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阮二首惡本極機警,不過驕狂自信,一時疏忽,不曾想到;一經提醒,突然警覺。因老賊辛黑眼底下似還有話要說,正準備聽完發令,忽聽東南角上緊靠臺口一桌上面連聲清叱,臺上羣賊喧譁喝彩之聲恰剛停止。中坐爲首諸賊方覺口氣不對,偏頭側顧,耳聽颼颼颼接連七八點寒星光雨已由側面斜射過來,又猛又急,不是中坐諸首惡閃避得快,吳梟頭一個先被打中。目光到處,瞥見內有男女兩個少年同時起立揚手,急怒交加中往後一閃,接連兩線寒光已貼着鼻樑斜飛過去,一聲怒吼不曾出口。老賊辛黑眼本因方纔出巡,近山一帶水中暗藏的刀輪和各種殺人的機關連看幾處俱都毀壞。水寨前面靜悄悄的,遙望過去,只有限幾條人影往來閃動,恐有變故,未及往看,本意要叫吳賊傳令戒備,分人前往查探。一上禮臺,便認出盆子手中兵器的來歷,性又多疑,料定十九仇敵一面,又見邢賊弟兄全被殺死,越發情急,只顧大聲疾呼,表示忠心,有許多話還未及說,沒想到惡貫滿盈,他這裏趕回報信,已被敵人看破,暗中發出信號。臺上預伏的兩個少年強敵不等辛賊話完;一面取出旗花信炮向空發出,一面乘機下手,將手中暗器照準爲首諸賊連珠打來。辛賊斷定有事,以爲此舉功勞不小,正指桑盆子這面連聲疾呼,不曾防到臺上會有這樣大膽的強敵。
那少年男女正是丙容、耿重,本來就要傷他,因當中夾有好幾桌人,辛賊恰被吳梟擋住,心想擒賊擒王,誰知吳賊不曾打中,辛賊卻被丙容接連兩枝流星弩射中頭和前胸,深穿人骨,傷中要害,翻身倒地,另外還有兩賊也遭波及。同桌還有幾個賊黨,先和耿、丙二人談得頗好,不料會是敵人。因都是外來新歸附的賊黨,不知底細,呆得一呆,等到明白過來,當中這兩桌已連傷了三四個,忙同大喝,想要出手,忽又聽臺旁大樹上有人大喝:“你兩個還不快些下來隨同殺賊!”聲才入耳,丙、耿二人早有準備,手中暗器還未發完,一個信號旗花,一個號炮同時併發。一道連珠火星的旗花首先高射人云,向空升起,跟着又是一聲炮響,帶着一蓬火星當空爆炸,散落如雨。臺上羣賊本無弱者,剛剛同聲怒吼,待要殺上前去。丙、耿二俠有心賣弄,隨同旗花起處,雙雙縱身一躍,離臺而起。這一縱又高又遠,身法輕快到了極點。剛剛落到地上,對臺桑盆子也手舞雙輪縱將下來,三人會合一起。臺上當時一陣大亂,氣得阮、吳二首惡暴跳如雷。臺下喜棚內本來擺有許多酒席,均是三路以下的小頭目和外來賊黨的隨從親信嘍-,急切間還不知道臺上發生變故。
吳賊急怒攻心,偏又忘了發令。地位低的羣賊自然不敢妄動,等到聽出有異,由喜棚內奔出向上窺探,對面男女三人業已會合。臺上羣賊也各紛紛怒吼,拿了兵器縱將下來,剛有幾個落在地上。桑盆子心急,手舞雙輪待要殺上前去,丙容伸手一拉,笑說:
“你忙些什麼?羣賊惡貫已盈,還怕沒有惡賊給你試手不成?”盆子剛把腳步收至,忽聽喀嚓轟隆一片大震。爲了賊黨太多,那座禮臺搭得又高又大,下面照樣張燈結綵,擺滿酒席,臺柱粗大,搭得十分堅固。本是一個半月形的高臺,後面連着一片平頂岡崖,比臺高不多少。上面扎滿花燈。臺上的燈還不在內,照得滿臺上下光明如晝。不知怎的,半抱來粗的臺柱,最主要的二十來根竟會同時倒斷。爲了吳賊性喜奢華,上面臺板都是整段木料鋸成的厚木板,最長的竟達兩三丈。爲首諸賊的酒席又都設在中間靠近臺口之處,檯面上鋪草蓆,再加紅氈,華麗已極。爲想地勢寬大一點,立柱不多,但極堅固。
當中這些臺柱突然一倒,好幾丈方圓一片檯面連人帶酒席臺板一齊坍塌下來。羣賊多大本領,這等突然暴發的變故也禁不住。最使羣賊心慌是就在丙。耿二俠剛剛縱落以前,瞥見旗花信炮同時飛起,前後山遠近都有喊殺之聲,有的地方並有火光上升,料知強敵大舉進攻,決非小可。正當驚慌頭上,醉人又多,臺再一倒,少數的還能就勢縱起,那驟不及防酒醉心慌的十九紛紛滾落。
臺剛一倒,方纔發話的大樹上便有兩溜三兩尺長的火焰朝臺上飛到,落地爆炸,便將臺板燈綵一齊點燃燒將起來。盆子等三人見先縱落的幾個賊黨也都心慌怯顧,眼見羣賊滾跌叫囂狼狽情景,正在高興歡呼,回間丙容:“怎不動手?”忽聽一聲清嘯過處,臺上羣賊正往下面紛紛滾落,無法縱起。先是旁邊樹上飛落一箇中等身材、年約四五十歲的寒士和一老者,跟着又由大禮臺後岡崖上現出男女三人。下面三人一看,先由樹上飛落的正是天寒老人棘荊和樂遊子賈二先生。禮臺後面石岡上出現的正是童天保夫婦,當中一個手持長劍、身材矮小的紅衣女子正是荊門山中女俠丙四姑。同時未坍倒的禮臺兩角也有一些壯士縱起,朝着羣賊亂殺過去。
盆子有好些人均未見過,後來才知童氏夫婦本在當中桌上受到羣賊禮待。接到信號以後,知臺下伏兵將起,整座禮臺就要坍倒起火;同時又見耿重、丙容領頭髮難,暗器連珠飛來,先還想乘機下手,殺那兩個首惡,臨時想起諸老俠的囑咐,各按預計行事,不宜變動,又知中坐這些首惡本領高強,一些得力弟兄均在賊女出嫁之時才行趕到,稍向爲首羣賊引見,便即分坐東西兩面客座之上,相隔較遠,人單勢孤。內有兩個老賊又是精通劍術的著名兇孽,因見變生倉猝,業已拔劍而起,惟恐弄巧成拙,念頭一轉,忙裝往取兵器,相繼離桌,口中隨同喊殺,徑由座上縱往臺後一面。爲了天氣炎熱,賓主雙方的兵器全都設有木架,做一排列在臺後靠近岡崖之下。除卻少數賊黨,爲了所帶兵刃暗器比較珍貴,不願被人取視,隨身不離而外,稍微重大一點的或是尋常兵器多半放在架上。就這樣仍是吳、阮二老賊爲了羣賊方便,天氣炎熱,又因江湖綠林在外殺搶對敵,難免有樹敵結怨和彼此忌妒的對頭,隨時隨地均要防備。隨身兵刃暗器最是寶貴,看得比性命還重,決不願輕易離身。但是天氣太熱,帶在身邊,短兵器還好,稍微長大,分量較重,便是累贅,爲此特意紮好幾個彩架,一半是替來客設想,一半也是藉此耀武揚威,虛張聲勢。再說天下事往往難料,照當日那樣嚴密戒備,敵人雖然不會侵入,湖裏面有無強敵乘機擾鬧卻是難說。尤其是水雲洲親家一面雖也設有水寨,請有不少能手,到底官宦人家,做正式的強盜還是外行,習氣又大,近數月來業已發生不少事故,沒有一次不吃大虧,連被困住的幾個活人都被敵人救走,實在不大放心。所居湖心洲雖在水中,內有一面離岸頗近,敵人就許乘機侵入。當此大喜之日豈不有煞風景,萬一有什變故,派人往助,取用兵器也較方便,所以陳設十分講究。
童氏夫婦所用兵器較爲沉重,爲表毫無他意,照着預計不帶在身旁,更可作一退步,於是上來便將兵器掛在架上。剛剛縱到臺下,將兵刃暗器取到手中,意欲假裝助賊,乘機下手。忽聽一聲清叱,兩線寒光突由頭上飛過,耳聽“你兩夫婦請快上來”,目光到處,瞥見崖上立着一個身材矮小的紅衣女子,認出正是丙四姑。剛剛縱上,回顧下面桌椅狼藉,羣賊業已亂作一堆,有的爭先往前縱去,有的正往崖下撲來。吳、阮二首惡似被四姑暗器打中,業已受傷,正在發怒暴跳,拔劍朝後反撲,手指自己怒吼得一個“你”
字,人還不曾縱起。就這羣賊滿臺忙亂轉眼之間,轟隆一聲大震,當中八九丈方圓的大片檯面忽然往下倒塌。
阮、吳二首惡發現敵人業已大舉侵入,四面火起,殺聲震地,又看出童天保夫婦是奸細,可見敵人混進不少,當時又難分辨,心疑新歸附和新來賀喜的一些賊黨賀客均是仇敵,事出意料。臺上桌椅又多,羣賊再一驚竄紛亂,越發亂了手腳,怒火頭上又各中了一枝暗器,雖因閃避得快,本身功力又深,不曾傷筋動骨,到底負痛。平日養尊處優,驕狂自恃,高居人上,第一次吃到這樣大虧,怎不急怒攻心,同聲怒吼?妖道首先拔劍回撲。吳賊所用兵器本有三種,當日爲了表示威風,所用兵器均由兩個十五六歲的聰明小賊捧立身後,人也居中南面而坐,只有一件軟兵器九截連環架環在腰問。因捧兵器的兩小賊一個受了誤傷,業己倒地,一個又因臺上羣賊紛紛亂竄,避向一旁。吳賊天性兇暴,忘了這兩小賊只是賣相好看,有點力氣,無什本領,當此事變暴發慌張忙亂之際怎當得住?第二個小賊比較機警,原被賊黨撞開,仍想將兵器交與主人應用,正由人叢中衝擠過來,不料又中了一支賊黨發出的暗器,看出不妙,只得退避。吳梟卻當二小賊誤事,越發怒火上撞,隨同妖道向前怒吼猛撲。剛將腰間暗藏的軟兵器取下,靠近臺中心直達兩邊臺口這一大片都是二首惡的心腹徒黨,至少也是本領高強、新舊歸附由遠近各地趕來的盜魁惡賊,本領全都不差,十九經過大敵。先見耿、丙二小俠和桑盆子後先發難,旁邊樹上又有敵人發話,正在同聲怒吼喝罵,要往臺下縱去,不料後面又發生了變故。方纔認作上賓的童氏夫婦和一些初次相見的外客竟是敵人內應,不禁又驚又怒。再見四面火起,喊殺之聲潮涌而來,料知形勢嚴重,非同小可。這一來連臺中心十來張桌上一些比較持重,又都自恃驕敵,認爲吳賊是人多勢衆,防禦周密,決不妨事,打算靜以觀變,看清形勢再行出手的二三十個著名老賊也都心驚念動,紛紛起立。有的前撲,有的隨同羣賊往後面搶取兵器。
正在忙亂頭上,瞥見吳、阮二首惡怒吼回身,向臺後高崖上三人撲去。也不想想臺後岡崖雖然不高,上下均有不少頭目守伺-望。當初雖是斷定敵人斷無深入之理,此舉不過是個排場,但這一些頭目人等均非弱者,童氏夫婦雖是奸細,剛剛現出叛意,尚未動手,真正來敵共只一個紅衣女子,怎會崖後面全無一點動靜?丙四姑雖然名震西南,因其行蹤隱祕,專在暗中救人,不大現露本來面目。除有限一些老賊外,羣賊只是聞名,認得的極少,又都心有成見,以爲事雖不小,憑吳梟的勢力和妖道的法術決不至於便敗,均想討好。這一來有的朝前,有的朝後,又當大變初起的當兒,許多賊黨兵器又未帶在身上,兩面一搶,互相擠撞,縱躍亂竄,反倒添出許多阻力。
吳賊不知妖道阮三元的法術全是吞刀吐火,用各種花巧手法變出來的騙人玩意,和變戲法一樣,看去最厲害的幾種沒有藥力人力、利用陰天黑夜搗鬼便無法施展,只本身武功不差,會點劍術,別的均無用處,百忙中正在大聲疾呼:“教主不必親自下手,快將神兵天將飛刀飛劍放出,先把這三個奸細捉來!”底下話還不曾說完,當中禮臺忽然坍塌,臺高兩丈以上,上下滿結燈綵,又是大小二十多根臺柱同時被人斬斷推倒,整個下沉。當中這些惡賊只管本領高強,心神已分,驟出意外,只有兩三成人應變機警,功力既深,立處地勢較好,才得就勢縱落。餘者非但隨同臺板滾下,反倒受了重傷,人壓人滾作一團,手中又都拿有兵器,不是無法掙扎,便是誤傷同黨。上面的大量桌椅杯盤、熱湯酒菜、燈綵之類再似山崩一般往羣賊身上紛紛壓到。
臺下面的綵棚又是四面火起,先在棚內人席的均是三四路小頭目,連賓帶主人比上面還多。爲了吳賊令嚴,自身地位又低,明知發生變故,不奉命令,照山規便是水火到了面前也決不許輕動,又都自滿,以爲臺上能人不知多少,區區三五個敵人還不是轉眼成擒?既未奉命出動,何必多事?後聽四面喊殺之聲,遠處已有火光冒起,才知不妙,忍不住想擁將出去。這班小賊深信二首惡的威力,除卻極少數吃完有事和奉有使命的而外多半未帶兵器,正往外擁。人才走出一些,猛瞥見大小十多條人影各帶着一道寒光由兩側飛進。同時席上也有一些拿了兵器縱起,知來敵人,正在驚呼怒吼,想要對敵,有的便拿了兵器趕去。誰知來人本領極高,有那相隔較近的剛一動手,便被旁邊埋伏的人打倒。酒席又多,人數更衆,施展不開,到處都是妨礙。對方又早伏得有人,只一動手便被打倒,聲勢已是萬分驚人。先來那十多個敵人動作更是神速,突由兩面攻進,宛如蜻蜓點水,相隔較遠的只就着羣賊飲酒的席面一點,略微起落,人便飛越過去。手中刀劍兵器多半明光耀眼,因其動作輕快,刀光劍影隨同閃動,看去直似一二十條人影寒光在席面上縱橫飛舞,往來亂竄。所到之處羣賊坐着不動還好,有那手快的看出來了仇敵,妄想立功,只把手一舉,不是撈摸不着打一個空,便是反爲所傷,重一點的還成了殘廢。
當時又是一陣大亂。就在臺下羣賊前後驚呼、心慌無主、手忙腳亂之際,微聞一聲清叱,內中一人好似發出號令。而這內外的二三十人也各搶到臺中心那大小一二十根主要臺柱之下。百忙中只見對方同時發動,把手中兵器一揚,照準臺柱上面斫去。內有數人並還飛身縱起,將當中主樑斬斷,就勢東西相向,連腳都未停落便作一弧形,就着一擊之勢各朝對面交錯而過,分往東西兩面馳去,動作一律,快到極點。最奇是事前彷彿有了成竹,兵器所斫之處也有一定,都在當中一段,接連兩下,未了再飛身騰起,猛力一腳,人朝臺棚外來路分頭斜躥,急如飛鳥,一閃不見。
這原是瞬息間事,人聲喧譁,那些半抱多粗的大臺柱彷彿中間均有樣頭,敵人並未見怎費事,隨同接連兩擊一腳過處,中間便斬斷了兩三五尺長短不等一段,主樑同時斬斷。上下人聲喧譁,亂作兩團,連那斫擊臺柱之聲均未十分聽到臺便倒塌下來。下面羣賊沒想到有這厲害,敵人飛到裏面縱橫飛舞,如人無人之境,轉眼退去,臺便倒塌下來。
人多擁擠,上面臺板又長又大,加上許多人和桌椅用具天塌一般同時壓倒,如何閃避得及,連那先已趕往臺棚外面的人驟出意外,也被上面飛落的賊黨和木板桌椅杯盤用具之類打傷了一大片。當中佔有全臺十之六七的地面更不必說。跟着兩枝火箭飛到,連珠爆炸之聲霹靂也似,打到之處當時爆炸燃燒起來。臺上下本己起火,經此一來火勢更大。
而那特製火箭威力更是猛烈,落地便有許多火彈四外激射,紛紛爆炸。
羣賊連受重創,被壓在下層的固是九死一生,種種誤傷,先就要命。落在上層的因腳底是人,頭上又有大片杯盤桌椅、花燈綵仗之類紛紛打倒,花燈又多,落在哪裏燒在哪裏已是難當。上面更有一些點燃之物和敵人所發火箭飛落爆炸,多半焦頭爛額,已是難當。腳底又都是些同黨,先恐踏傷,有點顧忌,容易分心。而這類惡賊當他死期將至之時,全� bx bx �� �k� hbx bx @ bx ��身被同黨擠壓,無法掙脫,一面恃強猛掙,一面伸手亂抓,不管上面是人腿腳還是衣服,抓緊便不肯放。本意想借同黨之力帶他掙扎出險,上面的人被他將腿拉住也難脫身。這班賊黨武功俱都不弱,死前拼命,力氣更大,這等死不放的鬼扯腿自然兩敗。結果上面的賊黨無法脫身,他自己也越來越糟,火勢轉眼越大,同歸於盡。有那心最險惡的見勢不佳,恰巧手中拿有兵器,順手一刀將下面那賊殺死,雖然無人作梗,腿腳卻被抱緊不放,腳底拖着一個死屍,如何行動?又當大羣賊黨擁擠踐踏、互相縱避衝突之際,轉眼便被別的同黨衝倒,也壓到了人的腳底,身上的火也着了起來,越慌越亂竄亂滾,火再越燒越寬,如何能夠活命!有那心亂稍好比較機警的,上來便將扯腿同黨的手斬斷,好容易由人堆裏踐踏躥起,腿上帶着一兩隻斷手,覓路欲逃。方向還未看好,三面逃路均被敵人封閉,不是一粒火彈當頭爆炸,便有暗器迎面發來,照樣惡貫滿盈,死於非命。
那未受傷逃出的共只十之二三,餘者均是喜臺上下兩角一些無關重要的外來賊黨和賓主雙方的頭目人等。
吳、阮二首惡驟出不意,隨臺倒落,大片羣賊再往下一壓,本來難幹活命,多大本領也施展不開;偏是事情湊巧,臺坍之時二賊和中坐十多個本領最高的巨賊正往後搶,那臺又太長大,靠近岡崖還有丈許寬一條。前面陳列兵器,再過去便是匠人利用靠近崖頂裂縫搭成的一條,木板多半插在裂縫之中,地勢也高起兩尺,上面搭有一片與岡崖相連的燈綵,獨未倒塌。二首惡和這十幾個巨賊恰將到達,人雖下墜,落處卻是空地。下面入席的頭目嘍-又恰避開。有的將席面打翻,還受點傷,餘均無事。
這爲首諸賊又均機警,不等上面丙四姑等三人按照預計將那大片燈綵斬斷飛落,仗着本領高強,動作輕快,剛一落地,瞥見兩旁各有一片檯面未倒,頭上桌椅杯盤隨人紛紛滾落,知道不妙,強忍怒火,貼着裏面崖壁往兩旁竄出。剛到未倒之處,還想提醒下面賊黨引其逃避,上面燈綵業已全部點燃,飛舞而下。臺底羣賊業已滾作一團,驚呼怒吼之聲嘈成一片,上下同時起火。雖料傷亡甚衆,敵人來勢厲害,並還設有巧計,凶多吉少,回顧妖道已往對面逃走,仍妄以爲全山還有大羣徒黨,雖然誤中敵人暗算,真要對面動手尚無敗理。何況阮三元法力高強,連門人均精劍術,雖然平日不肯炫弄,門徒踏波飛駛乃是一塊附有機關的木板,並非真個法力催動;像那深更半夜放出來的天兵天將、十丈金蓮和種種奇蹟均曾或遠或近有許多人親眼目睹。自己因其不肯當面試驗,再三請求,他說:“奪天下做皇帝不能全靠法術。我雖學會仙法,不到萬分危急之際不宜妄用,否則要受天罰。因我門人揹人演習,以爲深宵黑夜當可無妨。不料他們法力有限,不能和我一樣掩避神光,被你們的人看去,即此已是泄漏天機,如何身爲教主,反倒賣弄?你年已不小,由此興兵十年才能掃蕩羣雄,奪取天下,共只能做一二十年太平天子,實在可惜。這些法術學它無用,行兵打仗有我和這許多的英雄豪傑代你出力,你只消保持威望尊嚴,多用權術,使天下英雄豪傑之士死活由你操縱,高高在上,坐享現成,用不着多費什麼力氣,倒是壽命要緊;如得我傳授金丹大道,至少也可多活一甲子,豈不比吃上許多辛苦,學了法術還不能使用強得多麼?”自己本因皇帝將來必可如願,只是人已中年,至多享受二三十年,美中不足。再將他所贈靈丹一試,果能強身健力,通宵不倦,這才生出信仰。再三苦求,又互相勾結,請他做了國師。滿擬有他在此凡百無憂,什麼事情只要口中念上一點咒語,把手一揮便可成功。後來本山和湖心洲連被敵人侵入,損失雖然不大,到底有傷威望,屢次請他施展法力,俱都微笑不語,令人莫測。今又發生這樣的變故,事已危急,定要把飛劍法力施展出來無疑。他只親自出手,敵人多麼厲害也經不起天兵天將一擊。想到這裏,人已同了身後幾個心腹老賊由臺下空隙之處衝到外面。
正打着如意算盤,忽聽身後有一老賊向同黨低聲議論:“教主法力無邊,如何方纔隨同滾落,不曾駕了飛劍去殺敵人?如是故意試驗我們,此是他所說起事途中的一個小劫的話,要傷去多少得用的人呢?”吳賊何等兇狡,雖因妖道投其所好,知他貪做皇帝,又怕短壽,所說恰中心病,受了愚弄,拜他爲師,到底不是傻子;想到眼前實事,和妖道受傷滾墜兩次急怒驚慌之狀,所說飛劍仙法並未見其施展,不由生了疑心。再一回憶前見奇蹟,十九耳聞,凡是最神奇的都是他門下教徒互相指點傳說。自己和另外幾個心腹偶然望見一點寶光和鬼神影子,相隔均遠,不等趕到業已無跡,而出現之處都是隱僻無人的空地,共只兩三個門人在彼。隨身只有一口寶劍,披髮赤足,香燭以外別無長物,怎麼探詢也不認賬。因他師徒本領又高,名望更大,先就有了成見,不由不信。照此情勢,分明全是妖言惑衆,哪會什麼天兵天將,飛劍飛刀?這倚如靠山的國師如其法力是假,豈不大糟?耳聽四面喊殺之聲越近,臺上下到處火起,東西兩面臺棚上下的徒黨紛紛縱落,往外亂竄,目光全被遮住。廣場上東西兩座戲臺業已停止,紛紛吶喊逃命,火已點了起來。外面敵人雖不知多少,逃路一面居然未見敵蹤,心中奇怪。因覺妖道平日所說全是騙人的話,怒發如狂中有些心慌,人也同了身後幾個老賊竄向棚外。正後悔平日過於自尊,發號施令均是升座寨中,命心腹頭目傳達下去,令旗號角均在幾個親信頭目身上,此時不知何往,也許已經送命。這等喧譁慌亂,想要發令決非容易,忙告身後諸賊,請代分頭傳話,一面往前急竄,準備繞到正面廣場與妖道會合之後,就算法術是假,他師徒本領總是真的。等到看清形勢,再打轉敗爲勝的主意。一路匆匆急馳,邊說邊走,方覺敵人這等大舉如何東西兩面不見一人?忽聽一聲清嘯,燈月火光照耀中,接連三四條人影已由斜刺裏縱將過來,隨身飛墮,落向面前,乃是兩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和一個相貌清癯、穿着一件舊黃葛衫的黑髯老人。
吳梟由二十幾歲起便盤踞君山,做了水寇,輕易不離老巢,一些成名英俠均未見過。
隨行心腹同黨卻都是江湖上的老賊巨寇,就未見過也有耳聞,一看便認出此是關中大俠簡潔、簡靜,同時想起和簡潔一路還有一位姓樊的大俠更是疾惡如仇,二人形影不離,定必在此。猛一眼瞥見廣場上雙方業已動手,先後縱起的數十個得力同黨和對面十來個敵人正在惡鬥。雖然衆寡懸殊,但是敵人本領太高,雖各被同黨中的能手敵住,隨同動手的羣賊已有不少傷亡。姓樊的和昔年聞名喪膽、久已不見的大俠樂遊子均在其內。還有幾個少年英俠也均厲害。這一驚已非小可。就這雙方對面轉瞬之間,吳梟已被黑髯老人打倒。原來吳賊手持連環槊,正在氣急敗壞往前飛馳,忽見這三個敵人雖然各有一口寶劍,均未出匣,空手飛縱過來攔住去路,料知決非易與;又看出對方是想開口先說,以爲急不如快,打倒一個是一個,素來心狠手黑,照例出手便制敵人死命。這三人又未見過,性更剛狠,當日丟人太大,在此危急百忙中還想逞能,不容張口,冷不防攔腰就是一架。吳賊手法又快又巧,變化甚多,手中軟架一經舞動,對方決無回手之力,非將他那一百零八手殺着全數避開,才能逃得活命,否則非死不可。滿擬敵人本領多高,這等兇惡的利器驟出不意決難閃避。誰知一架打去,敵人連身都未動。只覺手中一緊,那上帶倒須鉤刺、時張時合的特製軟槊已被敵人將架頭抓住,又驚又急,猛力往回一奪,竟似蜻蜓撼石柱,休得動得分毫。情知不妙,方要鬆手縱避,猛又覺急風撲面,胸前一震,眼前發黑,栽倒在地。
簡氏弟兄一到便分頭縱開,做三面將賊黨去路遠遠擋住,相隔也有兩三丈,只吳梟跑在前面,相隔最近,一掌便被打倒。黑髯老人笑罵道:“無知鼠賊,今日惡貫滿盈,乖乖束手就擒,聽我們問明罪狀,只非極惡窮兇的首惡或者還有一線生機,否則便我葉神翁網開一面,那些受過害的萬千良民也不容他活命,只有多受苦痛。你們這一夥罪惡如山,就此一死已是便宜,還要我們動手不成!”羣賊先見吳梟倒地不起已是心寒,再聽另一個強敵竟是丐俠中的葉神翁,越發膽顫,知道對方雖只三人,想逃決非容易。耳聽四面殺聲越近,本極氣餒,後來聽出首惡必誅,反正是死,不禁激發兇野之性。內有兩個老賊暗中稍微示意,便同怒吼,正待猛撲上前,都打着借與敵人拼命,自己乘機逃走的心意。忽見一夥賊黨各持兵器喊殺而來,人數有二三百,來勢也極整齊。當頭二人正是新人夥不久的親信頭目烏雲蛟兄妹,看意思似朝敵人殺去,心方略喜。葉神翁忽朝正面一看,笑說:“二位簡老弟可幫他們將這幾個老賊除去。那邊還有兩個惡賊比較扎手。賊黨太多,不必多費事了。”說罷便往正面縱去。簡靜笑答:“本來老兄多此一舉,這班惡賊哪一個不帶着多少條人命,和他有什說頭,全數除去只有爽快!好在烏雲蛟兄妹早將全山頭目嘍-人等訪查清楚,罪情輕重容易分辨,這些首惡不留也罷。”
活未說完,隨同吳梟逃走的共是八人,臺棚裏面又跟着逃竄來五個,全是吳、阮二首惡的心腹黨羽。內有數賊本領甚高,越聽口風越不對,又知把守後山的大頭目烏雲蛟兄妹也是敵人的內應,越發情急,均想拼命。互一驚顧,重又怒吼躥起。這等拼鬥本極勉強,又各打着死裏逃生的主意,心膽早寒,本就不堪一擊。烏氏兄妹所帶這一隊人中,除卻本來帶進的原有弟兄,並還雜有一些新混進去的壯士在內。這些雖是荊門山中開荒的土人,多半練有極好武功,況又加上簡氏弟兄兩位大俠,如何能是敵手?剛一上前,幾個本領差的先被烏氏兄妹和同來壯士打倒了兩個。內有三個老賊擅長輕功,自恃本領,因知簡氏弟兄厲害,不敢上前,以爲這班做內應的人好欺,妄想殺出後山逃走,身才縱起還未落地,猛覺身後急風撲來,火光照處,瞥見一條人影當頭壓到,心裏一急,回刀便砍,未及旋身,背上已中了一下重的,就此凌空打落。剩下一個剛剛落地,由人叢中猛力殺將出來,意欲繞崖而過,忽聽一聲大喝,想要閃避業已無及,吃童天保由上縱落,手起一錘,打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轉眼全光。
吳梟人最狡猾,因知受傷甚重,便逃出去也難活命,先在地上裝死,見葉神翁將他打倒,匆匆說了兩句便往正面趕去。雙方正在混戰,又見妖道阮三元被先由臺上縱落的少年男女截住,連同另一賊徒鬥向一旁,並不會什法術,越知平日所說全是妖言惑衆,欺人之談,非但天兵夭將全是鬼話,並無其事,連所說飛劍飛刀也未見其放出,武功雖是不弱,無奈這兩個少年敵人的兩口寶劍比他不在以下,雙方一對一打了個難解難分。
妖道師徒且戰且走,大有乘機溜逃之意;手下一班得力心腹教徒有的被殺,有的早已被火燒死,剩下還有三四十個,連同一二百個賊黨與敵拼鬥,對方共只二三十人。烏雲蛟這一起還未過去,賊黨這面業已顯出敗意。有的更因敵人當衆大呼只誅首惡,如能放下兵器,避向一旁,等待查問,便按罪情輕重發落,內有數十人似知大勢已去,業已相繼應諾,丟下兵器,縱向一旁。這裏面除卻本山的二路頭目,還有不少外敵,同時又見大羣敵人都是一色粗布短裝的壯漢分三面喊殺而來,已快趕到當地。自己手下徒黨越來越少。又聽說前後山水旱兩寨的黨羽多半歸順,敵人方面非但能手極多,並有好些成名多年的大俠在內,知一敗塗地,決無勝望,做夢也未想到平日那麼強盛厲害的聲勢,轉眼之間瓦解冰消,敗得這樣快法。心正發寒,忽又瞥見一道旗花由前山那面劃空而來,方想敵人業已大獲全勝,發這信號不知何意。跟着便聽一聲清嘯,對面兩個最厲害的敵人突然飛身縱起,往外迎去,內中一個大喝:“九盤山兇孽已來,小弟兄們不可輕敵。”
吳賊一聽,猛想起妖道日前曾說,他那兩個至交密友師徒多人,由惡道神力真人鐵鍘無故南洞玄和四手天王都天玄爲首,不久便要來會。這兩個乃是五臺派隱伏南疆的長老,已有二十年無人提起,想不到會被請來。可是話已說了好幾個月,久無音信,先還疑心妖道平日喜說大話,虛實難測,不大深信。這師徒十來個異人只要早到半日,哪有這場慘敗。吳賊本是閉目裝死,暗中調勻真氣,相機行事,早準備冷不防縱身逃走。因聽出先遇三人乃江湖中談虎色變的三位奇俠,不敢輕舉妄動,自家傷重,一個逃走不脫休想活命,不敢冒失。一聽九盤山二惡帶了門人趕到,不知惡道師徒被王鹿子先在途中戲弄,耽擱了多半日,後又趕往前面,招呼水陸兩路的諸位英俠故意放其走進。吳賊只當救星天降,偷覷妖道阮三元連用教中隱語招呼手下徒黨不要膽怯心慌,就不轉敗爲勝,救兵一到也可殺出重圍。吳賊聽了更是心動,忽然瞥見簡氏弟兄兩個最厲害的強敵也往前面趕去,下餘敵人似覺自己傷重身死,不曾在意,同往正面廣場撲去,以爲正是時機,剛剛用足全力,一個鯉魚打挺縱將起來,猛覺胸腹間脹痛欲裂,方纔臥地還不覺得,這一用力臟腑立時脹痛,才知萬無生理,仍想逃出再說。猛瞥見兩個新收的頭目如飛馳來,認出那是烏雲蛟的引進,不料全是奸細。爲了時機倉猝,共只一條軟鞭,已被敵人奪去,拋向一旁,只將地上賊黨遺留的刀鏢順手搶向手內,恨到急處,剛揚手一鏢,照準內中一個打去。
吳賊暗器本是又準又急,那人恰未防到有人暗算,本來必死。吳賊見逃這一面又無敵蹤,心想來這兩個惡道聽說煉有丹藥,只逃出去與之會合也許還能活命,身上傷痛又似減了許多。後邊這個妖徒業已望見自己,一鏢打中便可逃走,忽聽錚的一聲,眼前寒光一閃,那鏢快要打中人身,突由斜刺裏飛來一條人影,將鏢打飛,就勢撲來。心中一驚,妄想橫刀對敵,方覺身上奇痛比前還要厲害,再也支持不住,身不由己兩腿一軟,還未跌坐地上,就這時機瞬息之間,那迎面來的人影寒光業已飛到,只“哎”得半聲,人頭已被梟去。來人正是丙四姑,在烏雲蛟兄妹岡崖後面,接應之下把事辦完,瞥見前山發來的信號,知道九盤山惡道師徒雖被誘入羅網,但這惡道師徒力大無窮,如與混戰,自己這面的義民壯士難免傷亡;更恐幾個� bx bx �� �k� hbx bx �6 bx 便由崖頂飛落,本意想取吳梟人頭,照樂遊子等所說,帶往惡霸莊中示衆,一見縱起欲逃,忙即趕上,一劍將鏢打飛,就勢縱過將人頭斬下。
另一面妖道阮三元聽說救兵到來,先還高興,轉眼聽出敵人口氣,竟是故意誘敵,欲將這些危害民間的極惡窮兇一網打盡。丐門三俠已全數到齊,加上秦嶺荊門和武當山隱居的前輩大俠非但全數趕到,無一個不是自己昔年聞風遠避的強仇大敵。平生第一個仇人真布衣同了獨手丐已將湖心洲包圍。來的敵人上萬,掃平君山之後還要大舉起義,才知九盤山惡道師徒中了誘敵之計,一樣遭殃,本身能否逃出都不一定,如何救人!這一驚真非小事,情虛膽寒之際便將手中劍一緊,將要乘機逃走,先與援兵會合,以免勢孤。妖道本領比丙、耿二俠本來稍強,只爲居心險詐,知道對方少年好勝,雖不要人相助,小的如被打敗,大人一來逃走更難,所以始終不肯施展全力,假裝不是對手,且戰且退,等離戰場稍遠立時乘機逃走。如非二俠輕功不在妖道之下,迫逼得緊,已被逃走,就這樣也被引離正面廣場之側,打往出山大路邊上。
二俠看出妖道心意,也不叫破,初意原想生擒,多給他吃點苦頭,爲受害人泄恨;不料妖道突以全力回攻,妖徒還只打個平手,耿重竟被逼得無力回攻。丙容看了發急,忙中抽空連打了兩枝弩箭,均被妖道用劍打飛;同時又見九盤山惡道師徒約有十四五人喊殺而來。內有幾個正和賈、葉二俠拼鬥,內一手持鐵板鍘的惡道力猛絕倫,一縱老高,因聽阮賊師徒連聲呼救,不顧圍攻二俠,帶了一些徒黨如飛趕來,聲勢甚是猛惡。如非樂遊子事前發令,命衆壯士先往旁邊閃避,不許硬敵,那重達一二百斤的鐵板鍘揮動起來呼呼亂響,惡道南洞玄縱得又高又遠,早已不少傷亡。丙容眼看惡道那麼厲害,耿重又被阮三元逼住,似未留意,正在大聲疾呼:“耿兄留意!”忽聽哈哈笑道:“小姑娘不必心慌,我代你們迎敵便了。”聲到人到,左近樹後忽然閃出一個瘦長老人。丙容雖未見過,看那形貌打扮和耳邊那一串肉痣,便知此是隱名怪俠紫葡萄,剛喊得一聲“老前輩”,耿重正轉身去,瞥見賊黨來勢兇惡,心中一驚。阮賊見同黨趕到,轉眼會合,精神大振,又想就勢傷人,追逼更緊。耿重急怒交加中微一疏忽,沒想到身後橫着一塊石樁,竟被絆了一下,雖仗身法靈巧,不曾跌倒,業已鬧個手忙腳亂。阮三元見狀大喜,剛剛乘機一劍當胸刺去,紫葡萄恰由側面飛過,手裏拿着一根鐵杖,長達八尺,本是往迎南洞玄,瞥見耿重形勢危急,就勢一杖。阮三元雖見一條長影由旁飛過,因其離身還有六七尺,雙方勢子都急,心兇手狠,只顧傷人,不曾在意,竟被這一杖連人帶劍一齊打飛。雖仗武功高強不曾送命,也未跌倒,傷勢不輕。丙容瞥見耿重危急,不顧對敵,飛身趕來搶救,剛剛縱到,妖道手中劍業已甩出老遠,無法抵禦。丙容來勢萬分猛急,劍又鋒利非常,竟將妖道阮三元連手臂帶人頭一齊斬斷。
同時,惡道南洞玄帶了幾個惡徒也正趕到,先在來路已知山中發生變故,還沒想到這樣慘敗,意欲尋見二首惡問明再說,自恃練就神力,兵器沉重,還以爲來得正是時候。
敵勢如此強盛,如能幫助主人轉敗爲勝,便可做這全山之主,享受現成基業。沒想到還未趕到禮臺廣場,便遇兩個死對頭攔路發話,要將他師徒乘機除去;同時又聽妖道急呼求援,分人趕來,快要臨近,妖道師徒已先後被殺。自知邪正不能並立,多年斂跡俱都無事,剛一出動便與強敵狹路相逢,明是非拼不可之局,把心一橫,兇威大發。衆惡徒苦練多年方始出山,個個厲害,惡道當先,滿擬手中兵器無人能敵,先將這一雙少年男女殺死報仇必能辦到,剛把鐵板鍘舞得呼呼風響,連身縱起,照準丙、耿二俠撲去,猛覺急風撲面,-的一聲,敵人徑由身旁越過,那重的鐵板鍘竟被敵人鐵杖盪開,連人也被帶落。這等四兩撥千斤的功夫非內外功都到上乘絕頂、爐火純青之境決辦不到。再定睛一看,認得那是昔年強敵紫葡萄,越發暴怒。再見對面場上又有好幾條人影縱撲過來。
內中的人是年紀稍長的全是昔年勁敵,衆惡徒全被迎住。來路都天玄師徒五人又有三個被樂遊子和天寒老人等所殺,越發怒火上攻。由此雙方就在大路之上惡鬥起來。
二惡道先還打着拼命主意,後見敵勢太強,本領稍差的後輩均被喊住,專由能手上場。廣場中的原有賊黨逐漸消滅投降,越來越少,帶來惡徒共只個把時辰已被敵人去了一半,幾次想要抽空縱起,衝往敵人叢中殺他幾個泄恨,偏被強敵絆住,不能如願。對方雖是一打一,殺完惡徒便各退下,不來夾攻,想逃決辦不到。照此下去斷無幸理。心想拼命白死,敵人並無傷損,變計欲逃。爲防敵人追趕,連同黨也未招呼,只朝三個心腹門人發一暗號,先向對面敵人猛攻,裝着拼命神氣,然後冷不防飛身縱起,往旁邊越坡逃走。不知這一面正是通往湖心洲的君山水寨,仗着身輕腿快,敵人似未防到,追得不緊,同時遙望前面湖上燈火通明,宛如一條火龍,想起來路所見,看出地勢,料知這條路敵人更多。心正又急又怒,忽想起強敵均在後面,對面來的不少壯漢均由兩條遊船連成的浮橋之上擁來,裝束一色,定是敵人所說的義民,正好亂殺一陣,膽氣立壯。回顧身後敵人本在後面追趕,忽然停在來路岡上,指點笑罵。心想,只此一條近路,敵人決無飛越向前之理,只不遇見這些老狗作梗,必可逃出。同時瞥見同黨都天玄也由側面肢陀問跟蹤逃來,孤身一人,也無仇敵追趕。方自奇怪,人已趕離湖邊不遠,眼看當地大羣壯士迎面喊殺而來,一聲怒吼,各揮動手中又大又重的獨門兵器,正待衝殺上前。
忽聽一聲怪嘯,目光到處,前面人叢中飛身縱起兩個敵人,正是生平強敵大仇真布衣和獨手丐。料知這條路也是難逃公道,難怪敵人不迫。萬分情急,重又把心一橫,厲聲大喝:“我們和他拼了!”這時雙方相隔尚有六七丈路,全山燈火通明,水寨一帶好幾條山路明如白晝,月光又亮,看得逼真。惡道師徒剛剛咬牙切齒,惡狠狠縱起,另一面都天玄也正趕到。來去兩面都是猛急,眼看撞上,惡道深知獨手丐厲害,見他迎面撲來,特意運足全力準備,上來便下殺手。忽聽笑呼:“四先生,讓小老兒試試此賊的鐵板鍘吧。”聲到人到,一條高大人影帶着又勁又急的風聲猛由斜刺里居中飛來。惡道身已縱向空中,雖是力大無窮,手疾眼快,因要兩面兼顧,不曾看清,驟出意料,又大自恃,以爲所用鐵板鍘又長又大,舞動起來滴水不進,又是百鍊精鋼打就,厚重非常,不是寶劍所能斬斷,只將全身護住便不妨事。前面強敵分心較多,誰知事情湊巧,來這敵人生來是他剋星,輕功沒有他好,所用兵器卻比他還要長大,又是一對,雙手齊揮,分兩較輕,運用起來氣力更大,並能利用手中兵器縱躍如飛,隨便墊上一點勁,便縱得又高又遠,樣樣均出惡道意料之外,百忙中還在妄想就勢傷敵,就這時機一瞬之間,聲才入耳,人已飛起。剛瞥見敵人由橫裏飛來,手中兵器長大奇特,心中奇怪。單臂用力,把手中鐵板鍘往外一擋,準備反擊回去,猛又瞥見敵人手上還有一件相繼掃倒,心方暗道不好-琅琅一聲巨響,金鐵交鳴,四山皆起迴應,緊跟着喀嚓-琅琅又是一串大震,惡道一聲怒吼未喊出,連人帶兵器一齊下墜,人也連背脊骨被來人打斷,口噴狂血而死。
這來人正是桑老人,由水中偷渡。因近山一帶的水賊均被衆英俠和所帶的人裏應外合全數除去。有許多賊黨連累了幾天,人均疲倦不堪。是不在廣場看戲的俱都酒足飯飽,分別睡去。各地輪值守望的賊黨雖然也有不少,但被衆英俠分頭掩到,有的殺死,有的迫令降服,聽候發落。有點本領的均被點了穴道。仗着人多,分頭下手,想得又極周到,轉眼成功,四面均被佔領。喜臺廣場上也動起手來。老人遙望信號旗花升起,帶了兩人便由水中趕來,見惡道行兇拼命,一出手便用那兩柄鐵槳將最兇惡的一個惡道除去。獨手丐剛剛縱起,見狀身子一側盤空而下。另一惡道都天玄逃時本已受傷,剛到湖邊,瞥見前面來此兩個強敵,心已驚慌,又見真布衣迎面趕來,不敢迎敵,覓路欲逃;忽見道旁閃出一人,攔住去路,定睛一看,正是王鹿子,心膽皆寒,忙即轉身,被真布衣由後趕上,一劍殺死。下餘三惡徒又被桑老人和兩同伴轉眼打死。獨手丐問知後面賊黨不是伏誅,便是被殺。一班首惡的死黨無一倖免。尚、李二老俠和南宮桃、南宮李姊妹也由水中趕來,說是逃出的賊不多,均被包圍,全數殺死。丙四姑殺死吳賊之後,連同另一惡賊的人頭帶往湖心洲,朝羣賊示威,說完前事,又帶人頭趕回。
大家回到大寨之內,公推賈二先生髮令,將未死的一些惡賊連惡霸父子夫妻同由沈、姜二人押來,問明罪狀,由沈、姜二俠親手報仇。一面發令料理善後,只等查間完了降賊,餘按罪情輕重發落之後,稍微佈置,便即起義。童天保、烏雲蛟業已奉命,將看熱鬧的狗官家屬全數擒住押往嶽州,詐開城門,先把府城奪到手中,稍微佈置,等君山事完,一同會合,帶了義兵去與各地起義的大軍會合。一面將預先招呼的鄉民喊來,各分田產,令其耕種。少年壯丁自願參加起義的,在此三日之內分往嶽州、君山、湖心洲、苦鬼灘四處尋執事人報到,領取兵器。仗着以上凡處地點,連同老賊以前所居舊莊院,因想兒子做皇帝,均存有大量兵器衣糧,君山方面更不必說。錢、王二賊散在各州府縣的財產諸俠事前也早有預計。就在小賊新婚之日,派有專人集合當地的勞苦百姓,沒收巨紳富豪財產,大舉發難,一同響應。共只二十來天的光陰,便將洞庭三湘周圍的各州府縣一齊佔據,然後浩浩蕩蕩率領大羣義兵,去與中原諸省的義師會合。
雖因這班起自田間的英雄俠士後來發生偏見,各路義兵首領心志不一,不能和衷共濟;另一面漢好吳三桂勾結異族入關,起義的大羣軍民爲暴力詭計分別擊破,沒有完成諸俠的理想,以致後人都說這班起義英雄是流寇,卻不想那公私記載的作者是何階級。
明末紳權和功名中人的威風兇焰比當時的貪官污吏差不多,早爲人民所恨毒,這類士大夫當然受到起義軍的痛恨,起義軍意氣用事,也可能不知分別輕重一體殺戮,積恨既深,手段不免殘酷。後世讀者又都是這些封建官僚與大小資產階級,在互相傳說誇大鋪張之下,當然越來越兇。照《明史》記載,說張獻忠共殺蜀中男女居民六萬萬多人。四川一省居民比現在全中國的人口多了一萬萬以上,再照此比例推算,明末時全中國的人口已超過現在全世界人口的總數,還多出好幾倍,豈不成了一個大笑話!一班舊歷史之歪曲事實可想而知。個別新文藝作家想把多少年的謠傳謊話翻案糾正過來,卻未舉出有力的反證,常使部分觀衆懷疑,轉生流弊。
作者學識淺薄,同樣不敢亂說,以前公私記載既不可靠,也舉不出什極有力的反證,只想到一點,我主觀的認爲這些義軍的力量起初是強大到了極點,吃虧是在彼時大家起自田間,本意只爲所受壓迫過甚,起而反抗暴政,全爲本身着想,上來便沒有遠大意圖,也無組織,因此東奔西流,不立統帥,有利爭進,各自戰鬥,戰敗分路逃散,不相救顧(范文瀾主編《中國通史》第六六頁),再一互相猜忌,或受到野心家的利用,國賊與外賊相繼重壓,無形中妨礙了他的成長,反而逐漸削弱了勢力。等到舉出統帥,又多受了好人愚弄,也想帝制自爲,失去原有良心,加上種種客觀的條件限制,異族與漢好合成的正規軍隊,更是一個詭計多端、極強大的壓力,因此沒有成功。照清人公私記載,說得張獻忠那麼殘忍好殺,可是滿清入關做了皇帝之後,又用大軍苦戰了多年,最後才被反動降敵的叛將吳三桂勾引敵軍,以絕大兵力加以猛攻,末了還是張獻忠中了一枝冷箭才送了命。這時跟隨張獻忠而去的尚有二十萬人以上(一說四十萬),當清朝已得天下,承着明末苦痛積弊之餘,又苦戰了多少年,民心應該厭亂思鄉,假使張獻忠果如一班公私記載所說那麼殘忍兇殺,這班無什紀律的義軍恐早逃光了吧?如何還有數十萬人生死相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