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草草凌霄百尺英

  花中凌霄直上,愈攀愈高,可以高达百尺以上,烂漫着花的,只有一种,就是凌霄,真的是名副其实。凌霄别名陵苕,又名紫葳。《本草》说,俗称色彩中红艳的,叫做紫葳。凌霄花也是红而艳的,因有此名。还有一个怪名叫鬼目,用意不明。凌霄为藤本,山野间到处都有,蔓长二三尺时,只须旁有高大的树木,就会攀缘而上,树有多高,它也攀得多高,蔓生细须,牢牢地着在树身上,虽有大风雨也不会刮落下来。春初枝条生长极快,叶尖长对生,像紫藤而较小,色也较深。农历六月间,每枝着花十余朵,也是对生的,花头浅裂作五瓣,初作火黄色,分批开放,入秋红艳可爱。不过花与萼附着不牢,一遇风雨,就纷纷脱落,这是唯一的憾事!唐代大诗人白乐天的一首《有木诗》,写凌霄个性,入木三分,诗云:“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通篇劝人重自立,戒依赖,富有教育意义。

  凌霄花虽说善于依附,一定要靠别的树攀缘而上,然而也有挺然独立的。宋代富郑公所住洛阳的园圃里,有一株凌霄,竟无所依附而夭矫直上,高四丈,围三尺余,花开时,其大如杯,有人加以颂赞,竟称之为花木中的豪杰。苏州名画师赵子云前辈的庭园中,也有一株独立的凌霄,高不过丈余,枝条四张,亭亭如盖,可是去年已枯朽了一半,今春赵翁去世,不知此树得延残喘否?

  宋代西湖藏春坞门前,有古松二株,都有凌霄花攀附其上,诗僧清顺,惯常在松下作午睡。那时苏东坡正作郡守,有一天屏去骑从,单身来访,恰好松风谡谡,吹落了不少花朵,清顺就指着落花索句,东坡为作《木兰花》词云:“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昼梦长。  湖风清软。双鹊飞来争噪晚。翠飐红轻。时堕凌霄百尺英。”

  古人诗赋中,对于凌霄花的依赖性都有微词,有人更讥之为势客,就是说它仗势而向上爬。可是清代李笠翁却偏偏相反,他说:“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然望之如天际真人,卒急不能招致,是可敬亦可恨也!欲得此花,必先蓄奇石古木以待,不则无所依附而不生,生亦不大。”他对于依附不以为意,反以其高高在上为可敬,真的是别有见地。

  我有盆栽凌霄花一株,作悬崖形,每年着花累累,枝条纷披,越见得婀娜有致。此本为故名画师邹荆庵前辈所爱培,他逝世后,由其夫人移赠于我,以作纪念。我见花如见故人,不胜凄感!我的园子里,有大杨树二株,高三四丈,十余年前我在树根上种了两株凌霄,现在干粗如壮夫之臂,攀附已达树梢,入夏着花无数,给碧绿的杨叶衬托着,分外妍丽。我于梅丘的高峰下也种了一株,枝条交纠攀缘而上,早已直上峰巅。因忆宋代范成大寿栎堂前的小山峰上凌霄花盛开,葱蒨如画,因名之曰“凌霄峰”,并咏以诗云:“天风摇曳宝花垂,花下仙人住翠微。一夜新枝香焙暖,旋薰金缕绿罗衣。”“山容花意各翔空,题作凌霄第一峰。门外轮蹄尘扑地,呼来借与一枝筇。”峰名凌霄,恰好与花媲美,那么我的一峰也可称为凌霄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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