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雲:
纔想鯨吞,又思鳩奪,奸人偏有多般惡。誰知不是好姻緣,認得真真還又錯。恰恰迎來,剛剛遇着,冤家有路原非闊。不因野蔓與閒藤,焉能引作桃夭合?
調寄《踏莎行》
話說過公子自與水運定下搶水小姐之計,恐怕搶到來,不能服貼,依舊求討了府尊與縣尊,在家坐等,要他們執庚帖判斷,方沒話說。仍又請了許多親戚在家,要顯他有手段,終是娶了水小姐來家。
這日帶着許多人,既搶到手,便意氣揚揚,蜂擁回家。到了大門前,腳關便要住腳,過公子連連揮手道:“擡進去!”
到了小廳,過公子還叫腳伕擡進去,直擡到大廳月臺下,方纔歇下。府尊與衆親友看見,都起身迎下廳來,作賀道:“淑女原不易求,今日方真真恭喜了。”過公子到了此際,十分得意,搖搖擺擺,走上廳來,對着府尊、縣尊淺淺一躬道:“今日之事,不是治晚生越禮,但前日所聘定者實系冰心小姐,現有庚帖可證,不料後來背約負盟,移花接木,治晚生心實不甘,故今日行權娶來,求太公祖與老父母作主。”府尊、縣尊因同說道:“這婚姻始未,皆本府、本縣所知,不消細說。今既迎歸,前面之失,俱可不究,可快快送入洞房,成其嘉禮。”過公子道:“這使不得。若單單結縭,恐涉私不服。必經明斷,方彼此相安。”府尊道:“既是這等說,可開轎請新夫人出來面講。”
過公子因叫出幾個侍妾,去開轎門。衆侍妾掀起轎慢,看見轎門有小鎖鎖着,忙說與過公子。過公子道:“這不打緊!”
因自走上前,將小鎖一把扭去。衆侍妾見鎖扭開,便轉入轎槓中間,將兩扇轎門輕輕扯開,不開猶可,開了看時,卻驚呀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過公子看見衆侍妾呆立不動,因罵道:“蠢奴才!快扶新人出來,呆立着做什麼?”衆侍妾忙回道:“轎裏沒有什麼新夫人,卻扶哪個?”公子聽說沒有新夫人,這一驚可不小,忙走到轎前一看,只見轎櫃上放着一個黃包袱,哪裏有個人影兒?急得連連跌腳道:“明明看見她在閣上,怎麼上轎時又被這丫頭弄了手腳,殊令人可恨!”府尊、縣尊與衆親友聽見,都到月臺上去,看見轎裏無人,盡讚歎道:“這水小姐真是個神人了!”因對過公於說道:“我勸賢契息了念頭吧!這女子行事神鬼莫測,斷不是個等閒人。”過公子氣得癱做一堆,羞得半句話說不出,只是垂着頭嘆氣。府尊又叫取出黃包袱並皮箱,打開來看,卻都是些大小石塊,又笑個不了。
大家亂了半晌,見沒興頭,便都陸續散去。
獨有一個在門下常走動相好的朋友,叫做成奇,卻坐着不動身。過公子因與他說道:“今日的機會,可謂湊巧,怎又脫空?想是命裏無緣。”成奇道:“事不成便無緣,事若成,包管你又有緣了。凡是求婚,斯斯文文,要她心肯便難了,若有勢有力,可以搶奪,不怕人,事便容易。以公子之勢力,何謀不成?何須嗟嘆?”過公子道:“兄不要將搶奪看輕了,就是搶奪,也要湊巧。她是個深閨女子,等閒不出來,就縱有撥天本事,也沒處下手。”成奇道:“我卻想了一個妙計在此。”
過公子道:“有甚妙計,請教,請教!”成奇道:“我聞得她父親水居一,被謫邊庭,久無消息,又聞得水小姐是個孝順女兒,豈不思量望赦?公子只消假寫一張紅紙報條來,說是都察院上本請赦,蒙恩赦還,準復還原職。叫一二十人假充報子,出其不意,打進她門去報喜,叫她出來討賞。她若不出來,再說又有恩赦詔旨,要她親接,她在歡喜頭上,自然忘情,況聞有旨,敢不出來?等她出來,看明白了,暗暗的藏下轎子,捉上就走。她一個柔弱女子,縱說伶俐,如何拗得過衆人?”過公子聽說得心花都開,連聲說道:“此計甚妙!”成奇道:“此計雖妙,只怕做了將來要犯斑駁。”過公子道:“犯甚斑駁?”
成奇道:“她一個官宦人家小姐,領了許多人私自搶去,倘或搶到家來,她的性子烈,有這長這短,那時禍便當不起。公子雖與府縣是一個人,莫若先動一張呈子,與府縣說明了,先擡到縣,後擡到府,要府縣做主批一筆。既經前聘定,準擡回結親,那時便萬分安穩了。”過公子聽了,越加歡喜道:“如此尤妙!”二人算計定了,便暗暗打點行事不提。正是:一奸未了一奸生,人世如何得太平。
莫道紅顏多跌剝,鬚眉男子也難行!
卻說冰心小姐,自用計脫了南莊之禍,便閉門靜處,就是婦女,也不容出入。水運不好意思,便也不甚走過來,冰心小姐倒也安然,只是父親被謫,久無消息,未免愁煩。
忽一日,梳妝才罷,忽聽得門前一陣喧嚷,許多人擁進門來,拿了一張大紅條子,貼在正廳屏門上,口裏亂嚷道:“老爺奉旨復任,特來報喜討賞!”又有幾個口稱:“還有恩赦詔書,請小姐開讀!”人多語亂,嘈嘈雜雜,說不分明。小姐只得自走到堂後來觀看。只見那張紅條子,貼在上面,堂後又看不見。衆報人又亂嚷着:“快接詔開讀!”冰心小姐恐接旨遲了,只得帶着兩個丫環,走出堂來細問。腳還未曾站穩,報人圍做一圈,將冰心小姐圍在中間道:“聖旨在府堂上,請小姐去聽開讀。”話未說完,外面早擡進一乘轎子來,要小姐上轎。
冰心小姐看見這光景,情知中計,便端端正正立在堂中,面不改色,從從容容道:“你衆人不得羅唣,聽我說來,你等不過是過公於遣來迎請我的。也要曉得過公子迎請我去,不是與我有仇,是要與我結親。恐我不從,故用計來強我。此去若肯依從成親,過公子是你主人,我便是你主母了。你們衆人,若是無禮羅唣,我明日到了過家,便一一都要懲治,到那時莫說我今日不與你們先講明。”
原來成奇也混在衆人中,忙答應道:“小姐已明見萬里,但求就行,誰敢羅唣?”冰心小姐道:“既是如此,可退開一步,好好伺候,待我換過衣服,吩咐家人看守門戶,方可出門。”衆人果退遠一步。
冰心小姐因吩咐丫環去取衣服,就悄悄叫她帶了一把有鞘的解刀來,暗藏在袖裏,一面更換衣服,又說道:“你們若要我與你過公子成全好事,須要聽我吩咐。”成奇道:“小姐吩咐,誰敢不聽?”冰心小姐道:“公子這段姻緣,雖非我所願,然他三次相求,禮雖不盡出於正,而意實殷勤,我也卻他不得。
但今日你們設謀詭詐,若竟突然擡我到過家,我若從之,便是草草苟合,雖死亦不肯從,蓋無可從之道也。莫若先擡我到府縣,與府縣講明。若府縣有撮合之言,便不爲苟合矣。那時再擡到過家,或者還好商量,不知你們衆人可知這些道理麼?”
成奇聽了,正合他的意思,因答應道:“衆人雖不知道理,但小姐吩咐要見府縣,便先擡去見了縣裏太爺、府裏太爺,然後再到過家,也不差什麼!”就叫擡過轎來,請小姐上轎。冰心小姐又吩咐家人看門,只帶了兩個小童跟隨,又悄悄吩咐家人,暗暗揭了那張大紅條子,帶到縣前來,欣然上轎去了。正是:眼看鬼怪何曾怪,耳聽雷驚卻不驚。
漫道落入圈套死,卻從鬼裏去求生!
衆人將冰心小姐擡上肩頭,滿心歡喜,以爲成了大功,便二三十人圍成一陣,鴉飛鵲亂的往縣前飛奔。又倚着過家有些勢力,亂衝而來不怕人不讓。不期將到縣前,忽撞見鐵公子,到河南來遊學,正游到此處,僱了一匹蹇驢兒騎着,後跟小丹,踽踽涼涼,劈面走來。恰好在轉彎處,不曾防備,突被衆人蜂擁撞來,幾乎跌下驢來。鐵公子大怒,就趁勢跳下驢來,將前面擡轎的當胸一把扭住,大罵道:“該死的奴才,你們又不遭喪、失火,怎麼青天白日,象強盜搶奪一般,這等亂撞,幾乎將我鐵相公撞跌下驢來,是何道理?”衆人正跑得有興頭上,忽被鐵公子攔住,便七嘴八舌的亂嚷。有幾個說道:“你這人好大膽,這是過學士老爺家娶親,你是甚人,敢來攔阻!”又有幾個說道:“莫說你是‘鐵醬蓬’,你就是‘金醬蓬’、‘玉醬蓬’,拿到縣中,也要打的粉碎!”鐵公子聽了,愈加大怒,道:“既是過學士娶親,他詩禮人家,爲何沒有鼓樂,爲何沒有燈火?定然有搶劫之情,須帶到縣裏去,問個明白!”
此時成奇也雜在衆人中,看見鐵公子青年儒雅,象個有來歷之人,便上前勸道:“偶然相撞,出於無心,事情甚校我聽老兄說話,又是別府人氏,管這閒事做什麼?請放手去吧”,鐵公於聽了,倒也有個放手的意思。忽聽得轎中哭道:“冤屈,冤屈!望英雄救命!”鐵相公聽見,因復將擡轎的扯緊道:“原來果有冤屈,這是斷然放不得的,快擡到縣裏去講!”衆人見鐵公子不肯放手,便一齊擁上來,逞蠻動粗,要推開鐵公子。鐵公子按捺不下,便放開手,東一拳,西一腳,將衆人打得落花流水。成奇忙攔住道:“老兄,不必動手,這事弄大了,私下開不得交,莫說老兄到縣裏,若不到縣中,恐過府也不肯罷休。快放手讓他們擡到縣裏去。”鐵公子哪肯放手,卻喜得離縣衙不遠,又人多,便擡的擡,捉的捉,你扭我結,一齊闖到縣前。
鐵公子見已到縣前,料走不去,方放開手,走到鼓架邊,取出馬鞭子,將鼓亂敲,敲得撲咚咚亂響,已驚動縣前衆衙役,都一齊跑來,將鐵公子圍住道:“你是什麼人,敢來擊鼓?快進去見老爺!”
原來縣尊已有過家人來報知搶得水小姐來,要他斷歸過公子,故特地坐在堂上,等候多時。不期水小姐不見來,忽聞鼓響,衆衙役擁進一個書生來,稟道:“擅擊鼓人,帶見老爺!”
那書生走到堂上,不拜也不跪,但將手一舉道:“老先生請了!”縣尊看見,因問道:“你是什麼人?因何事擊鼓?”鐵公子道:“我學生是甚人,先生不必問我,學生也不必說。但我學生方纔路遇一件搶劫冤屈之事,私心竊爲不平,敢擊鼓求老先生判斷,看此事冤也不冤?並仰觀老先生公也不公?”
縣尊看見鐵公子人物俊爽,語言凌厲,不敢輕易動聲色,便只問道:“你且說有甚搶劫冤屈之事?”鐵公子道:“現在外面,少不得傳他進來。”說未完,只見過家的一夥人,早已將冰心小姐,圍擁着進來。冰心小姐還未走到,成奇早充做過家家人,上前稟道:“這水小姐,是家公子久聘定下的,因要悔賴婚姻,故家公子命衆人迎請來,先見過大爺,求大爺明斷,好迎請回去結親。”縣尊道:“既經久聘,禮宜迎歸結親,何必又斷?不必進來,竟迎去吧!”成奇聽了,就折回身攔住衆人道:“不必進去了,太爺已經斷明,吩咐叫迎回去結親了。”
冰心小姐剛走到甬道中間,見有人攔阻,便大聲叫起冤屈來。因急走兩步,要奔上堂來分訴。旁邊皁快早用板子攔住道:“老爺已吩咐出去,又進來做什麼?”冰心小姐見有人攔阻,不容上堂,又見衆人推她出去,便盤膝坐在地下,放聲大哭道:“爲民父母,職當分冤理屈,怎麼不聽一言!”縣尊還指手叫去,早急得鐵公子暴跳如雷,忙趕上堂來,指着縣尊亂嚷道:“好糊塗官府!怎麼公堂之上,只聽一面之詞,全不容人分訴?
就是天下之官,貪賄慕勢,也不至如此。要是這等作爲,除非天下只有一個知縣方好,只怕還有府道、撫臺在上!”縣尊聽見鐵公子嚷得不成體面,便也拍案大怒道:“這是朝廷設立的公堂,你是什麼人,敢如此放肆!”鐵公子復大笑道:“這縣好個大公堂!便是公侯人家,欽賜的禁地,我學生也曾打進去,救出人來,沒人敢說我放肆!”
原來這個知縣新選山東不久,在京時,鐵公子打入大夬侯養閒堂這些事都是知道的。今見鐵公子說話相近,因大驚問道:“如此說來,老長兄莫非就是鐵都院的長公子鐵挺生麼?”鐵公子道:“老先生既知道我學生的賤名,要做這些不公不法之事,也該收斂些!”縣尊見果是鐵公子,忙走出公位,深深施禮道:“小弟鮑梓,在長安時,聞長兄高名,如雷灌耳,但恨無緣一面。今辱下臨,卻又坐此委曲,得罪長兄,統容負荊請罪。”一面看坐,請鐵公子分賓主坐下,一面門子就獻上茶來。
茶罷,縣尊因說道:“此事始未,長兄必然盡知,非小弟敢於妄爲,只緣撇不過過公子的情面。”鐵公子道:“此事我學生俱是方纔偶然撞見,其中始未,倒實在不知,轉求見教。”
縣尊道:“這又奇了!小弟只道長兄此來,意有所圖,不知竟是道旁之冷眼熱心,一發可敬。”因將水小姐是水侍郎之女,有個過公子,聞其秀美,怎生要娶她。她叔叔水運又怎生攛掇要嫁她,她又怎生換八字,移在水運女兒名下。後治酒騙她,她又怎生到門脫去。前在南莊搶劫她,她又怎生用石塊抵去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喜得個鐵公子心窩裏都跳將起來,因道:“據老先生如此說來,這水小姐竟是個千古的奇女子了,難得,難得!莫要錯過!”也顧不得縣尊看着,竟抽起身來,走到甬道上,將冰心小姐一看,果然生得十分美麗。怎見得?但是:嫵媚如花,而肌膚光豔,羞灼灼之浮華;輕盈視燕,笑翩翩之失措。眉畫春山,而淡濃多態,覺春山之有愧;眼橫秋水,而流轉生情,怪秋水之無神。腰纖欲折,立亭亭不怕風吹;俊影難描,嬌滴滴最宜月照。髮光可鑑,不假塗膏;秀色堪餐,何須膩粉。慧心悄悄,越掩越靈,望而知其爲仙子中人;俠骨冶冶,愈柔愈烈,察而知其非閨閣之秀。慧性蘭心,初只疑美人顏色;珠圓無潤,久方知君子風流。
鐵公子看了暗暗驚訝,走上前一步,望着冰心小姐深深一揖道:“小姐原來是蓬萊仙子,謫降塵凡。我學生肉眼凡胎,一時不識,多有得罪。但聞小姐,前面具如許才慧智巧,怎今日忽爲鼠輩所賣?是所不解,竊敢有請。”冰心小姐見了,忙立起身來還禮道:“自嚴君被謫,日夜憂心,今忽聞有恩赦之旨下頒,竊謂詔旨,誰敢假傳?故出來拜接,不意遂爲人栽辱至此。”因取出解手刀來,拿在手中,又說道:“久知覆盆難照,已拼畢命於此,幸遇高賢大俠,倘蒙憐而垂手,則死之日,猶生之年矣。”鐵公子道:“什麼恩旨?”冰心小姐因叫丫環問家人取了大紅報條遞與鐵公子。
鐵公子看了,因拿上堂來,與縣尊看道:“報條是真是假?”
縣尊看了道:“本縣不曾見有此報,是哪裏來的?”鐵公子見縣尊不認帳,便將條子袖了,勃然大怒道:“罷了,罷了!
勒取宦女,已無禮法,怎麼又假傳聖旨?我學生明日就去見撫臺,這假傳聖旨之人,卻都要在老先生身上,不可走了一個!”
說罷,就起身要走。縣尊慌忙留住說道:“老先生不須性急,且待本縣問個明白,再作區處。”因叫過成奇衆人來,罵道:“你們這夥不知死活的奴才,這報條是哪裏來的?”衆人你看我,我看你,哪裏答應得出?縣尊見衆人不言語,就叫取來棍來。衆人聽見叫取夾棍,都慌了,亂叫道:“老爺,這不幹小人們事,皆是過公子寫的,叫小人們去貼的!”縣尊道:“這是真了。有貴客在此,且不打你們這些奴才。”一面差人押去鋪了;一面就差人另取一乘暖轎,好好送水小姐回府;一面就吩咐備酒,留鐵公子小飲。
鐵公子見送了水小姐回去,心下歡喜,便不推辭。飲至半酣,縣尊乃說道:“報條之事,雖系過公子所爲,然他尊翁過老先生,未必知也。今長兄若鳴之上臺,不獨過公子不美,連他過老先生也未免有罪,還望長兄周旋一二。”鐵公子道:“我學生原無成心,不過偶然爲水小姐起見耳。過兄若能忘情於水小姐,我學生與過兄面也不識,又何故苛求?”縣尊聽了大喜道:“長兄真快士也,不平則削,平則舍之。”又飲半晌,鐵公子告辭。縣尊聞知他尚無居處,就差人送在長壽院作寓,諄諄約定明日再會。
這邊鐵公子去了,不提。那邊過公子早有人報知此事,慌忙去見府尊,說:“水小姐已擡到縣中,忽遇一個少年,不知是縣尊的什麼親友,請了進去,竟叫轎將水小姐送了回去,轉將治晚生的家人,要打要夾,動下了鋪,不知是何緣故?”府尊聽了,道:“這又奇了,待本府喚他來問。”
正說未了,忽報知縣要見,連忙命請相見過,府尊就問道:“貴縣來的那個少年是什麼人?貴縣這等優禮?”縣尊道:“貴大人原來不知,那個少年乃是鐵都憲之子,叫做鐵中玉,年才二十,智勇滔天。前日知縣在京候選時,聞知大夬侯強娶了一個女子,窩藏在欽賜的養閒堂禁地內,誰敢去惹?他竟不怕,手持一個三十斤重的銅錘,竟獨自打開禁門,直入內閣,將那女子救了出去。朝廷知道,轉歡喜讚羨,竟將大夬侯發在養閒堂,幽閉三年,以代遣戍。長安城中誰不知道他名字!今早水小姐擡到縣時,誰知湊巧,恰恰遇着他,問起根由,竟將過兄寫的大紅報條袖了,說是假傳聖旨,要到撫院處去講。這一講準了,不獨牽連過老先生,就是老大人與本縣,也有許多不便。故本縣款住他徐圖之,不是實心優禮。”府尊道:“原來有許多委曲。”過公子道:“他縱然英雄,不過只是個都憲之子。治晚生雖不才,家父也忝居學士,與他也不相上下,他爲何管我的閒事?老父母也該爲治晚生主持一二。”
縣尊道:“非不爲兄主持,只因他拿了兄長寫的報條,有這干礙,唐突他不得,故不得已和他周旋也。”過公子說道:“依老父母這等周旋,則治晚生這段姻緣,付之流水矣。”縣尊道:“姻緣在天,謀事在人,賢契爲何如此說?”過公子道:“謀至此而不成,更有何謀?”縣尊道:“謀豈有盡,彼孤身耳,本縣已送在長壽院作寓矣,兄長回去與智略之士,細細商量,或有妙處。”
過公子無奈,只得辭了府尊、縣尊回來,尋見成奇,將縣尊之言,說與他知,要他算計。成奇道:“方纔縣尊鋪我們,也是掩飾那姓鐵的耳目。今既說他是孤身,又說已送在長壽院住,這是明明指一條路與公子,要公子用計害他了。”
過公子聽了,滿心歡喜道:“是了,是了,但不知如何害他?還是明明叫人打他,還是暗暗叫人去殺他?”成奇道:“打他殺他,俱有蹤跡,不妙。”因對着過公子耳朵,說道:“只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足矣。”過公子聽了,愈加歡喜道:“好妙算!但事不宜遲,莫要放他去了。”因與成奇打點行事。
只因這一打點,有分教:恩愛反成義俠,風流化出綱常。不知畢竟怎生謀他,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