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禮樂場中難用狠,況是求婚,須要她心肯。一味蠻纏拿不穩,全靠威風多受損。君子持身應有本,百歲良緣,豈不深思忖?若教白璧受人污,寧甘一觸成齏粉!
調寄《蝶戀花》
話說鐵公子辭了馮按院出來,就將馮按院說的話一一都與水用說明了,叫他說知小姐。因又說道:“你家小姐,慧心俏膽,古今實實無二,真令我鐵中玉服煞。只因男女有別,不得時時相親,深以爲恨耳。然此天所定也,禮所制也,無可奈何。”
因將馬匹歸還水用回去,卻自僱了一匹蹇驢,仍回大名府去。
正是:
來因義激輕千里,去爲深情繫一心。
慢道靈犀通不得,瑤琴默默有知音。
按下水用回覆水小姐,鐵公子自回大名府,不提。
卻說過公子邀了三個惡公子,七八個硬漢,只指望痛打鐵公子一場,出出胸中之氣,不料反被鐵公子將酒席掀翻,衆人打得狼狼狽狽,竟自提着張公子送他出門,揚長而去,甚是大模大樣,大家氣得話都說不出。氣了半晌,還是水運說道:“此事是我們看輕了,氣也無用,也不料這小畜生倒有些膂力!”過公子道:“他雖有膂力,卻不是衆打他不過,只因他用手提着張兄,故不敢上前耳,如今張兄脫了身,這事放手不得,待我率性叫二三十人,卻打他一頓,然後到按院處去告他一狀。”
張公子道:“既是過兄叫人去,我也叫二三十人去相幫。”
王公子、李公子也要叫人相幫。一時乘着興,竟聚了百十餘人。四公子同水運領着,竟擁到下處來尋鐵公子廝打。及到下處問時,方知鐵公子已去了。大家懊悔,互相埋怨。過公子道:“不須埋怨。他雖逃去,我有本事告一狀,叫按院拿了他來。”水運道:“他是北直隸人,又不是屬山東管,就是按院也拿他不來。”過公子道:“要拿他來也不難,只消我四人,共告一狀,說他口稱千軍萬馬,殺他不過,意在謀反,故屢屢逞雄,打奪四人,欲爲聚草屯糧之計,聳動按臺,要他上本。
等本上了,我四家再差人進京,稟明各位大人,求他們暗暗相助,發下命令來拿人,那時他便有萬分膂力,也無用了。”大家聽了,俱歡喜道:“此計甚妙。”因叫人寫了一張狀子,四人同出名,又寫水運作見證,約齊了,竟同到東昌府,來候馮按院放告日期,竟將狀子投上。馮按院細細看了見證,合着鐵公子前告之事,欲待就將鐵公子先告他之事批明不準,又恐他們謗他聽信一面之辭。欲要叫他四人面審,卻恐傷體面,因見水運是見證,就出一根籤,先拿水運赴審。
原來水運敢做見證,只倚着四公子勢力,料沒甚辯駁。忽見按院一根籤,單單拿他去審,自己又沒有前程,嚇得魂飛天外,滿身上只是抖。差人聞知他是水運,哪管他的死活,扯着就走。水運看着四公子,着急道:“這事怎麼了!還求四位一齊進去,見見方好。恐怕我獨自進去,沒甚情面,一時言語答應差了,要誤大事。”四公子道:“正該同見。”遂一齊要進去。差人不肯道:“老爺吩咐,單拿水運,誰有此大膽,敢帶你們衆人進去?”四公子無法,只得立住,因讓差人單帶水運到丹墀下,跪稟道:“蒙老爺見差,水運拿到。”
馮按院叫帶上來。差人遂將水運直帶至公座前跪下。馮按院因問道:“你就是水運麼?”水運戰戰兢兢的答應道:“小的正是水運。”馮按院又問道:“做見證的就是你麼?”水運道:“正是小的。”馮按院又問道:“這證見是你自己情願做的,還是他四人強你做的?”水運道:“這證見也不是四人強小的做,也不是小的自情願做,只因這鐵中玉謀反之言,是小的親耳聽見,故推辭不得。”馮按院道:“這等說來,這鐵中玉謀反是真了?”水運道:“果然是真。”馮按院道:“既真,你且說這鐵中玉說的是什麼謀反之言。”水運道:“這鐵中玉自誇他有手段,若手持寸鐵,縱有千軍萬馬,也殺他不過。”
馮按院又問道:“這鐵中玉謀反之言,還是你獨自聽見的,還有別人亦聽見的?”水運道:“若是小的獨自聽見的,便是小的冤枉他了。這句話實實與他們四人一同聽見的。他們四人要做原告,故叫小的做見證。”馮按院道:“既是你們五人同聽見,定有同謀,卻在何處?”
水運因不曾打點,一時說不出,口裏只管咯咯的打舌花。
馮按院看見,忙叫拿夾棍來。衆衙役如虎如狼,吆喝答應一聲,就將一副短夾棍,丟在水運面前。水運看見,嚇得魂不附體,面如土色。馮按院又用手將案一拍道:“問你在何處聽見,怎麼不說?”水運慌做一團,沒了主意,因直說道:“這鐵中玉謀反之言,實實在過其祖家裏聽得的。”馮按院道:“這鐵中玉既是大名府人,爲何到得過其祖家裏來?”水運道:“這鐵中玉訪知過其祖是宦家豪富,思量劫奪,假作拜訪,故到他家。”
馮按院又問道:“你爲甚也在那裏?水運道:“這過其祖是小的女婿家,小的常去望望,故此遇見。”馮按院又問道:“你遇見他二人時,還是吃酒,還是說話,還是廝鬧?”水運見按院問的兜搭,一時摸不着頭路,只管延捱不說。馮按院因喝罵道:“這件事,本院已明知久矣!你若不實說真情,我就將你這老奴才活活夾死!”
水運見按院喝罵,一發慌了,只得直說道:“小的見他二人時,實是吃酒。”馮按院又問道:“你可曾同吃?”水運道:“小的撞見,也就同吃。”馮按院又問道:“這王、李、張三人,又是怎生來的?”水運道:“也是無心陸續撞來的。”馮按院又問道:“他三人撞來,可曾同吃酒?”水運道:“也曾同吃。”馮按院又問道:“你們五人既同他好好吃酒,他要謀反,你五人必定也同謀了,爲何獨來告他?”水運道:“過其祖留鐵中玉吃酒,原是好意,不料鐵中玉吃到酒醉時,卻露出本相來,將酒席掀翻,抓人亂打,打得衆人跌跌倒倒,故賣嘴說出‘千軍萬馬殺他不過’謀反的言語來。還說要將四家蕩平做寨費,故四人畏懼,投首到老爺臺下。若系同謀,便不敢來出首了。”馮按院道:“抓人廝打,只怕還是掩飾,彼此果曾交手麼?”水運道:“怎不交手?打碎的酒席器皿還在,老爺可差人去查看。”馮按院道:“既相打,他從大名府遠來,不過一人,你五家主衆僕多,自然是他被傷了,怎麼倒告他謀反?”水運道:“這鐵中玉雖只一人,他動起手來,幾十人也打他不過。因他有些本事,又口出大言,故過其祖等四人告他謀反。”馮按院又問道:“這鐵中玉可曾捉獲?”水運道:“鐵中玉猛勇絕倫,捉他不住,被他逃走了。”
馮按院叫吏書將水運的口詞,細細錄了,因怒罵道:“據你這老奴才供稱,只不過一羣惡少酒後之毆,怎就妄告謀反?
鐵中玉雖勇,不過一人,豈有一人敢於謀反之理?就是他說千軍萬馬,殺他不過,亦不過賣口算勇,並非謀反之言。你說鐵中玉逃走,他先已有詞,告你們朋謀陷害,怎說逃走?據二詞看來,吃酒是真,相打是真,他只一人,你們五人並奴僕一干,則你們謀陷是實,而你們告他謀反毫無可據,明明是虛。本院看過、王、張、李四人,皆貴門子,怎肯告此謊狀?一定是你這老奴才與鐵中玉有仇,在兩邊挑起事端,又敢來硬做證見,欺瞞本院,情殊可恨!”說着將手在筒內拔了六根籤,丟在地下,叫拿下去打。
衆皁隸聽了,吆喝一聲,就將水運扯下去,託翻在地,剝去褲子,擎着頭腳,只要行杖,嚇得水運魂都沒了,滿口亂叫道:“天官老爺,看鄉紳體面饒了吧!”馮按院因喝道:“看哪個鄉紳體面?”水運說道:“小的就是兵部侍郎水居一的胞弟。”馮按院道:“你既是他胞弟,可知水侍郎還有甚人在家?”水運道:“家兄無子,只有小的親侄女在家看守,甚是孤危。前蒙老爺恩,賞了一張禁人強娶的告示張掛,近日方得安寧,舉家感思不荊”馮按院道:“這等是真了。你既要求本院饒你,你可實在說來,與鐵中玉有甚仇隙,要陷害他?”
水運被衆皁隸撳在地下,屁股朝天,正在求生不得之際,哪裏還敢說謊?只得實說道:“小的與鐵中玉原無仇隙,只因過其祖要拉小的在內。”馮按院道:“一則念你是鄉紳子弟,二則看四公子面上,饒了你,快出去,規勸四位公子息訟,不要生事!”因叫一個書吏押着水運,將原狀與鐵公子的呈子,並水運供稱的口詞,都拿出去與四位公子看,又吩咐道:“你就說此狀,老爺不是不行,若行了,審出這樣的情由,於四位實有不便。”吩咐完,因喝聲“押出去”。
水運聽見,就象鬼門關放赦一般,跟着書吏,跑了出來,看見四公子,只是伸舌道:“這條性命,幾乎送了。馮老爺審事,真如明鏡,一毫也瞞他不得,快快去吧!”四公子看見鐵公子已先有呈子,盡皆驚駭道:“我們只道他害怕逃了去,誰知他反先來呈明,真真算能事。”又見水運害怕,大家十分沒興,只得轉寫一帖子,謝了按院,走了回來,各自散去。
別人也漸漸丟開,惟過公子終放心不下,見成奇進京去,久無音信,又差一人妥當家人,進京去催信。正是:青鳥不至事難憑,黃犬無音側耳聽。
難道花心不輕露,牢牢密密護金鈴?
按下過公子又差人進京不提。卻說先差去的家人併成奇,到了京中,尋見過學士,將過公子的家書呈上。過學士看了,因叫成奇到書房中,與他坐了,細細問道:“大公子爲何定要娶這水小姐?這水小姐的父親已充軍到邊去了,恐怕門戶也不相當。”成奇道:“大公子因訪知這水小姐是當今的淑女,不但人物端莊、性情靜正一時無兩;只那一段聰明才幹,任是材智人,也算她不過。故大公子立誓要求爲她爲配。”過學士因笑道:“癡兒子,既然要求她爲配,只消與府縣說知,央他爲媒,行聘去娶就是了,何必又要你遠遠進京來見我,又要我遠遠到邊上去求她父親?”成奇道:“大公子怎麼不求府縣,正爲求府縣,用了百計千方,旨了萬千氣力,俱被這水小姐不動聲色,輕輕的躲過,到底娶她不來。莫說府縣壓服她不倒,就是新到的馮按院,是老爺的門生,先用情爲大公子連出兩張虎牌,限一月成婚,人盡道再無移改的了,不料這水小姐,真真是個俏膽潑天,竟寫了一道本章,叫家人進京擊登聞鼓,參劾馮按院。”
過學士聽了,驚訝道:“小小女子,怎有這等大膽,難道不怕按院拿她?成奇道:“莫說她不怕拿,她等上本的家人先去了三日,她偏有膽氣,將參他的副本,親自當堂送與馮按院看。馮按院看見參得厲害,竟嚇慌了,再三苦苦求她,她方說出上本家人姓名,許他差飛馬趕回。馮按院曉得她是個女中豪傑,惹她不得,故後來轉替她一張禁人強娶的告示,掛在門前,誰敢問她一問?大公子因見按院也處她不倒,故情急了,只得託晚生傳達此情,要老爺求此淑女,以彰關睢雅化。”
過學士聽了,又驚又喜道:“原來這水小姐如此聰慧,怪不得癡兒子這等屬意。但這水居一也是個倔強任性之人,最難說話,雖與我同朝同裏,往來卻甚疏淡。況他無子,止此一女,未知他心屬意何人。若在往日求他,他必裝模做樣,今幸他遣戍邊庭,正在患難之際,巴不得有此援引,我去議親,不愁不成。”成奇道:“老爺怎生樣去求?”過學士道:“若論求親之事,原該託一親厚的媒人,先去道達其意,講得他心允了,然後送定行聘。只是他如今充軍邊遠,離京一二千里,央誰爲媒去好?若央個小官,卻又非禮;若求個大老,大老又豈可遠出?況大老中,並無一人與他親厚,莫若自寫一封書,再備一副厚禮,就煩成兄去自求吧。”成奇道:“老爺寫書自求,倒也捷徑。若書中隱隱許他辯白,他貪老爺的勢力,自然依允。
倘若畢竟執拗不從,他已問軍,必有衛所管轄之官,並親臨上司,老爺可再發幾個圖書名帖,與晚生帶着,臨時或勸諭他,或挾制他,不怕他不允!”過學士點頭稱“是”。因一一打點停當,擇個日子,叫成奇依舊同了兩個得力的家人同去。正是:關雎須要傍河洲,展轉方成君子逑。
若是三星不相照,空勞萬里衾衣裯。
話說水侍郎在兵部時,在邊關有警,他力薦一員大將,叫做侯孝,叫他領兵去守禦。不期這侯孝是西北人,爲人猛勇耿直,因兵部薦他爲將,竟不曾關會得主帥,徑自出戰。邊帥惱他,暗暗將前後左右的兵將俱撤回,使他獨力無援,苦戰了一日,不曾取勝,因衆口一詞,報他失機,竟拿了下獄。遂連累水侍郎薦舉非人,竟問了充軍,貶到邊庭。水侍郎又爲人寡合,無人救解。只得竟到貶所,一年有餘。雖時時記念女兒,卻自身無主,又在數千裏之外,只得付之度外。
不料這日正閒坐無聊,忽報京中過學士老爺差人候見。此時水侍郎雖是大臣被貶,體面還在,然名在軍籍,便不好十分做大,聽見說過學士差人,不知爲甚事,只得叫請進來。成奇因帶了兩個家人進去,先送上自己的名帖,說是過學士的門客。
水侍郎把他請進,一面進坐侍茶,一面問道:“我學生蒙聖恩貶謫到此,已不齒於朝紳,長兄又素昧生平,不知何故不憚一二千里之遙,跋涉到此?”成奇因打了一恭道:“晚生下士,怎敢來候見老先生?只因辱在過老先生門下,今皆過老先生差委,有事要求老先生,故不惜奔走長途,斗膽上謁。”水侍郎道:“我學生雖與過老先生忝在同鄉,因各有官守,相接轉甚疏闊。自從貶謫到邊,一發有云泥之隔。不知有何見諭,直勞尊兄遙遙到此?莫非朝議以我前罪尚輕,又加以不測之罪麼?”
成奇道:“老先生受委屈之事,過老先生常說,不久就要爲老先生辯明,非爲此也。所爲者,過老先生大公子,年當授室之時,尚未有佳偶。因訪知老先生令愛小姐,乃閨中名秀,又擅林下高風,誠當今之淑女,願以絲蘿附喬木久矣。不意天緣多阻,老先生復屈於此,不便通媒人,當俟老先生高升復任,再遣冰人,又恐失桃夭之時。今過老先生萬不得已,只得親修尺楮,一併不腆之儀,以代斧柯。”因叫兩個家人,將書札呈上,又打一躬道:“書中所懇,乞老先生俯允。”
水侍郎接了書,即拆開細看,看完了,見書中之意,與成奇所說相同,因暗想道:“這過學士在朝爲官,全靠諂媚,非吾輩中人。他兒子游浪有名,怎可與我女兒作配?況我女兒在家,這過公子既要求她,里巷相接,未有不先求近地,而竟奔波於遠道者,今竟奔波遠道而不辭者,必近地求之而不得也。
我若輕率應承,倘非我女兒所願,其誤非校”因將書袖了,說道:“婚姻之事,雖說父命主之,經常之道也。然天下事,有經則有權,有常則有變。我學生孤官弱息,蒙過老先生不鄙,作蘋蘩之採,可謂榮幸矣。今我學生宦京五載,又戍邊年餘,前在京已去家千里,今去京則又倍之,則離家之久,去家之遠,可想而知。況我學生無子,止此弱息,雖女猶男,素不曾以閨中視之,故產業盡聽其掌管,而議婚一事,久已囑其自擇矣,此雖未合經常,聊從權變耳。過公子既不以小女爲陋,府尊,公祖也,縣尊,父母也,舍弟親叔也,何不一絲系之,百輛迎之,胡舍諸近,而求諸遠也?”成奇道:“老先生臺諭,可謂明見萬里。過公子因夢想好逑,恨不能一時即遂鐘鼓琴瑟之願,故求之公祖,公祖已許和諧;求之父母,父母已允結縭;求之親叔,親叔已經納聘。然反覆再四,而淑女終必以父命爲婚姻之正。故過老先生薰沐遣晚生奔馳以請也。”
水侍郎聽見說女兒不肯,已知此婚非女兒所願,因說道:“小女必待父命,與過老先生必請父命者,固守禮之正也。但我學生待罪於此,也是朝廷之罪人,非復家庭之嚴父矣。旦夕生死,且不可測,安敢復問家事?故我學生貶謫年餘,並不敢以一字及小女長短者,蓋以臣罪未明也,君命未改也。若當此君命未改,臣罪未明之時,而即遙遙私圖兒女之婚姻,則是上不奉君之命,下不自省其罪也,其罪不更大乎,斷乎不敢!”
成奇道:“老先生金玉之言,自是大臣守正,不欺室漏。然禮有貶之輕,而伸之重者。如老先生今日,但曲賜一言,即成百年秦晉之好,孰重孰輕?即使在聖主雷霆之下,或亦憐而不問也。”
水侍郎道:“兄但知禮可貶,而不知禮之體有不可貶者。
譬如今日,我學生在患難中,而小女孤弱,不能拒大力之求,凡事草草爲之,此亦素患難之常,猶之可也。倘在患難中,而不畏患難,必以父命爲正,此賢女之所爲也。女既待父之正,則爲父者自不容以不正教其女也。若論婚姻之正,上下有體,體卑而強尊之,謂之瀆,體尊而必降之,謂之褻。以我學生被謫在此,體卑極矣,有勞尊兄遠系赤繩,則我學生以爲僭而不敢當矣。若以我學生昔日曾備員卿貳,亦朝廷侍從之官也,倘勞絲蘿下結,即借鴛鴦爲斧柯之用,亦無不可。何竟不聞,而乃自遣尺書,爲析薪之用,不亦太褻乎!尊兄試思之,可不可也?”
成奇被水侍郎一番議論,說得頓口無言,捱了半晌,因復說道:“晚生寒賤下士,實不識臺鼎桃夭大義。但奉過老先生差委而來,不過聊充紅葉青鸞之下塵,原不足爲重輕。設於禮有舛錯,望老先生勉而教之,幸勿以一介非人,而誤百年大事。”
水侍郎道:“尊兄周旋,亦公善意。但我學生細思此婚,實有幾分不妥。”成奇道:“有何不妥?”水侍郎道:“過老先生乃臺鼎重臣,我學生系沙場戍卒,門戶不相當,一也;女無母而孤處於南,父獲罪而遠流於北,音信難通,請命不便,二也;我學生不幸,門祚衰涼,以女爲子,于歸則家無人,贅入則亂宗祀,婚姻不便,三也。況議婚未有止憑兩姓,而擇婿未有不識其面者也。敢煩成兄,善爲我辭,爲感。”
成奇又再三撮合,而水侍郎只是不允。因送成奇到一小庵住下,又議了兩三日,成奇見沒處入頭,只得拿了過學士的名帖,央衛所管轄之官,並親臨上司武弁,或來勸勉,或來挾制,弄得個水侍郎一發惱了,因回覆成奇道:“我水居一是得罪朝廷,未曾得罪過學士,而過學士爲何苦苦以聲勢相加?我水居一得罪朝廷,不過一身,而小女家居,未嘗得罪,爲何苦苦逼婚?煩成兄爲我多多達意:我水居一被貶以來,自身已不望生還久矣,求其提拔,吾所不願;彼縱加毀,吾亦不畏。原禮原書,乞爲繳上。”成奇無可奈何,只得收拾回京。正是:鐵石體難改,桂姜性不移。
英雄寧一死,決不受人欺。成奇回到京中,將水侍郎倔強不從之言,細細報知過學士。過學士滿心大怒,因百計思量,要中傷水侍郎。過不得半年,恰值邊上忽又有警,守邊將遇俱被殺傷。一時兵部無人,朝廷關廷臣舉薦。過學士合着機會,因上一本道:“邊關屢失,皆因舊兵部侍郎水居一誤用侯孝失機之所致也。今水居一雖遣戍,實不足盡辜;而侯孝尚繫獄遊移,故邊將不肯效力也。懇乞聖明大奮乾斷,敕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即將侯孝審明定罪,先正典刑,再逮還水居一,一併賜死。則雷霆之下,舉薦不敢任情,將士感奮,自然效力,而邊關不愁靖矣。”
不日旨下,依擬。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只得奉旨提出侯孝,會審定罪。只因這一審,有分數:李白重逢,子儀再世。
不知後事何知,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