽,恰巧碰到金生問他,他便裝作一點也沒有聽見的樣子說:“什麼事?和我有關係嗎?”當金生又給他說了一遍之後,他立刻答應說:“可以!我們組裏用不上人家的才能,換過去就不屈材料了!”其實他是鐵算盤,馬上就算到這麼一換對他有利——玉梅的勞動力要比靈芝強得多。

靈芝向有翼悄悄說:“要他們再找一個人連你也換過去好不好?”有翼也悄悄怪她說:“你不知道我生在什麼家庭?”金生見這一頭很順利,便和張樂意說:“這一頭算說妥了,我再去找範登高去!”樂意老漢說:“慢着!還有魏佔奎那一頭哩!”接着他想了想又說:“你先去吧!一會他擔谷回來我向他說!”金生便去了。

一會,十個青年小夥子每人擔着一擔帶稈的穀子回來了。樂意老漢問:“擔完了嗎?”小組長魏佔奎說:“還有八擔!”他們擔的是昨天擔剩下的一部分,所以不再另打垛,直接分送到削穀穗的婦女們面前,拔出尖頭扁擔來便又走了。

樂意老漢叫住魏佔奎說:“佔奎你不要去了,我和你商量個事!”魏佔奎湊近了他,他便把用玉梅換靈芝的計劃向他說明。魏佔奎說:“可以!不過你得再給我們組裏撥人!”樂意老漢說:“你提得也不嫌丟人?全社的青年小夥子三分之二都集中在你們組裏,一個秋天還多趕不出一個婦女工來?”魏佔奎說:“我們今年的工包得吃了虧了。就像剛纔擔的這四畝穀子,在包工時候估是六十擔,現在擔了七十擔,地裏還有八擔……”樂意老漢說:“十八擔谷不過多跑上兩遭,那能差多少?”“光擔嗎?也要割、也要整、也要捆,哪裏不多誤工能行?”“那也不是光你們組,大家都一樣——在產量方面我們都估得低了點!”“我也不是光嫌我們組裏吃了虧!我考慮的是怕不能合時合節完成秋收任務!前天是八月三十一號,我們組裏結算了一段工賬,全年包下來的工做得只剩下四百零兩個了,按我們現有的人力,趕到九月底還能做五百一十個,可是按每塊地裏莊稼的實際情況估計,非六百以上的工收割不完。再者,玉梅是個強勞力,除了社裏規定不讓婦女挑擔子以外,不論做什麼都抵得上個男人……”樂意老漢打斷他的話說:“小利益服從大利益嘛!分配工作做好了,每次一個人少在場上等一會,你算算能省多少工?想想去年到年底還結不了賬,大家多麼着急?”魏佔奎說:“這道理我懂,換人我也贊成,只是我們的任務完不成也是現實問題。你說怎麼辦我的老社長!要不把包給我們的地臨時撥出去幾畝也行!”樂意老漢說:“那還不一樣?能撥地還不能調人?你等我想想看!”老頭兒盤算了一會說:“園裏可能想出辦法來——黃瓜、瓠子都賣完了,秋菜也只有點芹菜和茄子了,蘿蔔、白菜還得長一個多月才能賣,秋涼了也不費水了,大概可以調出一個人來。這樣吧!決定給你調個人,你先把玉梅讓出來吧!”“什麼時候?”“玉梅馬上就要,給你調的人最遲是明天給你調過去!”魏佔奎見這麼說,也就沒有意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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