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草草谈谈莲花

  宋代周濂溪作《爱莲说》,对于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给与最高的评价,自是莲花知己。所以后人推定一年十二个月的花神,就推濂溪先生为六月莲花之神。我生平淡泊自甘,从不作攀龙附凤之想,而对于花木事,却乐于攀附。只因生来姓的是周,而世世相传的堂名,恰好又是“爱莲”二字,因此对这君子之花却要攀附一下,称之为“吾家花”。

  莲花的别名最多,曰芙蕖,曰芙蓉,曰水芝,曰藕花,曰水芸,曰水旦,曰水华,曰泽芝,曰玉环,而最普通的是荷花。现在大家通称莲花或荷花,而不及其他了。莲花的种类也特别多,有并头莲、四面莲、一品莲、千叶莲、重台莲,等等,还有其他光怪陆离的异种,早就绝无而仅有,无法罗致。

  正仪镇附近有一个古莲池,至今还开着天竺种的千叶莲花。据叶遐庵前辈考证,这些莲花还是元代名流顾阿瑛所手植的;因此会同几位好古之士,在池旁盖了几间屋子,雇人守护这座莲池。抗日战争前,我曾往观光,看到了一朵娇红的千叶莲花,油然而生思古之情,回来作了一首诗,有“莲花千叶香如旧,苦忆当年顾阿瑛”之句。这些年来,听说池中莲仍然无恙。据闻顾阿瑛下种时,都用石板压住,后来莲花就从石缝中挺生出来,人家要去掘取,也不容易,所以直到如今,这千叶莲花还是“只此一家,并无分出”。可是吾园邻近的倪氏金鱼园中,有一个小方塘,也种着千叶莲花,不知是哪里得来的种子?每年开花时,总得采几朵来给我作瓶供,花作桃红色,很为鲜艳,花型特大,花瓣多得数不清。今秋天旱水浅,已由花工张锦前去挖了几株藕来,安放在两个缸中,明夏我也就有两缸千叶莲花可作清供了。最近园林管理处已向倪氏买下了他全塘的种藕,明春就得移种在狮子林的莲塘中,以供群众观赏,比了关闭在那金鱼园中孤芳自赏,实在有意义得多。

  凡是美的花,谁都愿它留在枝头,自开自落,而莲却可采。古今来的诗人词客,多有加以咏叹的。就是古乐府中也有《采莲曲》,是梁武帝所作,曲和云:“采莲渚,窈窕舞佳人”,因此就以“采莲”名其曲。又《乐府集》载:“羊侃性豪侈,善音律,有舞人张静婉者,容色绝世,时人咸推其能为掌上舞。侃尝自造《采莲》《棹歌》两曲,甚为新致,乐府谓之《张静婉采莲曲》。”至于唐代的几位大诗人,几乎每人都有一首《采莲曲》,真是美不胜收,现在且将清代诗人的两首古诗录在这里。如马铨四言古云:“南湖之南,东津之东。摇摇桂楫,采采芙蓉。左右流水,真香满空。眷此良夜,月华露浓。秋红老矣,零落从风。美人玉面,隔岁如逢。褰裳欲涉,不知所终。”徐倬七言古云:“溪女盈盈朝浣纱,单衫玉腕荡舟斜,含情含怨折荷华。折荷华,遗所思,望不来,吹参差。”词如毛大可《点绛唇》云:“南浦风微,画桡已到深深处。藕花遮住,不许穿花去。隔藕丛丛,似有人言语。难寻溯,乱红无主,一望斜阳暮。”王锡振《浣溪纱》云:“隔浦闻歌记采莲。采莲花好阿谁边。乱红遥指白鸥前。日暮暂回金勒辔,柳阴闲系木兰船。被风吹去宿花间。”吴锡麒《虞美人》云:“寻莲觅藕风波里,本是同根蒂。因缘只赖一丝牵,但愿郎心如藕妾如莲。  带头绾个成双结,莫与闲鸥说。将家来住水云乡,为道买邻难得遇鸳鸯。”孙汝兰《百尺楼》云:“郎去采莲花,侬去收莲子。莲子同心共一房,侬可如莲子。  侬去采莲花,郎去收莲子。莲子同房各一心,郎莫如莲子。”这几首诗词都雅韵欲流,行墨间似乎带着莲花香。

  前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就是所谓莲花的生日,曾与老友程小青、陶冷月二兄雇了一艘船,同往黄天荡观莲,虽没有深入荡中,却也看到了不少亭亭玉立的白莲花,瞧上去不染纤尘,一白如雪,煞是可爱!关于白莲花的故事,有足供谈助的,如唐代开元、天宝间,太液池千叶白莲开,唐明皇与杨贵妃同去观赏,皇指妃对左右说:“何如此解语花?”他的意思,就是以为白莲不解语,不如他的爱人了。又元和中,苏昌远居吴下,遇一女郎,素衣红脸,他把一个玉环赠与她。有一天见槛前白莲花开,花蕊中有一物,却就是他的玉环,于是忙将这白莲花折断了。这一段故事,简直把白莲瞧作花妖,当然是不可凭信的。

  昔人赞美白莲花的诗,我最爱唐代陆龟蒙七言绝句,云:“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还应有恨无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宋代杨亿五言绝句云:“昨夜三更里,嫦娥堕玉簪。冯夷不敢受,捧出碧波心。”清代徐灼七言绝句云:“凉云簇簇水泠泠,一段幽香唤未醒。忽忆花间人拜月,素妆娇倚水晶屏。”又清末革命先烈秋瑾七律云:“莫是仙娥坠玉珰,宵来幻出水云乡。朦胧池畔讶堆雪,淡泊风前有异香。国色由来夸素面,佳人原不借浓妆。东皇为恐红尘涴,亲赐寒潢明月裳。”这四首诗,可算是赞美白莲花的代表作。

  苏州公园去吾家不远,园中有两个莲塘,一大一小,种的都是红莲花,鲜艳可爱。入夏我常去观赏,瞧着那一丛丛的翠盖红裳,流连忘返。至于吾家梅丘下的莲塘中,虽有白色、浅红色两种,今年曾开了好几十朵,不过占地太小,同时也只开二三朵,不足以餍馋眼。旧有四面观音,已在沦陷期间断了种,去春曾向公园中移植红莲数枝,发了叶,并未开花,那只得再等明年了。乡前辈潘季儒先生,擅种缸莲,有层台、洒金、镶边玉钵盂、绿荷、粉千叶等名种,叹为观止。三年前分根见赐,喜不自胜,年年都是开得好好的。

  老友卢彬士先生,是吴中培植碗莲的唯一能手,能在小小一个碗里,开出一朵朵红莲花来。今年开花时节,以一碗相赠,作爱莲堂案头清供。据说这种藕是从安徽一个和尚那里得来的。可惜室内不能供得太久,怕别的菡萏开不出来,供了半小时就要急急地移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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