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三叩玄關禮大仙,貝宮珠闕自天然;翔鸞對舞瑤階下,馴鹿呦鳴碧檻前。無限干戈從此肇,許多誅戮自今先;周家旺氣承新命,又有西方正覺緣。
話說龍吉公主被火靈聖母一劍,砍傷胸膛,大叫一聲,撥轉馬望西北逃走:火靈聖母追趕有六七十里方回。這一陣洪錦折兵一萬有餘,胡升大喜,迎接火靈聖母進關。卻說龍吉公主,乃蕊宮仙子;今墜凡塵,也不免遭此一劍之厄。夫妻帶傷而逃,至六七十里,方纔收集敗殘人馬,立住營寨;忙取丹藥敷搽,一時即愈,忙作文書申姜元帥請救兵。且說差官齎文書至子牙大營,子牙正坐,忽報:“洪錦遣官轅門等令。”子牙令人來。差官進營叩頭,呈上文書,子牙展開:
“奉命東征佳夢關副將洪錦頓首百拜,奉書謹啓大元帥麾下:末將以樗櫟之才,謬膺任重,懼恐有不能以克負荷,有傷元帥之明。自分兵抵關之日,屢獲全勝,因獲逆命守關裨將胡雷,擅用妖術,被末將妻用法斬之;話彼師火靈聖母,欲圖報仇,自恃道術。末將初會戰時,不知深淺,誤中他火龍兵衝來,勢不可解,大折一陣。乞元帥速發援兵,以解倒懸,非比尋常,可以緩視之也!謹此上書,不勝翹企之至。”
話說子牙看罷大驚道:“此非我自去不可。”隨吩咐李靖暫署大營事務:“候我親去走一遭,爾等不可違吾節制,亦不可與汜水關會兵;緊守營寨,毋得妄動,以挫軍威,違者定按軍法。等我回來,再取此關。”李靖領命,子牙隨帶韋護、哪吒調兵三千人馬,離了汜水關。一路上滾滾征塵,重重殺氣,非止一日,來到佳夢關安營,不見洪錦的行營。子牙升帳坐下半晌,洪錦探聽子牙兵來,夫妻方移營至轅門聽令。子牙命令洪錦入中軍,夫妻上帳請罪,備言失機折軍之事。子牙曰:“身爲大將,受命遠征,須當見機而作;如何造次進兵,致有此一場大敗?”洪錦啓曰:“起先俱得全功,不意來一道姑,名曰火靈聖母;有一塊金霞,方圓有十餘丈,光罩住末將,看他不見,他反看得見我。又有三千火龍兵,似一座火焰山,一擁而來,勢不可當。軍士見者先走,故此失機。”子牙聽罷,心下甚是疑惑,此又是左道之術,正思量破敵之計。且說火靈聖母在關內,連日打探洪錦,不見抵關:只見這一日報馬報入關來:“報姜子牙親提兵到此。”火靈聖母曰:“今日姜尚自來,也不負我下山一場;我必親會他,方纔甘心。”別了胡升,忙上金眼駝,暗帶火龍兵出關,至大營前,坐名要姜子牙答話。報馬報入中軍:“稟元帥!火靈聖母坐名請元帥答話。”子牙即帶了衆將佐,點炮出營。火靈聖母大呼曰:“來者可是姜子牙麼?”子牙答曰:“道友!不才便是;道友你既在道門,便知天命。今紂惡貫盈,天下共怒;天下諸侯,大會孟津,觀政於商。你何得助紂爲虐,逆天行事,獨不思得罪於天耶?況吾非一己之私,奉玉虛符命,以恭行天之罰,道友又何必逆天強爲之哉?不若聽吾之言,倒戈納降,吾亦體上天好生之仁,決不肯拒而不受也。”火靈聖母笑曰:“你不過仗那一番惑世誣民之談,愚昧下民;料你不過一釣叟,貪功網利,鼓弄愚民,以爲己功。怎敢言應天順人之舉?且你有多大道行,自恃其能哉?”催開金眼駝,仗劍來取,子牙手中劍火急忙迎,左有哪吒,登開風火輪,使動火尖槍,劈胸就刺。韋護持降魔杵,掉步飛騰,三人戰住火靈聖母。正是:
大蟒逞威噴紫霧,蛟龍奮勇吐光輝。
火靈聖母那經得起三人惡戰,杵槍環攻,抽身回走;用劍挑開淡黃袱,金霞冠放出金光,約有十餘丈遠近。子牙看不見火靈聖母,聖母提劍把子牙前胸一劍,子牙又無鎧甲抵當,竟砍開皮肉,血濺衣襟,撥轉四不象,望西逃走。火靈聖母大呼曰:“姜子牙今番難逃此厄也!”三千火龍兵一齊在火光中吶喊,只見大轅門金蛇亂擾,圍子內個個遭殃;火焰衝於霄漢,金光燒盡旗,一會家副將不能顧主將。正是刀砍屍體滿地,火燒人臭離聞。且言火靈聖母緊趕子牙,前走的一似猛弩離弦,後趕的好似飛雲掣電:子牙一來年紀高大,劍傷又疼,被火靈聖母把金眼駝趕到至緊至急之處,不得相離:子牙正在危迫之間,又被火靈聖母取出一個混元錘,望子牙背上打來;正中子牙後心,翻鬥跌下四不象去了。火靈聖母下了那金眼駝,來取子牙首級。只聽得一人作歌而來:
“一徑松竹籬扉,兩葉煙霞窗戶;三卷黃庭經,四季花開處。新詩信手書,丹爐自己扶;垂綸蒲,散步溪山,坐向蒲團,謂動離龍坎虎;功夫披塵遠世途,狂呼嘯傲免和烏。”
話說火靈聖母方去取子牙首級,只見廣成子作歌而來。火靈聖母認得是廣成子,大呼曰:“廣成子你不該來!”廣成子曰:“吾奉玉虛符命,在此等你多時矣!”火靈聖母大怒,仗劍砍來。這一砍劍進道步,那一個急轉麻鞋;劍來劍架,劍鋒斜刺一團花,劍去劍迎,惱後千團寒霧滾。火靈聖母把金霞冠現出金光來,他不知廣成子內穿着掃霞衣,將金霞冠金光一掃全無。火靈聖母大怒曰:“敢破吾法寶,怎肯幹休!”氣呼呼的仗劍來砍,惡狠狠的火焰飛騰,便來戰廣成子;廣成子已是犯戒之仙,他如今還有甚麼念頭?便忙取番天印,奈在空中。正是:
聖母若逢番天印,道行千年付水流。
話說廣成子將番天印祭起,在空中落將下來;火靈聖母那躲得及,正中頂門,可憐打得腦漿迸出,一靈也往封神臺去了。廣成子收了番天印,將火靈聖母的金霞冠也取了;忙下山坡澗中取了水,葫蘆中取了丹藥,扶起子牙,把頭放在膝上,把丹藥灌入子牙口中,下了十二重樓。有一個時辰,子牙睜開二目見廣成子,子牙曰:“若非道兄相救,姜尚必無再生之理。”廣成子曰:“吾奉師命,在此等候多時,你該有此厄。”把子牙扶上四不象。廣成子曰:“子牙前途保重。”子牙謝廣成子曰:“難爲道兄,救吾殘軀,銘刻難忘!”廣成子曰:“吾如今去碧遊宮繳金霞冠。”子牙別了廣成子,回佳夢關來。正行之間,忽然一陣風來,甚是利害;只見摧林撥樹,攪拇翻江。子牙曰:“好怪!此風如同虎至一般。”話未了時,果然見申公豹跨虎而來。子牙曰:“狹路相逢這惡人,如何是好;也罷!我躲了他罷。”子牙把四不象一兜,欲隱於茂林之中;不意申公豹先看見子牙,申公豹大呼曰:“姜子牙你不必躲我,已看見你了。”子牙只得強打精神,上前稽首;子牙曰:“賢弟那來?”申公豹笑曰:“特來會你!姜子牙你今日也還同南極仙翁在一處不好?如今一般也有單自一個撞着,我料你今日不能脫我之手!”子牙曰:“道兄!我與你無讎,你何事這等惱我?”申公豹曰:“你不記得在崑崙,你倚南極仙翁之勢,全無好眼相看;先叫你,你只是不睬,後又同南極仙翁辱我?又叫白鶴童子銜我的頭去,指望害我;這是殺人冤讎,還說沒有?你今日登臺拜將,要伐罪弔民;只怕你不能兵進五關,先當死於此地也?”把寶劍照子牙砍來,子牙手中提劍架住曰:“道兄!你真乃薄惡之人,我與你同一師尊門下,抵足四十年,何無一點正氣及至上崑崙,你將幻術愚我;那時南極仙翁叫白鶴童子難你,是我再三解釋;你倒不思量報本,你真是無情無義之人也!”申公豹大怒曰:“你二人商議害我,今又巧言花語,希圖饒你。”說未了,又是一劍。子牙大怒曰:“申公豹!吾讓你非是怕你,恐後人言我姜子牙不存仁義,也與你一般說,你如何欺我太甚?”將手中劍來戰申公豹,大抵子牙傷痕才愈,如何敵得過申公豹;只見子牙前心牽扯,後心疼痛,撥轉四不象,望東就走。申公豹虎踏風雲,正是子牙:
方纔脫卻天羅去,又撞冤家地網來。
話說申公豹趕上子牙,一顆天珠打來,正中子牙後心;子牙坐不住四不象,滾下鞍鞽。申公豹方下虎來,欲害子牙;不防山坡下,坐着夾龍山飛雲洞懼留孫道人,他也是奉玉虛之命,在此等侯申公豹的。乃大呼曰:“申公豹少得無禮,我在此,我在此!”連叫兩聲,申公豹回頭看見懼留孫,吃了一驚;他知道懼留孫利害;自思:不好,便欲抽身上虎而去,懼留孫笑曰:“不要走!”手中急祭捆仙繩,將申公豹捆了,懼留孫吩咐黃巾力士:“與我拿至麒麟崖去,等吾來發落。”黃巾力士領法旨去訖。且說懼留孫下山,攙扶子牙,靠石倚鬆,少坐片時,又取一粒丹藥服之,方纔復舊。子牙曰:“多感道兄相救!傷痕未好,又打了一珠,也是吾三死七災之厄耳。”子牙辭了懼留孫,上了四不象,回佳夢關不表。且說懼留孫縱金光法,往玉虛宮來;行至麒麟崖,見黃巾力士等候。懼留孫行至宮門前,少時見一對提,一對提爐,兩行羽扇分開。怎見得元始大尊出玉虛宮光景?有詩爲證:
“鴻蒙初判有聲名,據得先天聚五行;頂上三花朝北闕,胸中五氣透南溴。羣仙隊稱元始,玄妙門庭話本生;慢道香花隨輦轂,滄桑萬劫壽同庚。”
話說懼留孫見掌教師尊出玉虛宮來,俯伏道傍,口稱:“老師萬壽!”元始天尊曰:“好了!你們也罷開雲霧,不久反本還元。”懼留孫曰:“奉師父法旨,將申公豹拿至麒麟崖,聽候發落。”元始聽說,來至麒麟崖,見申公豹投在那。元始曰:“孽障!姜尚與你何仇?你邀三山五嶽人去伐西岐?今日天數皆完,你還在中途害他;若不是我預爲之計,幾乎被你害了。如今封神一切事體,要他與我代理,應合佐周,你如何要害他,使武王不能前進?”命黃巾力士揭起麒麟崖:“將這孽障壓在此間!待姜尚封過神,再放他。”看官元始天尊豈不知道,要此人收聚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故假此難他,恐他又起波瀾耳。黃巾力士來拿申公豹,要壓在崖下。申公豹口稱:“冤枉!”元始曰:“你明明的要害姜尚,何言冤枉?也罷,我如今把你壓了,你說我偏向姜尚;你若再阻姜尚,你發一個誓來。”申公豹發一個誓願,只當口頭言語,不知出口有願。申公豹曰:“弟子如再要使仙家阻擋姜尚,弟子願身子塞了北海眼!”元始曰:“是了,放他去罷!”申公豹脫了此厄而去,懼留孫也拜辭去了。且說廣成子打死了火靈聖母,逕往碧遊宮來,原是截教教主所居之地。廣成子來至宮前,好個所在,怎見得?有賦爲證:
煙霞凝瑞靄,日月吐祥光;老柏青青,與山風似秋水長天一色;野卉緋緋,回朝霞如碧桃丹杏齊芳。彩色盤旋。盡是道德光華飛紫霧;香菸縹緲,皆從先天無極吐清芬。仙桃仙果,顆顆恍若金丹;綠楊綠柳,條條渾如玉線。時聞黃鶴鳴臬,每見青鸞翔舞;紅塵絕跡,無非是仙子仙童來往。玉戶常關,不許凡夫凡客閒窺;正是:無上至尊行樂地,其中妙境少人知。
話說廣成子來至碧遊宮外,站立多時,邊開講道德玄文;少時有一童子出來,廣成子曰:“那童子!煩你通報一聲:‘宮外有廣成子求見老爺。’”童子進宮,至九龍沉香輦下,稟曰:“啓老爺!外有廣成子至宮外,不敢擅入,請法旨定奪。”通天教主曰:“着他進來。”廣成子至面倒身下拜:“弟子願師叔萬壽無疆。”通天教主曰:“廣成子!你今日至此,有何事見我?”廣成子將金霞冠奉上:“弟子啓師叔!今有姜尚東征,兵至佳夢關,此是武王應天順人,弔民伐罪;紂惡貫盈,理當剿滅。不意師叔教下門人火靈聖母,仗此金霞冠,前來阻逆天兵,擅行殺害生靈,糜爛士卒,頭一陣劍傷洪錦並龍吉公主,第二陣又傷姜尚,幾乎喪命。弟子奉師尊之命,下山再三勸慰,彼乃恃寶行兇,欲傷弟子。弟子不得已,祭了番天印,不意打中頂門,以絕生命。弟子特將金霞冠繳上碧遊宮,請師叔法旨。”通天教主曰:“吾三教共議封神,其中有忠臣義士上榜者,有不成仙道而成神道者,各有深淺厚薄,彼此緣分,故神有尊卑,死有先後。吾教下也有許多,此是天數,非同小可;況有弭封,只是死後方知端的。廣成子你與姜尚說:‘他有打神鞭,如有我教下門人阻他者,任憑他打。’前日我有諭貼在宮外,諸弟子各宜緊守;他若不聽教訓的,是自取咎,與姜尚無干,廣成子去罷。”廣成子出了碧遊宮,正行,只見諸大弟子在旁聽見掌教師尊吩咐,凡吾教下弟子不遵教諭,任憑他打;衆弟子心下甚是不服,俱在宮外等他。旁邊有最不忿的是金靈聖母;當時聖母對衆言曰:“火靈聖母是多寶道人門下,廣成子打死了他,就是打吾等一樣;他還來繳金霞冠,明明是欺滅吾教。我等師尊,又不察其事,反吩咐任他打,是明明欺吾等無人物也!”此時惱了龜靈聖母,大呼曰:“豈有此理?他打死火靈聖母,還來繳金霞冠;待吾去拿了廣成子,以泄吾等之恨。”龜靈聖母仗劍趕來,大呼:“廣成子不要走,我來了!”廣成子站住,見他來得勢局不同,廣成子迎來,陪笑問曰:“道兄有何吩咐?”龜靈聖母曰:“你把吾教門人打死,還到此處來賣弄精神,分明是欺滅吾教,顯你的豪強,情殊可恨!不要走,吾與火靈聖母報仇!”仗劍砍來,廣成子將手中劍架住曰:“道友差矣!你的師尊共立封神榜,豈是我等欺他?是他自取,也是天數該然,與我何咎?道友言替他報仇,真是不諸事體!”龜靈聖母大怒曰:“還敢以言語支吾。”不由分說,又是一劍;廣成子正色言曰:“我以理諭你,你還是如此,終不然,我怕你不成?縱是我師長,也只得讓你兩劍。”龜靈聖母聽罷,只是不作聲,便向前又是一劍。廣成子大怒,麪皮通紅,仗寶劍相還;兩家未及數合,廣成子祭番天印打來。龜靈聖母見此印打下來,招架不住,忙現原形,乃是個大烏龜。昔倉頡造字而有龜文羽翼之形,就是那時節得道的,修成人形,原是一個母烏龜。故此稱爲聖母,彼時金靈聖母,多寶道人,見龜靈聖母現了原形,各人面上,俱覺慚愧之極,甚是追悔;只見首仙、烏雲仙、金光仙、金牙仙,大呼:“廣成子!你欺吾教不是這等!”數人發怒,一齊仗劍趕來。廣成子自思:吾在他這,身入重地,自古道:“單絲不成線。”反爲不美。廣成子又見他們重重圍來,不若還奔碧遊宮,見他師尊,自然解釋。乃不等通報,逕自投臺下來。通天教主曰:“廣成子你又來,有甚話說?”廣成子跪而啓曰:“師叔吩咐,弟子領命下山,不料師叔門人龜靈聖母,同許多門人來,爲火靈聖母復仇,弟子無門可入,特來見師叔金容,求爲開釋。”通天教主命水火童兒把龜靈聖母叫來;少時龜靈聖母至法臺下行禮,口稱:“弟子在。”通天教主曰:“你爲何去趕廣成子?”龜靈聖母曰:“廣成子將吾教下門人打死,反上宮來獻金霞冠,分明是欺蔑吾教。”通天教主曰:“吾爲掌教之主、反不如你等;此是他不守諭言,自取其禍。大抵俱是天數,我豈不知?廣成子把金霞冠繳上,正是遵吾法旨,不敢擅用吾寶。爾等仍是狼心野性,不守我清規,大是可惡!將龜靈聖母革出宮外,不許入宮聽講。”遂將龜靈聖母革出。兩傍惱了許多弟子,私自謂曰:“今爲廣成子反把自家門下弟子輕辱,師尊如何這樣偏心?”大傢俱是不忿,盡出門來。只見通天教主吩咐廣成子:“你快去罷!”廣成子拜謝了教主,方纔出了碧遊宮;只見後面一起截教門人趕來,只叫:“拿住了廣成子,以泄吾衆人之恨!”廣成子聽得着慌。這一番來得不善,欲逕往前行不好,欲與他抵敵寡不敵衆,不若還進碧遊宮,才免得此厄。看官廣成子你原不該來,這正應了三謁碧遊宮。正是:
沿潭撤下鉤和線,從今鉤出是非來。
話說廣成子這一番慌慌張張,跑至碧遊宮下來,見通天教主。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