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四人聽說童天保要出陪客道謝,正命人前往勸止,隔了一會,童氏夫婦忽然同時走出,先朝老人納頭便拜,然後說道:“我夫婦和全山弟兄多蒙老前輩和三位英雄大力相助才得保全,內人更是感激萬分。女子心厭,自覺以前失足,憤不欲生,後來經我再三勸解方纔明白過來。因爲老前輩救命之恩,定要拜在你老人家膝前做一女兒,好在你老人家沒有女兒,她又從小孤苦,連個親人都沒有,常時想起傷心,還望你老人家不要嫌棄,就當她是個親生女兒吧!”話未說完,夫妻二人業已拜了下去。桑老人知道非此不能使趙飛鴻安心,這兩夫婦雖然初次相見,人均方正義氣,男的平日早有耳聞。明知童氏夫婦懷有兩層用意,非但藉此爲趙飛鴻遮羞,並可多一有力幫手。但是自己這面業與君山水寇結下深仇,早晚相遇決不甘休,本來勢不兩立,既不從賊,便應與之爲敵到底,多這兩個有力幫手和手下許多同心同德的弟兄也是彼此有益之事,聞言立時哈哈笑道:“我老頭子心口如一,只是你們心願,做我女婿女兒,決不推辭,我們免去這些俗禮如何?”童氏夫婦不料老人這樣爽快,越發感慰,同聲答道:“初次改正名分,哪有不行禮的道理?”說罷,先請老人坐定,把手一揮,外面便奏起樂來。
原來童氏夫婦未出來以前,早已命人準備,就在當中大敞廳內點好香燭,備下禮堂。
因恐老人推辭,見面說不兩句先就拜倒,見已答應,便請去往敞廳正式行禮,並受全寨弟兄拜賀。桑老人見禮堂早已齊備,又聽說各路要口均已派有耳目,隨時守望窺探,汪邊小鎮上人均與中通氣,方纔查問並未發現生人來往。爲防萬一,連桑氏祖孫那條特製鐵槳快船也都設法搖往附近港漢之中,用蘆蓆遮避掩藏起來。自己原因形勢緊急,昨夜難關雖然渡過,再往前走,一過清水場壩便難免於步步皆敵,危機四伏。本定連夜趕走,將沈、姜二人送到岸上再打主意,不料中途被童天保請來,耽擱了一日。雖在無意之中報了殺子深仇,經這一日夜光陰,君山方面必早接到沿江飛報,當日起身,也許連孔家灣都趕不到便與中途來的賊黨相遇。方纔見主人久不出來,事還未完,不能就此走去,打算舍舟而陸,另用小船渡江,由對岸改走旱路,這一層連愛孫桑盆子俱都代他想到。
但那一條快船無法運送回去,那一雙鐵槳更是最珍貴的鐵梨木所制,通體是塊整木,又重又大,其堅如鐵,隨身多年心愛之物,萬一因此遺失更是難捨。正想拜託主人偷偷運來,代爲保存,不料童氏夫婦深知這雙鐵槳的寶貴,非但派了心腹繞路搖往一處最隱僻的蘆灘中藏起,連那一雙鐵槳也都命人準備好了蘆蓆布匹之類守在當地,只等和老人商計停當,一聲招呼,便即連夜擡來寨中藏起;並將老少四人隨身衣物運來寨中,當面交還。船上貨物也代發往鎮上,用本寨的船裝好,準備問明地方,代老人運送回去。如在當地變賣,或託別的商船代爲經營販賣均可隨意。無一樣不是想得十分周到細密,老人自然心更感慰,連聲稱謝,當時笑諾,同去禮堂受童氏夫婦禮拜。盆子也向二人行禮。
童氏夫婦方覺盆於與沈、姜二人弟兄相稱,經這一來,豈不比三人長了一輩、心中不安,方悔先前不曾想到。剛剛還禮下去,未及開口,桑老人業已看出他的心意,忙將他二人拉住,手指沈、姜二人把來路船上所說各論各。重親不重長、重交情不重稱呼的經過當衆說出。童氏夫婦因已無法改口,老人詞色又極誠懇,只得依了。對於盆子雖論親戚,沈。姜二人仍以平輩之禮相待。跟着沈鴻、姜飛也隨衆頭目和全寨弟兄分向賓主雙方行禮賀喜。一時全寨堂中到處笑語歡騰,讚美不絕。趙飛鴻暗中留意,見衆人經此一來對她只更着重,又拜了一位老輩英雄做了父親,方始心安下來;同時想到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的好處,不是當機立斷,休說與賊合謀,只稍因循觀望,便非身敗名裂不可,事後想起還自心驚肉跳,暗中慶幸不置。
大家熱鬧過一陣,天已黃昏,主人早就傳令全寨宰殺豬羊,大設筵宴,慶功賀喜。
一面派人分途探詢那十幾個被老賊陰謀誘脅以致失足、受了種種挾制不能自拔的弟兄,並將家族引去,使其相見,然後相機考察,用種種方法試探,只看出是真心悔悟,便告以老賊勾引外敵,陰謀毒計業已敗露,分別令其將功折罪。除本來品行惡劣。已成老賊死黨、同惡相濟、暗中做過不少犯規寄人的事、並還爲色所迷、公然與老賊合謀、業已準備相機行刺、想與老賊一同霸佔全寨、色令智昏、連自家妻兒全都不顧的那個死黨明日在寨堂內當衆審問明瞭罪狀殺以示衆而外,下餘還有十三人,有的還是奉命移居後寨,在全寨弟兄隨時監視之下,等到試出真心悔過,便不再究已往。下餘幾個無心失足,進退兩難,事後悔過心誠的,竟連堂都不過,先經去的人探明心意,勸告上一陣,看出是真,再由別的相好弟兄出面力保,就此釋放,從此一字不提,連童氏夫婦對他也和平日一樣,裝不知道。這班人的處置輕重各有不同,和所說的話無一不合情理,除非那人喪心病狂,決不至於再生惡念。
桑老人深知童天保最得人心,這班弟兄與他親如手足,一時上了老賊的當,受了威脅利誘,無力挽回,良心上早就不安,似此發落,首惡已除,脅從而知愧悔的人非但不問,反倒顧全他的顏面,實在恰當,好些讚佩。老少四人均知當夜不能起身,也就不再多說。席還未散,船上的東西已照老少四人心意辦理停當。有的擡送了來,有的老人爲防費事,又看出主人知他耿介,一絲不苟,難免藉着外力販賣得利爲由,推說所運貨物得到善價,另外送上許多金銀,好使自己無法推辭,重又再三囑咐,說生平不喜擾人,所居之處除你夫婦而外實不願別的人知道。代送回鄉固非所願,轉託別的商船代賣更是不可。我也知你夫婦決不致倚仗自家威力欺壓來往商船,迫令出力,使人討厭。我船上貨物值錢不多,這裏價錢我也曉得,一樣有利就差一點也不相干,但在鎮上賣掉直截了當最感盛情。童天保雖只相聚一日,業已看出此老爲人,知道此禮無法送上,索性照辦,全按公平價格,合成五十兩銀子交與老人,一面送上一百兩黃金和幾色禮物,老人自不肯收。經童氏夫妻再三勸說,此是女婿女兒一點孝心,以及孝敬岳母,送與舅嫂和盆子的幾件衣料,此與尋常酬謝不同,如何不肯賞臉?老人天性豪爽,見他夫妻詞色誠懇,女的說話更巧,實難於拒絕,想了一想,索性全部收下,然後笑說:“我祖孫此去也許還要與賊拼鬥,就因閃避得巧,所行都是極荒涼的深山野地、大江大河,帶上這些值錢東西丟了可惜,再說也易引起對頭注目,多生枝節,傳到君山水寇耳裏,時機未到以前反而引出麻煩。我意欲將它暫存在女兒這裏,隨便拿上一點算個意思,多餘的遇到有用時節我自來取如何?”童氏夫婦覺着所說也是實情,只得依了。晚飯吃完,天已二鼓,主人再四挽留,想過上兩天,探明君山方面實情,再送衆人起身。沈鴻、姜飛更是上路心切。老人祖孫也因多留這幾天並無益處,自己家居雖極隱僻,那條快船到底容易使人注意,家中妻媳雖非庸手,萬一吳梟手下賊黨探明住處,卑鄙無恥尋往暗算,這兩婆媳武功雖高,平日常聽自己說起,早有戒心,人不在家終不放心;況又忙着移居荊門山中,也要趕回早做準備,便向主人明言許多顧慮,並代沈鴻、姜飛辭謝,說二人奉有師命,事甚緊急機密,業已爲我耽擱,不宜再留。
童氏夫婦知留不住,便將身邊的人遣開,先向老人請教,並問將來隱居之處。老人多年經歷,早看出他是個機警而又膽勇、對人卻又忠實義氣的好漢子,也不瞞他,非但實話實說,並連荊門山中兩位老友說了出來,內中一位恰是童天保的師叔,於是雙方又敘上師門的交誼,自更喜慰。姜飛在旁靜聽,聞言方要插口,側顧沈鴻也似欲言又止,回憶來時大師兄齊全之言,重又忍住,心卻高興已極。因是雙方商定,日裏上路還有不便,如改明日黃昏起身,趕出一段正好天黑,當地恰是童天保勢力所及的邊境,由此坐一小船渡往對岸,決不至於被人看出,也更不會有人作梗。童天保並說:“對岸地勢荒涼,內有兩個小村莊均有熟人,可以把話想好,前往投宿。可以命人先往打一招呼,雖然多留半日,反倒方便好走,免生枝節。”老少四人雖料童氏夫婦藉口留客,但有不少便利,共總多半日的光陰,怎麼也能趕出。沈鴻、姜飛雖然心急,又想會那耳有紫葡萄的老異人,心疑人在樂鄉關這條路上,打算一路物色過去,但想師父所限時日頗寬,也不在此一兩日的耽擱,於是全都答應下來。
趙飛鴻聽說老人憑着一雙鐵槳深夜行走,衝風破浪,獨鬥羣賊,兩三日內不曾休息,先打算請其安眠,明早起來再說,老人笑說:“我從少年起便縱橫海上,一向喜勞惡逸。
昔年在南海一帶行舟對敵,與萬丈洪濤、大羣賊黨和外洋來的海盜拼鬥,彼此追逐,十來天不眠不休成了習慣。遇到大風浪時,往往一座大浪山當頭打到,連人帶船全都沒入波心,經我父子和衆同船弟兄一聲吶喊,便由驚濤駭浪之中躥將出來,當時形勢之險惡真比昨夜孤身行舟厲害得多。幸而船是特製,遇到大風浪時把四面船板上好,中艙一片和船的要緊所在點水不進。就是這船不被浪頭打成粉碎,也必被水灌滿,沉人海中,人更不必說了。至今想起當年那些驚險情節還在高興。共總一兩天不睡算得什麼?何況近年人老,睡眠更少,稍微打一個盹便可過去,連盆子也跟我長跑江湖練了出來。你看我祖孫二人今夜可有一點倦意嗎?沈、姜二位少年英雄非但學有師門真傳,再多幾日夜他也不在心上,何況來路業已睡過。我祖孫也輪流靠了一靠。方纔聽你夫妻商量,都不捨得我們,均想多聚些時,日裏人多、談話不便,並且我已決定,索性黃昏上路,底下以晝作夜,等到我們四人分手之時再作計較。既是日夜顛倒,你們年輕人晚睡無妨,樂得暢談一夜,天明再睡。大家睡足起身,吃完飯走,天已黃昏,正是時候。就此機會,在你這最舒服的所在把日夜顛倒過來,渡江過去,就此起身,連你所說那兩家朋友均無須乎驚動。自家人不用客套,你只爲我四人備上幾天乾糧就行了。”童氏夫妻本來就想向這老少四人討教親近,尤其沈、姜二位小俠這樣高的本領,來意不曾明言,雖然不便探訊,看那去處必與這兩處對頭有關。如能與之聯合,豈不又多兩個本領高強的幫手,還可由這兩人身上多結交到許多異人奇士前輩劍俠。當着多人不便探訊,自然夜談最好,無奈這老少四人一路拼鬥,難免勞乏,意欲明日起身再作打算。一聽這等說法,喜出望外,連聲應諾。一面暗中命人準備半夜用的酒食,走時乾糧肉脯早就吩咐,更不必說。
賓主六人談到夜半,彼此心意相合,自更投機。中間姜飛因那先殺老賊還不知他真名,悄問盆子:“你這殺父之仇到底叫什名字?”桑老人年紀最老,耳目最靈,在旁聽去,插口笑道:“爲了事情機密,方纔固是人多,我還有點顧慮;便是平日也因此賊兇險無比,另外還有一個老怪物,雖然與我無仇,卻是他的惟一死黨,比那化名尹明仁的白喪門戴彰交情更深,本領更強。此人雖然生平不親女色,不喜老賊所爲,但比老賊還要厲害,性情更是乖僻,喜怒無常。不知何故,對於老賊所爲只管痛恨,提起就罵,偏是那麼關切愛護,私交極深,如知老賊爲人所殺,決不甘休。去年爲了老賊失蹤多年,心疑爲我所殺,曾經公然託人探訊我的口氣。照他意思,老賊是我祖孫二人殺子殺父之仇,照理應該報復,但不應兩打一,祖孫齊上。否則他雖洗手多年,也必不肯坐視。我知他那意思,報仇原可,只許我祖孫一人上前,哪怕只有一人動手,只要兩人在場,他便不肯甘休,別的幫手自更不行。實則借作題目,能將我祖孫嚇倒自合心意,否則老賊一死,他便來拼老命。此人迷信鬼神,洗手以前當衆立誓,設下許多不近人情的條文,聽去十分可笑,簡直是個瘋子。照他那樣說法,稍有不合,便可作爲事前不聽勸告,仗着人多傷他好友,心中不平,代爲報仇。雖是掩耳盜鈴,不算違背當年誓約。我雖又好氣又好笑,令來人帶話罵了他一頓,叫他如有本領可先尋我,有人挑戰,也與他的條文相合,不犯咒神。後來想起來人膽小,既怕他的兇威,又恐我在無意之中受了此賊暗算,萬一話不投機,惱羞成怒,反倒於他不利。好在仇人並未尋到,樂得兩面敷衍,含糊過去,我說的話決不會全數帶到,此人聽說仇人還未被殺也必不肯多事。但是將來之事難料。盆子又太心粗膽大,雖然從小熬練,學過幾年,比起他這兩位結義哥哥差得太遠。
老怪物驕狂好勝,有許多怪脾氣,不知他姓名的人即便當面與之難堪,高興頭上也不計較。盆子是我孫兒,業已遭忌,如再知這仇人和他的姓名,一旦事情發生許多可慮。因他父親只此一子,本領又差,爲防萬一,事情只管知道,所以此人和他殺父仇人的真實姓名來歷從未說過。
“我想死這兩個老賊尚在其次,只這老怪物現雖洗手,最難應付。一則平日行爲善惡都有,偶然也救濟窮苦,便他所殺多半也是土豪貪官、惡賊狗盜,雖然昔年專喜和成名人物作對,真正被他殺死的好人並沒幾個。他和二賊交厚,並不與之合流,這件事我始終想他不透,尤其我那殺子的正凶彷彿是他生死之交,那麼關切,實是奇怪已極。他已洗手多年,何苦再去惹他!二則,這廝所結交的異人甚多,沈、姜二位前途所尋那位老前輩便與相識,雙方還是常時交往的酒友,許多顧慮。今日如非有二位賢侄出手,非但無此容易,我沒有合用的兵刃,只憑一點真氣力,仇人輕功之好出我意料,多半必被逃去。路上遇見老賊白喪門,雙方合力,賢婿夫婦當時先是一個大患。我生平不曾偷偷摸摸,今早將鎖心輪的圖樣描印下來,一半是想報仇,一半便是想使盆子有此防身利器,再請他這兩位結義哥哥指點傳授,將來遇見老怪物雖不能敵,也許不致爲他所殺。到了這裏,剛想起圖樣雖然到手,那麼精巧的機簧和寶刀寶劍均不能斷的百鍊精鋼何從尋覓?
就有也非尋常工匠所能打造。正在發愁,沒想到仇人竟在這裏,居然將他除去,盆子並還佔到便宜,親手殺死父仇,完成他平日心志,真乃大快人心萬幸之事。可是你們剛剛下山,本領雖高,經歷還差。這類兇險的人物,又是洗手的人,能不與之爲敵,要少許多枝節危�P؇ P؇ �� �:� �؇ p؇ @ p؇
他最怕犯咒神,聽說近年人更怕死,就是懷恨也必無可如何。女兒想必也知其中利害,故此方纔說的也是老賊假名,此事真相賢婿和衆弟兄能不知道最好。賢婿如其聽說,必已知道厲害,最好守口,和日裏所談一樣,不可泄漏一字。衆弟兄知道更要在背後警告纔好!”童天保聞言,彷彿生疑,看了飛鴻一眼。
這時,賓主六人已早移往後寨密室之中,用人均已遣開,不奉命不許進來。童天保想了一想,又往外面看了一看,回身低問:“老賊真名可是魏三頭麼?”說時,見老人與飛鴻四目相視,微笑不語,方要探訊,飛鴻已走將過來,嬌嗔道:“幸而你還仔細,先看無人然後開口,我上月所說如其是真,你這麼一來不就泄漏了麼?”說罷附耳低聲說了兩句,童天保面容立變,忙走向老人面前,低聲俏說:“我真想不到這樣兇險,如非三位小英雄相助將二賊除去,不論勝敗,我夫妻均無葬身之地了!我原奇怪,魏三頭雖是一個多年不曾露面傳說已死的老賊,何致這樣鄭重機密,原來竟是一個凶神。另一惡煞比他還要厲害,此事還是可慮。白喪門死在這裏,雖不致傳說出去,方纔所說那個老怪物何等機警,稍一看出破綻還是不了,岳父可有什麼高見指教嗎?”老人笑道:
“這個無妨,我說那老賊最恨戴彰,此賊並曾裝死好幾年,又善變換形貌,無人知他真相,連我都只當他死去。聽口氣,君山那夥賊黨不像知他真實底細,照我日裏代你所設疑兵之計,決不至於被人看破。再不放心,我教你一個主意便萬無一失了。”說罷,便向童氏夫婦低聲囑咐了一陣,童氏夫婦全都大喜,再三拜謝。老人隨對沈、姜二人道:
“這些話暫時不對你們說,實有原因,我料你們此去不久必能得知。今日之事從此休提,到了路上分手時節,我再教你們一套話,非但少去一,個強敵,也許還能得到方便。話到這裏爲止,將來自會知我用意了。”
沈鴻、姜飛對這祖孫二人本是一見如故,經此一來情分越發親切。童氏夫婦又向二人請教內家功力,事前聲明:“我也知道關中秦嶺諸俠門戶謹嚴,不是善良正直的人,並還經過親身考驗,斷定無差,不肯輕易傳授。本不應強人所難,向二位老弟請教,只爲如今天下荒亂,民不聊生,本寨弟兄又無多大力量,只得打着保全一點是一點的主意。
這些年來,在全寨弟兄合力同心之下,雖有十幾個紳商大姓、富貴人家受到我們長期勒索,這二三百里方圓以內的老百姓卻都能安居樂業,並還無人敢於欺侮,連那些土豪大姓也因我弟兄明暗勸告安分下來。雖不能像以前那樣作威作福,欺壓善良,重利盤剝,任性妄爲,無形中身家性命卻可保住。近年他們拿別的地方作比,也都深知利害,連以前兩個專和我們明爭暗鬥、偷偷約人想將我們除去的,吃過兩次大虧之後也都匿跡銷聲,不敢出頭。我們拿了人家錢財,大家都是客客氣氣,尤其自願送上,表面仍是以禮來往,就有心痛惜財的守財奴,爲了保全身家,他們互相對比之下均無話說,我也從來不曾強迫。好容易保得幾年安靜,一般水旱兩路的朋友平日已對我們眼紅,近又加上一個君山的大對頭吳家叔侄,他們用盡心思想叫我們人夥,做他手下,並將這片地方吞併過去,近兩三年,在全寨弟兄合力應付之下,勉強保得無事。憑良心說,老賊每次假裝頭目爲我弟兄助威,雖是爲他將來打算,到底出力不小。他那心思也極細密。如今大患雖除,少此一個好幫手,又將君山來賊殺死,不問真情是否敗露,我料吳賊叔侄決不死心,以我計算,無論怎麼用心用力,至多也只保得三五個月平安。日前形勢越發險惡,又少去老賊一個能手,許多可慮。內家上乘真訣自然不敢請求指教,別的功夫如其能夠隨意傳授的,敬請二位老弟稍微指點,想必無妨,不知尊意如何?”說罷同起禮謝。
沈。姜二人心熱面嫩,又見童氏夫婦雖是江湖中人,所行所爲許多可取,加以情不可卻,聞言想起師父行時所說,至多一年之內,快則三五個月,便可將那兩家仇敵和君山水寇除去,姜飛先忍不住,隨口答道:“寨主本領高強,方纔雖未與賊動手,兩次身法已見一斑,不必太謙。我弟兄只要能夠獻其一技之長,決不隱瞞。不過我弟兄年幼無知,入門日淺,除這一對鎖心輪外實在沒有過人之處。而這一對兵器又非尋常鋼鐵和巧匠所能打成,沒有此輪學去也自無用,倒是方纔盆弟所殺仇人他手裏拿的那件兵器十分奇特,又與鎖心輪大同小異,不知現在何處?如能取來,由我弟兄試上一試,要能合用,照着鎖心輪的打法,我只將俠尼花大師那一套不說出來,專練另外一套打法,非但不在花大師傳授以下,變化更多。將來大師知道,也不至於見怪。至於君山水寇吳梟叔侄,我料他也至多今年以內定必伏誅,也許還早,就在三五月內都不一定。他已自顧不暇,如何還來侵犯你們,請放心吧1”童氏夫婦和桑老人何等老練,一聽便知話裏有因,童天保首先回間:“那件兵器照理應爲盆弟所有,但恐拿了出去被仇家看破,惹出亂子,現由內人拿去,與岳父的東西放在一起,準備明日打成包裹帶走,當時便可取來。我只知日月鎖心輪俠尼花大師已傳與兩個姓萬的少年兄妹,此人之母便是昔年名震中原的女俠段無雙,乃父已死,也是一位成名多年的老前輩。這位段老女俠還是以前內人的義母,所以比較知道。二位老弟既曾得過花大師傳授,這兩兄妹想必認得?方纔我聽岳父談起二位老弟的姓名,我還奇怪,只顧談話,不曾仔細請教。心想二位老弟既是席泗先生門下,花大師當然相識。憑着師門交誼,請她傳授原在意中,但這鎖心輪只得一對,花大師傳授門人之後並無二副,怎會落在二位手中,實在不解,莫非另外還有一對麼?你說的那位老前輩如是令師席泗先生,他只一條獨臂,對敵時多半空手,至多用他那根騰蛇杖,我曾見到過兩次,蒙他老人家不棄,對我甚好,我想不會是他,這是哪一位前輩高人,能使我們長點見識嗎?”
說時,趙飛鴻已將老賊兵器取來。姜飛知道說走了口,先頗後悔,後見衆人目光全都注在他的臉上,均在盼望回答,實在不好意思隱瞞。繼一想,二位恩師和大師兄雖不令我泄漏山中真相,王太師叔卻是不然,並說,此去真要遇到強敵,看出形勢危急,不妨將他老人家的名號提起,只說我是王鹿子的末傳弟子,即便不能脫身,也可保得性命。
所傳授的本領,除卻內家罡氣、本門劍訣而外,再三告誡不經許可不得傳人,餘者私相授受並未禁止。主人夫婦爲人既好,又和萬家兄妹是親戚,聽口氣連席師也都對他看重,如說謊話將來如何見人?想到這裏,見沈鴻也在看他,知其人更面嫩,想了一想從容答道:“我和沈大哥這對鎖心輪實是一真一假,沈大哥那柄雖是仿造,但經湯八叔代求一位前輩名家,並還尋到許多寒鐵真金,才得打造成功,雖有新舊之分,東西一樣。餘下的鋼鐵還打了幾件暗器。才知所說萬氏兄妹乃是我們同門兄妹,他二人的鎖心輪也是一真一假。另外那位老前輩算起來是我太師叔,他老人家卻當我們是他記名弟子,這便是昔年丐門三俠中的王老前輩。”童氏夫婦聞言驚喜欲狂道:“這太妙了!今日之事真個萬幸。我們正在發愁,惟恐君山賊黨來此作對,衆寡懸殊,難於抵敵。如知化名尹明仁的是白喪門戴彰,死在這裏,吳賊人雖兇狂,卻最愛才,認爲這樣成名多年的惡賊竟肯自行投到,做他爪牙,這是何等體面的事,真名真姓還未曉得,便被我們所殺,定必視若仇敵,非但爲他報復,甚而追根究底,連那老怪物也勾引出來,豈不討厭?萬想不到王鹿子老前輩尚在人間,二位老弟竟是他的記名弟子,有許多話雖然不便多問,照你二位這等走法必與君山有關。既有他老人家做主,那還有什話說呢!”
桑老人也是喜容滿面,笑道:“二位賢侄真個少年老成,我們走了一路,也曾再三探詢,雖知一點大概來歷,卻未想到會是王老前輩的記名弟子。我倚老賣老,自居長輩,隨便稱呼不去說他。實不相瞞,我向來有事時不將他想好決難安枕。日裏我令人將二賊人頭掛向山口外面樹林之中,本意是恐主人留下後患,作此疑兵之計。事後想起,人頭髮現之後,老怪物定必得信,疑心到我祖孫身上,我連人帶船偏又中途失蹤,更易使其疑心。我雖不怕,到底還有顧慮。請人化解並非無理可講,但我生平不曾求人,此事實非所願。如裝不知,歸途一與賊黨相遇,多出許多煩惱,又是討厭。正在爲難盤算,這樣再好沒有,就你二人與老怪物相遇,得知老賊是你所殺,他乃丐門三俠手下敗軍之將,也是平生第一次吃人苦頭,非但畏威,並還感德,昔年洗手便由於此,只這記名弟子四字便可平安無事了!話雖如此,老怪物天性強做乖僻,不近人情,爲防心有成見,他的姓名貌相仍以不知爲妙。蒙你二人盛意,女婿女兒均極虛心,外面院落中燈月交輝,我想誰也不必客氣,各人都將本領施展一番,就便傳授老賊這件兵器的用法,豈不是好?”
沈、姜二人也想看看主人本領,童氏夫婦更知對方得有高人傳授,年紀雖輕,本領驚人,單那一身輕功便非常人所能夢見,聞言全都高興起來,同聲贊好,互相客套了兩句,便同去到院中。趙飛鴻恐沈、姜二人不願外人從旁學去,想命兩個稍會一點武功的使女守住來往路口,不讓別的弟兄進來,沈鴻笑說:“無須,鎖心輪與別的兵器不同,沒有此輪學去沒有大用,就有同樣兵器,因其變化太多,不經細說其中巧妙也難學會。
如學不全,多生破綻反而有害。至於飛鷹爪之類氣功更非輕功到了火候,內家真氣能夠凝練,並還得到內家上乘真訣,經過苦練,並且還要童身練起纔有大成。否則便是勉強學會,遇到行家勁敵必落下風,所以一般淫兇惡賊學會這類掌法的並非沒有,平日只管仗以兇橫,遇見諸位老俠和功夫精純的強敵依然非敗不可便由於此。武家原應互相觀摩,何況這裏都是自己弟兄,只要人還未睡,不嫌夜深,旁觀無妨!”童氏夫婦聞言大喜,又知前院除卻守夜的人不算,餘者爲了當日事鬧太大,大家都有戒心,又防有事商量,全都和衣而睡,忙即命人通知,等到衆人結束停當,走往院中,四面房上下人已佈滿,後面還有來的。
童氏夫婦一見人多,覺着院子大小,一看天色也只剛交三鼓,一時興起,索性把人約往寨堂前面日裏殺賊之處。爲防沈、姜二人不肯儘量施展,兩夫妻說了兩句客套話,便照姜飛所說,先往院中連兵刃帶拳腳打了一陣,最後才請沈。姜二人上場。二人看出主人本領頗高,功夫也極堅實,但與自己道路不同,少年好勝,又經童氏夫婦和桑老人再三慫恿,定要一開眼界,心想,迎敵之際一樣施展,便被全數看去也學不會。於是互相對打過一陣,再將獨門輕功和內家罡氣、各種掌法分別施展出來,衆人見這兩人小小年紀,竟有這等驚人本領,才知日裏所見尚有許多不曾施展,由不得心生敬佩,稱讚不已。二人在彩聲雷動中,除劍術外差不多全數施展出來,練完重又傳授鎖心輪的用法。
因童氏夫婦說是寒鐵真金,雖然難於物色,改用精鋼打造,雖差一點,不能敵那寶刀寶劍,一樣能用,也隨盆子一同學習。行家眼裏一點就透,沈、姜二人又不藏私,是能對外人說的全都說了出來,連旁觀的弟兄也都得到不少益處。等到練完天早大亮,主人早命人備下酒筵,連寨中弟兄一同飲食。因這老少諸人還未睡過,並未勸酒,吃完略談一會便請安歇。到了申初分別起身,主人已早準備停當,又請衆人吃完,送上程儀每人三百兩銀子。沈、姜二人再三推謝,主人不肯收回,後說:“請二位老弟帶在身上,作爲救濟貧苦之用。”另外交了兩封親筆書信,對二人說:“此是兩個富商,以前受我救命之恩,現在家居,萬一此去須用,或有什事,除卻要他出手應敵全可辦到。人也極好,和我交情甚深,無須客氣。”二人一看,那兩人一叫謝炳生,一叫羅子才,所居均在洞庭左近,一個並住在嶽州城外,與沈鴻的舅父相隔只有一里來路,心想萬一有用,主人又是那等誠懇關切,只得稱謝收下。銀子還是不肯多取,後來桑老人也在一旁勸說,才勉強每人收了一百兩銀子,說是前途有事朝謝、羅二友借用,算在寨主賬上也是一樣,天保只得罷了。
老少四人飽餐之後便照預計上路,走時天已昏黑,上來步行,走出數十里,尋到預先等候的船然後過江,往孔家灣樂鄉關一面走去。主人夫婦定要送到船上,桑老人先想推謝,後見當日天陰有霧,這才答應,但不令往江邊,送到山口外面通往江邊的小路爲止。除隨身衣物兵器外,又將兩夫婦所贈金銀衣料帶了一些,應個意思,隨取出藏在身邊多年前在海外得來的兩粒明珠做見面禮,飛鴻笑說:“爹爹給女兒的兩粒明珠貴重得多,至少也值幹兩銀子,女兒並未推託,孝敬娘和大嫂一點東西爹便不肯帶去。”老人接口笑答:“並非不肯,這許多金銀帶在身邊只有討厭,你已是我女兒,將來還怕我不向你伸手麼?休看明珠價貴,我家還有幾粒,因是昔年衝冒風濤之險得來,不願賣掉,落在別人手中也是害人。放在家中飢不可食,寒不可衣,如其當它玩物,我那小門小戶又是不稱,送你做耳環剛剛合適,並且同樣的還有兩粒,儘可留作紀念,現成東西,你這樣看重作什?”大家說笑一陣便同起身,還有兩個小頭目爭先拿了行李包裹同往江邊進發。到了路口,桑老人見月影朦朧,再往前去已是邊境。前面防守的弟兄又來稟告,說離此十五六裏先發現有幾個形跡可疑的壯漢走過。方纔聞報,當地僅有的一家富戶彭翰林的石寨竟被賊黨攻破,總算事主所請武師有點情面,死傷的人不多,金銀衣物大概搶去不少。又見前途有人走過,恐童氏夫婦被人看破,再三勸令回去,這才各道珍重,由兩個小頭目裝作土人陪送上船,彼此分手。
老少六人快到江邊,那條小快船上的人望見頭目旱菸袋火光所發信號,業已有人迎上前來,見面打了一個招呼便請上船。同行頭目見來的弟兄未向桑老等四人行禮,所說都是預先編好的話,作爲幾個相識的親友要乘月夜渡江,去往對岸尋人。爲了年景荒亂,這類事本來常有,除童氏夫婦親身送客,遇見相識的人比較岔眼而外,這些頭目弟兄平日打扮和土人差不多,照樣耕作度日,當地又有不少土人安居樂業,大家混在一起,照樣你P؇ P؇ �� �:� �؇ p؇ p؇ �也因平日相處極好,從未受過欺壓,反而得到許多好處,習久相安,只知童氏夫婦和未死以前的老賊是三位首領,餘者稱呼全是弟兄,裝束也差不多,分不出誰大誰小,即便遇上也不會有人注意。聽這口氣,分明旁邊還有外人,或是發現別的可疑形跡,忙即湊將過去低聲笑問:“船上就是你哥兒倆,沒有遇見熟人嗎?”
來人暗中把手一拉,故意笑道:“熟人不曾遇見,只有一位外路客人,他說前途遇見賊羔子,把船上貨物全數留下,剩他孤身一人,身上又沒有錢,想起對岸有一小財主,是他朋友的孫子,打算去尋那人借點盤纏,偏是江岸太闊,無法走過,又怕被大江豬吃掉,要我弟兄行好渡他過去,怎麼和他好說也是不聽。後來我說,前面龍眼崖童寨主人最義俠,肯幫苦人的忙,我們本地上人都受過他的好處,如往投奔,非但可以拿到盤纏,並還可以坐他的船過江。我和老三全靠這條小船度日,如在平日就送他一趟也不相干,今天船已被人包下,並非開往對岸,最好去尋童寨主求助,或是另想方法過江爲是。天已黑夜,這樣荒亂年景,到了江對岸也尋不到投宿人家,一個不巧被他們誤認歹人,還吃苦頭,往哪一面去也是危險,只有往龍眼崖去最穩當,他仍不肯,反說童寨主勢利小人,專一巴結有本領的成名人物,或是毛手毛腳暴出道的無知頑童、毛頭小夥,像他這樣又無本領、又無名望的孤身窮漢決看不起。再說生平沒走過回頭路,也未求過什人,方纔便由龍眼崖來,只見人家吃得熱鬧,也無一人理他,想起就生氣,就是姓童的此時跑來磕頭賠禮、請他回去都不願意,何況要他去吃回頭草呢!你說此船有人包下,想必不假,你能答應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讓我承你一個情,把我渡過江去,省得情急拼命,我往江裏硬跳,鬧得半夜三更一身水溼無法見人,自然是好,否則等你僱船人來,我和人家說去,他到對岸固是兩便,如其不肯,他到嶽州,我跟到嶽州,他到洞庭湖,我也跟到洞庭湖,只不被大江豬咬上兩口就是便宜,我看這位客人初見面時酒氣噴人,說話顛三倒四,先當他發酒瘋,又像是財物被人搶去,氣極大甚,有些反常。因他不聽勸說,還要罵人,定要坐到船上,稍微推了他一下,誰知人太軟弱,一碰就倒,差一點沒將他跌傷。想起我家大人所說,不許我們小輩在外欺人,雖然事出無心,也頗不安,老五再一埋怨,實在無法,只得扶他坐定,想等客人來了再作商計。反正我們這條船業經這位老大爺包下,並非我弟兄攬來的客,只好請他老人家說句話吧!”
頭目一聽,便知事有蹊蹺,駕船這兩個小頭目一名郎三,一名黑五,俱通水性,精明強幹,照此說法,分明遇見形跡可疑的江湖中人,故意借話譏刺作鬧。二人因受寨主之誡,不是萬不得已決不與人動手,真要破臉也須先發信號,通知附近弟兄才能出手,想是看不透對方來歷用意,是敵是友。先打算請他去見童氏夫婦,所說如真,自然賙濟;否則,也可當面查看他的真相,以免得罪過路朋友。無奈對方好歹不聽那一套,反說是由龍眼崖來,無人理他,不願回去,暗中含有見怪之意,話又說得難聽,心想借故試試他的深淺,誰知反被賴住,所以爲難。休聽一碰就倒,實則故意裝瘋,有心取笑。這兩個弟兄因見那人軟硬不吃,難於應付,當夜渡江之事機密重要,又恐對方真由龍眼崖來,也許寨主相識,無意中將其怠慢,藉此表示實在無法,想等自己陪客到後再想法子打發,如其所料不差,內裏必有文章。同時想起當日爲了昨夜發生變故,非但全山弟兄均有戒心,連附近村落中的土人均傳密令,相助查看,稍有面生可疑的人立可得到信息,並且每隔半個時辰必有一個信號。外人經過斷無不知之理,何以連寨主請客他都得知,人卻無人看見,是何原故?心方尋思,桑老人更是早就聽出有異,故意笑道:“大家都是出門人,真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二位老弟以爲我們出了幾個錢將船包下,不肯做主,大小心了。我們老少四人本定渡江,正好送他過去。這位尊客現在船上麼,怎的船上只得一人!”那假裝船家的小頭目聞聲側顧,忽然噫了一聲,忙順江崖往下趕去。
原來雙方見面之處雖在江邊,離開泊船所在還有七八丈路。江岸又高,由上走下還要繞往前面再走回來,先因那外鄉客人可疑,黃昏前順着江岸走來,說什麼也要搭船渡江,拿他無法,又看出有些異樣,童天保待人雖厚,法令卻嚴,向來不許倚勢欺人,何況那人許多難測,不敢得罪,只得任他坐在船上,分出一人繞路走往高崖柳樹之下守候。
心想,今夜這四位老少客人都是少年英俠和前輩高人,對方來歷一望而知,如是君山來的賊黨,打算窺探虛實,更可就便除去。這兩頭目均極機警,主意打定,反恐衆人到後對方乘機溜走,等到夜裏別無異狀。那人年約四十左右,初見面時話說甚多,瘋瘋癲癲,也測不透他的來歷深淺。後來想試他的本領,藉故推了一下,竟跌出老遠,神情十分狼狽,又不像是個真有功夫的人,口氣卻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隨便道了兩句歉,將其扶起,問他可要到船上小坐一會,對方就此乘機坐向船上。幾次設法探詢,終是裝瘋賣傻。後來竟在船頭上臥倒打起呼來。來接的那人望見火光信號趕迎上前,走時雖見他臥船未起,仍防還有別的同黨,只是借話示意,並未明言。爲了老少四人一來心神大定,只顧說話,也不曾往下探頭,急於把話說完,衆人好有準備,走得又慢了一點,哪知就這幾句話的工夫,船上那個怪客業已不知去向。這一來,桑老人等還不怎樣,那兩頭目和老怪物的同黨全發了急。正朝來人低聲埋怨,說老五真是死人,連一個人也看不住,人在他的船上溜掉他會不知。話未說完,桑老人業已看出,下面船上那個弟兄正在東張西望,彷彿尋人神氣,剛巧雲開月現,清光大來,看得逼真。
江岸一帶樹林雖稀,但均高大,又是一片危崖斷岸,崖下才是江灘,蘆葦頗多,近的離船才三四丈,正是潮落時節,上下相隔有三四丈。江面上蒼波浩渺,月光如晝,連對面江岸都可隱約看出,心已明白幾分。一聽二頭目低聲埋怨,似要往前搶去,知其打算分途搜索,料定自己形跡定被那人看出,照此情景,多半前途有險,來此警告,不知何故?人快見面,忽又走開,回憶所說對於童氏夫婦雖存輕視,對於沈、姜二人頗有怪他賣弄之意,決非懷有惡念,否則不會這等說法。又知沈、姜二人初次下山歷練,就許師長不大放心,託人暗中照應,察看他的言語動作,惟恐無心開罪,四顧無人,忙即搶步上前,將二頭目拉住,笑道:“這位不是外人,二位老弟無須再送下去,我老頭子自有道理,請告小婿,請他放心。”並說:“還有一位高人暗中相助,不久便與我們四人相見,得他指教方便得多,東西由我四人來拿。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四人諸多叨擾,請各回去吧!”二頭目知他老謀深算,決不會差,這類前輩高人往往難測,以爲真是他的好友,立時改憂爲喜,又覺老人的手緊了一緊,料有用意,只得道聲“遵命”,將包裹放下,由來接的弟兄搶接過去,各自作別迴轉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